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城, 谢府。

奴仆穿着规矩整齐,迈着小步垂目行走在回廊之上,手中端着的膳□□美味绝, 谢嬷嬷蹙眉催促着,下人加紧了步子, 朝着静心堂鱼贯而入,将膳食一一放在梨木圆桌上。

“澜哥儿,那么多臣子,圣上怎就偏偏让你去那般远的地方呢, 你这才回来多久啊。”老封君满面愁丝, 好几日过去她都不曾想明白此事。

反倒是国公, 拧眉低斥,“妇人之见,那阳城产的可是黑金子, 你晓得大楚每年冬日有多少百姓是饿死的, 又有多少百姓是冻死的?圣上派澜哥儿去,正是说明圣上对谢家的看重!”

老封君被噎住, 也生了恼,“圣上是对谢家看重了, 就是我可怜我澜哥儿,还未成家便又要去那等偏远的地方,你瞧瞧老大,在他这个年纪,孩子能下地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国公俨然也被她这不讲理之话气的不轻。

“老封君,以谢世子之姿, 何以不能成家,只是阳城一事, 圣上确实看重,男儿家建功立业乃是大事,怎能为小事所困。更何况,若当真是有心之人,只会觉着这样的男儿郎,更值得托付终身。”

说话这人仙姿玉貌,温婉如春,乃是坐在陈氏身边的长宁。

这一搭腔,众人顿时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长宁始终落落大方的笑着,“况且,世子此行不会很久,老封君大可放心。”

长宁的身后乃是皇家,她的话自然不会作假。

老封君顿时放了心,越看长宁越是满意。

陈氏对着长宁轻柔的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小声道:“还是你能说会道,想来日后,也定能将后院儿打理的妥帖,这我便放心了。”

“夫人……”长宁罕见的红了脸,含羞带怯的微微垂头。

谢今澜即将离京去阳城,今日家中为他开送别宴,陈氏便自作主张,给长宁递了拜帖。

眼下看来,这帖子并未送错。

即将成为婆媳的二人相处融洽,老封君瞧着也甚至欢喜,谢家三世同堂,一家人用膳总是热热闹闹的,她年纪大了,就喜欢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

只是一扭头,发觉黎氏不知又在数落谢今棠什么,眉头紧皱,嘴唇一张一合,连吃饭都没个歇停的。

反观谢今棠,则耷拉着眉眼,不动声色的饮着酒,桌上的饭菜动都不曾动一口。

老封君正欲开口,却瞧见下人在谢今澜身旁耳语了什么,他忽然放下筷子起身,似乎要去处理些事情。

“可是与此行阳城有关?”

谢今澜简短的应了一声,便跟着下人离开了。

长宁在他起身时,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见他连家宴都未结束便匆忙离开,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

半个时辰后,家宴还未结束,老封君因着身子之顾,提前离席,而国公与几个晚辈,则还在饮酒商谈。

长宁起身告辞,陈氏让小厮去寻谢今澜过来,送她回宫。

她本想推辞,可到底也有些担忧出了何事,便任由着那小厮离开。

不多时,小厮回禀,“郡主,世子说他在府前等你。”

长宁顿时喜笑颜开,陈氏含笑催她,“快去吧。”

夜里的谢府能瞧见常走的小径上点着灯,星明的烛火散发着光晕,长宁迈着小步,跟在掌灯的婢子身后,还未走近,便瞧见谢今澜站在她的马车前,负手望着街巷。

长宁没来由的心口怦怦直跳。

她快步走近,轻唤道:“今澜。”

谢今澜回过身来,长宁才注意到他手中把玩的白玉珠,不知何时变成了几粒木头珠子。

瞧着品相,像是市井小贩最常用的算盘。

论银钱,与白玉珠天壤之别。

论触感,白玉珠细腻,算盘粗粝,长宁着实想不明白,以谢今澜的身份,怎会将这普通的算盘珠子捏在手中把玩。

“郡主,我今夜便会离京,但离开前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长宁眉心一跳,下意识想要忽略他后半句,只担忧道:“这般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碍。”

谢今澜深邃黝黑的眸子半掀,凉薄又冷淡的看着她,像是偶然越过的风,明明感觉抬手便能抓住,可他不愿停留,便是抓住了,也会从指缝中溜走。

长宁一直都知道,只是她先前从不觉着自己会没有机会。

她落寞的垂下眼,几乎能想到谢今澜要说的是何事,“你想与我说什么。”

“自少时起你我便相识,细细算来,也有十载。”

“是十载又三月。”提及少时,长宁也忍不住露出怀念之色,“你可知我从前为何只青睐你,旁人碰我不得,独独只愿让你靠近?”

谢今澜漫不经心的挑起眉梢:“不知。”

“那时你随着国公进宫,我在殿中待的烦闷便出来透透气,身后奴仆追了许久,那时我不小心撞到你,还以为你也会如

他们一样劝我回去,谁料你却说了一句……”

长宁停滞一瞬,满眼笑意的继续道:“能自己起来吗。”

“没有要掉脑袋的惶恐,也没有可怜的眼神,从那时我便记住你了。”长宁看向他,眼底闪烁着点点泪光,“谢家世子,谢今澜,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着,我只是身子弱了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

只一眼,长宁又恢复如初,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我没福气,对吧?”

拇指摩挲着木珠子,谢今澜无声低笑,“你的福气,只是不在于我而已。”

“那我能知晓那人是谁吗?”长宁轻快道:“就差一步我就完成儿时的夙愿了,你总不能让我输得不明不白的。”

提起云玳,谢今澜心中免不得一阵滞涩。

他没有要与旁人随意谈论她的意思,“你从未与谁比过,论不到输赢。”

长宁轻应了一声,“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宫就是,至于赐婚一事,我会与太后说的。”

谢今澜并未推辞,将府中的护卫唤来送长宁回宫,冷淡随意如好友,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过她一个。

“郡主,世子他也太……”

“连清。”长宁抿直了嘴角,低声呵斥,“我与他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他如今拒绝才是常理之中。”

“可是上京还有谁比郡主更适合谢世子吗?”

“是啊,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呢。”长宁望着谢今澜离开的方向,喃喃着,“连清,我有些……嫉妒她。”

连清不忍,“郡主,你知晓那人是谁……”

长宁回过神来,长睫轻闪,勉强笑道:“回宫吧。”

-

是夜,谢今澜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阳城时,县令府中正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许映礼高兴的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弟弟娶妻,他比新郎官还要高兴。

喝得昏天黑地时,余光察觉到平日不怎么饮酒的许商延,今日竟也来者不拒。

他摇摇晃晃的替许商延拦下又一杯敬来的酒,“他今日可是新郎官,这要是被你们灌醉了,遭媳妇儿误会怎么办?”

众人立马明白了许映礼的言下之意,一个个都打趣着认错。

阳城偏远又四面环山,落户在这里的,祖辈大多都是猎户农民一类的淳朴人家,说起话来没什么规矩,加之县令性子豪爽,调侃起许商延来,便更没顾忌。

新郎嫣红的衣衫将许商延衬得唇红齿白,再加上听多了那些荤话,他眼下心思又不干净,云玳在屋中瞧见他时,便发觉他脸上红的像是烂熟的苹果,略微错愕,“你……”

许商延只是有些头晕,并未醉的不省人事。

他将目光落在云玳上了妆容,娇俏清艳的脸蛋上,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片刻又被他连忙压下,“我没醉。”

“嗯。”她小声回应,拢在袖中的指骨突然跳动。

屋内蔓延着淡淡的酒气,眼前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大喜之色。

云玳能感觉到许商延正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原本她今夜已做好了打算,无论如何,都得圆房,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是紧张不安的。

这些时日许商延对她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哪怕他仍旧要说什么划清界限的话,她也不能再退步。

若他执意……

长睫在云玳的眼睑下拓出一层浅影。

若他执意,与其两人离心守这活寡,不如和离。

打定主意后,云玳抬眸,便瞧见许商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手中正执着合卺酒。

两人交臂对饮后,沉默了许久,久到云玳都觉着许商延是不是睡着了,才听见他问:“天色不早了,你要回去歇息吗?”

他还是要赶她走。

云玳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没有瞧见许商延紧张的有些发颤的手。

若凡事犹豫不前,便会停滞不动,甚至最终走向她不想要的结果。

云玳走过这样的一遭,便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明了的扬起嘴角,“许公子,我晓得你与我成亲是因为兄长之故,可我不是,我既已嫁你,便是诚心想要与你过日子的,若是你愿意各退一步,日后我们便做寻常夫妻,若你不愿,那我们便和离。”

如此明朗之姿,顿时让许商延耳中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她要……和离?

“如果你担心科考之事,我会去与兄长说清楚的,以兄长的性子,我――”

话音未落,手腕便猛地被怒火中烧的许商延攥住,他几乎半个身子压在了云玳跟前,呼吸灼热,带着淡淡的酒气,“你将方才的话收回去!”

云玳怔楞的看着他,“什么……”

“和离。”酒意来的猛烈又毫无征兆,许商延只觉得心里烧的疼,比他喝下的酒还要刺辣。

许商延不管不顾的低头吮上云玳的唇,青涩又磕磕绊绊,浓郁的酒气与情.欲在顷刻间将

她包围。

唇上忽的一疼,许商延将双眸睁开一条细缝儿,颤着手揽上她细软的腰肢,唇齿间含糊道:“娘子,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