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别知忐忑又愧疚地告诉萧融,他没找到玉佩,知道玉佩卖哪里去的伙计已经跑去交州避难了。
在这么大的城池找那样小的一块玉佩,其实萧融也知道能找到的可能性很低,更何况张别知这一去也不算是毫无收获,他打听到了玉佩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买走的,像那种小的首饰铺子,人家也不是什么都收,收了没用的东西进去,那就等于是破烂。
所以他们收的都是还能再从铺子里转卖的东西,例如簪子、好看的花样子、农家自己养的蚕丝等等。
萧融十分怀疑清风教的高层们会不会拿出这些东西来买一块不起眼的玉佩,毕竟他们有钱,而且他们需要东奔西跑,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路,看着也太怪了。
八成是被陌生人买走了吧,磨掉上面的刻痕,就能再雕成别的小东西了。
因此萧融想得很开,他耐着性子安慰张别知,可张别知是头一次办事不利,他受不了这个打击,站在萧融面前哼哼唧唧的,萧融又安慰了他一遍,他还是这样,于是萧融让他赶紧滚蛋。
张别知立刻抬头,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来:“多谢萧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萧融:“…………”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本来就挺不爽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还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萧融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书案那一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关上门,朝宋铄这边走:“你来做什么?”
宋铄看见他的动作了,他有点走神,因此回话的速度就慢了半拍,萧融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宋铄往后靠了靠,然后怨气满满地开口:“怎么,别人都能来,就我不能来?”
“萧融,我发现你最近与我生分了许多,有些事我要是不问你,你根本就不会告诉我,就比如今日,你把张别知派出去做什么了?你们俩有什么小秘密呢?”
萧融:“……”
他朝宋铄伸出一根食指,然后对他勾了勾。
宋铄不明就里,自然是疑惑地往前倾身子,而这时候,萧融一脚踹向他身下的椅子,椅子瞬间飞出去,宋铄也咣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宋铄:“…………”
他怒气冲冲地捂着屁股站起来:“萧融!!!”
萧融看着他乐,他还故意慈祥地捏起嗓子:“何事,遣症?”
然而宋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有杀伤力的话,最后他只恶狠狠地说了四个字:“真没意思!”
接着他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萧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鲜少地感到了一丝愧疚。
但这一丝愧疚很快就被满分的快乐代替了,想起宋铄摔成四脚朝天的样子他就忍不住乐,把椅子放回原位,他又用脚踩了踩厚实的地毯。
弗楼沙的贡品地毯,质量就是好。
…………
宋铄摔那一下,就跟在床上摔了一跤差不多,身上不疼,但他心里很受伤。
以他的性格,他应当和萧融舌战三百回合才对,但
他突然就不敢了,他有点害怕,他怕萧融纠结离开或是留下的原因之一是他。
他不够稳重、不够温和、不够礼貌、也不够贴心。
想着这些,宋铄在无人的地方咬住下唇,都快被打击哭了,但他着实是个非常自信的人,最多自责一分钟,接下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虽然他有缺点,可是他优点更多啊!他长得好看,脑袋聪慧,性格也很可爱,人人都喜欢他(?),他还有一个没多大用的家族,等他爹和那些烦人的亲戚都天年了,他会把这个家族发展起来的。
他也不是只会拖萧融的后腿!他能帮上他!
……
那萧融为什么想走呢。
宋铄想不通,抬头看一眼已经擦黑的天色,这时候大家都在吃晚饭,顶着一张抑郁的脸,宋铄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
没错,其他人都在吃晚饭,但是弥景不用吃。
作为十六加八减肥法最早的执行人,佛门子弟一向都是跳过晚饭,只吃早餐和中餐。
黄昏之后,人定之前,这个时间弥景会用来读经,佛经中有大智慧,每看一遍他的心境都会产生不同的变化,徜徉在这心灵净化的海洋当中,能让弥景感到从心到身、由内而外地放松、平静。
“咣咣咣!——”
“和尚,开门啊,我是宋铄!”
“我看到你在里面了,你的脑袋就在蜡烛边上,这么圆的脑袋,一看就是你!”
弥景:“…………”
红尘太苦。
他不想活了。
……
虽然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弥景还是认命地去给宋铄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穿得跟个球一样的宋铄就拼命往里挤,成功把自己挤进来以后,他看看这清苦又整洁的房屋,先撇了撇嘴,然后才开始自力更生。
把放在角落,避免烧到经书的炉子端到矮桌边,紧跟着又拿起弥景常用的两个蒲团,把它们从打坐专用的地方,扔到了桌边的席子上。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挪的了,弥景比屈云灭还会过苦日子,最起码萧融要是给屈云灭换了松软的床褥,屈云灭也是会用的,而弥景是特意让自己过得艰苦。
坐下之后,宋铄这种丝毫不懂何为苦修的公子哥儿还在抱怨:“这都十冬腊月了,你居然还在用竹席,换个麻布的也好啊。”
他这可怜的屁股,刚摔了一下,现在又坐冰块上了。
……明明还隔了一个蒲团,但宋铄抱怨得心安理得,有蒲团怎么了,他的屁股多金贵,隔着蒲团他也能感受到底下的凉。
弥景:“……”
宋铄可能是以为他穷,所以才让他换个麻布的,但弥景除了这个竹席,就只有一卷提花织锦可以充当席子了。
那是天竺贵族千里迢迢拜托商队给他带过来的东西,出自桑奇塔僧人之手,上面锈了许多的金线银线,还缀了天竺人最为喜爱的宝石,当然,这些外物都不如它出自桑奇塔值钱,这可是带有阿输迦赐福的好东西。
时隔近
两年()?(),
这些人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弥景送礼?()⊕??╬?╬?()?(),
期待着他能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
再回去一次。
天竺人眼里的宝()?(),
宋铄眼前的草。
……
宋铄一直叭叭地说着弥景这里有多不好,这里该换了,那里也该加点东西,你是不是怕丢人,所以不好开口,没事啊,我不怕丢人,我替你去说。
弥景:“……”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来我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宋铄张个不停的嘴瞬间就闭上了,他的眼睛不老实地两边乱看,双手也在下面搓来搓去。
弥景打量着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片刻之后,宋铄终于讷讷地问道:“和尚,你觉得我这个人性格如何?”
弥景眼睛微微睁大。
太阴险了。
宋铄这是专门诳语。
弥景深深认为,自己这是受迫害了。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弥景和这么多人打过交道,不至于还怕一个小小的宋铄,只停顿了一瞬,他就回答道:“性格一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的看法不是你心中人的看法,你问我也不过是
白费口舌,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宋铄眯眼:“你就是不想回答我。”
弥景眨眨眼,朝他行了一个单掌礼:“阿弥陀佛。”
宋铄:“……”
面对一个真诚又冷静的人,饶是宋铄也闹不起来了,默了默,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弥景把手放下,等着他。
再抬头之后,宋铄换了一个问题,看起来也没这么局促了:“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留在这的?”
听了这个问题,弥景微微变换了一下姿势:“在我确信镇北军有与我同走一路的人,且镇北王也愿意走上这条路的时候。”
宋铄瞅他一眼,没有评价他这条路有什么问题。
宋铄其实相当不认同弥景的想法,他觉得弥景天真,还觉得弥景包袱太重,政客跟和尚不是一回事,弥景却想把这两样都做好,那不可能,兼顾便是两者都平庸,只有选择了一边,才能把那一边发挥到极致。
当了政客,弥景就得对镇北军当中的杀伐视而不见,有时候也不是战争,而是有人犯了错,那按规矩就要打军棍,打完军棍有些人就死了,这一类的杀生,弥景照样不能说什么,这些煎熬他都要忍。而当了和尚,他就不能只考虑上官的想法,百姓的死活,他还得照顾自己人,也就是那些佛门子弟,没人能做到绝对的公平,更何况每个人眼里的那杆公平秤还都不一样,不过弥景被众人保护着,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需要担心,夜深人静之时,他能不能扛过良心对他的指责。
宋铄以前很看不惯弥景,就是因为觉得他痴人说梦,但渐渐地他发现弥景是真的坚定不移地走在这条路上,而不管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粉身碎骨,都是他一个人来承担。
想通这一点之后,宋铄就不再对弥景阴阳怪气了,
此时他也控制住了自己批评的欲/望,而是又问了弥景一句:“那若有一天,你想要离开镇北军了,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弥景拧起眉头。
“不知道,可能的原因太多了,但如果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的话,我猜……他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去做。()?()”
宋铄:“……!()?()”
他瞬间炸毛,看着弥景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贼人:“我没说是谁!?()_[(.)]????╬?╬?()?()”
弥景望着他:“但镇北军中还有谁会让你在意他的去留?”
宋铄:“…………”
他整张脸都僵硬起道:“你不能告诉别人!”
弥景微微一顿,回答他道:“我尽量吧。”
宋铄的表情都扭曲了。
他啊啊啊啊地喊着,越过桌子去抓弥景的衣领:“不行!不能尽量,一个字你都不能往外说!你可是一个和尚啊,你、你要为我保密!”
弥景的衣领都被他抓皱了,自己的脖子后面也被勒住了,弥景服了宋铄,一边解救自己,他一边说道:“你何时听说过为人保密的僧人?若你不想让我说出去,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我。”
宋铄抓狂地晃着弥景:“我本听到没有!!!”
弥景被他晃得脑袋都晕了,他也没忍住,声音略大了一些:“为何!”
宋铄都快把自己的脑门顶在弥景的秃头上了:“因为你说了,他就走不了了!!!”
弥景一怔,宋铄也一怔,慢慢地,宋铄放开了弥景的衣领,他重新坐回去,声音小了许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想走,但如果他真的想离开,我也不觉得别人应该去拦他,他和你我都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抱负、有割舍不掉的家人,你有惨烈的过往、有必须修改的天下境况,那他有什么呢?”
成就对他来说没用,家人也是必要的时候就能托付给旁人,他看起来重口腹之欲、好享受,但如果没有的话,他照样能过日子。
如果拥有的东西毫无价值,那就等于是一无所有。
连弥景在猜测萧融离开的原因时,第一反应都是他有别的需要做的事,他会这么想,是因为弥景本就认为,萧融此时待在这,就是因为他在这里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一日两日或许难以看出来,但一月两月,一年半载,总能发现萧融身上那种急迫的感觉,必须要完成一个任务的感觉。
弥景被宋铄问懵了,半晌,他才回答道:“他有你我。”
宋铄盯着他,又问:“你我的分量,够让他留下来吗?”
弥景:“……”
不够。
弥景不回答,宋铄也不再吭声,他低下头去,看着有点委屈,他不解、也不舍,但若这就是萧融想要的东西,他也会后退一步,放手支持他。
宋铄觉得自己牺牲太大太大了,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贴心的好友了。
但弥景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地担忧起来。
宋铄完全没有意识到,
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跟弥景也没关系,他们两个的作用微乎其微,在面前有一座山的时候,萧融根本就在意不到这两个小土包。()?()
……()?()
宋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以后,就又开始强迫弥景,要他不准往外说,弥景再三思量,这回还真答应了他。()?()
宋铄顿时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弥景不会骗他,而弥景的想法也十分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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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应该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若他真想走,他会提前安排好所有事,包括屈云灭。如果处理得好,他走了也不会出事;如果处理不好,那他根本就走不了,即使他偷偷逃了,屈云灭也会把整个中原掀起来找他,找不到,他就不回来了。
但在文武两列官员都已经备齐的情况下,还有高洵之等人坐镇,镇北军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让屈云灭出去找人,总比让他暴躁地处理政事强。
总结,不管他说不说,这都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最好不要乱凑热闹。
……
冷静地分析完这件事,宋铄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弥景起身,把所有东西都恢复原位,然后重新拿起那本经书,他打算快看一遍,然后再去做其他的事。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进去。
经书上的字仿佛会动,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出现在弥景的脑海当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为何要走?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为何要弃他们而去?
他以为他会和萧融打一辈子的交道,原来,萧融也是他这一生当中的短暂过客么。
多数时候他都能接受这种结果,但少数时候,他也会静静地发呆,品味着这个时不时就席卷他一次的感觉。
……好孤单啊。
*
弥景和宋铄嘀嘀咕咕说小话的时候,萧融也没闲着,他先把账本里夹着的那张纸又转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就去找虞绍燮了。
屈云灭要把他弟弟派出去镇压叛军,他当然要跟这个哥哥说一声。
其实虞绍燮白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活多半是要落在虞绍承身上了,听着萧融的话,他点了点头:“等明日承儿到了,我去迎他,你放心,承儿这个人好哄得很,他又一心想要立功,不会埋怨大王的。”
萧融
笑了一下:“大王的确是十分器重他,以他现在的表现,日后的大将军之位,他肯定能当上。”
就是不能第一个当了,毕竟他是真年轻,第一个的话……应该是王新用和简峤之中出一个吧,公孙元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没有让屈云灭记恨他,但也让屈云灭心冷了一点,大将军是武将当中最高的官职,屈云灭只会选一个能服众、且他信任的人。
他会力保王新用的,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简峤,但……谁让王新用目标远大呢,没个好官职,他想实现那个目标可就不容易了。
之前修缮陵寝的时候,屈云灭和萧融私底下商量了一下,按萧融的意思,等屈云灭得了天下,立刻就追封屈大将军为先皇,而屈云灭
非常执着的要给他哥也追封一下。
萧融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再回想起这个事情,萧融就有点同情王新用了。
娶太后这种事……嗯……
萧融的表情变得微妙,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那种,虞绍燮看着他,神情十分疑惑:“融儿?()?()”
萧融摇摇头,毕竟八字没一撇,他不能往外说。
他转而说起正事:“黄言炅和南康王合作得十分突然,韩清在其中牵桥搭线,我本以为这应该是他一个人的策略,后来看到那封更为详细的军报,我才得知这其中也有清风教的手笔。他们粮草充裕、钱财丰厚,每个兵都有铁制的刀剑,这在镇北军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竟然先做到了。?()?[(.)]→?*?*??()?()”
不管哪回屈云灭霸气地表示全军出击,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全军,总有留守老家和其他关口的,而那些留守的人就捞不到什么好兵器,而且兵器这种东西消耗量非常大,全军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把所有钱财都投在制作军备上,才能保证下场战争不会出现打着打着没兵刃了的尴尬情况。
然而铁就这么多,镇北军又有这么多人,所以精兵们一人配好几把全铁制作的刀剑,普通兵就全看上官能力如何了,能力不错的,争取来的就是刀剑,能力差点的,那就只能让手下兵拿着木制长/枪上战场了。
整个长/枪,只有枪头那一点是金属的。
……
金陵够财大气粗,他们照样无法给全军配备刀剑,就算南康王再有钱,也不能把合作对象的军备都包了。
更何况那个南康王没什么钱,多年来他都只在南康一个地方经营自身,他今年都四十多岁了,二十几岁被送出长安,一开始得到的封地很大,但多位皇帝上位之后,最终就给他留了一个南康,年轻时他还雄心勃勃,打算争取一下皇位,毕竟皇帝死得这么快,他是真感觉自己有希望捡漏。
但皇位只有往下传的,没有往上传的,再加上他这人有点懦弱,别的王爷都不交贡品的时候,只有他和其他零星几个亲王还在勤勤恳恳地交贡。
不过雍朝变成南雍以后,他就越来越敷衍了。
这种人就适合割据一方,不适合逐鹿中原,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了什么迷魂汤,才决定在这时候揭竿而起。
听着萧融的话,虞绍燮笑了一下:“他们军备再精良,也敌不过大王手中的百万大军。()?()”
萧融:“……()?()”
嗯,人数增加以后,他们往外报的数字也更虚了,以前只说六十万,现在直接变成一百万。
通货膨胀真是太厉害了。
萧融:“我不担心这两人能成什么气候,本就互不相识,一个是皇亲贵胄,另一个是得罪了朝廷才被流放的世家子,这两人身份上的差异太大了,怕是互相都看不顺眼。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受到打击之后,他们分开得比谁都快。而我担心的是,清风教为何要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合作、出手。
”
虞绍燮想了想,回答他:“年前几乎无人出兵,他们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确实,
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筹备着过年,
没人有心思打仗,
而且这时候打仗会被文人骂不仁不义,
所以几乎没什么人会选这个时间。
这么说也说得通,
可萧融还是摇了摇头:“怕是不会这么简单,年前这个时间颇为敏感,出其不意……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看的。”
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过了除夕之后,所有愤怒都可以理所当然地发泄出法。
所以要是再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也就是这几天,萧融感觉得到对方在下一盘大棋,但他找不到可以掀翻棋盘的地方。
韩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搅乱整个局势,让黄言炅成功壮大起来?可他没这个机会啊,局势就是再乱,镇北军分头镇压,最多需要耗费一两个月。
浑水摸鱼,延续南雍的生命?那更离谱了,孙仁栾倒下了,金陵的粮草还出问题了,据说金陵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孙太后与羊藏义互相攻讦,佛祖和道君同时现身,估计都不能把南雍救回去了。
再不然就是,让黄言炅把南康王捧上帝位?
……越南康王在南雍覆灭前一秒登基,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旁人都认为黄言炅这个时候冒头是选了一个好时机,但萧融却觉得,这个时机太烂了,他想冒头,最起码也要等到镇北军和南雍打起来的时候,如今既然没有打,那当然要抽出手去先把他们镇压下来,这就跟打地鼠似的,黄言炅那脑袋刚伸出来,镇北军的锤子立刻就挥下去了。
萧融甚至觉得,他像是一个被推出来的炮灰,出场即死,为的就是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会是这样吗?
萧融又不敢肯定,因为韩清此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害死黄言炅,就是害死他的新靠山,如今连南康王都被拉了进来,偌大天下,他还能去投奔谁?他总不能折腾这么一通,就是为了害死这些人吧。
萧融始终都想不明白韩清的思路,而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韩清的意图上,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韩清他到底怎么说服黄言炅的,他又是怎么知道,黄言炅是个残忍至极、连百姓生命都不顾的人。
毕竟黄言炅的真实性格,只有萧融才知道,韩清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选中黄言炅,还手段如此激烈,他肯定知道黄言炅是什么人啊,不然他不会这么大胆。
也就是说,韩清有帮手,还是一个特别了解黄言炅的帮手。
而这个帮手已经不能再回到黄言炅面前了,黄言炅甚至都不知道韩清认识这个帮手,他想抓住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顺势而起的机会,却不知他的命运,已经被清风教的人,还有他曾经的属下一起定好了。
…………
金陵城,王新用回北边的消息传了进来,多数人对这件事都不关心,只有心里有鬼的,才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下了决心的人,都已经给王新用递了信,有人还派家眷或是下属
亲自去见王新用,不过这些人官职都不高,正因为不高,他们才能爽快地决定投靠新朝。
而这人不同,这人的官职是车骑将军,正二品,在整个雍朝的武将当中,他排第三,若用镇北军类比的话,他在南雍的地位就等于是镇北军当中的简峤。
但他在忠心这一点上,可是万万不能与简峤相比,他也想转投镇北军,只是他有自知之明,他这个官职是靠着封荫得到的,他姓孙,是孙仁栾的侄子。
亲侄子,他爹是孙仁栾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孙家家教严苛,奈何嫡系子弟没几个能扶得起来的,都
是旁支和庶出出头。他也是平庸者当中的一员,出大事的时候,孙仁栾都不会叫他过去开会。而他之所以能捞一个二品官,是因为孙仁栾觉得他还可以,至少不惹事,而且孙仁栾需要有人来分军权,申家军虽然是申养锐一人独有,但金陵这边由世家子组成的军队人数更多,世家子在萧融眼里都是垃圾,在孙仁栾眼中可不是,他们再废物,站出来之后也能代表一个个世家。
孙仁栾是需要他们来支持自己,扶持自己的。
所以这个人就起到了一个站位,还有一旦遇到什么需要各持己见的情况,他便能投一个反对票的作用。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他姓孙这件事太敏感了,所以别人能联系王新用,而他却不敢,他怕被金陵的人发现,也怕自己投过去之后,地位却要下降,他想保持自己如今的官职,即使到了新朝,他也还是想做一个只会划水的二品将军。
……
听起来相当得匪夷所思,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在努力实现这件事。
孙仁栾倒下之后,他一下子成了孙善奴最信任的人,这不是因为他跟孙善奴的血缘关系最深厚,也不是因为孙善奴在这方面都这么眼瞎,而是他替孙善奴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声誉,因粮草一事,整个朝廷都炸开了锅,有人要求彻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善奴作为幕后元凶之一,她当然害怕。
而在最关键的时候,这个侄子突然说,他有朋友愿意捐献粮食解朝廷当前的燃眉之急,他自己也愿意将家中存粮全部捐献出来,虽然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也只能献上三千五百斛,但只要有了这些粮食,太后就不必再被那些宵□□迫,全金陵都会感念太后的无私。
他这说法,就是要把献粮的功劳送给孙善奴,孙善奴十分惊喜,她都没问这些人为什么有这么多粮食,反正世家都富,谁也不知道世家私藏了多少东西。
凭着献粮的功劳,这人在皇宫当中行走不受限制,得到的权力也越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就飘了,毕竟镇北军是未来的,太后给的权柄,那可都是当下的。
但他竟然一点没受影响,他还是一心想着在新朝当中继续划水,听说王新用走了,他立刻着急起来,连忙回去找他新留下的门客。
门客,幕僚,这都是一个东西,他们为主人家出谋划策,而主人家为他们提供庇佑和前途。
不过这位新门客可了不得,因为那三千五百斛粮食就是
他带来的,他自称是建安豪族,发现天下要乱,不得不找个靠山庇护自己,而他其实想要投靠镇北军,毕竟镇北军一看就能赢,但他带着细软与粮草,根本就去不了北边,所以在他多日的观察之下,他觉得孙将军就是他在找的人,他愿意帮助孙将军,从必死的结局当中逃脱出来,等投靠了镇北军以后,他也想继续为孙将军效力。
……
他的每句话几乎都说到了这人的心坎里,镇北军肯定能赢,金陵一定会败,自己姓孙,还没什么本事,估计也活不成了,他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一番交心之后,这人彻底被洗脑了,本来就不聪明,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当然不愿意再放开,在局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的时候,这人就经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碰见这个门客以后,他更是被调/教地死去活来,说着要效力,却又迟迟不动作,就这么折腾了好多天,终于确认这人不会坏事以后,门客才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了他。
然后他被吓晕了。
…………
醒来以后的他还十分恍惚,万万没想到,这豪族比世家还狠啊!
他、他竟然要自己把镇北王引诱过来,然后大开城门!
如此一来确实是大功一件,镇北王绝对不会再杀他了,他也不用再拘泥于
二品官,估计讨要一个异姓王位都没问题了,可、可这也太危险了!
被发现之后死于非命,才是这位孙将军最担心的事,至于被人们骂叛徒,这个他不担心,孙仁栾把持朝政那么多年,别人不敢骂孙仁栾,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骂他,他早就无所谓了。
……
从这就能看出来,这人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选他洗脑是对的。
都不介意打开城门了,剩下的自然更不算什么,在打消了这些顾虑之后,他就开始行动了,取得孙太后的信任,在皇宫里安排自己的人,把城门官换了,下一步就该是引诱了,但门客始终不让他行动,直到今日他又跑回来找他,那个门客才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时机已至。”
一听这话,他的脸因为激动都抽搐了一下,紧跟着他就又回皇宫去了,他要偷用玉玺。
而在他进宫的时候,他撞到了一个小太监,这太监被撞倒在地,却没有立刻跪下道歉,而是面色惨白地跑了,他一看就很心虚的样子,然而孙将军比他还心虚呢,自然没法跟他计较。
到了地方,他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那个叫檀儿的男宠再度作妖,孙善奴被叫走了,这房间小,她一走,别人也跟着走,此时就剩下两个宫女了。
嗯,孙善奴不放心原本孙仁栾用的那些人,她也不适应身边全是太监,于是她把伺候的人都换成了宫女。
宫女没有问题,但宫女没有接触过政事,她们不知道自己应该一直在这待着,所以孙将军很容易就把她们都支出去了。
等就剩下他一个人,他立刻拿了一张皇帝专用的黄藤纸,然后用玉玺在上面浅浅盖了一个印记。
把这张纸偷走,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