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来到‘红塔’下,由女仆领着从墙间楼梯往上走,还在二楼门外时,就听到了里面女士们传来的笑声。那是一种轻快悦耳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即使是命运的弃儿,极大的苦主,听到这样的声音,也难免嘴角微笑起来。
女仆进去传话,但还没等女仆又出来请马修进去,路易莎的声音已经传来:“请进,请进,马修先生,直接进来吧!”
马修推开门,在门口停顿了几秒,然后才走了进去。几位女士们围坐在一起,似乎是在玩赛鹅棋游戏——桌面上铺着一张蓝黄红绿作画,颜色艳丽的棋盘。4只棋子落在不同的棋盘格子上,分别是金、银、珊瑚、象牙制成,应该是4个人在玩儿。
还有两枚精美的骰子,上面有小宝石镶嵌的点数,筹码也是金银珠玉制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贵族的玩具。
‘赛鹅棋’是新流形的桌面游戏,在这个纸牌都没得玩的时代,算桌面游戏的优秀选手了。路易莎第一次见宫廷里有人玩这个游戏时就惊为天人,这不就是‘大富翁’吗!?
当然,不能说游戏机制和‘大富翁’一样,只是游戏类型很像——‘赛鹅棋’的棋盘上,有螺旋排列的63个格子,起始在最外端,终点在最里面。起始的第1格和终点的第63格都画着鹅,所以叫赛鹅棋。
至于说为什么偏偏是‘鹅’,或许和鹅的文化内涵有关。在古埃及的神话里,太阳神就是从鹅蛋里诞生的,换个说法,即一切从‘鹅’开始。而古埃及的太阳神又有每天一次重生与更新的意象,‘鹅’于是与‘人的一生’有了某种比喻。
埃及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古代也曾真正风光过,古埃及神话影响到古希腊古罗马文化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赛鹅棋’虽然只是个桌面游戏,但却是用人的一生做设定的。所以才会是63格——63岁是此时人们预期的‘长寿’了,至于63岁以后,就每一天都是神的恩赐了。
棋盘格子上大半为普通数字格,但也有图画格子,画着鹅、客店、骷髅、桥、城堡、收费亭、路牌等等。除了走到鹅可以向前飞两步,骷髅得回到起点,其他的都是支付筹码,并且停一轮。
这样的基础玩法,再配合一些特殊规则,如第一次掷骰子就得到两个1点,可以直接飞到37格,以及‘吃子’等玩法,增添意外性.趣味性确实不低。
难怪一出现,很快就流行起来。
“请坐,马修先生,您的事儿着急吗?”路易莎才问出这句话,自己先摆了摆手:“瞧我问出了什么问题!您如果没有正事儿,怎么会不提前说一声,直接来拜访呢?吉娜,来替我剩下半局,好吗?”
‘吉娜’是路易莎的新侍女,之前4名侍女之一,半个月前结婚了。因为夫婿家并不在布鲁多,她夫唱妇随,自然就不可能再担当路易莎的侍女了。她走之后,路易莎这次自己挑选了一个侍女,就是‘吉娜’。
倒不是路易莎被封建贵族阶级腐蚀得厉害,一定要那么多人伺候,那么多侍女、侍从、仆人还不够她差使,少一个侍女也不行。实际上,她有点儿把这当成是‘招聘’了,借机寻找一些可用之人。
像现在,雨果夫人就是她的生活大管家,可以确保她后方无忧。海莲娜则是她的化学顾问,很多事她真的帮大忙了!新的侍女,其实路易莎还蛮想找一个秘书型人才的——不过,这样的人才在骑士、骑士侍从间比较常见,要在女孩子中找就不太容易了。
倒不是不能找一个骑士或骑士侍从
做秘书(<a href=".co)(com), 但因为路易莎是女孩,总是不方便.路易莎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所处的社会环境。</p>
备选侍女的女孩子,除开一些基本条件不太合适的,路易莎每一个都亲自看过。结果并没有来之能用的天才人物——这也不出所料,如果人才,尤其是女性人才那么易得,那也太‘看不起’这个教育稀缺,女性教育尤其稀缺的时代了。
只能说,连续得到雨果夫人和海莲娜,虽然让路易莎抱有一些希望,却也没让她昏了头。
没有就没有吧,可以从待选的人里选合适的,然后自己培养——出于这个原因,路易莎选了吉娜。
吉娜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女孩子,本身的受教育水平就不错,还很有学新东西的积极性。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性格爽朗活泼,看问题的观念和路易莎没有原则上的分歧,两个同龄人算是很合得来了(是的,吉娜和路易莎同岁)。
给自己培养秘书,当然要确保个性上合得来,不然也太煎熬了。
吉娜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长得很美,而且这种美和现在推崇的纯洁、平淡的美不一样,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她答应了一声,就替代了路易莎的位置,继续刚进行到一半的‘赛鹅棋’。
路易莎则和马修坐到了稍远一些的窗边坐席处,而一坐下,马修立刻说道:“路易莎郡主,大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路易莎直率地问。
马修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只能直接说道:“是商业间谍,抓获了一批想要盗取制镜技术的商业间谍别的人也就算了,我真没想到罗伦斯先生也会参与到这样的事上来。”
商业间谍当然不是好事,但抓获了一批商业间谍,又算是一个胜利.
“罗伦斯先生是尼斯人,但他三十年前,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就来到特鲁瓦了。前些年甚至在特鲁瓦郊外接手了一处小庄园,我毫不怀疑他是要在特鲁瓦安度晚年的——我们两家住的很近,还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想到路易莎应该不认识这个‘罗伦斯’,马修还解释了一遍。
“当然,他和尼斯的联系没断。他不只是将儿子们都送去了尼斯接受教育,并在那儿的故交家里做学徒,还有一个女儿,也嫁回了尼斯。但这样的做法,太常见了!离开家乡讨生活的人,发达了之后总会这样做的。”
“彻底断了联系,至少得两三代以后。”
“他参与了多少?”路易莎不置可否,而是问了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呃,这话由我来说,倒像是为熟人开脱了。但的确,从现在的迹象看来,他也算是被迫卷入的——一个来自尼斯的书商,明面上,是为接手一批遗产中的书籍才来特鲁瓦的,也的确有这件事儿。”
“这个书商在差不多办完了自己的事儿后,又开始打探特鲁瓦有什么畅销书,以及有没有人对他手上的书籍感兴趣。是为了做这些事,才以同乡的身份接近罗伦斯先生的。罗伦斯先生似乎是看在同乡情分上,才帮他们牵线搭桥。”
“我很难说罗伦斯先生是否从头到尾一无所知,但看样子,至少他一开始是不知道的。至于后来,可能”可能是想摆脱也摆脱不掉了吧。
这是马修的想法,但他不好直说,不然更像是在为认识的人开脱了。
“哦,为此罗伦斯先生甚至问我父亲,是否需要一些书籍装点门面。”说到这里,马修无奈地笑了笑:“我的父亲是个很在乎面子的人,在熟人中不是秘密。他或许对阅
读不感兴趣,但确实可能愿意购买几本足以显示身份的书卷。”
“那么,令尊买了书吗?”路易莎大概明白为什么马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次才亲自来禀报商业间谍的事了。
自从特鲁瓦制镜工坊在世人面前亮相,觊觎制镜技术的人就像海里的鱼群一样多。商业间谍又何止是尼斯这种本就有制镜传统的地方才会派呢?像是布鲁多周边地区,也多的是人抱着,成功就赚大了的心态,派了间谍过来呢!
作为制镜工坊副管事的马修,现如今除了制衡管事、看紧账目外,还多了一个任务,就是‘防范间谍’。
这不是他第一次抓商业间谍,也不是情况最危险的一次。上次抓了个纽伦堡间谍,人家都买通了制镜工坊的一个工人了——怎么偏偏这次,还远没到关键部分的尼斯间谍抓了,他就急急忙忙来和路易莎说?
原来是他的父亲也牵涉到了其中。虽然这种牵涉是微乎其微的,具体算不算问题,完全看路易莎怎么想.所以他才要亲自来说,既是为了表明自己一家的忠诚态度,也是防止经过别人说出来,被有心人利用。
他只是个普通商人之子,运气好才得到了路易莎郡主的赏识并委以重任。甚至有消息说郡主已经为他预留了骑士侍从的机会,要知道,一旦成为骑士侍从,以他的家资,还有路易莎郡主的看重,成为真正的骑士就很简单了。
这当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甚至宫廷里一些身份比他高得多的人,还会格外看不惯面对这些,他得小心谨慎行事!那些人成事不容易,要坏事却是非常擅长的。
“买了两卷,一卷是《启示录》,一卷则是一部诗集。”马修有些不安地说。
“这没什么,没什么,我不会多想的。”路易莎轻轻点头,直截了当,没有绕弯子,以免让自己的下属不安。她不是那种通过耍弄心计达成掌控人心目的的上司——那需要相关天赋,她做不到。
她能做的,也就是诚恳一些,以及注意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人明显的漏洞,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如果能和您扯上关系,根本不必用这样迂回的手段。我很信任您,您又在制镜工坊身居要职”路易莎说着摇了摇头:“至于说,搭上您的父亲,从而走您的路子。这或许是他们的打算,但我相信您和令尊不会背叛我。”
“他们能给您什么呢?钱财、前途?这些东西我难道没有给您吗?绕了一大圈,冒着巨大的风险,就为了得到原本按部就班就能得到的东西?”其实还是有可能的,只要对方肯砸下够大的本钱,一次把人砸晕,但那就没必要点破了。
路易莎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一下马修:“您别自责,这完全不是您的错,而是处在您的位置上必然会有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商业间谍我们应该如何处置。”路易莎想了想说:“他们现在还在市政府的监狱里呆着吗?”
“是,按照特鲁瓦的法律,他们还得去服劳役。”马修回答道。
‘商业间谍’是不多见的,所以很多小城镇都没有惩罚商业间谍的法律。真的抓到了商业间谍,要么找一个‘口袋罪’处理了。要么就是领主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反正得罪了领主,怎么处置人家都有话说。只要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不合法理也不是问题。
特鲁瓦倒是商业发达的城市,所以这里是有针对‘商业间谍’的处置方法的。一般的做法是坐监、服劳役,而且不允许拿钱赎——后者倒是比较少见,除非是一些要偿命的重罪,不然此时
基本都允许罚款了事。后世的保释金什么的,大概就是从这个传统而来。
这其实主要是因为,罚款是有限度的,但一旦商业间谍成功,损失是几乎无限的。如果真的允许商业间谍被抓后用钱赎罪,那商业间谍的活动只会更肆无忌惮。原本还要担心风险拒绝当商业间谍的,这下后顾之忧都没有了,还不抓紧干?
成功了是一辈子受用不尽,失败了也有雇主拿钱赎回呢!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唔.审理那些商业间谍的卷宗您记得要去看看,统计一下他们都从哪儿来,雇佣他们的是个人还是行会,再或者是他们的政府?我会向伯爵请求,拒绝那些人或者行会进入布鲁多。至于政府,现在有政府派人吗?(笔趣阁#小说)_[(.co)(com)” 路易莎想了想说。
对于从事商业的人或组织,不能进入布鲁多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这里是国际批发生意进行的地方,如果没法来这儿,倒不是说就不能做生意了,只不过要凭空多出很多环节,效率变低、成本增长都不说了,还更容易出错。
过去巴尔扎克伯爵拿禁止入境布鲁多,惩罚一些商人和行会组织,能起到很强的威慑作用,也是因为这个。不过现在路易莎倒是建议他少用这一招,惩罚也可以通过别的方式——不管怎么说,这一招还是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布鲁多就是靠着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来做国际批发生意,这才如此富有的,拿不让人来做威胁,这算什么?
还有过去巴尔扎克伯爵时不时要加集市的杂税,也是弄得大家苦不堪言。甚至有整个地区的商人扬言,如果再加税就不来了
说实话,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趋势,布鲁多不能认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不可替代的存在!而一旦继续参与布鲁多集市的损失,抵不过得到的好处,商人们放弃布鲁多集市也是很快的。
路易莎了解了布鲁多集市的现状实情,看到商人们的不满。甚至怕等不到海贸发展起来,大家走海上运输,布鲁多集市顺应时代发展退出历史舞台.布鲁多自己先就玩崩了。
当然,也不能因为巴尔扎克伯爵做的那些事,就说他不懂集市运转的规律,就是想搞竭泽而渔那一套。只能说大家都是寅吃卯粮,先顾着眼前才能管以后。
当皇帝的难道不知道要与民休息,征的赋税劳役越多,激起民愤,政权都有可能维持不下去吗?除非是傻到了极点的,不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相比起未来可能的危机,还是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以及自己当下的享受更重要。
大多数时候,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短视的动物。
最近路易莎的一些建议、劝说,让巴尔扎克伯爵少做了很多那样的事。但这也不是路易莎聪明、擅长说服人,更多还是搞出了甜菜制糖,让巴尔扎克伯爵多了一个大大的财源,就不用再过度压榨布鲁多集市,以至于竭泽而渔了。
但就是劝说伯爵少用那些伤敌伤己的手段的路易莎,这次却主动提出使用——路易莎反对的是滥用,避免布鲁多集市因为那些事而提前衰落。而不是手上掌握着这样的权力,需要用的时候也不用。
如果不能给偷技术的商业间谍以有力打击,这事儿是不会完的!虽然用了这招,以后商业间谍也不会少,毕竟特鲁瓦玻璃镜的技术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但至少可以降低强度除了尼斯、纽伦堡等本来就有玻璃镜制作传统,技术也很强的,其他人会从上头的状态冷静下来,权衡利弊的。
听到路易莎说这个,马修就高兴了:“这就太好了!
有这样的惩罚做‘榜样’,之后的商业间谍会少很多.说起来真可笑,商业间谍里甚至有卢甘克来的。他们连制作玻璃都不大会,恐怕就算偷到了制镜技术,也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吧!”
毗邻布鲁多东部的慕伯汉领土有三部分,其中有两个是公国,还有一个是伯国,卢甘克伯国。
“不管做不做得到,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呢?”路易莎倒是理解那种心态,所以没有说更多。
就在路易莎和马修的商谈中,已经被关在监狱的商业间谍,他们的命运被确定了下来——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他们来特鲁瓦之前,不可能没了解过特鲁瓦会怎么处置商业间谍。
“原来您也被捕了,我还以为您能离开呢。”先被关进监狱的洛伦佐见狱卒送了新人进来,安排在自己对面的牢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是自己以为已经逃出特鲁瓦的‘助理’先生。
他们一行是被举报了,而在那之后,被认为是‘头目’的洛伦佐当然就成了头号目标。
特鲁瓦的主要追捕目标本来就是洛伦佐,再加上‘助理’先生不愧是做惯了的商业间谍,能从没被抓住过,跑路经验的确丰富,总之一下就不见他了。
等到洛伦佐都进监狱几天了,还一直没见到他,就以为他最后跑掉了。
‘助理’先生苦笑:“事实上,我都离开特鲁瓦了我推测,特鲁瓦的人会往南追捕,如果他们组织追捕的话。毕竟我们是罗兰西来的,往熟悉的地方逃走是本能。因为这个想法,我走了相反的方向,搭船去西岱一旦进入西岱,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出我。”
西岱是此时少见的人口达到十万级的大城市,是真正的十万级,就单纯城里人就有10万了,不包括周边地区。而这么多的人口,人流量巨大,人进人出根本不可能一清二楚!一个人钻进了西岱,就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海洋,这要怎么找?
“结果他们抓住您了?”洛伦佐叹了口气。
“是啊,我搭乘的那艘货船并不是特鲁瓦的,但还是被看出问题的船长带回了特鲁瓦领赏——看起来,特鲁瓦为了保密制镜技术,在抓商业间谍这事儿上,实在是不吝惜钱财。”‘助理’先生也算是第一次进监狱,心里还有些慌乱,反而不如经历过海难事故的洛伦佐。
‘助理’先生其实也算小心了,但此时河上的货船就那么大,那么些人吃喝拉撒都在极小的空间内,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种情况下,要完全不露端倪,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能做船长的人都经验丰富,善于看人,要他们看不出来,那可太难了!
“这是当然的,那是多大的利益啊。”洛伦佐没再多说什么。
再大的困难,也比不过当初抱着一块木板漂在海上,一览无余地被烈日暴晒,看不到一点儿生的希望了。这个时候的洛伦佐反而安心下来,按照特鲁瓦的法律服劳役就服劳役吧——谁知道明天到来,会不会有什么转机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