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书院纪事1
贺枕书去书院上学前,裴长临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
虽说当今圣上推行了科举改革，允许双儿女子进书院读书，但要让民间全然接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一年间，上至部分朝廷官员，下至普通文人百姓,都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出现。
这其实不难理解。
科举每三年才有一回,每回能够顺利入仕者不过寥寥百余人，若真让双儿女子也加入进来，自然会占去原本的名额。
众人据理力争,一说双儿女子就该待在闺中,成天抛头露面与男子公事像个什么样子；又说双儿女子的才华比不上男子,进入书院读书也是无用。
说来说去，都是想逼迫当今圣上收回成命。
好在当今圣上对改革的态度格外坚定,公开斥责了好几回提出异议的官员,才总算压下那些不满。
但压下,不代表接受。
科举改革是头一年四月颁布,而各大官学书院公开招生都是在年初,所以,双儿女子想要进官学书院,最早都要等到来年春天。
也就是贺枕书入学的时候。
他将会成为江陵府学书院第一位入学的双儿。
“有什么好担心的呀,我都与褚兄他们认识多久了，他们还能欺负我不成？”
入学报道当天上午,贺枕书坐在马车里，听着裴长临唠叨了一路要注意安全、不要与不知底细的人走得太近、受了委屈记得回来告诉他云云,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裴长临抱着小树苗坐在他身边,眉宇紧蹙：“江陵府学共有学子上百人,你才认识几个？”
他忧心忡忡：“而且我还听说，府学里也有不少反对双儿女子入学的教谕，前不久还联名写信给知府大人抗议。”
贺枕书无可奈何，只能假意配合地点头：“是啊，他们那么反对双儿女子入学，说不定会为难我。”
他话锋一转，叹气道：“可是怎么办呢，谁让你不会读书。你要是读书厉害，与我一块考进府学，不就可以在书院保护我了？”
裴长临：“……”
一击必杀。
裴长临也算是营造司首屈一指的工匠及设计大师，经他手的工程项目无一不是完成得尽善尽美，就连官府当差的衙役，都要尊他一句“先生”。
唯独在读书一事上，那是半点天赋也没有。
为了准备府学的入学考试，贺枕书曾在家中潜心苦读一年。
担心他会觉得备考枯燥，裴长临每回都会抱着孩子在旁陪同。
但大部分结果都是，贺枕书察觉屋内没了动静，抬起头来，就看见自家夫君靠在床上或椅子上睡得正香，只剩下小树苗趴在自家阿爹身上，无辜地与他大眼瞪小眼。
每一回，都没有撑过一炷香。
裴长临彻底蔫了下来，也不念叨了。贺枕书暗自失笑，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见马车已经快到书院门口，才回过头来，笑着揉了揉自家崽的脑袋：“爹爹要去上课啦，你要乖乖听话哦。”
小树苗字正腔圆：“爹！”
小崽子如今刚满一岁，除了“爹”之外什么也不会说，所有情绪表达都由一句“爹”来诠释。
得了应答，贺枕书吧唧在自家崽额头亲了一口，直起身来，又对上了男人可怜兮兮的目光。
他微笑起来，顺势挡住小树苗的眼睛，与裴长临交换了一个深深的亲吻。
“好了，我是去上学，不是上战场，哪里需要这么紧张。”贺枕书眼底带笑，在裴长临侧脸摩挲一下，“大家去书院上课不都是为了考取功名，好好读书还来不及呢，谁会注意我？快回去吧，不用担心……你今天不是还要去营造司？”.
事实证明，裴长临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而贺枕书的想法也并不准确。
因为他一进课舍，就被人注意到了。
这也无可厚非。
贺枕书就算是在双儿里也是生得格外漂亮的类型，混迹在一堆男人中更是肤白俊秀，格外显眼。
那群每日关在书院内只知苦读的男人，平日哪里有接触到双儿的机会，乍一看见课舍内进来一位这么漂亮的双儿，好几个当场涨红了脸，连书拿倒都没注意。
领贺枕书进门的教谕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姓关，也是书院内最反对双儿女子入学的人之一。
他倒不是担心双儿女子参加科举抢占其他学子名额，他怕的，就是如今这种情形。
府学书院的学习氛围其实不像外人猜测那般沉闷严肃，这一任学政大人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种名为“寓教于乐”的教学方式，倡导学子们在读书之余多放松身心，琴棋书画，吟诗作乐，不影响读书的前提下，该怎么玩怎么玩，还带头组织各类文人集会。
在老者看来，就是散漫无度，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书院里这群小兔崽子原本就已经足够散漫，要真是多招收一批双儿女子入学，指不定心思歪到哪儿去。
就像现在。
像什么样子！
“坐好，坐好，干什么呢！”教谕怒斥一声，“一会儿抽考放假前讲过的文章，背不出来的给我抄五十遍，还不赶紧复习！”
这事之前可没说过。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敢怒不敢言，课舍内，一时间只剩众学子低头翻书的声音。
贺枕书偷偷瞄着身旁的老者，心里也有点发憷。
书院根据入学时间及年龄，将学子们划分为了甲乙丙丁四级，入学后根据每季度考核成绩晋升。贺枕书是第一天入学，又还没参加过任何考核，因此被分到了丁字一班。
早在考进府学书院之前，贺枕书便参加过好几回书院学子组织的文人集会，结识了书院内许多学子教谕。那位与他关系最好的褚明章褚公子，在听说他想要考进书院时，便曾对他耳提面命：“去哪个班都好，千万别去丁字一班，那位关教谕……唉！”
千言万语，都落在了那声重重的叹息，贺枕书当初还不明白这是为何，如今……倒是可见一斑。
课舍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贺枕书也跟低眉顺目，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众人都老实了，关教谕心头那口气总算是顺了点，满意地收回目光。
一扭头，又看见那小双儿还跟在他身后，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贺枕书满脸无辜：“我……那我该去哪儿？”
关教谕：“……”
贺枕书生得漂亮，是乖巧听话，毫无攻击性那种漂亮，落在长辈眼里，说是楚楚可人也不为过。关教谕神情不定，到了嘴边的厉声斥责，说出口来，语调却不自觉软了几分：“课舍里还有空位，自、自己去坐好！”
贺枕书乖巧应道：“是，先生。”
贺枕书来得晚，课舍内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他寻觅一圈，在最后一排的空课桌落了座。
关教谕睨了他几眼，冷哼一
声，没再说什么。
关教谕性格严肃，但教起书来却并非那等迂腐古板教书先生。他教学细致，见解通透，一堂课下来，贺枕书受益匪浅，那点被分到丁字一班的不安也减轻了不少。
课后，教谕离开课舍，众学子终于敢上前来与贺枕书搭话。
“贺公子好，我叫季宏信，久仰大名。”
“还有我，我姓娄，单名一个旭字。”
“让开让开，该我了，我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向贺枕书打招呼，课舍内一时间乱哄哄的，弄得贺枕书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索性放弃立即将所有人都认清的打算，笑着道：“以后大家都是同窗，不必这么客气。”
他这一笑，好几个离得近的学子骤然红了耳根，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话。
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瞬间被挤出了人群，又一位学子对他道：“关教谕今日没吓到你吧，你别介意，他对谁都这样。”
“哪有，他对贺公子态度差多了！”另一人搭话道，“不过也很正常，我就猜到会这样……”
贺枕书疑惑地眨眨眼：“因为他不喜欢双儿吗？”
“不是。”那人煞有其事，“他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贺枕书：“？？？”
“王兄，你别胡说，关教谕与贺公子又没有过节，怎么能说是看人不顺眼？”
“就是就是，你在这里乱说，让关教谕听见了又要挨骂。”
“我可没乱说！”那位姓王的学子模样也还是个少年，年纪恐怕比贺枕书还小一些，眉宇间都是稚嫩的少年气。他视线往周遭一扫，故意顿了顿，得意道：“看来你们都还没得到消息啊，我爹就是这书院的教谕，我还能不知道吗？”
贺枕书确定自己在今天之前绝对没有见过那位关教谕，更不至于被人记恨上。听对方这么说，他倒没有太过惧怕，反而十分好奇：“那是为何？”
王学子道：“贺公子可还记得府学的入学考试题？”
那考试刚结束不久，贺枕书自然是记得的。
他点点头，只听王学子继续道：“那考题，是关教谕亲自出的。”
关教谕一心教学，又固执得很，死活觉得双儿女子入学后会使得书院内原本的学子分心，尤其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乡试，耽误不得。因此，他几次召集书院内其他对此事也有异议的教谕，联名上书给学政和知府大人，希望今年暂缓招收双儿女子。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江陵府衙似乎对于圣上改革科举的举措十分拥护，没办法让上头改变心意，关教谕只能另辟蹊径，想别的主意。
那就是提高入学考试的难度。
江陵府学作为整个江陵府的最高学府，在附近州府都是赫赫有名，入学考试的难度其实本就不低。据说，关教谕将自己在屋内关了整整七天，亲自拟定了入学考试的全套考题，难度比以往提升了许多倍，甚至不比那乡试会试来得容易。
他还放出话去，若真有双儿女子能考上，他就收对方为徒，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
……当然，这些话只在少数几位教谕与学政大人间流传，大多学子并不知晓。
但无论如何，这套考题的确难得令人发指，直接导致了今年书院招收的学子不足往年半数。然而，在这么严苛条件下，竟还让一位双儿拿了第一。
关教谕的心态能不崩吗？
“听说，关教谕的儿子已经参加了好几回入学考试，每回都只差一点就能入学。他被关教谕逼着关在家里苦读了一整年，今年原本应当是有戏的，可这考题难度一高，又没考得上。”
王学子悠悠叹气：“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书院这个番外大概三章左右，没太多崽崽的戏份，但小裴会有戏份，不是纯剧情。
就是想写点轻轻松松的古代校园文，和实际历史上的书院区别很大，大家将就看hhh
如果对这部分不感兴趣可以等下一个番外，我尽量写快点，下个番外是一家三口的京城之行，崽崽们的主场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