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鸢 作品

第 41 章 他是新婚丈夫

温从阳已经在父亲书房跪了两个时辰。

在家门外嘲笑纪明达之前,他已经想到会有这一跪。不是在这里,就是在祠堂,都一样。

那毕竟是父亲的亲外甥女,是家里当纯金的宝贝一样给他求娶回来的学识过人的女夫子。他平常敢在夫子上课时走神偷懒已经是不识抬举,竟还敢当众对夫子忤逆不敬吗!

真是孽畜!

没福气的王八蛋!

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败家破业的东西!

想到父亲翻来覆去骂他就是这些话,隔不上两三次就会重样,温从阳就想笑。

他也的确没忍住笑了一笑。

可他虽没笑出声,却正被时刻盯着他的理国伯瞧见。

“你不知反省错处,竟还敢笑!”理国伯拿了茶杯就砸过去,“你不认错,就一直在这跪着罢!”

温从阳一寸未躲,盯着茶杯从他头上擦过去。

瓷杯落地,在他身后发出碎裂的声音,茶水湿淋淋倒了他满身,还正从他头顶流下来。他发间额上都挂上了茶叶,不必想已是狼狈至极,他却还是想笑。

父亲怎么没砸在他脑袋上。

除了骂,除了打,除了罚他跪,父亲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跪废了这双腿,他就更不用去应付纪明达了,竟是好事!!

理国伯犹如困兽一般走在房中,温从阳只是沉默跪着。

屋内屋外伺候的人谁也不敢进来劝,连收拾地上的茶碗都不敢。

终于,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老爷这又是何苦!”何夫人一眼就看到地上碎得成渣的杯子,又看见了跪着的儿子湿了大半的衣裳。

她松开儿媳,几步跑进来,把儿子抱在怀里,再张口时已经不禁泪下:“小夫妻寻常吵个嘴,也值得老爷这样大动肝火——难道娶了媳妇进来,就是让从阳被老爷打骂的吗?”

纪明达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婆母的话更像一个巴掌,火辣辣抽在她脸上。

“你这才是在发什么昏?!”瞧见外甥女的难堪,理国伯不由更加火起,“娶了媳妇进来不敬着护着,难道要像他一样——”

“你看看他干的什么好事!”

他走到夫人面前,瞪着眼睛直跺足:“媳妇身上不舒服让他帮着说一句,他就在门外和媳妇吵嘴,吵得人人知道!难道我娶夫人进来这从头到尾三十一年,这般对过你吗!!”

何夫人说不出来。

理国伯气得双手撑在腿上,放话道:“他不给媳妇赔罪,就一直跪着去罢!”

温从阳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何夫人只能抱着儿子哭。

脚步声轻轻响起。

纪明达缓步走进来,跪在了婆母和丈夫身边。

“老爷……舅舅。”她说,“大爷只是与我稍有争执,不算大事,还请老爷就宽恕大爷这次吧。”

理国伯更心疼她,忙叫婆子进来把她扶起来,叹道:“你总是这样懂事,才纵得他越发过分了!这次我偏不饶他!”

纪明达还想再求一求,理国伯直接转身摆手,摆明不听。

何夫人更急,扳着儿子的肩膀哭说:“你就服个软,赔个不是,能怎么样?已经跪了这么长时间,真把腿跪出个好歹,我的儿!我一辈子就指望你一个,又叫我怎么活!”

温从阳看了母亲一会。

他双膝转向纪明达,低头:“是我的错

,请奶奶饶恕吧。”

这话说得简单、语气也硬。理国伯十分不满,还要再骂,何夫人膝行上前,抱住丈夫的腿:“老爷,老爷!真要为一点口角,把你我的亲儿子逼死吗!”

一个“死”字终究触动了理国伯的心。

他拉开夫人的手,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闭目叹道:“只看媳妇满意,就随你们怎么去吧。”

何夫人就转向儿媳。

纪明达连忙也跪下,说:“请大爷和我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吧。”何夫人扶着膝盖站起来。

她略有蹒跚,把儿子扶起来,拍掉他头上脸上的茶叶,又拿手帕给他擦干脸。

她一眼都没看纪明达,只对儿子说:“和你媳妇好好去吧。”

“是。”温从阳唤,“娘。”

“哎!”何夫人又被这一声叫出了眼泪。

但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拍着儿子的肩膀,柔声催他:“快去呀!”

温从阳缓缓转身。

他膝盖虽疼,尚还走得了路,就自己扶着旁侧一步一步走出房门,走下台阶。

纪明达跑过去扶他,被他推开手。

他也不要任何人扶,更不要软轿,实在疼得狠了就停一停,略缓过来些,就继续一瘸一拐走过去。

抬着软轿的四个小厮换成了四个婆子,一直跟到新房门前。

纪明达让她们退出去。

她强行握住温从阳的手臂,劝他:“大爷先洗个澡,让人来上药吧。”

闹过这一场,她也不再计较温从阳的话,应就安顺了。

但温从阳并未如她所想听话行事。

他仍如下午一般笑了,笑着问她:“大奶奶要我洗澡做什么?”

他甩开纪明达,一手扶着门框,另一手捏住她的脸,笑问:“大奶奶嫌我脏,想我洗得干净些,好再回来服侍你,是不是?”

“你这是又发什么疯!”纪明达狠狠打掉他的手,“才扰得家里不宁,就不能安生些吗!”

“安生?”温从阳更向她走近一步,几乎与她相贴,“发疯?”

他冷笑:“大奶奶每次等着我来,不都是为了这些事吗?现在又装什么高洁!哪怕才闹了一场全家不宁,大奶奶心里还是只有这件事!可大奶奶是想要安生听话的奴才伶人,找我做什么?我可不够格伺候你。你若不知道怎么找,我出去找上几十个回来——”

——“啪!”

纪明达抡圆了手,给了温从阳一巴掌。

打完,她手却颤着,久久放不下来。

温从阳头被打得一歪,脸上肿了半边,嘴角也沁出血迹。

他并没还手,只一根手指抹了抹嘴唇,看着自己的血,竟又笑了。

——疯子!

纪明达连连后退。

这就是个疯子……他疯了!!

纪明达狠狠推走来扶她的所有人,跑进了自己房中。

……

温夫人终于应付好了安国公。

各自清洁过,回到床上,她忍着浑身的疲乏,叹气说:“从今日起,终于可以只顾三丫头的亲事了。”

安国公正一日气不大顺,又不知该找谁发作,听见是说三女儿的事,倒叫他起了几分兴致,笑问:“太太有主意了?”

“是有了,”温夫人声音柔婉,语气小心,“却只怕老爷不满意。”

安国公喜欢夫人这样的温柔小意,且又是才满足过,便仍笑道:

“夫人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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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细腻透润、晶莹生光、颜色正而无杂,又是少见的黄玉,且雕工精湛,花叶纤毫毕现,自然是美。

但崔珏只看了这玉簪几眼,便被夫人眼中的旷达开阔所吸引。

夫人并不为岳母对纪氏的偏袒有任何灰心沮丧。

接过玉簪,放回匣中,夫人已去梳妆,崔珏却仍在思索。

他虽知夫人并非岳母亲女,却一直忽略了,夫人的生母早已亡故。他只当岳母同夫人如亲母女一般,但岳母的确另有亲生女儿。

崔珏忽然不敢再想,若安国公府并未换人与他成婚,夫人会如何,他又会如何。

他走到夫人身侧。

一面看丫鬟如何给夫人挽发,他一面低声问:“昨日是夫人归宁大礼,她都几次三番挑衅,毫不顾及夫人的颜面感受,从前俱在安国公府时,只怕她也没少为难夫人。”

“还好吧?”纪明遥笑道,“都没有如昨日过分的。”

示意春涧暂停,她转向崔珏,趁此机会明示说:“其实她大多只是挑我上学不认真、功课不佳,挑我不修琴棋诗书、不做女红,还挑我懒惰散漫,在自己房里竟敢坐卧无状——”

崔珏听着,开始还越觉愤怒,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心中一僵。

“二爷觉得怎么样?”歪在椅背上,纪明遥笑问。

嘻嘻。

等了小半刻,崔珏仍在沉吟纠结,她便让春涧花影继续,笑道:“二爷慢慢想,不急。”

挽发完毕,只余插戴簪钗。

花影把黄玉芙蓉簪捧来,笑问:“姑娘戴吗?”

从前太太补给姑娘什么东西,姑娘总是会立刻穿上用上戴上,这簪子又非凡物。

纪明遥又把这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很温润,也不算轻。

不过,她现在戴上,太太也看不见。

“先收起来吧。”她便笑道,“今日不出门,捡两样轻便的簪钗就行了。”

下次回安国公府戴,好让太太安心。

花影便将芙蓉簪收到妆匣里,和春涧一起挑了一对银镶碧玉竹节簪替姑娘妆饰。虽然简单,但再饰以鲜花和两朵缀珠绢花,也就不算太简薄了。

感受发髻的重量,纪明遥非常满意。

安国公府规矩大。还做“安国公府二姑娘”的时候,日常再想轻饰便服,也不能跌破勋贵之家的“体面”。尤其出门赴宴或在家见客时,头上的簪钗更是一根都不能少。

但做“崔翰林夫人”,就不需端着勋贵身份了。甚至穿戴简单些,才符合崔宅书香清流之家的气质。

再从这个角度看,崔家就真是太棒了!

她被崔珏握住,一同到堂屋用早饭,听他说:“饭后便与夫人细说昨日之事。”

“好啊。”纪明遥笑。

其实,过了一个晚上,她已经不是很好奇崔家的立场了。

就算知道了崔家的立场,她也做不了什么呀。她既不能改变、也不能参与,只能跟随崔家的目标一同走下去——这并非她“嫁了人”就忘了“娘家”,她只是完全不想用她的力量让安国公如愿。而不管是不赞同安国公这个人,还是不赞同他的看法,崔家显然不与他态度相同。

所以,感觉她昨天问得也有些多余。

但早饭后,纪明遥还是屏退了众人,等崔珏对她说。

对她不重要了,但对崔

珏还很重要。

“大哥与我都以为,立嫡才是天下正理。”

崔珏开门见山,无有分毫遮掩:“但陛下尚未与群臣言明要立皇长子为嗣,仍只在逐步试探,而岳丈又过于激进,从去岁春日至今,一心要令我劝陛下早立六殿下。一则,六殿下尚还年幼,今才六岁;二则,陛下心意未定,妄提国本又非我职责之分,故此一直未应岳丈。”

听都听了,纪明遥就详细问:“是不是你每次过去,他都与你说这些东西?”

崔珏仍照实说:“从冬日我回来,便次次皆会说起。”

“毕竟二爷出去了一回,陛下又对你更看重不少。”

纪明遥向后歪了歪,兴致不算高:“他这心思定也透给过旁人。陛下又非无能之君,岂能不知他的打算。虽然近十年来,五军都督府渐被兵部压制,已将成闲散衙门,他终究是右都督,还有些权柄,又是勋贵之后、国公之身,在诸公侯府上乃至军中都有威望,必为陛下所忌惮乃至厌恶。你常去安国公府,会不会连累你的前程?”

崔珏有一时发怔。

夫人竟对朝堂政局与安国公府所处形势如此洞明。

但夫人着重所问在最后一句。

他暂且收敛惊异,正待思索如何回答,夫人又已开口:“二爷没立刻答,那就是会了。”

崔珏无法否认。

“那就少去吧?”纪明遥无聊地在床上滚了半圈,趴起来问,“本来也没有谁规定过女婿必得隔上多久去看岳丈。”

左右崔珏已经知道她和安国公的关系,她也不用装孝女。

她笑道:“我想太太的时候,自己回去就成了。咱们提前说好时辰,二爷及时过来接我就行。”

真按如此行事,对崔珏只有方便与好处,他却没有应声。

夫人是回自己长大的娘家,却要如此谨慎提防。

若非顾及他、顾及崔家,夫人至少还能轻松回去看望岳母。

且若长久只有夫人独身回去,他不跟随,安国公府又会谣诼夫人何等话语?

崔珏先握住夫人的手,又俯身将夫人抱在怀里。

夫人神色淡淡,眼中散漫,并非不悦,但当然也非欢喜,只似乎方才说的话都甚是无趣。

他想请夫人看着他。

但他尚未开口,夫人已经看了过来。

夫人双手环住他肩头,仔细看了看他,眼里也有了笑意。

夫人的笑……让他耳根发烫。

“夫人——”崔珏微微低头。

“姑娘——奶奶!二爷!”

又轻又急的叩门声响起,青霜在外回话:“宝庆县主来看奶奶了!”

“宝庆姐姐?”纪明遥瞬时从崔珏身上下来。

她先看一眼崔珏身下,才忙问:“人在哪儿?”

宝庆姐姐不是说会等崔珏婚假过后才来吗?这就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不过若真是了不得的急事,以宝庆姐姐的脾气,大约会直接跑到西院来。

“县主正在大奶奶那呢。”

青霜似乎想推门进来,旁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她又先忙问:“奶奶、二爷,我们进来了?”

纪明遥……不太确定。

她脸上有点热,又看一眼崔珏。

崔珏缓缓吐气,过了有半炷香时间,才向夫人点头。

纪明遥又站得离他远了些,才说:“进来吧。”

青霜推门进来,挂起帘子,看

姑娘鬓发没乱,衣衫也没皱,便忙问:“奶奶就这么过去吗?”

“就这么去。”纪明遥回身问崔珏,“二爷去吗?”

“贵客驾临,自然该去相会。”崔珏问,“何况夫人与宝庆县主相交甚厚。”

“广宜长公主与太太交好,宝庆姐姐与我自幼相识,”纪明遥笑道,“满京里她与我最好,我也与她最好。我从前若有无事还出门的时候,一定是她拽着我的。”

想到崔珏还不了解她的朋友,她更一路详细交代:“或许二爷听过宝庆姐姐的名声,有不少人传她‘张扬高傲、肆意跋扈’。这些传言不能说全无真实,但宝庆姐姐从未无故欺凌旁人,更不曾欺压过百姓弱小。只是差不多的人家往来时,遇到不合她意的人,或遇见她不平之事,她不太会给人留颜面,所以恨她、不喜欢她的人也多。她又成日在京中骑马游街,来去张扬,从无贞静淑女之态,所以传言愈发多了。”

夫人话里对宝庆县主似乎并无夸赞,其中爱重维护之意却遮掩不住。

崔珏亦在细思,“宝庆县主”之名,他并非今日初次听闻。

上次听人说出此名号,正是成婚那日,他正与安国公府族中一人比剑,忽稍有喧哗,有人说道:

“那便是宝庆县主!听闻与二姑娘最好!”

“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身份又尊贵,千万别去招惹她!”

“一言不合,小心她拿马鞭抽你!哈哈哈哈……”

除开那些毫无根据、也不曾入他耳的传言,再上一次——

“三年前冬日,大哥才调回京中任顺天府丞,”崔珏回忆,“一日回家,他说起翻看近些年的案件卷宗,有一件是宣宁侯府第六子在家威逼奴婢不成,便当街殴打羞辱,被宝庆县主撞见,喝止阻拦,双方起了冲突,同到衙门公断。上任府尹判宝庆县主五十两银子买了那奴婢,各自归家。大哥后又将此事提起数次,对宝庆县主深为赞扬。”

“是有此事!”纪明遥兴奋说,“原来你知道!”

她本想等崔珏和宝庆姐姐先正式见过面,让他知道宝庆姐姐并非无礼之人,再详说这件事,他自然更会相信。

“那顾阳辉真是白瞎这么好的名字!”正是好机会,她赶紧补充说,“那年宝庆姐姐才十三岁,他都十八了,当街打人被宝庆姐姐拦下,他面上无光,竟还想对宝庆姐姐动手!宝庆姐姐一鞭子就抽在他脸上,好像现在疤痕还没消呢。被打的丫头那年也才十四,宝庆姐姐给改了名字,叫‘迎寿’,如今正在广宜长公主身边当差服侍。”

已至正院,崔珏便先只对夫人应下一声,并未再多加议论。

可他们还没行至正房门前,忽有一团火红冲到他身旁,瞬时就抱住了夫人!

“宝庆姐姐!”纪明遥也立刻回抱住她,忍不住这时就问,“怎么这就来了?”

“明遥妹妹!”拉着纪明遥快速左看右看,宝庆在她耳边说,“快快快,你成婚第二天淑妃娘娘就叫我娘和我进宫了,我这话憋好几天了急死我了!快和你嫂子道别咱们就走——哦,妹夫也来了!”

她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崔珏空握了握自己的手,看向正双手挽着他夫人的客人。

他俯身作揖,依礼称呼:“崔珏见过县主。”

他说:“下官正是夫人的新婚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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