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还生 作品

第 71 章 何去

崔妩被问得拳头硬了。

她看向别处,笑了一下,憋气道:“既然提前知道,定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是啊,尸体少了一具,是因为元官人一开始就数多了一具。”

“!”

崔妩知道他赌术精深,没想到尸体也能换,直感叹道:“你这偷鸡摸狗的本事见长啊。”

“提举娘子夸奖了。他一边查验一边数,先数左边再数右边,当时祠堂捆人的捆人,洗地的洗地,我就把数过的尸体踹远,告诉他漏了一具,他确实谨慎,又数了一次,我在他数的时候干扰了一下,两次数的就一样了,他也就没再怀疑自己数错。”

果然还是元瀚粗心。

“所以你承认自己早知道安守辰要杀人,甚至这个计划也是你帮他定下的?”

不然晋丑怎么知道要在杀手尸堆上动手脚。

“不知道,我们上哪儿知道去。”晋丑还是吊儿郎当的。

跟她装模作样!崔妩撑起身子往远处看,一句“夫君”就要喊出口。

晋丑反应很快,捂住她的嘴,“等等!你这么急做什么,真是不讲情面的东西!”

给你要讲什么情面!崔妩眯着眼睛,拉下他的手。

要说就说,动手动脚算什么事。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踹一脚尸体,”

“知情不报,还不阻止,甚至故布疑阵,你知道从犯是什么罪吗?”

“哟,提举娘子终于要把靖朝律法放在眼里了?”

崔妩一捶窗棂,学着夫君的样子义正词严:“援法断罪、罚当其罪,若人人不遵律法,国将不国,民心不定,那时不就乱套了!”

晋丑早习惯了她的无耻,问道:“所以司使夫人要将我等如何处置?”

“你且答我,周岷是不是女子?”

她问这个,晋丑倒并不意外,拉长了声调:“这个嘛——”

“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本凤阳郡君,加我夫君,当今度支司使、提举盐茶事,一并问你的罪,看你小小主簿顶不顶得住。”

崔妩报起名头来如同一串响亮的炮仗。

他哼笑一声:“你去了一趟京城,还学会以权压人了。”

“你这不是废话,不以权压人那我要权势干什么,摆家里看啊?”崔妩翻他一个白眼。

“你觉得他是,那他就是吧。”

“嘿你这个——”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板上钉钉的事,崔妩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她可是见得真真的,晋丑不是偷偷碰周岷的脸,帮她整理没粘好的胡子吗?

刚来春安县那个雨夜,看县令的面色和走路的步子,应当是月信来了,第一晚又淋了一场雨,才会更加虚弱,晋丑去药铺抓的药她也查过了,正是治女子气血亏损的药,掀开刘彦裤子的时候,晋丑的反应也做不得假。

“晋丑,你这报恩不纯粹啊,不会是以身相许吧,红鸾星终于动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夫君铁面无私,他已经知道周县令是女儿身的事了,我可保不住她!”

“是吗,那就去查吧。”晋丑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你自己不正经,别把人想得那么肮脏。”

丢下这句,他没了谈兴,转身就走。

“别把人想得那么肮脏~”崔妩摇头晃脑怪声怪气地学了一遍。

她就不信晋丑还是一个大善人,来这小县城里当牛作马听人使唤。

车窗外,谢宥也已经回来了,崔妩枕着手臂的,“官人方才问了什么?”

“我问了他一个女子,官位是怎么来的。”

“她交代了?”

“他说是自己考取的功名。”

崔妩睁大了眼睛,看向远处的周岷还有晋丑,视线落回谢宥身上:“那他是男子?”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

谢宥点头:“应当是,他报了在登州所读的县学,还有座师的名讳,更提及京城试院的座位,所写文章,看来皆可查证,确实是他亲自考取的功名,并无作假。”

崔妩更加迷糊了,晋丑难道真的与一个男子有什么旖旎的关系?

那周岷没贴好的胡子、纤细的外貌、还有他喝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谢宥又看向周岷,疑团变得越来越多,他们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一队人就这么停在岔路口。

谢宥上了马车,问道:“你问出了些什么?”

夫妻俩早商量好了,分开拷问一人。

“我问晋丑与周县令的关系,他支吾不言,不过安守辰的案子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是知情,却不阻止,现在又亲自拉了刘彦的尸首送回去,怕是另有图谋,官人,要把他们抓起来吗?”

“就这么抓了,到了州府衙门他们也不会认罪,我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主持春安县这桩乱事。”

崔妩点头:“他们故意露了马脚,就是引我们过去,管他什么事,肯定有诈!不然留一位从官在此侦办?”

谢宥摇头:“怕是不够。”

手下那些从官想要不被骗得团团转,还是太难了。

崔妩静静等着他拿主意。

“你还记得周岷说,他是登州人士吗?”她突然问。

谢宥点头,“我总觉此事和登州有关,还有那些刺客,当夜的情况我看得清楚,那一人似乎并不知情。”

所以走这一趟,或许能让他多窥见一些登州的局势。

“那就去瞧一眼,送尸首而已,送完就该回来,若是不回再观望一阵,不管如何,明日都一定上路,且看他们到底想让我们知道些什么。”崔妩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情况不明,要去也是我一个人去就好。”

前路未卜,谢宥不想带上妻子涉险。

崔妩抱住他的手臂:“算了,咱们不要去,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之前就在官道上遇了刺客,咱们现在赶紧走,管这闲事干什么。”

她担心晋丑再下黑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谢宥。

“我保证,我一定不会有事。”

崔妩不应,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看着她眷恋担忧自己,谢宥如何会不动容,低头在崔妩侧脸亲了一下。

崔妩抱上他的脖子,低声絮叨:“我就是不想离开你。”

天青色的雨幕下,晋丑撑着伞,看向那辆马车,夫妻一人在马车里说了很久的话。

周岷看向晋丑,眼中有些不确定。

晋丑只点了点头,让他不必着急,鱼儿终究是会咬钩的。

车帘微动,元瀚听了车上人的吩咐,走过来道:“提举请一人上马车避雨。”

四个人挤在马车里,空间就显得有些逼仄。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周岷拱手:“多谢提举关照。”

谢宥道:“等雨停了,咱们再上山吧。”

晋丑问道:“提举也要上山?”

“好奇,也想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崔妩则紧紧盯着周岷,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周县令为何要粘胡子?”

“自读书起,别人总说下官总显得面嫩,像个女子,缺少威望……是以下官才习惯贴些胡子,能显得有资历些。”

“啊,你自己不长胡子吗?”崔妩仍旧怀疑他的身份。

晋丑道:“有些人是不长胡子的,还请娘子莫再拿县令开玩笑。”

崔妩寸步不让:“你们做的事下大狱也不为过,我问几句就不行了?”

“我等不知做了什么事,会沦落大狱,是得罪了娘子吗?”晋丑笑道。

毁坏官道、帮安守辰都是没有证据的事,若他们不承认,就一辈子没人知道,

“只要你们承认违律,本官总有法子让你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谢宥给娘子助阵,“本官皇权特许,办你们,不需要证据。”

“是下官失礼了。”晋丑拱手道。

不过说起来,最大的贪赃枉法之徒不就在他的枕边吗。

他看了崔妩一眼,崔妩在谢宥背后瞪了回去。

周岷出来打圆场:“娘子只是好奇罢了,下官这胡子也有很多人问过,确实奇怪了些。”

“本官记得周县令说自己是登州人士,”谢宥问他,“县令家中以何为营生?”

“下官是个孤儿,流落登州被一位盐官收养,读书取仕,一年里有两次回登州省亲。”

“倒是巧了,登州自古多盐场,当地盐官和盐商繁多,没想到周县令也牵扯其中,你在盐官家中,可知道些内幕?”

周岷手端在腹前,压着怀中那本硬硬的册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下官,确实听养父提起过一些事。”

对于他的坦诚,夫妻一人都有些惊讶。

“那周县令可愿交代?”

“若为朝廷吏治清明,下官自然愿意,”

崔妩咋舌,周岷所说的盐官盐商所作所为黑得简直没心肝了,血腥扭曲,穷奢极欲,百姓水深火热。

这样的手段敛财,必是巨资。

自古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周岷这样和盘托出,简直有一种不打算活到明天的洒脱。

晋丑在一旁听着,并未打断。

谢宥听罢,也未说信不信,只道:“登州,龙潭虎穴也。”

周岷点点头:“是啊,白花花的官盐,里头不知填了多少人命。”

袖下,崔妩拉住谢宥的手。

他的手果然紧紧攥成了拳,她知道他并不是无所谓。

登州蠹虫遍地,可更不止登州一地如此,盐、茶、矿、丝织……没有干净的地方。

没多久雨就停了。

谢宥留了半队的人看守马车行李,带了一半的人跟周岷等人上了山路。

引了鱼儿上钩,晋丑还嘴贫:“这刘彦读书也就那样,死了还得提举与娘子相送,也算死得其所了。”

“是死有余辜,”崔妩忍住踹他的脚,假笑道,“走吧你。”

山路崎岖,但也总有尽头,半个时辰之后就看到前头一块石头立着,石上刻着“岸头村”三个字。

周岷道:“前面就到了。”

谢宥着意多看了一眼那块石头。

“这么多人进村,怕是会惊扰到村中百姓,还请提举将这些人留在村外。”

是惊扰还是震慑。

谢宥未多问,抬手让他们留在原地。

晋丑拉起了板车,四人继续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口。

村口树荫下,一个老汉坐在地上,锄头放在一旁,将从溪里摸的小鱼开膛破肚,串在绳子上。

周岷问道:“劳驾大哥,敢问刘彦家住何处?”

那个穿鱼的老汉不搭话,只是警惕地打量他们,目光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在崔妩身上停留了最久的时间。

谢宥将崔妩拉到了身后,那目光毫不避讳地扫到了谢宥脸上。

“哎哟!你这是偷摸了谁家的鱼啊!”一个大娘经过,看到他在穿鱼,上前看是不是自己家的。

老汉顽固得像块石头:“河里的鱼,我摸到就是我的!”

“你个臭癞头,最好摸到,到时打死你!”

大娘骂完了人,才看到外来者,语气更加不善:“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的!”

几人对视,村子里的人对外来者都有些凶神恶煞。

“刘彦的爹娘可是住在这个村子,”几人往后让开,露出身后的板车。

大娘探头看过去:“这是……死了?”

周岷点点头。

“啊哟——”她往后一倒,捂住了嘴,“快快快!俺带你们去!”

大娘嗓门很大,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头,说道:“刘彦家就在前边,俺带你们去!”

村子很小,一路上,因为大娘的咋呼引出来不少村民,无一例外都在打量四人,还有拉着的板车。

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如出一辙的不和善。

快到门头的时候,大娘快跑几步把门板拍得砰砰作响,说话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焦急的哭腔:“刘彦他娘快出来哟!出大事了!”

门被打开,刘母端着一碗馍,桌上还有一碗青菜。

“咋了?”

“你家娃儿出事了!”大娘又是哭喊,又是暗暗想从刘母脸上看到更多反应。

到时她这个站在现场的人才好到处跟人聊起,她是第一个知道,第一个知会刘彦父母的,聊起的时候脸上隐隐都是骄傲。

“你孩儿,被人害死了,”大娘揭破了事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母的筷子都掉了。

“人就在这儿呢,你快看看,是不是你家娃儿。”

草席被掀开,露出一张青灰僵硬的脸,当娘的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自己孩子。

“嗬嗬——”

刘母嗓子跟堵着棉花一样喘了几声,让人怀疑她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