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下来,拿着他那张满分的数学卷子。
底下一直没停过的议论声这会儿都停了,彻底的鸦雀无声。
你跟我说年级第一是谁?
梁树生?!
批错卷子也不能批成这样啊!
他是不是作弊了?
也不可能啊,全年级就这一个满分,他找谁作弊去?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满脸写着的都是,你妈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快把我敲晕看看。
梁树生走回到座位,一张卷子递给林遇青。
林遇青没忍住问:“你怎么考的?”
他依旧漫不经心:“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
“……”
林遇青想起来,那次她做数学题不会,梁树生就给她报过答案,三道题全是对的。
那时她还觉得真是学渣有学渣的本事。
现在看来,他那哪儿是猜,就是做出来的。
可如果那几题的难度他只是看个十来秒就能给出答案,这人的水平是有多恐怖。
林遇青拿起他桌上的分数条,理综三门加起来也就是个一百出头的分儿,语数英却都很不错,语文110,英语131,在年级都算得上是高分。
英语高分林遇青倒不意外,像梁树生、虞葵自幼注重外语培养,双语学校更是标配,从小耳濡目染下英语语感和储备都不可能差。
语文也是考基础的学科。
只有数学——
“梁树生。”她忍不住问,“你不会晚上偷偷在学习吧?”
他笑:“那你今天要不要来我房间看看?”
“……”
“你到底怎么能考满分的?”
她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学数学,都从未敢奢望过拿满分,这多少让林遇青觉得有些不平衡,“你都不怎么听课!”
“高中三年的数学我之前都学过。”
林遇青一愣。
梁树生忽然倾身,靠近她。
林遇青飞快眨了眨眼,背往后靠了点儿,她又闻到他身上的雪松木气味。
他头发有一撮翘起,眼尾开扇,狭长锋利,呼吸间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身上,融着体温。
而后他垂着眼,轻描淡写道:“林遇青,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是有天才的。”
林遇青仰头看着他眼睛,心脏重重一跳。
“不巧。”梁树生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揉了把她头发,“你同桌儿就是天才。”
林遇青腹诽道,你就吹吧,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物化生再说这话?
但不可否认,这一刻她还是被梁树生的光芒刺到。
梁树生好像永远都能比她想象中的更优秀、再优秀一点。
……
关于梁树生考了数学满分的消息很快就在学校传遍。
分为两派,一派是打死不信他能考满分的,一派是疯狂于他长这么帅还有性感大脑的。
因为这次数学成绩实在不理想,课后老徐一个个把人叫到办公室针对性开小灶,轮到林遇青时已经傍晚。
“老徐。”
“来了啊。”老徐推了推眼镜,示意她坐,“这回考得不错,我看过你各科成绩,其他几门基本都是在年级排前列的,很稳定,就数学成绩还能再努把力提一提。”
林遇青应道:“嗯,我知道。”
“你的成绩老师倒是不担心,不过最近我听学校
里挺多关于你和梁树生的风言风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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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遇青一愣:“老师,我们……”
老徐摆摆手:“老师知道你是个乖孩子,所以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
“……”
“其实我那时安排你和梁树生和你坐同桌还有个理由没告诉你,我知道你高一起数学就是最头疼的一门,但梁树生的数学很好,特别好,他能够帮助到你。”
老徐笑了笑,问,“今天你听到他满分很吃惊吧。”
林遇青也笑,“嗯”了声。
“那你知道当初你们这一届考入耀德的最高分是谁吗?”
这个林遇青倒是听说过:“程清焰?”
高一年级大榜第一名回回都是他,只不过如今转学了。
“程清焰确实是第一名考进来的,不过当时还有个并列第一。”老徐喝了口茶,看着她缓缓说,“梁树生。”
林遇青一愣。
“没想到吧,梁树生以前成绩这么好。”
老徐笑了下,“高考会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公平的竞争,你们的人生都会随着这次竞争开始分岔,对你来说是,对梁树生而言也是,知道吗?所以从现在开始都要打起精神来,想清楚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林遇青怎么也没想到,梁树生从前会是年级第一。
他也曾经是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
可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放任自己成为如今的样子。
……
走出办公室时正好放学铃打响。
林遇青逆着人群往教室走,抬头便看到了站在走廊窗边的梁树生。
身上校服松垮,拉链敞着,书包单肩背着,人还倦怠,眉心微蹙,眼轻眯,冷白的皮肤被光线照出了透明感,黑发随着风轻拂,身上拢着一层光,也拢着一层浓郁的沉寂。
林遇青忽然想起之前问过他,你想过未来吗?
他当时说没有。
可属于他的未来本该是什么样的呢?
她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走过去。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梁树生侧头。
因为皱眉他身上有股化不开的冷硬疏离,看清来人后这抹冷才终于散开些。
“一会儿有事吗?”梁树生问。
“没,怎么了?”
“去趟奶奶那。”
“好啊。”顿了顿,又问,“奶奶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就去看看。”
今天司机没来接,两人是打车去的。
下车,远远看去今天“糖水铺”那块招牌竟没亮,没开门吗?
林遇青走进屋:“奶奶。”
“诶,青青来啦,阿梁也来了。”
屋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身警服,但不是来办事的,此刻两侧肩章都已经取下。
奶奶介绍道,“青青,这是杜阿姨。”
“杜阿姨好。”
奶奶又给那位杜阿姨介绍:“这是林遇青,也是阿梁的朋友。”
“你好啊,小同学。”杜阿姨又看向梁树生,笑着说,“阿梁,好久不见了。”
梁树生手揣兜,淡笑着:“嗯。”
林遇青问:“今天店里没营业吗?”
“没,今天有点事。”奶奶笑着,顿了顿,又说,“今天是我孙子小义的忌日。”
林遇青一愣。
忽然明白了梁树生今天为什么要来。
今天是裴义的忌日。
中午时奶奶已经做好忌日习俗,晚上就简单吃顿饭,一切从简。
“奶奶,我出去一趟。” 临近晚饭前,梁树生说。
“好。”
林遇青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最后还是忍着腿疼追上去。
他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陪你去。”
他停顿,然后极淡地扯了下嘴角:“你知道我要去哪?”
“知道。”
梁树生垂眸看向她脚踝,但最后到底是没制止。
距离不远,林遇青跟着梁树生,去了一个附近的墓园,去看了裴义。
……
墓碑上的照片看着比奶奶里屋挂的那张黑白照年纪稍微大一些,小少年穿着衬衫领,笑容灿烂,露出两颗虎牙,皮肤有些黑,酒窝深陷,看起来开朗至极。
梁树生蹲在墓碑前,静静看着照片里的裴义。
“好久不见了,裴义。”
他嗓音淡淡,“奶奶最近身体都挺好的,你放心,我也挺好的。”
林遇青安静站在他身后。
梁树生并没有对着墓碑说很多心里话,不是因为林遇青在才不好意思说,而是他本就不是轻易表露内心的人。
但林遇青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明白了他想说的——
我很怀念你,裴义。
“你好,我是林遇青。”她忽然说。
梁树生一顿,回头看她。
“我是梁树生的女朋友,你不用担心他会过的不好,以后我都会陪着他的。”
林遇青声音很温柔,含着笑意,注视着照片中的少年,也像是在同梁树生的过去对话,“我们都会好好生活的,我们都会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们会和眼前的囚笼拼死挣扎。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挣破囚笼。
林遇青在墓园里陪了梁树生许久。
他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过了许久。
梁树生说:“走吧。”
“嗯。”
回到糖水铺已经可以吃晚饭。
饭后,收拾好碗筷,林遇青便拿出一张数学卷子。
写了一会儿,她抬眼看向梁树生。
他就坐在她对面,手揣着衣服口袋,靠着椅背,白炽灯悬在头顶,他头微仰着,视线空洞,呈放空状态。
从墓园回来到现在,梁树生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你带作业了吗?”林遇青问。
他开口喉咙发干:“带了。”
“那我们一起写吧。”
他看了林遇青一眼,而后捞起脚边的书包,拿出那张她正在写的数学卷子。
他没笔,从林遇青笔袋里拿了一支,单手拨开笔盖,垂眼,速度很快地写下前几题选择题答案。
“今天老徐说当年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耀德的?”
梁树生愣了下,这事久远到他几乎已经忘记,过了会儿才漫不经心“啊”了声。
“可为什么你那么早就已经学过高中所有数学内容了?”
他在卷子上简单划下几道简洁的辅助线,没丝毫停顿,而后果断地写下一个连笔的“A”。
他没抬头,继续看下一题,说:“奥数。”
“嗯?”
“以前我走奥数竞赛方向,很多内容都提前学了。”
原来是奥数竞赛。
难怪
那么厉害, 那样难度的卷子也能考满分。
“那你竞赛拿过奖吗?”
“青,我说过的。”梁树生笑了下,“你同桌是个天才。”
林遇青怔了怔。
悬在头顶的灯泡并不明暗,梁树生的碎发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但她还是看见了他说这句话时周身的锋芒与自信。
她也终于,仿佛窥见了一角,那个第一考入耀德私高的梁树生该是怎么样的。
梁树生做得很快,马上就做完卷子正面,林遇青还卡在填空的最后一题算不出来,选择填空和大题的压轴题对她而言都有难度,考试时也经常算不出来。
笔盖都快咬裂了,还没能求解。
“这题怎么做?”
真神奇,从前她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她竟会问梁树生数学题。
“嗯?”
“这题。”
林遇青看他的卷子,他已经算出来了,答案还带个根号。
他拉着椅子坐过来些,先看她草稿纸上的算法。
她已经想了很多种算法,可越往下算那数字越复杂,最后只能放弃。
“以这样的思路做普通题没问题,但压轴题计算量太大,还带根号。”
梁树生声音很淡,边说边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坐标图。
他手指细长骨感,握笔习惯握得很松,画坐标图时的力度有点像画素描时的样子。
怎么说呢?
真像是天才做题时举重若轻的自信轻狂。
“把抽象的问题具象化,可以减少计算量,也不容易算错。”
他将立体图画在坐标图中,给了林遇青一个完全不同的解题思路,“你从这个方向入手,再试试。”
林遇青接着他的坐标点继续往下算。
用她刚才那些方法十几分钟都没算出答案,这会儿仅仅三分钟就得出答案,和他写下的那个一样。
林遇青眨眨眼:“我现在相信你真是个天才了。”
他懒洋洋笑了声。
林遇青写完那张数学卷子时晚上九点,梁树生早她半小时,然后拿了张英语卷子,写了十几题单选没再继续,有朋友给他打电话。
林遇青听到那头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而梁树生兴致缺缺,只说,有事,不去。
从墓园回来后他情绪就一直很低。
哪怕他并没有特别外露,但林遇青还是感觉到了。
见她收了笔,梁树生问:“好了?”
为了今天的忌日仪式,奶奶天未亮时就去了菜场,这会儿早早已经休息。
“嗯,走吧。”
两人拉下卷帘门,打车回去。-
秋风萧瑟,风卷落叶。
风穿过车窗窗隙拂过他黑发,月光将他脸部线条映照得更加利落深刻,像融了层带霜的冰,颓败的,落寞的,低着头,后颈棘突明显。
林遇青盯着他后颈凸起的那处骨头,在这一刻却像极了他那棱角分明的性格。
过于棱角分明,必然是要遭受搓揉磨砺的。
“阿生。”
他沉默扭过头来。
林遇青轻声问:“裴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树生顿了顿,又重新看向窗外,片刻后才开口:“他跟我不同,他很温和很善良,对任何人都很友善。”
林遇青想说不是的,其实你也是个很温和很善良的人,她都明白。
可这一刻她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继而问:“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