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屋中一灯如豆,崔妩盯着出神。
她洗了半个时辰的澡,泡在水里,指尖苍白发皱,虚伪的眼泪已经擦干了,崔珌离开时的话,让她安心了些。
崔珌往后要做官,有自己的忌惮,就算要使坏,也只敢偷偷动手脚,尚能控制。
她说把崔珌当亲人,也不是假话,这么多年的关爱陪伴,崔妩感念在心,但从他犯了神经病,一切都变了。
至于徐度香……
他的所作所为称得上该死!
崔妩给过他机会,既然他不珍惜,也不必留这个不受控制的隐患。
“让周卯去瞧瞧,徐度香到底下山了没有。”
“要是他还没下山,离开季梁城……”她闭上眼睛,“把他处置了。”
“是。”
已是深夜,窗户轻响,翻进来一个人,黑发披散遮住了脸,白纷纷的宽大衣服,任谁看了都得吓一跳。
枫红吓得差点摔了水盆子。
“别喊别喊,是我啊。”来人撩开头发,不是妙青是谁。
枫红稍稍一想就清楚了:“娘子又交代你去作怪了?”
妙青“嘿嘿”一笑,颠颠去跟崔妩禀报:“香炉里的香已经换了,大人吸多了没什么事,只是小孩吸了,会体热多眠,白天没什么精神。”
枫红担忧:“药不会有问题吧?”
妙青拍拍胸脯:“是娘子从前装病配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辛苦了,早点去睡吧。”崔妩说罢,撑头看向窗户。
枫红已将纱窗重新放下,外头茅厕的已经用结实的木板挡住,气味消减了不少,茅厕影子黑黢黢的,像只趴着的大黑狗。
周卯出去一趟,到了第二日才回来。
“徐度香已独自下了山去,小的跟着一路,看到他在城外码头登上一叶小舟,南下了。”
走了?
走了就好。
“娘子,可要追下去收拾掉?”
“不必了……”
崔妩吐出一口气,希望自己来日不会为这次心软后悔。
—
第三日请安的时候,高氏没有来,听说谢筱病了,还一个劲儿地说胡话。
云氏心疼孙子,让人搀扶着过去探望,崔妩自然得跟着。
谢筱躺在床上,前日在床上乱蹦的混世魔王,现在眼皮子撑不起来,看上去虚弱极了。
他小脸通红,浑身的衣裳都被汗浸透,高氏弄不清他是什么的毛病,屋子里也不敢用冰,只能拧帕子擦汗,就这么熬着。
没有了第一天来时的精气神,他要哭不哭,声音细弱地说:“婆婆,白衣服……鬼啊,在外边飘来飘去……”
一句话让云氏面色骤变。
高氏擦着眼泪,“他还总说屋角有人……”
“这是佛门净地,哪里有什么邪祟!”云氏面色极差,又去哄孙儿,“筱儿告诉婆婆,是什么样的东西,它是不是吓唬你了?”
这句问得太长,谢筱脑子昏沉答不上来,又是哇哇大哭。
庵里的庵主被请过来,听说小公子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口中念一声佛号,还算镇定:“或许小公子睡得昏昏沉沉,看花了眼也说不定。”
云氏也不肯相信孙儿会撞鬼:“神鬼之说太过缥缈,先请郎中看过,正经用药吧。”
高氏一早就请了郎中,只是水月庵在山上,过来不易,到了午饭时辰才到。
刚爬完山的郎中汗
都不及擦,就给谢筱把脉,又是一顿望闻问切,说道:“似乎不是风寒热病,查不出什么异样,有些像……失魂之症。”
高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筱被吵醒,眼皮沉甸甸的,视野也模糊,看到窗帘被风吹起,跟着哇哇大哭:“鬼啊,鬼啊……阿娘,鬼来了。”
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到处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苦命的孩子……”高氏抱着儿子,哭得停不下来。
郎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乱开药,屋子里除了哭泣的高氏,人人都默不作声。
一个小尼姑从侧后边站了出来,迟疑道:“说起来,昨日贫尼瞧见小公子跑着到处玩,还看到他进了西南角老槐树荫底下那间屋子去,会不会……惹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庵主脸上划过一丝异样。
云氏问:“那屋子有什么不对?”
小尼姑说道:“听说那间屋子是那位出家的亡国公主上吊的地方,怨气很大,在屋子住过的人,总……免不了要生病,私底下大家伙儿都说是公主幽魂作祟,小公子怕也是……”
高氏咬牙恨声道:“既然是晦气之地,怎么也不上一把锁。”
庵主叫苦不迭:“小谢夫人,这是座几百年的庵堂,几朝风雨变幻,哪处地界没死过人啊,那间屋子也就是供上山送菜的贫户歇脚用的,本就劳累,屋子又年久失修,窗户漏风,才会生病而已。”
“我儿子可没在里边睡,这大夏天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晦气?”
“这、当然不是……可那屋子确实比别处阴冷些。”
一直没说话的崔妩开口:“妾记得高家在前朝曾有皇室公主下嫁,带有前朝皇室血脉,莫不是那亡国公主见筱哥儿亲切,如遇后人,才会缠着他?”
高氏面目狰狞:“你又胡说什么!”
不过祖上娶过公主这事高氏倒是知道,只是高家绵延百年,关系盘根错节,她又头脑简单,哪里算得清儿子和那公主是什么关系。
庵主反而点头:“应是如此,应是如此!”
崔雁道:“要不请个法师来去去晦气?”
庵主道:“崇德寺离这儿近,里面有位见悟法师,是专为人做法事的。”
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云氏道:“那就快去请吧。”
去的人脚程快,没一个时辰就背来了见悟法师。
老和尚瘦高瘦高的,一身大红袈裟洗得发白,眼皮耷拉,瞳仁的里不见什么神采。
他被人放下来,在屋子里兜了一圈,摇摇头:“这间屋子不干净了,鬼魂已经跟着人进了屋来。”
高氏指甲都要掐断了:“那我们立刻搬出去。”
见悟法师摇头:“不可,怨魂知道这屋子没了活人气儿,肯定又要追着小公子去的。”
“那要怎么办?”
老和尚让人去找红线,浸了香灰,伸出黑糙的手,众人这才看见,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老和尚面不改色,把红绳系在了门框、窗户上,“这样,就算令公子出去了,怨魂也难离开这间屋子。”
“好好好,那咱们快走吧。”
“还不行,请将小公子的八字写来。”
缺指的老和尚拿着八字说道:“要找个八字相近的守在这儿,才好哄住那怨鬼不会发狂,往别处去,最好是成年男子,鬼魂不好近身。”
庵主为难:“可水月庵没有男子啊。”
连谢家的护卫都是守在水月庵外边的。
法师沉吟片刻:“女子也可, 只是弱些,要再外边洒一圈百年香鼎底的香灰才够,庵中可有葵丑年腊月十七寅时出生的?”
这日子有零有整的,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人呢。
云氏着人问了一圈,竟然一个八字合的都没有。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只要最近的便好。”
崔妩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崔雁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不就是妩儿妹妹了吗?”
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了过来,崔妩避开眼睛,默不作声。
高氏将她扯了出来:“这屋子本就是你住的,我儿子替你受了”
崔妩道:“二嫂,这屋子本来是干净的。”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云氏发话:“三息妇,你就说愿不愿意。”
“我……不愿,”她害怕地看了屋子一眼,“息妇不愿和鬼待着一间屋子里。”
“施主安心,睡时将此平安符带上,怨鬼不敢近身,更不会折损寿数,待大暑之日开坛,就能彻底驱散怨鬼。”老和尚老神在在道。
高氏道:“就是,你看我都没事,你怕什么!”
“可是……”
“好了,”云氏不想听她们争吵,“三息妇,大师也说了,不会有什么事,”
在她心里,孙子的命比一个从来看不上的息妇要重要,崔妩绝不能推脱。
崔妩将云氏的心思看得明白,心中冷笑,不过舅姑都发话了,她还能如何,便装作不情不愿地应下:“息妇知道了。”
“这样我儿子就有救了?”高氏问。
法师还是摇头:“怨鬼纠缠不了他了,但已经沾了晦气,轻易是去不掉的。”
“那要怎么办,你快说呀!”
筱儿可是她的心肝肉,迟迟没有救他的法子,令高氏焦心不已。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经书,“要他自己在佛前诚心祷念经文,方能祛除邪晦。”
“筱儿才两岁,不会念字啊!”
“有人替他念也行,但他要在一旁听着,才能得佛光庇佑。”
“我抱着他,我抱着他念!”高氏怎么敢假手于人,只要能治好儿子,就是让她抱着孩子念一整夜,她也愿意。
云氏道:“有得治就好,到隔壁置备个小佛堂,让丫鬟们都小心伺候,别孩子没好,你自己先累倒下了。”
“嗯。”高氏含泪点头。
“送法师出去吧。”
山门外,老和尚拒绝了下人相送,自个儿背着手,两颗骰子在掌心转啊转。
他没往崇德寺走,而是沿着下山的路,一路进了季梁城,身上袈裟早就剥了,藏在城外草丛里。
日头落了又起,一个昼夜了,才从定力院摇摇晃晃走出来,刚收的银子又挥霍一空。
老和尚连板车都坐不起,只能紧了紧草鞋,走上官道,从草堆里掏出自己的袈裟套上,赶着霞光回崇德寺去了。
刚从官道转到山道,就听得一声骏马嘶鸣。
和尚心道“好马”,回头一看,来的是位骏马轻衫的少年官人。
落霞之中来人样貌渐显,恰似玉山照人、俊美夺目,腰上挂着金鱼袋,身份必非寻常。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二人互道了姓名,老和尚才知这是谢家那位声名远播的“谢三郎”来了。
他翌日休沐,出了衙门也不回家,骑马径直出了城门。
山路不好行马,谢宥下了马与老和尚同行,二人一路闲聊,老和尚自然要将水月庵里发生的事同他说起。
听说娘子住在那间有鬼的屋子里,谢宥皱起了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二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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