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很快就来了。
高档小区自然能享受最妥帖的服务。
梁树生正打着哈欠,疲惫模样跟维修师傅说话。
林遇青愈发不好意思,跟人道歉:“我不知道你今天那么早睡。”
再看眼时间,过零点了,也不算早了,便又说了句“对不起”。
梁树生难得有些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问:“这么晚不睡在干嘛?”
“写作业。”
林遇青叹口气,“周末白天都没时间做,这回作业难,还剩一张数学卷子。”
梁树生朝书桌看去,果然摊着卷子。
“你继续写。”他说。
“你先回去睡觉吧,这儿有我呢,一会儿我会锁门。”她实在过意不去。
“正好我那间水管也要修。”梁树生看她一眼,没表情,显得兴致缺缺,“学你的。”
这是打发人闭嘴的意思了。
林遇青估摸着梁树生此刻是有起床气,不想跟人说话,便回书桌边继续写剩下的数学题。
梁树生靠在卫生间门口,双臂环胸,眉眼垂着,发梢耷拉在额前,模样困倦懒怠,昏黄的浴室灯扫出来,星点灯光落在他眉眼发梢。
他就这么一边压抑自己的晦涩冲动,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青春期的悸动太过常见,甚至也见惯身边狐朋狗友不负责任地肆意宣泄。
身在这样的环境,他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男生,从前也做过春日潮湿的梦,但梦境中都是模糊不清的画面,还未像今日这样。
从过去最沉痛的回忆一下跳跃到那地步,而梦境中林遇青的脸那样清晰。
这样的梦,多少有点越轨了。
梁树生就这么神色平静地靠在门框,他不笑时显出生人勿进的冷漠疏离,却没人会知道他此刻正苦恼于什么。
一直等体内那股邪火消失,梁树生才动了动,抬手用力按在眉骨,抬眼。
小姑娘穿着一身米白色家居套装,正埋头做题,模样认真,灯光下皮肤那么细腻,睫毛也那样卷翘,很乖。
梁树生知道她并不是那种温顺隐忍的乖乖女,但她做题时确实特别乖顺。
喉结又滑动一记,回想刚才的梦。
真是犯罪。
梁树生不自在地侧头咳嗽一声。
林遇青抬眼:“你感冒了吗?”
傍晚淋了雨。
他还为了给她买药,没有立即洗个热水澡。
“没。”
好冷漠。
生气了么?
林遇青回想之前,除了吵醒他睡觉,自己应该没做别的惹他生气。
小姑娘神色认真地打量他,眼睛在深夜依旧明亮,暴雨越下越大,她就这么歪着头盯着他看,用她那双无辜又清纯的杏眼。
梁树生只觉得那股邪火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要命。
他从未喜欢过任何姑娘,而对林遇青,他也只是明白她漂亮、有意思、不蠢,偶尔同情心泛滥,愿意保护她,可真论有多喜欢,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那个梦似乎打开他心底的潘多拉魔盒,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你生气了吗?”林遇青轻声。
他想说“没”,可张了嘴却莫名改口:“嗯。”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梁树生指尖抽筋似的蜷缩了下。
好可爱。
象征灾祸之源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果然不是好事。
他的心、他的血、他的情绪, 好像不再百分百属于自己。
真要命。
他不喜欢被人牵制,却连视线都被牵制,移不开。
“为什么?”林遇青轻声询问,“因为我刚才打扰你睡觉了吗?”
可又紧接着觉得不对,“可我还没敲门你就开门了,我没有吵醒你呀,对了,你刚才出来准备干嘛?”
出来洗冷水澡。
她可真会挑问题。
“作业写完了?”他转移话题。
她苦恼地蹙蹙眉,“唔”一声,谈起:“没呢。”
不知是因为两人关系拉近后她开始信任他,还是只是因为暴雨深夜柔光滤镜下的错觉,林遇青变得软乎乎起来。
“那你还有空操心我。”
林遇青撇嘴,这人吃炸药啦。
她也不想搭理人了,埋头继续做题,可这题她换了两种算法都没能求解。
林遇青偏科,数学要薄弱些。
她趴下来,侧头贴着手臂,嘟囔:“老徐自己出的卷子,太难了。”
梁树生这才走到她身边,几秒后,他出声:“C。”
林遇青愣住,确定这个“C”确实是在跟她说。
“为什么?”
“答题概率。”梁树生说,“ABd那答案看着就不像。”
“……”
亏得她刚才有一瞬间还真相信了梁树生是认真的。
“你做其他题是不是还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林遇青好笑问,“你就这么考上耀德的啊?”
他漫不经心:“是啊。”
林遇青没相信他所谓的概率论,换了种思路继续从头开始算,这回终于算出来了。
她喃喃低声:“还真是C啊。”
梁树生听见,勾唇,过了会儿,头侧过来,笑出声。
“你这是学渣加成吗?”
梁树生看她:“你胆儿越来越大了。”
“……”
本来就学渣,全校都知道你学渣,还不让人说了。
林遇青腹诽。
她继续看下一题,考他:“这题呢?”
梁树生还看了会儿题。
林遇青心说你连学校都不去,看得懂么你。
“C。”他说。
“你是不是所有题都选C?”
很快,她算出答案,居然还真又是C。
到这,她是真有点佩服梁树生了,猜答案能猜那么准的也是件本事。
之前看到玄学说像这样的大家族都是有些气运傍身的,不管做什么都比常人更能掌握时运,更幸运。
难不准猜题准也算是气运?
“那这题呢?”林遇青玩上瘾了,指下一题。
甚至她模样还有些雀跃,眼睛亮亮的,像是要考证什么。
梁树生觉得这个晚上的自己实在不对劲,心脏扑通扑通。
视线又一次黏着动不了,过了数秒,他才逼自己侧头。
那股燥热的邪火又开始横冲直撞,这种失控感让他愈发有些烦躁,皱眉,显得极不耐烦,不奉陪了。
“拿我当狗训呢?”
“……”
这人真是难搞,摸不准什么时候会生气。
好在这会儿维修师傅修理好主卧水管:“梁少爷,您刚才说客卧也有需要维修的?”
“
嗯。[(.co)(com)” 梁树生说,“您跟我来。”
总算可以离开这盘丝洞。-
翌日一早,林遇青被闹钟叫醒,急匆匆洗漱,等出门才想起自己现在借住在御水庭,离学校近,不用担心迟到。
耀德私高作为南锡市学费最高昂的私立高中,其中学生大多都家境优渥,父母彼此间也都认识。
更别提舒昭生日宴闹出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
于是上周五那些流言闹剧早已不攻而散,无人在意了。
林遇青一到学校就发觉从四周而来的视线。
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问虞葵:“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啊。”虞葵仔细看她脸,“写了几个字。”
“什么?”
“梁、树、生、女、朋、友。”
“……”
不过也是托梁树生的福,她手机里那些骚扰短信彻底停了。
林遇青上学校贴吧看了眼,之前关于她的那些帖子也全部都删除。
不知道是不是梁树生做的。
好在他不常来学校,否则真是要被那些打量的目光在身上穿个洞出来。
早自习结束,林遇青坐在座位百无聊赖地想。
也是在这时,走廊忽然传开一阵喧闹,她侧头看去,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便见梁树生迎着光走进来。
所有视线都不约而同的,齐刷刷看向她。
好在上课铃声打响,众人纷纷散开,很快恢复平静。
林遇青稍松了口气。
她还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
梁树生今天穿了校服,人高腿长,眼皮耷拉,看着没什么精神,但校服本就自带青春朝气,将人衬得少年感十足,痞气恣意。
“你今天怎么来了?”林遇青问。
班上很多人都悄悄注意着,侧耳听。
梁树生坐下,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勾唇:“上学呗,不然来学校干什么,谈恋爱?”
“……”
后面一节是英语课。
林遇青英语不错,其实她每门课成绩都很好,相较而言,数学和物理学得稍吃力些。
梁树生这回还真有点学习的样子,竟真拿出英语书,然后翻开第一页。
他模样懒散,背靠在椅背上,手垂着,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英语书上,不知是在看还是发呆。
林遇青看了眼黑板上的“unit3”,轻声提醒:“现在在教第三单元。”
梁树生随口:“我之前没来。”
“……”
谁不知道你之前没来。
你怎么还真入戏开始学习了。
大概是林遇青的“无语”表现得太过明显,梁树生再次扭头看她,手里笔一扔,人侧过来,下巴抬起,模样坏得要命。
“想说什么,学霸。”
“……”
阴阳怪气地讽刺谁呢!
梁树生说一句,她就在心里飞快怼回去一句。
但到最后还是没敢真说出口。
“没什么。”软糯糯的嘟囔,仔细分辨便能察觉一点不服气。
梁树生睨着她笑。
又是那种将她看穿后的笑声。
林遇青不理他了,专心听课。
身侧,梁树生还真慢悠悠地跟看画报似的翻完了第一单元,才又跟她说了第二句话:“昨天卷子写完了么?”
他大概从没体验过什么叫做上课“讲空话”,嗓音不
轻不响,跟平常说话的音量都没差多少。
尽管这会儿英语老师正用收音机放单词磁带,声音被盖掉大半,但还是有同学察觉到,扭头看过来。
“……”
林遇青看他一眼,再看英语老师一眼,人慢慢凑过去,手肘和手肘碰到。
她人往左边倾,轻声说:“你能不能尊重点老师。”
“嗯?”
“上课说话声音轻点儿。”
他轻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向上弯了弯。
林遇青靠近,将耳朵凑过去。
梁树生也侧头,鼻息都打在林遇青脖颈,温热,有些痒。
她抬手捂住脖子。
梁树生在她耳边低声:“这音量可以吗?”
就一句,林遇青反应过来,这人故意的。
嗓音磁沉低哑,刻意压着,像最最高级昂贵的音响发出的声音,叫人耳朵连带半边脸都发麻。
“……”
林遇青垂着脑袋,有些不自在地揉了下耳垂,有些发烫。
她便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手肘也不跟他挨着了,梁树生垂着眼,看得明明白白,而后手指从桌下伸过去,勾住她食指指尖,卷入掌心。
“女朋友。”他低笑着。
好学生一僵,立马抬眼飞快打量一眼老师,压着声:“你干嘛呀。”
“离你男朋友那么远干嘛?”他理直气壮的,全然没有上课的自觉。
林遇青又羞又恼又急地瞪他一眼:“现在学校那么多人盯着我们俩,你能不能别这样。”
她依旧无法轻易适应亲密关系下的接触。
梁树生挑眉,好笑地问,“我自己女朋友,连牵个手指都不行?”
“那、那这是在学校。”
“学校怎么了?”
“学校是读书的地方。”小姑娘义正严辞。
周围那些暗暗的大量目光都让她觉得别扭。
梁树生发现了,女孩儿其实经不起逗,哪怕先前撩拨他时一套一套,恰到好处地欲擒故纵,但你若真逼着她向前一步,她就全缴械投降了,没真能耐。
这会儿顺眉耷眼,生怕被老师抓个正着,连眼睛都不敢抬,耳根发红,看起来很软,映着日光,周身都像是融化出一层光晕。
像是……像一尊小菩萨。
梁树生被心底产生的这比喻逗笑。
“我说小菩萨。”
“……”
这又是什么怪绰号,林遇青腹诽。
可一经他的嘴,便浸满了戏谑逗弄,没正形极了,光这三个字都要污耳朵。
他笑着问:“你是不是忘了这用来学习的学校是梁家的。”
“……”
讨厌的有钱人。
“你现在这样子,是打算利用完我就扔的意思?”
“……”
好大一个罪名,好大一口锅,说得她成了忘恩负义、农夫与蛇了。
“那你想干嘛?”
“记住我是你男朋友。”
林遇青点头:“我记得呀,你现在是我男朋友。”
她加了“现在”两字,轻而易举就给这份关系加了时限。
尽管这是他们一开始约定的,谁都可以随时终止这场荒诞的游戏,可梁树生却下意识皱眉,心间一闪而过不痛快,却也转瞬即逝,没抓住那不痛快的根源。
“那你现在这就是对男朋友的态度?”他垂眼,看着两
人同桌都能间隔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唔。” 她别别扭扭地重新靠回去,手肘再次挨上他的。
梁树生满意了,刚笑一声,一枚粉笔忽然疾速飞过来,砸在他桌上,刻下一个浓重白点,又“啪嗒”反弹到林遇青桌上。
其实大多数老师对梁树生都是放养政策,毕竟是太子爷,就是玩乐十辈子也衣食不缺,轮不到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英语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还生猛。
“来,梁树生,跟我说说聊什么呢,跟你同桌聊这么开心。”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叉着腰说。
全班同学脑袋齐刷刷朝他们转过来。
梁树生:“……”
林遇青:“……”
英语老师继续瞪他,林遇青可是他心头宝:“你自己不想听课别妨碍林遇青听课,人家可是英语成绩可是次次名列前茅的!”
话落,教室内寂静,大家连动都不敢动了,气儿都不敢大喘。
谁不知道梁树生性子。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最后英语老师说:“梁树生,你来把刚才那段读一下。”
梁树生起身,问林遇青刚才读的哪儿。
“……”
林遇青指给他看。
他挺淡定,半点没被注视的窘迫,不紧不慢翻到那一页,不紧不慢开始读。
然后林遇青便发现,梁树生英语口语居然非常不错。
发音特别标准,各个轻重音、连词都发得很好,跟她意料中的完全不同。甚至跟他相比,她的口语都只能叫中式英语。
大抵像梁家这样的家庭自幼就会注意外语培养,也常有使用英语的场合,潜移默化下就养得一口好口语。
英语老师也没想到,等他念完,有点愣地让他坐下,完全忘了刚才还在训他。
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你这口语很厉害啊。”
梁树生抬眼,淡声:“还可以。”
“……”
你还挺谦虚。
英语老师继续讲课。
林遇青觉得这人简直深藏不露,又想起昨晚那张数学卷子他连续蒙对好几题的本事。
仔细想来,虽然高中回回考试梁树生都稳居年级倒数第一,但并不是真靠实力考的,他压根就没来考过,回回都是0分。
她怀疑地看他。
梁树生也侧过头来,靠近,这回很低声,凑到她耳边:“干什么。”
她揉了揉开始发烫的耳朵,手捂住左耳,看着他说:“我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自己英语年级前三的地位了?”
你不会真有点东西吧。
他笑:“哦,那你加把劲。”
“……”
他继续慢悠悠道:“最好把你男朋友勾得魂不守舍。”
“?”
“谈恋爱影响成绩。”
“…………”
就你那成绩还用得着影响吗?!-
放学后林遇青便继续去操场练1500米,梁树生则在旁边篮球场打球,等她练完两组,梁树生那儿也结束,走过来给她拎了包,一块儿出校门带她去吃饭。
上回梁树生带她吃饭是他付的钱,这回林遇青便打算由她来付。
可结账时看到票据单上那份小小的鱼子酱生牛肉塔就将近四位数时,还是愣住了,金子都没有这么贵吧!
这有钱人的钱就不算钱吗!
她后知后觉地牙齿都发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