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微一乐,忍不住道:“你自己修出来的东西,都不认得是什么吗刚还没发现,阿叙竟已结婴了,不错不错。”
卞春舟见到龙尊来了,想要将海边未说完的话说完,又知道现在的场合说这些不大合适,便只能眼巴巴地进行一些盯龙行为。
某条龙当然察觉到了,但他选择无视,毕竟他可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这应当是你从凡人境带回来的东西吧,修仙界没这等存在。”
“师尊果然慧眼如炬。”
“少说好听话哄人,好端端地拿这种东西出来给人看,遇上何事了”承微果然十分敏锐,等他听完顾梧芳的汇报,脸色果然迅速沉了下来,“又是魔种啊,几百几千年了,还是这种把戏,它们都不腻歪吗”
作为闻叙的师尊,承微当然清楚自家小徒弟过往战绩可查,但这毕竟是魔种:“你想试试,心中可有把握”
闻叙对上师尊的眼睛,然后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结婴之前,在有师尊撑腰的前提下,闻叙肯定不会让自己平白涉险,毕竟于情于理,哪怕魔种爆发、要启用诛魔大阵,也跟他一个低阶弟子不相干,师尊势必会第一时间将他送走,丹香城百姓性命的重担没必要落在他的头上。
但他在魔叫嚣着他的帝皇命格弄丢、无力破局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恼怒什么,而是迅速想起了丹田小人左手托举的金光,修士的直觉往往带着某些暗示,冥冥之中他感知到了这缕金光的用处。
连毫无把握的结婴他都试了,闻叙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谋定而后动之人。
“没有把握,但既有方法,若是避而不试,他日弟子思及今日之退缩,势必会道心受损、寤寐不得安宁。”
承微心想,不愧是本尊的弟子,有他当年之风了,他就说嘛,阿叙小小年纪若没了少年意气,岂非跟他们这些老家伙一模一样了。
“那便去试试吧,有为师替你掠阵。”
顾梧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是一宗之主,做决策的那个人呢
时易见不是一个会向命运轻易低头的人,但如今他坐在献祭阵法之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被命运玩弄之人。
自幼失怙、寄人篱下,这便是他有记忆起的生活,那时候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望着小小四方的天空,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如此的。
可他不知道这种认知从何而来,在时家收容的幼儿之中,他的地位之卑贱,甚至比家族中的奴仆还要低上一等,因为命如蝼蚁,所以只能做剑奴,做那些天之骄子践踏、劈砍、肆意凌辱的“器具”。
他是族中最耐用的“器具”,在没有测出灵根之前,他身上遍布刀枪棍斧的伤疤,为了避开一些更为沉重的凌辱,他甚至刻意弄伤了脸,那时候他是族中最为丑陋的剑奴,但因为足够好用,他这条轻贱的命苟延残喘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的命确实很硬,所以……是因为天生魔胎吗
时易见对此并不清楚,他以往只是觉得那么艰难黑暗的幼年都挺过来了,没道理觉醒灵根成为修士之后,反而失却了意志,所以他一直努力地活着,但至于为什么要活着他不知道,人如果不活着,就会死,相较于去死,他当然选择活着。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活着体面地走出时家,不是丑陋的剑奴,而是真正地昂首挺胸走出去。因为天赋的眷顾,他以为自己做到了,却没想到……不过是叫他得到后再失去,如此才更为沉痛。
魔果然深谙人之常情,而他哪怕活得再不堪,似乎也还是个人。
时易见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他第一次获得高兴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在觉醒灵根之时,当时最为卑贱的他得到了万中无一的单灵根,而一直折辱他、使用他的某些天之骄子却偏偏没有灵根之时,当时他的心中陡然升腾起了无边的快意。
他忽然明白戏文里唱的果然没错,世人都喜欢看天之骄子落入泥潭、不得超生,他好像也很喜欢。于是因灵根得到了优待之后,时易见将自己曾经所受到的凌辱统统十倍百倍地还了回去,哪怕有灵根又如何,只要没他有天赋,时家弱肉强食的规则不会打破。
时易见曾经跟卞师弟说过,他从前因排名叫一剑,后来冠了时姓,因名字不好听,所以改成时易见,实则不然,这其实是第二次改名了,中间他还叫过一个名字,叫——
时易贱,易贱之人,便是他对自己的警醒。他那时候哪知道名字好听不好听啊,只知道他如果不这么活着,多的是人想要他死。靠着一个贱名,他在时家混得颇为“如鱼得水”,毕竟一个丑陋的、连名字都如此不堪的弟子,怎么配出现在台前呢
从前不配,未来也不会配,毕竟他的天赋再好,也不过是水灵根,继承不了时家最重要的炼药传承。拥有了灵根,他也不过是从一柄可以被随时替代的剑器,变成一把更为耐用的剑。
时易见那时就明白,自己不能在时家空耗下去,他应该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自信地策划了一场叛逃计划,笃定了在那个时机,时家不会因为失去他一颗小卒子而大肆追捕,时易见的计划很快实现,但他没有料到,追杀他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他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就是那时,他觉得自己灵根受损、修为停滞,但又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混进了雍璐山内门,这里是高门大宗,任凭时家再如何手腕通天、也不可能将手伸进五大宗门里面。
他开始走在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却依旧觉得空虚乏味,这里的人和时家的人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哪怕这里和善许多,但他是格格不入的。
哪怕他在这里修复了受损的容貌、将身上曾经受虐的疤痕尽数消去,他外表看着是个光鲜亮丽的宗门弟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早就烂透了。
有时候看着自己光洁无痕的脸,时易见也会想,哪怕他现在回去丹香城,曾经欺辱他的时家人也或许根本认不出他了,毕竟自小他就没这么体面过。
雍璐山的生活对他而言,十分平静,那些对他修行进度诟病的言语,也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他一直不去计较,便是因为毫不在意,但……居然有人在意,甚至还是一个从未与他有过交道的陌生弟子。
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替从未见过之人强出头的莫不是个傻子不成为了一个陌生人得罪同宗弟子,实在称不上是什么聪明人。
时易见自小就讨厌蠢人,他也以为自己会讨厌这位卞姓弟子,但……人无绝对,他不仅不讨厌此人,甚至有些嫉妒能够光明正大站在对方身边的人。
更准确一点,他嫉妒闻叙。
一个身上与他带着同样阴郁烙印的同类,一个同样因灵根天赋一步登天的人,一个他不太喜欢的聪明人,一个同样垂死被雍璐山拯救的可怜人,凭什么这人能够比他更幸运、更得命运垂青
时易见找不到答案,正好时家此刻对他发来了邀请,于是他决定回丹香城寻找答案,就像闻叙重回凡人境一样,总是要面对的。
于是他重新戴回了面具,回到了时家。
时易见以为自己会脱胎换骨,却没想到是深入魔道、不复过往,魔种强悍阴鸷的力量不停地侵吞着他的金丹,脑海里全是痛苦不堪的回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歇地流血,那是生命流逝的信号。
当他的最后一滴血流尽,那么也意味着魔种完全寄生,魔种会控制他这具天生魔胎的身体,他将真正地成为一把器具,一把只会杀人的器具。
恍然回首,原来他一直都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以为自己早已走出了那方矮矮的四方小天空,实则他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自小是器具,那么长大也一直是器具,雍璐山不是他的家,只是一个虚假美好的幻境。
时易见被仰面束缚在地上,阵法之力吸收着他身上所有的精血,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就像小的时候被吊起来打得体无完肤,那时候他就该死了,可他命硬死不掉。
他以为这是命运对他的垂青,殊不知命硬的背后,是更为残忍的真相。
“时师兄——”
忽然有个声音从空旷遥远之地传了进来,有些失真,但他奇异地听清楚了说话之人的身份,似乎是卞师弟,竟也没死吗倒是也挺命硬的。
时易见有些恍惚地想着,自坠入黑海的天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缕金光,这金光势如破竹,就像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是快要死了吗
时易见心想,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嫉妒对象的声音:“时易见,顺着金光出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