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压根不记得赵琰过生辰的事了,就算知道也只会翻个白眼。
自己这泥一身水一身地赶路,他倒好是吃好喝好寿礼收好。
至于所谓的寿礼,是她提前取信吩咐枫红准备的,那珠子根本不是她编的,不过寓意倒是让她编了好久。
崔妩无意去揣测赵琰收到礼物的心情如何,毕竟皇宫再富丽堂皇,灯火通明,也无一丝光亮能照到偏乡僻壤的春安县。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县衙,衙门头也不高,不到两进的地方,前面是办公判案的大堂,后头就是周岷住的院子。
牢狱则在县衙隔壁,衙差马夫仵作都住在那边。
小院子已经收拾好,周岷将自己住的主卧腾了出来,他住到了偏房去。
进去就是四四方方一个院子,夫妻俩在周岷领路下进了主卧,崔妩一路上都在暗暗打量着周岷。
“寒舍简陋,提举权且略作歇脚之地。”
谢宥道:“是我等打扰了。”
“周县令成亲了?”崔妩突然问道。
周岷躬底的身子顿了一下,道:“并未。”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周岷退出去,崔妩习惯地环顾一圈屋子,屋子里很干净,陈设简单,而且不是在他们来时特意收拾的,而是屋子原主人就很爱干净。
床铺已经被妙青换过一遍,天色不早了,夫妻俩沐浴过之后睡下,各间屋子都熄了灯。
这一路不是住驿馆就是露宿野外,还是第一次在衙门里借宿,崔妩睁着眼睛想晋丑的事。
那周岷就是他要报恩的人吗?
他要报什么恩呢?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晋丑真就安分在这儿当主簿了?
“睡吧。”后脑勺覆上一只手。
睡?哪有那么简单。
“阿宥——”
崔妩闭眼撅起了嘴,暗示得很明显。
谢宥要她在人前端庄自持,崔妩听从了,但睡前总得整点小把戏。
“嗯?”她悄悄睁开一只眼,谢宥还没动。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她悄悄仰起脖子,凑近他柔润蜜色的唇,就在崔妩以为要得逞的时候,被谢宥的大掌包住了整张脸。
“睡觉。”
“好嘛……”崔妩不服气,在他后腰翘滚的地儿很实在地抓了一把。
谢宥眉梢高抬,显然是惊到了,轻掐着她下巴:“你这个……”
崔妩“强吻”他响亮的一口,息事宁人道:“睡觉睡觉,走了那么久的路,我都累死了。”
努力维持的冷淡面孔被打破,谢宥对她真是束手无策,睁了半晌的眼,无奈睡下。
第二日雨小了一点,谢宥带着人去视察被山石掩埋的路。
崔妩抱着手臂在屋檐下,仰头跟老天爷生闷气。
她很讨厌下雨天,更讨厌这样四四方方的天空,雨丝落下像无数的丝线,要扯住她的手脚,把她扯回小时候去,扯回对一切最无能的时候。
于是谢宥出门,她坚持要跟着去,撑着一把油纸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提篮里还挎着吃食。
从官们有和谢宥相熟的,开玩笑道:“夫人也太黏着提举了,莫说从京城跟出来,这是走开一会儿都不行。”
谢宥道:“不过是衙门无聊,莫开她玩笑。”
“是是,女子都是面皮薄。”
到了一处稍高的坡地,谢宥就不让崔妩再走了:“前面就是被掩埋的官道,不大安全,你在这儿等着。”
崔妩乖乖应了:“你小心些。”
谢宥下了山坡,她如孤立的,遥望被落石覆盖的官道,看起来危险不小。
“成亲了果然不一样,冷不丁一瞧我还真以为是位大家闺秀呢。”
晋丑出现在她身后。
崔妩回头,抱臂笑道:“我原本就是位大家闺秀,只是你不配见着这面。”
“牙尖嘴利,干站着做什么,直接去把官道刨开啊。”
“比不得你,首鼠两端,昨天还吃土匪饭,今日就能到官门里讨食儿。”
“提举娘子这话是在说自己吧。”
妙青暗道又来了又来了,连斗嘴都要分个胜负。
“我是庄家,当然通吃,”崔妩拔出短刃,偏头看向晋丑,“既然碰巧遇到,咱们就说说正事吧。”
“哦,提举娘子有什么正事要吩咐鄙下?”
“漆云寨想进容易,想离开就没那么简单了,你知道得太多,就这么跑了难保不生大麻烦,若是受得住三刀六洞之刑还能活着,漆云寨才算是彻底放过了你。”
她的声音既轻且柔:“我是受命来行刑的,咱们朋友一场,你说吧,先挖肝还是先挖肺呢?”
晋丑淡定道:“你要这样,我就要告诉那位谢提举你土匪女儿的身份了。”
短刃被重新插回了刀鞘里,崔妩笑得亲和:“死性儿,你我之间的还说这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我当你一辈子是朋友,玩笑罢了。”
晋丑拱手:“娘子抬举在下了。”
两个人一见面就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至此终于消停一会儿了。
崔妩看看他,又看向在谢宥身后回话的周岷:“看来你找到自己要做的事了。”
“无所谓想不想做,一时一个念头罢了。”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吗?”说到这事,她又换了一副嘴脸。
“嗯?”
“祝寅是这么说的。”
“他说了什么?”
崔妩低声说在他耳边说出来,晋丑听得眉毛都要飞出脸去。
“是不是真的?”她手肘撞了晋丑一把,“不过你小子是本身就……还被漆云寨折磨成变态了?”
晋丑恢复调笑的神情,卖起关子:“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崔妩满脸嫌弃:“跟你说话就是没劲儿。”
“没劲就不说。”
两个人一齐遥望着坡下,谢宥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在远离山崖的一侧,不会有落石砸头的风险。
“昨晚你也看到了吧,我官人。”她用下巴指了指。
“看到了,仪表不凡,天人之姿,平日里不少招惹年轻娘子的芳心吧。”
“是有些麻烦,不过这就跟金子银子一样,不招人的我也不会喜欢。”
晋丑看着远处的人影,似笑非笑:“来日你会为了更好的东西放弃他……甚至杀了他吗?”
崔妩一扫轻松的神情,问道:“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勉强算比谢宥贵重的东西吧。”
“我不能全都要吗?”
“怕是不能。”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如今我看他样样都好,来日就说不准了,若你提的东西能打动我的心,没准我会舍弃他。”
当着晋丑的面,崔妩倒是没说假话。
她衡量一切东西,谢宥的分量确实在增加,不止因为崔妩喜欢他,也因为他没有触及过崔妩最在乎的利益,甚至是能带给她名利的人,那份世俗认可的名利让她的地位超过这世间绝大多数人。
“那你觉得,有什么够你放弃他?”
“他可是整个季梁城里最俊俏的郎君,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体贴,对我尤其容易心软……”崔妩点着手指头细数谢宥的好处,“除了金银珠宝,能有什么是比他好的呢?不过世间的金银珠宝又占不完……”
她六亲缘薄,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好日子,数来数去,也就谢宥能给他。
“你这是夸提举相公,还是想沽个好价?”
“不冲突嘛。”
还是一样没心肝,晋丑嘴角抽搐,“不过这么好的郎君,你降得住吗?”
“我怎么降不住,我是谁,一个宰辅之子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
妙青忍不住说道:“娘子最近就被郎君降住了。”
“哈哈——”晋丑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崔妩攥紧拳头:“妙青!”
他的笑声引得上坡的谢宥注目,周岷亦跟在他身后。
一看到谢宥,崔妩立刻收敛起恼意,朝自家官人迎上去,“官人,瞧着情况如何?”
端庄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也让谢宥的心沉闷得像天上散不开的乌云。
方才她与这县衙主簿谈得投兴,谢宥在坡下都能看到,一到自己面前那股轻松就消失了,跟戴了张面具一般。
可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娘子吗?
其实不是。
他想要的是调转过来,阿妩在他面前温柔、耍赖、撒娇、泼辣……都可以,那张面具该在外人面前摆出来。
谢宥不蠢,他骗不了自己多久。
“你们认识?”他问。
崔妩摇头:“只是问了些春安县的风土民情,晋主簿言谈风趣,见多识广,才聊得起兴。”
晋丑心中对崔妩的变脸啧啧称奇,准备走人:“提举若无吩咐,下官先告退了。”
“你留下,本官有些事要问你。”
“是。”
被崔妩的夫君盯上,晋丑笑颜都淡了些。
谢宥牵起娘子的手:“这雨一直不停,官道这边一时半会探察不完,你先回去吧。”
他醋了。
崔妩抿着唇笑:“可我听主簿说怕是还要有落石,官人要不也回去吧,等雨停了再来?”
谢宥摇头:“咱们该尽早赶路,若此道不通,就要转道别的地方去。”
若是清理落石的时间太长,那就不值当耽搁时间,他们转道,让县衙和当地百姓慢慢清理就是。
“情况如何?”
“不好说。”
崔妩帮不上什么忙,将吃食留下,“官人记得吃饭,别饿着。”
“好。”
谢宥将提篮塞到晋丑手里:的“二位不用客气,一起吃吧。”
周岷和晋丑被迫在原地“坐牢”,陪着谢宥在风雨里吃炊饼。
“晋主簿是何时来的春安县?”谢宥问。
“三个多月前。”
“周县令提拔的?”
“是。”
“那周县令呢?”
“下官已任春安县县令一年有余。”
“一年有余……不少了,对了,晋主簿身手如何?”
晋丑想要抱紧自己,怎么,同你娘子说两句话就要跟我比画拳脚?
谢宥只是看向落石滚落的悬崖,说道,“主簿可愿随我上山崖看看?”
原来是上山崖啊。
晋丑松了一口气:“山崖虽不算高,但连日大雨土质疏松,还请提举莫要涉险,下官手脚麻利,一个人上去就是。”
“不必,本官亲眼见到,才好有判断。”
晋丑周岷二人对视一眼,周岷道:“下官也陪提举一起上去吧。”
“好啊。”
—
回去的路上,崔妩问道:“妙青,你觉得晋丑怎么样?”
“啊,我吗?”妙青嚼着炊饼,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对啊。”
“娘子,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想一辈子陪着您,是晋丑跟您说要来问奴婢……”
崔妩一拍额头,她倒忘了这茬。
她真该带枫红出来,妙青这个丫头一见到晋丑脑子就不清醒。
“谁问你这个啊,我问你觉得晋丑现在还是不是我们的人?”
“啊?”妙青有点失望,又疑惑:“他不是咱们的人还能是谁的人?”
崔妩拍拍她:“罢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多吃炊饼。”
妙青挠挠头,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崔妩却对晋丑一点放松不得。
祝寅可是说了,晋丑已经离寨,他心里怎么想的,目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个人流云一般,加入漆云寨是随性而为,离开也是,对谁都没有忠心可言。
崔妩此刻对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可晋丑有一句话却让她耿耿于怀,杀了谢宥……
她会因为什么允许别人杀了谢宥呢?
谢宥是她心中所爱,更从未对不住她,若是别人杀了他,崔妩会像为阿娘报仇一样,将之手刃。
所以晋丑口中好东西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