第56章

一碗药很快见底, 许商延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云玳带着空碗离开时,他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眼神复杂。

不过被姑娘喂着喝药而已,竟比他头一回科考还要紧张。

就在他暗自懊恼之际, 云玳已经折返,这屋内只放了一张床榻,连桌椅都瞧不见,今夜他们注定要同塌而眠。

既是注定, 许商延便不似上回那般要与她划分界限, 沉默的看她走过来。

“许公子, 我方才已经与嫂子说好了,今夜与她同睡。”

许商延怔楞片刻,脱口而出, “为何?”

云玳看向他的眸子眨了眨, 眼里明晃晃的映着几个大字:我们不是逢场作戏吗?

许商延喉咙灼热的厉害,垂放在被褥上的指尖缩了缩, “你如何与嫂子说的,她便没有怀疑吗?”

“我说你生了病, 需要好生休息,我晚间睡觉不安分,怕闹着你,嫂子听后觉着我说的有些道理,便让我去与她挤一挤。”

那张嫣红的唇一开一合的像是梅花吐蕊,好看的紧, 却也令人恼怒。

云玳见他半晌不语,自顾自道:“那我就先过去啦。”

见她当真要走, 许商延顿时急了,“等等!”

云玳略微扬唇,眼中泛起笑意,回头疑惑的看向他,“是……还有事吗?”

“嫂子是长辈,晚上觉浅,你怎能去打扰她。”

“你怎的知晓嫂子觉浅?”

“我、我哥告诉我的。”

“兄长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许商延说完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如今尚在病中,脑子囫囵不清,也顾不得那些,“所以你别去打扰嫂子了。”

“可是这里就一张床啊。”云玳面色为难。

“一张就一张,我们又不是没有同塌过……”许商延小声嘀咕着。

云玳没有听清,但屋内昏暗,她又无法分辨许商延如今的神色,怕将人惹恼了得不偿失,便准备见好就收。

“既然嫂子觉浅,那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许公子,我睡觉很乖的,不会打扰到你,所以我可不可以……”云玳指了指他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许商延当然晓得她睡觉很乖,裹着被褥,小小的一团,一整夜都不见得能动弹一下。

“嗯……”他矜持道:“这床还算宽敞,你晚上离我远些就是。”

见他同意,云玳便褪去外衫,着了中衣掀开被褥一角,规规矩矩的躺了上去。

二人之间隔着一条小臂的距离,但因着许商延风寒之故,被子里像是放了个暖炉般,有些发热。

许商延僵直着身子坐着,云玳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两人瞧着都十分守礼规矩。

半晌后,眼瞧着云玳似乎已经睡了过去,许商延这才想起,她好像没与嫂子说一声她不过去了。

应当不妨事吧。

月明星稀,山中清风徐徐,偶有狼啸伴随着蝉鸣鸟叫扰的人无法安睡。

夜里,云玳半梦半醒间蹙起了眉,只觉吵闹的心生烦躁,可外边儿的动静结束后,又从墙后传来了男人的打呼声。

她猛地睁眼,眼底清明一片。

搭在身上的被褥忽然被人扯动,屋子里烛火未熄,她回头便一眼瞧见脸颊泛红,整个人都缩在被褥中的许商延。

“许公子?”

许商延睫毛轻颤,并未睁眼。

生了病的人睡不安稳的,云玳见他不对劲,下意识抬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发觉他身子竟比先前在马车上时还要烫。

她蹙着眉,眼底略含担忧。

就在她欲要起身再去想些法子时,许商延忽然小声喃喃道:“别动……”

比起许商延滚烫的额头来,云玳手背冰凉,让他舒服的忍不住喟叹一声。

云玳抿了抿唇,怕他难受的厉害,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一些,待这只手变得温热之后,又换上另一只手贴在许商延的额头上。

反复数百次,她手臂僵硬的厉害仍旧不停,直到东方欲晓,她才实在撑不住,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只是放在他额间的右手,直到许商延睁开眼,都不曾放下。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那截搭在他额上的藕臂,昨夜种种他都记得,也正是因为记得,才会在他睁眼时,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父母走得早,自小便与兄长相依为命,因着兄长要为生计奔波,他向来都是自己顾着自己,从来没有人在他生病时,傻乎乎的将自个儿的手露在寒气里,就为了替他降热,让他舒服些。

那种被人放在心里的并且为之付诸行动的滋味儿,来的陌生又蹊跷。

身子又沉又酸,可他仍旧拖着疲乏之体,一点点的朝着云玳挪去,将她的手从额间拿下,攥住,小心翼翼的藏进被窝里。

须臾后,许商延忍了又忍,嘴角还是止不住的上扬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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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阳城是在两日后。

许商延瞧了大夫后已经痊愈不少,但云玳却觉着,他好似有些不对劲。

总是若有似无的提及他们那未完成的亲事。

可云玳分明记得,先前他说是为了应付许大人,才勉强答应,别说热络,若是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他恐怕恨不得立马给她一封和离书。

但如今,他却道:“我许家在阳城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娶妻总不能草草了事,不然成什么了。”

“可也没有必要重新娶一遭,先前不是说,只需迎客拜天地就好吗?”

许商延看向她,“那如何能行,阳城百姓都没看见我娶妻,若是日后再找人来说亲该如何是好。”

他嘴里振振有词,没给云玳反驳的余地。

就在云玳犹豫的当下,许商延嘴角平直,面色蓦然冷淡了下来,“若你不愿,那便还是依照先前说的来。”

“我没说不愿。”

他嘴角翘了翘,很快又恢复如初,“既如此,我便让兄长着手准备起来。”

云玳笑道:“好。”

马车顺利入了城,与京城的遍地繁华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处四面环山的镇子,穿过窄小的街道,便能瞧见深巷中的一处府邸。

青檐下站着的男子与许商延眉眼有几分相似,肌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双眼眸乌黑发亮,正着急的捏拳锤手,踮脚张望,全然没有一个县令该有的做派。

直至马车停下,他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后面的马车一眼,直直的朝着黎秋宜那里走去。

云玳正好弯腰下去,将前面的场景顿时看了个真切。

县令大人满面柔情的伸出手将黎秋宜从马车上扶了下来,熟稔的替她将鬓发挽在耳后,眼里盛满了欢喜笑意。

自始至终,都不曾找过他弟弟。

云玳下意识看向正好下马车,站在她身侧的许商延。

他会不高兴吗?

许商延默了半晌,才别扭道:“他是我亲兄长。”

“许家深情……”许商延别过头,“是遗传。”

说罢,他大步流星的朝着前面那二人走去,经过云玳身边时,不小心露出了耳后的红晕。

云玳这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顿时弯了眼睛。

还是长辈说的有理,夫妻之道,果真需要经营。

许商延如今待她,至少不似从前那般疏离,假以时日,他们也定能成为旁人眼中相敬如宾的夫妻。

“你小子好福气,竟娶了个这般好看的姑娘。”

云玳回过神,便听见许映礼的打趣,顿时福身施礼,“云玳见过兄长。”

“不用这般客气,咱们家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许映礼乐呵呵的,随和的模样顿时让云玳也放松不少。

黎秋宜朝云玳伸出手,“走,玳玳,我带你瞧瞧咱们以后的家。”

云玳正要笑着迎上去,黎秋宜伸出的手便被她身边的男人截了胡,许映礼笑着侧身,从喉咙挤出了一道小小的声音,“那是阿延的媳妇儿,让他自己招呼。”

随即,许映礼将头放的更低了些,不知道在黎秋宜耳边说了什么,她顿时娇嗔道:“大白天的说什么呢!”

她瞪了男人一眼,自顾自的上前拉着云玳往府里走去。

许商延没忍住,好奇问:“哥,你说什么了?嫂子怎么自个儿走了?”

“我这不许久没见她了,想的紧嘛,光是碰碰她哪里够,我想……”

不等许映礼说完,许商延已经觉出味儿来了,顿时打断道:“哥!大白天的你说什么呢!”

“你小子……”许映礼下意识抬手,想一巴掌招呼在许映礼脑袋上,随即想起他媳妇儿还没走远,总得给他些脸面,于是举在半空又急忙停下。

他瞧了一眼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转头昵着许商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许商延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眉头紧蹙。

“你小子都娶媳妇儿了,不是个生瓜蛋子了啊,怎么还这副样子。”

许商延面颊一红,颇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许映礼顿时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目,“你莫不是……不行吧……”

“哥!”

“行了。”许映礼笑呵呵的揽住他的肩往里走,“逗你两句怎么还急眼了呢,来,跟哥说说,那姑娘如何?”

许商延并不想理会他,面无表情的任由他像只苍蝇般在耳边嗡嗡叫,也不知嫂子到底看上他哥哪点了,竟能忍他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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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当夜,四人在家中一同用了晚膳,欢声笑语久久不散。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许映礼,听见许商延说要在阳城将婚礼大办之事,更是乐得多饮了几杯酒,最终还是黎秋宜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的将人扶了回去,一路上都还能听见黎秋宜碎碎念的声音。

云玳眼底划过一丝羡慕,随即将目光放到了许商延身上,“许公子,我今夜住哪间屋子呀?”

许商延适

才想起,他们如今已经回了府,不能再像先前那般迫不得已的同塌而眠。

想到此,方才还明朗的心情顿时又沉闷起来。

这亲,还是得快些成才好,至少有个洞房花烛夜的名头,让他弥补先前的错举。

就明日,明日他便要将这个亲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