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想不想跟我回锦城
大门半掩着,门前的无花果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杈里漏出五花马健壮的身形,苏樱望了一眼没看见骑手,回头向裴羁道:“是不是节度使府来人寻你?”
沙州的百姓多是骑驴赶牛,康白时常骑的是骆驼,骑马来的多半是节度使府的官吏,况且那马一看便知神骏,毛片油亮四肢健壮,鬃毛修剪成五瓣,是五陵子弟最喜欢的式样。
心里突然一动,对上裴羁戒备的目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骑着五花马,向她粲然笑着的少年。
叮叮咚咚,銮铃声响;吱呀一声,开门声响。有飞快的脚步声,脱离出门外喧闹的市声,那样熟悉,那样亲切,让人的心跳都随这步点,突然一下便急促起来。苏樱屏着呼吸,不敢回头,直到那同样熟亲切悉的语声在背后响起:“念念。”
是他,窦晏平。他来了。苏樱一下子湿了眼梢。
耳边听见桌椅在慌乱中碰撞移位的声响,是裴羁,急急起身,伸手来挽她,苏樱没有回应,深吸一口气,转回头。
于是那张熟悉亲切的,少年的面孔,猝然撞进眼帘。
是他,窦晏平。风尘仆仆站在阶下,抬头看她。
征衣染尘,两肩风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两年前一样明亮,像搜罗了满天星光盛在眸中,此时定定地望着她,便让那一天星河,俱都落在她眼中了。
无数过往流水一般,霎时掠过。幽暗山洞中含羞带怯的拥抱,木香花架下随风零落的花雨,纷纷乱乱,定格成壶关外山道上,少年横刀立马,相忘于江湖的身影。苏樱哽咽着:“你来了。”
“我来了,”阶下的少年一跃而上,“念念。”
下一息,他伸开双臂,拥抱住她。
苏樱嗅到秋霜的冷气,草木的清气,还有连日赶路沾染的尘灰气味,夹杂在少年的气息里,汇成复杂的,熟悉亲切的气味,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沉稳,让她突然意识到,昔日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为坚毅的男子,他的肩膀宽厚、结实,足以遮挡这世上所有的风雨了。
鼻尖酸涩着,在难以言说的情绪中,回抱住他。
身后,裴羁看见她伸向窦晏平的双手,如遭雷击。
眼前发着黑,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中反反复复,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她对窦晏平,终究还是不一样。
“念念。”窦晏平喃喃地唤着,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昼夜刻骨铭心的思念,说出口时,却只是最平静、最平常的几个字,“你还好吗?”
“我很好,”苏樱擦掉眼角的泪,松开了手,“你怎么来了?”
怀里骤然空荡,窦晏平怅然若失。手伸了下又缩回来,极力压抑着,攥成拳背在身后:“我得知沙州变乱,赶着过来寻你,你没事吧?”
虽然在来的路上便已得知张伏伽荡平变乱,沙州平安,但若不能亲眼确定她安好,又让他怎么能放心?剑南到沙州四千多里地,终究是昼夜兼程,飞也似地赶了过来。
“我没事,有惊无险。”苏樱含泪带笑,拿起檐下胡凳,“快坐下歇歇吧,看你满头大汗的。”
窦晏平笑了下,果然坐下了。她忙着招呼人上茶水果碟,他便一眼不眨,紧紧看着她。高了,脸上身上有肉了,从前是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现在是白里透红,健康明净的肤色,从前是柔弱收敛,带着戒备的眼神,如今是明亮轻盈,自信从容的目光。她跟从前,
很不一样了。假如从前是幽暗处无声绽放的花,那么她现在,就是戈壁荒漠上迎着炽烈日光,明艳绽放的花。
她这两年,过得很好。窦晏平鼻尖酸涩着,眼中透出笑意。这两年里他曾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见的都是壶关外山道上她苍白憔悴的脸,孤注一掷,决绝的目光,此时见到她明媚的笑容,那苍白的虚影突然一下被撕得粉碎,也许从今以后,他再不会做那个噩梦了吧。
可你我之间,为什么只能是这个结局?
“十一哥,”苏樱看见他红红的眼梢,他抬眼看着远处空旷的蓝天,剑眉微扬,压抑的哀伤,让她突然之间难过到了极点,轻声道,“明天就是重阳了,你若是不着急走的话,留下来我们一起过节吧。”
不着急走,怎么会着急呢?两年不曾见她,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走。窦晏平定定神转过脸,笑着:“我不走,陪你一道过节。”
裴羁取了蜜回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步子一顿。他早知道他轻易不会走,但此时亲耳听见,确定了,却还是同样的郁气。他原本想着与她一道,两个人登山,采茱萸,赏菊,好好过这个重阳节呢。慢慢上前,取几匙蜂蜜加在茶壶里,蜜重水轻,缓缓降落着,晕出丝丝缕缕烟雾般的纹路,耳边听见窦晏平又道:“这边天气,还没到重阳就已经这么冷了。”
窦晏平解下披风给苏樱披上。来的路上他看见了霜花,沿着河道,极薄的一层。白日里日头依然晒得厉害,可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以后又极是寒冷,蜀地这时候天还暖和着呢,她是在蜀地长大的,这里的气候应当吃了不少苦头吧。“冷不冷?”
“不冷。”苏樱没有推辞,那蜀锦的披风带着他的体温裹在肩上,让人心里也暖洋洋的,“你才从蜀地过来,不太习惯吧?”
“还好,身强力壮的,不怕。”窦晏平笑了下,伸手将披风的系带在她下巴底下绑好了,“念念,想不想跟我回锦城,回你家里看看?”
裴羁心里一紧,看见苏樱骤然明亮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