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一回来拿东西,即便轻手轻脚,睡得香喷喷的衣秀玉还是被扰醒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治疗的时候我也能帮上忙。”衣秀玉穿上衣服跳下炕,一边帮林雪君整理东西一边道。
“路途太遥远了,而且今年冷天来得早,随时可能再下一场白毛雪,太危险,路上你会冻坏的。而且后面还要往山里走,一下雪,山里冬天不睡觉的野兽就可能往人类聚集区找吃的,一路上都是不可知的险途。”林雪君拎出自己的药箱,翻开看了看,转头对衣秀玉道:“咱们秋天买的槟榔子在哪里呢?你帮我抓二两。”
“我多穿点跟你去呗?”衣秀玉穿上厚靴子,披上大棉袄,一边往外走去仓房帮林雪君取药,一边回头继续争取。
“你在家把最新买的那些中药介绍和中草药种植书籍都读透了,争取明年春天咱们就把社长说的草原大批量散养种植搞起来。”林雪君装了一包硬馍和牛肉干,想了想又拎了两壶热水交叉挂在身上,“而且马上秋牧场上的马群也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不在家,你带着塔米尔、托娅和昭那木日一起给马群做一□□检,所有孕畜都把保胎健体的汤药提前喂上。冬羔12月就会开始出生了,提前要做的准备也不少,得有人在家带队干这些活。”
“我知道了!”走到门口的衣秀玉身体拔直,立正站好,大声保证:“我肯定干好。”
“嗯。”林雪君点点头,在衣秀玉出门后转头看向杜川生教授托农大老师给她邮寄的贵重药材,想了想,还是揣了两瓶在怀里。准备合上盒子时,又伸手捏了一瓶西林,怕它们冻坏,干脆全塞进了内衣口袋里。用大棉袄包裹着,由自己体温暖着,绝对不会冻坏。
一层秋裤,一层羊绒毛裤,一层大棉裤,再穿上厚实到不能回弯的毡靴筒子,最后裹上超长的羊皮大德勒。
大德勒里面围一层细密的驼绒围脖,穿好大德勒后再裹上厚实的大羊毛围脖,戴上尤登帽后再戴上羊皮大德勒自带的帽子,最后还要再用围巾裹一层,将羊皮大德勒的帽子束紧。只有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能保证冬天草原上的冷风不会在骑马途中灌进身体。就算西北风无孔不入,至少也能保存住活命的体温。
笨拙地拎上装满手术器械的皮箱,挎上装自己用习惯了的各种器具的小药箱,她才缓慢步出瓦屋。
糖豆、沃勒和小小狼一起围到她面前,似乎已预料到她要出远门,亦步亦趋地跟着,怕被她留下。
“小小狼,过来!”转头看一眼在外围转圈的灰黑色小小狼,林雪君低喝一声。
小小狼转头望了她一眼,平日虽然顽劣,但在察觉到她的严肃后,也垂着头朝她跑了过来——到底还是听她的话的。
“那就一起去吧,就算你不听我的,也还有糖豆和沃勒看着你。”林雪君伸出戴着两层手套的‘肥硕’手掌拍了拍小小狼的脑壳,它素来最怕沃勒爸爸,喜欢粘着糖豆叔叔,一路上只要有两只大的管着它,应该也能学会随队不乱跑。
走到苏木跟前,将围巾往下拉几寸,用露出的鼻头蹭了蹭苏木的长马脸,展臂抱了抱苏木挂着寒霜的短毛,将浮雪和薄霜搓掉,她叹气道:“随我跑一趟吧,老伙计。”
“唏律律。”大黑马跺了跺右前蹄,低头用嘴将她拱得后退一步,才高兴地仰颈低鸣。
林雪君笑笑拉回围巾,转头见阿木古楞牵了他的老马过来,拍拍小红马的屁股,对阿木古楞道:“你的马老了,这一路不好走,你骑小红马吧
,它现在每天精力旺盛,正好带它出去消耗消耗。(<a href="http://.[co.co)(com)” </p>
“真的吗?”阿木古楞惊喜地低呼,迫不及待地将老马身上的装备换到小红马身上,围着漂亮的小红马转了一圈又一圈儿。
雪散在已经高壮膘肥的小红马身上,被灯光一照,晶莹闪烁,真像是红宝石做得马一样。
“真漂亮啊。”林雪君扶着苏木的背,望着小红马忍不住地赞叹。换来苏木回头又是一拱。
笑了两声,远处传来踩雪的脚步声。
大队长带着邵宪举和阿依娜牵着他们的大马赶过来跟他们汇合,见他们已整装齐备,大队长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瞧见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问道:
“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中药材和各种器械,子佑人公社的兽医们也都有,你去了用他们的呗。”
“他们的东西未必全,到时候可能需要给鹿动手术,这套新的手术用具比较齐全,能提高手术成功率。”林雪君转手又指向衣秀玉帮她整理的几包药材,“槟榔子是秋天买的稀有药材,咱们这边不产这东西,子佑人公社未必会囤。还有其他这些驱虫药,别的公社可能会有一两样,要这么齐全的就够呛能有了。这么远的路赶过去,缺了药再回来取也太折腾了,路上遇到白灾或者狼群还可能出事,还是都带上吧。”
“……”大队长想了几秒,皱眉道:“你觉得是寄生虫病吗?”
“有可能是多头绦虫,如果真是,就得动手术。”林雪君将小皮箱挂在苏木背上,检查了下猎-枪,将之背好。又转头回到苏木身边,仔细检查起马鞍马镫子。
“寄生虫病?绦虫不是肚子里的虫子吗?就拉稀、肚子疼、拉虫子啥的,我们的鹿生的病不是这样的。”阿依娜忙摆手,听林雪君说的病跟鹿生的病风马牛不相及,立即有些着急起来。
“绦虫也分很多种,我说的这种跟你说的不太一样。”林雪君接过衣秀玉递过来的一碗热茶,咕咚喝了两大口,转头又给苏木和小红马喂了4个放在地窖里没晾干的苹果——这是地窖里保存的没被冻坏的最后几个苹果了。
“我还没看到鹿,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多头蚴病。但一般疫病就算感染的病畜处在不同病程阶段,也不会病症相差那么大。再结合你们描述的病症,我只能做一个简略的诊断。这些器具都先带着,有备无患。最后的诊断和治疗,等我见到鹿再说吧。”
林雪君将茶碗还给衣秀玉,有些不放心地道:“自己住害怕的话,就喊托娅来陪你。”
“嗯,你就别操心我了,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就算急着治鹿,也还是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衣秀玉凑近林雪君抱了抱她,小声在她耳边道:“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才能救更多的动物。”
“知道了。”林雪君拍拍衣秀玉的背,这才松手。
阿依娜歪脑袋望了会儿林雪君,转头时与邵宪举的眼睛对上,她能看到对方眼中有同样的疑惑:
真的假的?
光听他们说的几句话,连鹿都还没见到,更不要提听诊测体温等检查了……这样就能初步做个诊断了?
啥多头啥虫?
这是啥病?
“大队长,塔米尔去首都念大学的事儿,你帮我跟他和他的家人谈一谈吧。杜教授希望如果他同意,能立即推动手续,11月就去学校开始上课。”林雪君忽然想起这事儿,转身又回到大队长跟前,“如果可以,阿爸帮我给杜教授回封信,再给陈社长打个电话,把这事儿尽快推动下去吧。”
“行,你就放心吧。”大队长拍拍她肩膀,有时真会产生她才是大队长的错觉。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操心啊。
“走吧。”林雪君朝大队长笑笑,转头向邵宪举和阿依娜点点头。牵上苏木,招呼上自己的两条护卫犬、一条‘虽然胆小不能护卫、但黏妈、能抱着取暖’牧羊犬,出了院子。
一众人往驻地外走,在林雪君上马前,穿戴厚实的萨仁阿妈一路跑过来。
她塞了一把糖在林雪君兜里,帮林雪君紧了紧衣领袖口,抱一抱,这才退到大队长身边,一同目送林雪君翻身上马、与其他人并行骑乘驶出驻地。
驻地外漆黑的草原上,大风无遮无拦,纵意呼啸,鼓足劲将寒冷推扎进棉袄、皮袍细密的纤维之中,看着人类因寒冷而战栗,便得意地“呼号”大笑。
林雪君微蜷身体,努力保存体温,松弛地伏在苏木背上,充满安全感地将自己交给虽傲娇却可靠的大黑马,带着时刻并骑在她身侧的阿木古楞,和三条敏捷的大‘狗’,转眼消失在夜雾笼罩的雪原。
与乌云遮蔽朗月的茫茫黑夜彻底融为一体。
……
……
几个小时后,太阳冒出地平线,早起的小麻雀在电线上站成一排唱歌。清晨沁肺的寒意正被初冒头的太阳一点点地驱散,群聚的人类也依次被阳光与雀鸣唤醒。
塔米尔在舒服的被窝里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后一瞬间就精神了。
这个与美梦界限分明的世界里,有极吸引他的人,令他一分钟懒觉都睡不得地、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
于是,往常总在被窝里踢蹬翻腾的人,一骨碌爬起来。腾腾穿上衣服,套上棉袄,喝一口昨天晚上烧开、如今已经冷了的水,塞一块硬邦邦的风干牛肉,大力咀嚼着便出了门。
栖鹰帽往脑袋上一套,人已奔出去好几米。跟早起准备去放牧的牧民擦肩打过招呼,他越过铺了一层绒绒积雪的碎石路,在栅栏上一撑,人已经跳进知青小院。
巴雅尔回头朝他哞一声,两只大驼鹿戒备地盯了他一会儿,似乎才记起他不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转头继续发呆去了。
塔米尔嘿嘿笑了两声,挑头看一看知青瓦屋,门窗紧闭,窗帘关着,里面的人睡得可真沉。
他摸了摸巴雅尔的牛角,拉开院子门,放它们出门上山刨树下的苔藓、干草和干果子吃。
重新关好门后,捡起放在一边的铁锹,塔米尔勤快地铲牛屎羊粪,还有鸡鸭鹅在院子里留下的脏东西。
清晨凛冽的寒意逼不进热血劳作青年的衣衫,反被热汗熏得四下逃窜。
清理好院子,把屋外的干净积雪洒进来,扫洗过地面,他又将脏雪和牛羊粪便一起铲去做无害化处理的大坑。
轻快地哼着歌,想象着林雪君清晨起来准备劳作,发现活儿都被他干掉时歪着脑袋笑嘻嘻夸他的样子,心里这个美。
回到院子里时,瓦屋里仍旧寂静,塔米尔开始有些犯嘀咕:怎么睡得这么沉?这么久?
他杵着铁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地去看狗窝,里面空空荡荡,连小小狼都不在。
又退出院子仰望屋顶,烟囱静悄悄的,没一点热烟。
他皱起眉,眼中的期待和笑意转淡。
前方巷子里忽然跑出一位中年牧民,瞧见他站在知青小院外,便问道:“林同志起来了吗?我家狗下了一窝6个崽子,4条边牧串串,喝奶可有劲儿了,想跟林同志报个喜呢。”
塔米尔才要答说她好像还没睡醒,斜刺里结束夜班执勤、准备去睡觉的饲养员恰巧路过。
揉揉困乏的眼睛,饲养员转头喊道:
“林同志去敖鲁古雅救驯鹿了,半夜走的,不在家。衣同志去大队长家跟萨仁住,大队长在木匠房呢,人凑到一块儿睡觉,省柴禾。”
“哎,才回来呆了没几天……”中年遗憾地道,可惜林同志不能过去看看他家刚出生的小狗子了。一个个肉嘟嘟的,老可爱了。
“……”塔米尔站在边上,完全听不进中年大叔的遗憾叹息了。
他整个人绷直,仰头望向前方静悄悄的瓦屋。眉眼间的浓浓失望里,隐约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委屈。
他好不容易从草原上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头蚴(you四声)病。蚴:多指血吸虫、绦虫等的幼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