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梦境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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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临是在一阵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被唤醒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身旁的床榻,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这其实挺奇怪。
他与贺枕书几天前才刚带着小树苗回村，冬日的山村格外寒冷，好不容易学会自己睡的小树苗又顺理成章黏上了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委屈巴巴地找爹爹抱着睡。
贺枕书起得早也就罢了，小树苗素来爱睡懒觉，每每都要哄好久才肯起床,从没有比裴长临先起的先例。
今日怎么会一觉醒来竟不见人影？
裴长临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在看清屋内的陈设后猝然清醒过来。
这是——
这些年裴长临和贺枕书不常回到下河村，但他们房中的摆设却从来没有人动过。他这间小屋在摆放了亲手给贺枕书做的书柜和书桌之后,一直稍显逼仄,裴木匠甚至提过好几回,要不要在边上重新给他们再盖一间大点的屋子。
可现在，那些东西都没了。
小屋内空空荡荡,一张大床靠墙放着,矮柜、桌椅都收拾得纤尘不染,干净得没有一丝人气儿。
裴长临稍有恍惚,再次听见屋外响起了锣鼓敲打的乐声。
那乐声他是听过的,那是……村中有人娶亲时会才会奏响的曲子。.
接亲的队伍从村头一直排到村尾,锣鼓喧天,鞭炮炸开的红花铺了满地。凑热闹的人群挤满了村中那条狭窄的石板路,半大的孩子们挤在人群的最前头，抢着去拿喜婆发来的喜糖。
人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
裴长临站在人群外头，静静观看着这一幕,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红花铺成的地毯一直延伸至裴家门前,院门上张贴着大大的喜字,而裴家门前的空地上，十余张圆桌早已架好，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
这是裴家接亲的场景。
这是……他与贺枕书第一次成亲的时候。
裴长临知道自己应当是在做梦，原本熟悉的场景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他站在裴家大门前，似乎没有人看得到他，可他却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听见众人从远处传来的议论。
他们说裴家这娶亲的排场真是不小，裴木匠对他家那小病秧子没得说。
又说可惜那新夫郎命不好，年纪轻轻嫁了这么个病秧子，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
议论声渐弱，大红花轿停在了裴家门前。
贺枕书被喜婆扶着下了轿。
他身上裹着裴长临初见他时那身喜袍，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神情。
喜婆扶着贺枕书穿过门廊，错身而过的瞬间，裴长临清晰地听见了一声被掩盖在鞭炮与欢笑声中的，极低极低的啜泣。
他在哭。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裴兰芝将一碗面重重放到贺枕书面前，没好气道：“好了，来吃点东西！我们裴家是打你骂你，还是没给你吃饭了，成天哭哭哭，也不怕眼睛给哭瞎了！”
她转身出了内院，周远从屋里探出头来：“媳妇儿，他还是不吃啊？”
“不吃。”裴兰芝恼道，“谁知道爹从哪儿娶回来这么个祖宗！”
周远：“哎哟，这都几天了，不吃饭可不成啊……”
“知道，这不是给他做了吗？快干你的活去吧！”裴兰芝拿起编了一半的草
鞋，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回头等爹回来问问，知不知道那小少爷爱吃什么，真是欠他的……”
女子的声音隔着庭院和门扉听不真切，昏暗的屋内，少年缩在角落，眼眶通红，像只浑身束满尖刺的小刺猬。
他看不见，一道身影蹲在他身边，轻轻将他拥进怀中。
裴长临不曾见过贺枕书这副模样，他记忆中的贺枕书，从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便是乐观、坚强、活泼开朗的。
哪怕裴长临在最初那段日子时常对他冷言冷语，他依旧微笑面对。
从不埋怨，从不气馁，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
可他现在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不对，他其实并非现在才知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应当是裴长临刚从那性命攸关的手术中挺过来的时候，贺枕书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他嫁到下河村之后，遇到过一件很奇特的事。那段时间，他似乎被困在了一段永无止境的轮回里，每回醒来，都会回到嫁给他的那一天，他因此度过了好几次相同的人生。
这件事太过玄妙，贺枕书提起这个故事时语气也十分轻松，甚至似乎因为记忆模糊，许多细节都无法准确表述出来。
裴长临那时仍在病中，没有多想，便问他，那是个梦吗？
“应该是吧。”那时的贺枕书趴在床前，乐呵呵地回答他，“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
裴长临抱着那消瘦的身躯，久违感觉到心口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他的确不止一次经历过那段时光，所以才会从最初的恐惧、无助，慢慢变得游刃有余。
说不出太多细节，或许真是因为忘了，也或许，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知晓真相。
这些，并不是故事，而是贺枕书一直不愿告诉他的秘密。
是他的……亲身经历。
裴长临闭上眼，不知过去多久，屋内响起一个低哑的嗓音：“……你别再哭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怀中人慢慢抬起头来，警惕地望向床上的人。
过去的裴长临靠在床头，注视着他，话音轻而温和：“别怕，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接下来的场景变换得很快。
有了裴长临的承诺，贺枕书渐渐不再像最初那般抗拒，他努力适应山村的生活，努力学习与裴家人相处，直到三个月后，那一世的裴长临重病去世，贺枕书经历了他的第一次轮回。
第一次回到出嫁当日的贺枕书，表现得比最初那一世还要恐惧。
他在成婚当晚就试图逃走，却在翻墙时摔断了腿，只能被迫留下。
而后，又是第二次、第三次……
裴长临在梦境中旁观着那一幕幕过往，亲眼见证贺枕书从最初的畏惧不安，到逐渐游刃有余，从完全不会做任何家务，到慢慢学着干活。
直到最后一回，他再一次走进裴长临居住的小屋，自己主动揭下了盖头。
在裴长临看向他时，朝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我叫贺枕书，你好呀。”.
裴长临睁开眼。
屋外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裴长临躺在床上恍惚片刻，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拉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探了进来。
“阿爹醒啦！”小树苗大喊一声，快步跑到床边，带着屋外寒冷的气息一下扑进裴长临怀里。
“跑慢点，当心摔倒…
…”贺枕书跟着走进来，低头对上裴长临茫然的眼神，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干嘛这副表情，你都睡一下午了，还没睡醒？”
裴长临愣了下，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会儿不是早上，而是已经夜幕降临。
“我……”裴长临脑中阵阵发晕，“我好像睡了很久。”
“是很久，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熬夜改图纸！”贺枕书不满地环抱双臂，“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外面玩，就你，不是改图纸就是补觉。谁大过年都不休息的呀，今晚不许干了！”
裴长临没有回答，他抬眼望着贺枕书，神情略微怔然。
“……干嘛？”贺枕书偏了偏头，“做噩梦了？”
裴长临还是没说话，他一手抱着崽，另一条手臂展开，示意贺枕书靠过来。
小夫郎狐疑地看他两眼，还是乖乖倾下身来。
梦中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身躯终于被他搂进怀中，裴长临紧紧拥着那具柔软温热的身躯，许久，才缓缓舒了口气。
小夫郎的脑袋整个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发闷：“裴长临。”
裴长临：“嗯？”
“就算你这会儿来讨好我也没用。”贺枕书直起身来，正色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姐夫买了烟花和鞭炮，阿姐做了一大桌菜，爹还教我做了好多孔明灯，今天晚上你别想再关在屋子里画图纸！”
裴长临噗嗤笑出了声。
“不画，不画。”他将怀中那一大一小松开，指腹轻轻拂过小夫郎的脸颊，低声道，“我就是想抱抱你，没有别的意思。”
贺枕书别开视线，有点难为情：“孩子还在呢，胡说八道什么……”
裴长临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院外忽然传来周远中气十足的喊声：“吃饭啦——！”
小树苗在外头玩了一下午，早就饿坏了。
贺枕书看出那小崽子的迫不及待，笑着道：“你先去，我和阿爹马上就来。”
“好哦！”
小崽子飞快跑出了屋子，贺枕书则是转身去架子上帮裴长临取了外袍递过来。
裴长临没接，静静注视着他。
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贺枕书无奈地笑笑，低下头来，被裴长临吻住了。
温柔的亲吻漫长而深入，一吻结束，贺枕书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所以，你就是做噩梦了吧？”
“……好丢脸哦，做了噩梦还要找人亲亲抱抱要安慰，你是小孩子吗？”
裴长临磨了下牙，重新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
“不算噩梦。”许久，他才稍稍退开，轻声道，“但也不算很好。”
“那就忘了吧。”
贺枕书牵过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摩挲：“不管梦见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现在和未来。那只是个梦而已，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现实。”
裴长临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带着与梦境中所见截然不同的神态，不再畏惧，不再痛苦，在温柔与爱意的滋养下，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一如最初那般明媚动人。
他亲吻着那双眼睛，温声应道：“好。”
屋外再一次炸开了响亮的鞭炮声，与此同时，还有周远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再不来就没得吃啦——！”
裴长临与贺枕书相视一笑，急忙起身穿衣。
“等一下，今年的孔明灯是你做的？”
“对啊，怎么了？”
“……能飞得起来吗？”
“少看不起人了！爹都说我做得很好，这回肯定能飞！”
“万一，我是说万一……”
“………………”
“有几个是小树苗做的啦……”
“那我就放心了。”
“可恶啊！！！”
裴长临大笑着牵起贺枕书，二人推开房门走出去。
远处鞭炮声暂歇，天边恰有焰火升空，在夜幕中炸开一道道绚烂的烟花。
年年岁岁，岁岁如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可以的话希望能有个五星评分QAQ
这篇文比较日常，所以其实没有太多番外可以写，这几个番外大多都是在补充正文没来得及讲的东西。如果后续还有想写的内容会以福利番外的形式发出来，不过更新时间就不确定了，大家随缘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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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其实去年就已经写完开头了，但还想多存点稿，所以大概要再等一两个月才开。
喜欢种田文也可以看看我专栏的另一本预收《哑巴小夫郎》，不过那本大概要明年才写了，点个收藏不迷路，开文早知道（喂！
最后也想求一下下作者收藏，它好像好久都没动过了QAQ
碎碎念结束，非常感谢大家看我写文，我们下本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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