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哥儿,摘菜呢?”
“嗳,摘了把鲜菜,几颗葱子。”
“宝哥儿,恁早,可食了?”
“一早起来就食了,钱娘子可食了?”
“你爹下山没,给我带个话儿,他要得空来家里帮我整整鱼塘子。”
“成,爹爹今日保管下山来,我定记得把话带给他。”
清早上,夹着小土道的细草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子,萧元宝挽了个篮儿,从地头回去家去。
一路上撞见了六七乡邻,一刻钟回家的路,愣是两刻钟才得返到家里。
回到院儿上,他将篮子放在靠着灶屋搭的小石桥上,一头钻进了鸡棚里:“咕咕咕~”
他端着鸡食盆子,将鸡唤了出来。
往地上撒了把糠米下去,这些细脚走地鸡听见动静立突突突的蹿过来啄糠米吃。
萧元宝悄摸声儿的放下了盆,眼睛直瞅着只身子圆墩墩,却是跑得最快的黄毛母鸡。
这圆眼儿的黄毛鸡嘴啄的最快,哒哒哒的将糠米吃了去,屁股还撇着旁的鸡,不让前来吃食;空当功夫上,抬起脑袋来又狠啄小鸡一口。
萧元宝眯起眼睛,伸出双手,一个眼疾手快.“咕咕咕!”
一阵毛尘纷飞,萧元宝抱着沉甸甸的黄毛鸡出了鸡棚去。
“素日里就数你横行霸道,欺鸡霸食,今天大老爷就送你上西天去!”
萧元宝呸了一口毛,将黄鸡捆了翅膀和脚子,带去灶屋下宰了。
他宰杀鸡鸭的活儿学得不甚好,许是力气上还是小了些,鸡鸭肥壮了扑腾起来他有些按不住。
上回跟老师出去做席,宰了只大鹅就没给治住,放了会儿血竟然还踉跄着跑了。
萧灶哥儿受了笑,好些日子都不肯宰鸡鸭了。
不过今朝是个好日子,姑且再显次身手。
他将鸡捆得紧紧的,便是没治好,那鸡也跑不了。
今朝他要拿大黄鸡做一桌子菜。
将油汪汪的鸡汤鲜炖出来,鸡汁入笋慢煨,成一道鸡汁焖笋干;
鸡肉起下上老姜汁、大蒜沫、香荽,酱汁,和拌一碟子爽辣鸡肉丝。
鸡肠子、鸡胗这些下水处理干净,油炒一道小芹菜。
鸡血细嫩,也不叫糟蹋了去。
过水定了形,撬一筷子鸡油,撒点薄盐,下一把翠嫩得轻掐就断的萝卜菜,置个汤水。
好日子吃它个全鸡宴!
鸡汤的用处多,他狠掺了一大锅汤水给炖着。
往灶膛里添了两大块厚实的木头,都不必多管它。
萧元宝把温水泡好的笋干沥出来洗净,又揉了团面给醒着。
这才出门去将撒了一地的鸡毛给理起来,装进簸箕里头晒着。
城里有收鸡鸭毛的小铺儿。
这些禽毛,不仅能做耍乐的小玩意儿,还能做成笔,清尘的鸡毛掸子.一斤能卖上几十个铜子咧。
忙罢,萧元宝去把屋里的脏衣收了出来,添了点热水泡在了盆子里。
他展开祁北南宽大的墨色外衫,叠起秀气的眉头。
也真是奇怪,他哥哥十件衣衫,得有九件都是那般墨色、藏青、玄黑的稳重颜色。
分明十四五最是喜爱鲜亮的少年郎,怎偏爱这些暗黝黝的色儿。
他摇摇头,往盆里放了些皂角。
“宝哥儿,你们家又吃甚好的,老远闻着就喷香。”
萧元宝刚把衣裳泡好,
就瞅见乔娘子慢悠悠的往院儿这边来了。
他前去开院门, 笑着道:“宰了个厌人的鸡,今儿我哥哥生辰整好治来吃。乔娘子坐会儿,在家里吃口薄酒再去。”
“我说闻着恁香,原来是炖鸡吃。只是那别家炖鸡,却也不如你家炖得香,瞧你多大点的孩儿,如今汤水哪样料理不来。”
乔娘子也不进院儿,就在院门前趴着:“蒋夫郎话恁少一人,却逢人就夸你有做菜的天资,学甚么都快。”
萧元宝道:“乔娘子可甭夸我了,我便是真有一二长进,那也是师傅教得好。”
乔娘子笑:“你们这师徒俩。”
“只是我今日没口福,吃不上你们家这口鸡汤,还得去给人回话咧。替我祝你哥哥生辰好。”
“嗳,定然。”
萧元宝想他们家位置偏僻,若非有事,轻易不得踏来这头。
不由得问乔娘子:“这般忙碌,乔娘子又是与哪家说好亲事嘛?”
“与你的好姐姐,方二姐儿说亲咧。”
乔娘子揩了揩额头的汗,道:“方二姐儿出落得好,如今好人家都快把他们孙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今朝请我来说亲的这户人家,姓冯,还是城里人户咧。家里开得个脂粉铺子,生意怪是红火,院儿在交子巷上,又敞又大。”
乔娘子说得欢喜:“家里的小郎君就是瞧得上方二姐儿,唤了我来说。”
他方二姐姐是出落得好,可那些人家瞧中的不单是二姐姐的相貌好,怕多也是见她有谋生糊口的本事。
不过听乔娘子说这城里的冯家倒还真是不错。
“乔娘子,你可别夸大了说诓咱自村里的乡亲。”
乔娘子嗔怪了一声:“娘子我诓谁也不敢诓咱自村人呐,要是打胡乱说,还不得找到我屋里去呐。”
萧元宝想倒是这个理儿,道:“方二姐姐也爱做头发油来卖,与脂粉铺子倒还能勾挂上。”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乔娘子:“那这冯家小郎君生得可英俊?”
乔娘子用帕儿捂着嘴笑出声来:“你这小哥儿,真是个不害臊的,不过你乔娘子我便是欢喜你这般。”
她凑过去低声与萧元宝道:“疏眉,小鼻,生得怪是清秀的一个白面郎君。许是家中料理脂粉的,不似寻常那般男子的糙。”
萧元宝想着,那也还不错嘛。
乔娘子打趣道:“不过要我说,再是中正,却也全然不如你哥哥祁小郎。”
萧元宝眸子一动,正想开口,一道清朗如溪的声音先从头顶落了下来:“甚么又与祁小郎有关,背了人蛐蛐可不是好做派。”
乔娘子一回头,瞧见身侧不知何时来了个比她快高了一个脑袋的宽大身影,吓了一跳。
她捂住胸口喘了口气:“你可吓死乔娘子我了,没声儿的就来了。”
祁北南道:“真不是言我太入神了才没听见脚步声的?”
乔娘子笑道:“正与宝哥儿说着,你今日生辰的事呢,能蛐蛐你啥。谁不晓得你祁小郎最是个好的少年郎呀!”
祁北南笑了一声。
“时辰不早,我不可再耽搁了,先告辞一步。”
“乔娘子慢走。”
瞧着人去了,祁北南才与萧元宝进屋。
他今儿去了趟城里头,将前些日子从书坊里揽得书抄录好了送去。
外头百字两个铜子儿,一本书录完,也能挣下几十个铜子。
他字
写得好且又录得快,无甚错字墨污,书坊的肯百字多与他一个铜子儿,他觉着还不错,便又拿了两本书回来。
“哥哥先歇会儿,我去扯碗面给你吃。(笔趣阁.の小说)[(.co)(com)”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回来了很高兴,接下他手里的东西,拎着快步跑进了屋,先倒了盏子温茶水。
祁北南后脚跟着跑得忒快的身影进了堂屋,道:“萧叔还没下山来,面煮早了坨,我还不饿。”
“早食就吃了碗粥和几筷子酱菜,都去了城里一趟了,哪里会不饿的。”
萧元宝说话间已经跑进了灶房里,声音从那头传过来:“是煮长寿面,今儿就哥哥吃,我跟爹爹还没到时候吃呢。”
祁北南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闻声一笑:“那成吧,你且等我把东西收拾好了给你烧火。”
“你只管收拾去,这头都用不上哥哥搭手。”
萧元宝的动作快,锅里有水,拨拨灶火燃大,水开了就能下面条。
待着祁北南来灶屋上,面已经冒着白气儿捞起来了,整个屋子都是鸡汤的浓香味。
彼时还得拿个小杌子垫脚的萧小宝,现在九岁上,这两年教蒋夫郎唤去好吃好喝的,个儿蹿得非快,都要长成大宝了。
昔年上灶的小杌子放在角落上都快起了灰。
“我再煎个嫩嫩流油的鸡卵覆在面条上,今儿的长寿面是用鸡汁冒的,定然好吃。”
言罢,祁北南就听得嗤一声,鸡卵托了壳子滑进了油锅里,顿时泡了起来。
萧元宝操着锅铲子轻轻一翻,卵黄便被裹在了里头。
炸出一股蛋香来。
须臾一碗丰盛的面条便好了。
祁北南捋了一箸儿送进嘴里,汤香面滑,很是可口。
煎的鸡卵夹开,金色的卵黄浸出,裹着面条,更添风味。
萧元宝两只手拖着脸蛋儿,就坐在祁北南的对身处看着他吃。
“哥哥将面条烩上一烩,碗底上我铺了把嫩菜叶子。浇汤烫熟的,不见软烂,留着菜叶子的脆甜。”
祁北南不爱吃煮得太熟的菜蔬,萧元宝每回与他煮面食都记着。
萧元宝看着面前慢条斯理吃着面条的少年郎。
浓眉星目,鼻梁高挺,他瞧着便觉得心情没来由的高兴,忍不住上手去捏了捏祁北南的面颊。
祁北南眉心微动,一口咽下面:“这是干嘛?”
萧元宝瘪起嘴巴:“哥哥以前不也总捏我的脸,我捏一下也不行吗。”
祁北南好笑道:“我又没说不让你捏。”
萧元宝这才开心的收回手,眼睛亮晶晶的,脚丫子都翘了起来,他由衷道:“哥哥生得真好。”
祁北南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见亮。
他尽力压住要翘起的嘴角,正色道:“不许以貌取人。”
萧元宝眼睛轻瞅了祁北南一下:“知道啦。”
祁北南也是怪,好似家里头也没有那般重人相貌的习惯。
也不知怎的,他发觉萧元宝好似挺喜欢相貌好的。
他无奈摇摇头,只当是人各有所好。
“这面比城中十字街闹市小摊上的面条还好吃了,不怪上回你去瞧人摊主煮面赶你。”
祁北南笑说道。
“可惜早教我偷了艺去,赶我也是无用。”
“十字街的面和馄饨好吃,一则是因面揉得好,馄饨肉馅儿选的是肥少瘦多的好猪肉,又入了鸡卵进去,这才韧而不散。汤底鲜是因
着撒了些虾皮干虾米。”
祁北南扬起眸子(<a href=".co.co)(com), 不可思议道:“你未免也太精了些。”</p>
萧元宝翘起嘴角,眼睛弯弯:“那是。快快多吃点!”
午些时候,五月上的日光愈发的明晃。
蝉鸣声也跟着响亮了起来。
萧元宝去了院子里张望了几趟,迟迟却不见萧护的身影。
他还等着萧护家了来再炒菜,一道吃午食。
“爹爹是不是记错下山的日子了,这时辰上也还没家来,按道理不到午时就该到了的。”
萧元宝去把院子门栓打开:“没道理呀,他上山的时候我都与他说了三回定要今日记得回来与哥哥贺生辰,同他准备的吃食也只够上到今日的。”
祁北南也觉得有些奇怪,往时萧护说了甚么时候下山来,自到了日子定都会家来的。
山上不便联络,若改了日子山下定然忧心,为此他从未逾期过。
他抚慰着逐渐着急起来的萧元宝,道:“别担心,要是过了午时也没见着人,哥哥便循着山道去看看。”
“说不准路上是有甚么事情耽搁了些时辰,眼下也不晚。”
萧元宝抿着嘴点了点头。
过了午时,也没见萧护回来。
祁北南扣了个草帽在头顶上,就要出门去找。
萧元宝连忙道:“哥哥我也去。”
祁北南顿了一下,本想着午间日头大,出门晒得厉害。
不过想着他一个人在家里也是空着急,便应了声。
两人顺着村道到了山脚下,倒是还未往山路上爬,老远就瞧见了道熟悉的身影。
祁北南见着远处过来的萧护,步履缓慢,一瞧便很是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萧元宝眼睛一红,险些便哭了起来。
只见萧护头脸上都是干了的血迹,稍走进些,便能嗅到一股子血腥味道。
他手捂着自己的左腹,右脚微抬着,显然便是伤了。
一瘸一拐自山上下来,行得慢,这才归得晚了。
“没事,不当心叫发了狠的大山猪给掀在了地。”
见着萧元宝红彤彤的一双眼睛,萧护宽慰道:“摔了一跤,破了些皮肉。就是瞧着吓人。”
爹爹历来是硬朗,如今说话都可见虚了不少,哪里像没事的模样。
萧元宝忍着眼泪去牵他阿爹血糊的手掌,道:“咱快回家去。”
祁北南扶住萧护,道:“叔,我背你。这般走着如何能行。”
萧护身形有些魁梧,重量不小,他正欲说怎背得动他,话还未从喉咙里出来,人却已上了祁北南的后背。
“小宝,哥哥背着爹爹行得要慢一些,你快去村头上请刘大夫来家里,省得一会儿再周折。”
萧元宝连忙点头:“嗳,我这就去。”
话毕,快步跑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祁北南稳健背着萧护归家去。
到了家,他打了些热水,与萧护换了衣裳,擦了擦身子。
他左腹上不见伤口,却瘪了些下去,右腿有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沟子,手掌那般长,十分的渗人。
一条裤子换下来发觉,右边裤管子湿淋淋的,不是汗也不是水,竟全是教血给染透了去。
“这究竟是怎么弄的!”
祁北南眉头紧拧着,他都不敢用力擦洗萧护的腿。
萧护躺靠在竹塌上,见萧元
宝不在跟前方才道:
“一头熊瞎子不知怎溜进了木屋来,我搏斗了一番。幸好木屋不大又周折,躲进了地窖里头去才逃过一劫。”
祁北南听得心惊,山上的木屋他去过一回,已是靠近深山了,周遭的树木砍开了些,瞅着还算敞亮。
不想那熊瞎子胆大,竟钻进了屋去,实在吓人得很。
瞧见萧护一身的血迹伤处,可想当时有多凶险。
“你别同小宝说,他胆子小,听了定然害怕,少不得夜里头噩梦。”
祁北南微叹了口气:“我晓得。”
不多时,祁北南刚把一盆子血水倒进屋檐下的水渠里,就见着萧元宝满头是汗的跑回来了。
跟着来的还有村里的赤脚大夫,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萧元宝也要往屋中跑,祁北南拉住他的手,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萧叔流了血,又从山上下来,这时辰上已然饿了,小宝去给他弄点吃食。”
萧元宝顿住脚,连忙道:“我去给爹爹盛一碗鸡汤凉着。”
“好。”
祁北南见萧元宝去了灶屋上,这才去了屋里。
“你这当真是命大,恁般凶物口下也逃脱了来。”
刘大夫夹着眉头:“左腹肋骨断了两根,右腿肉伤,伤口太深了。”
“我且与你缝合腿上的口子,肋骨上,还得请个城里的骨伤大夫来才稳妥。”
祁北南静静的听着大夫的话,言此,他道:“我这便托人去请。”
一转头,便见着捧了碗鸡汤立在门口的萧元宝。
他鼻腔酸涩,忍着发热的眼睛:“哥哥去城里请吗?”
“哥哥去趟方家,看看方大哥哥得空不得空。”
“嗯。”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出去,将鸡汤端到了萧护跟前。
“爹爹不要紧,不哭。”
萧护瞧着萧元宝忧心的模样,心头揪得慌,倒是觉着比身子上的痛还不舒坦些。
萧元宝吸了吸鼻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一勺子一勺子的将鸡汤喂给萧护吃。
这头吃罢了,刘大夫也备好了缝针。
晚些时候城里的大夫又来,一厢折腾,处理好萧护的伤,已是入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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