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抄家

第61章抄家

一场大雨,县中各个人家收谷子的收谷子,收衣服的收衣服,忙把空漏的屋顶拿稻草堵住,抱着被雨声吓醒的小儿轻哄。

然而另一边,尤府之中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关起门来,虽是早过了该安歇的时候,尤府之中却仍旧灯火通明,桌上却还摆着各色酒菜。尤乾敞开着袍子坐在上首,满面酒色,目光迷茫,左边拥着一个杏眼桃腮的丫头,右边腿上坐着当日的白面戏子,哼着曲儿看着前边儿的几个舞女轻歌曼舞,随着一旁乐师的拍子赞道:

“好,好——你们都很好——”

尤乾已然喝高了,两只浑浊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满脸油腻又猥琐的表情,冲戏子张开了嘴,喝下他喂过来的酒水。

“嗯——”尤乾做出回味无穷的模样,拉着小戏子的手道:“美人儿喂的酒就是好喝。”

上回范幺三之事后,他冷落了这小戏子一段时日。可好段时日衙门上没什么动静,赵宝珠还亲笔写了信来感谢尤家替收税粮之事,承诺会尽早起草介绍他去国子学的荐信。尤乾便好了伤疤忘了痛,色心渐渐盛了,便将这戏子又重新召了回来。

他打了个酒嗝,透过迷茫酔眼看着刻意上了妆的戏子,指着他的眼尾道:“你……你这妆上的不好,眼、眼睛还要再勾起点儿——”

那小赵县令,便是一双猫儿眼。那斜斜睨过来的小样子,真是勾地人心痒痒——

尤乾大半副骨头都泡在酒里,没听清小戏子回了句什么,就像跟美人儿好好亲近亲近。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打断了屋内的丝竹之声。只见门外有人提着灯穿过黑暗,疾步走入屋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老爷!大事不好了!”

尤乾一顿,回过头便见穿着轻纱罗群的舞女中间冒出了个满脸皱纹的老管事,此时正一脸愁苦的跪在地上。尤乾皱了皱眉,兴致被打断了后看这场面觉得分外膈应,抬手驱赶道:“滚滚滚——别凑在大爷我这儿惹人烦。”

老管事见尤乾一脸酒色,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得嘴边儿都快起燎泡,只得高声喊道:

“丝、丝厂烧了!!”

原本准备吩咐乐师重新开始奏乐的尤乾闻言猛地一顿,酒顿时醒了大半,回头瞪向老管事:“你……你说什么?”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喝多了酒耳朵不好使,被丝竹之声迷了耳音。那貌美丫头跟戏子见状,已然悄悄退到了一边儿去。满屋的舞女也都不敢做声。只见那老管事满面灰白,颤声道:“丝、丝厂不知怎么烧起了火来,我们得赶紧救火啊三爷!”

这次尤乾是彻底听清了,他霍然站了起来,面上的酒红顿时褪了个干净,抬手指着那老管事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就烧起来了?烧了多少?”

生丝买卖可是尤家的账目上第一号进项。尤家上头两位老爷在时,将这丝厂看的极紧。尤乾再是酒囊饭袋,也知道这丝厂是万万不能出事的!这、这不是刚刚还下着雨吗?怎么会就着了火呢?

老管事也六神无主,见尤乾的样子,惧怕得声音都低了七分:“不知是什么缘故,忽然就烧起来了。因下了雨,周围的山倒是没事,就、就是存放生丝的库房——”

哐当一声,尤乾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桌上的酒菜被他带得摔在地上,各类瓷盘盅碗全摔在了地上,酒半数洒在了他自己身上,一时间

好不狼狈。

“你……那破荒山关老子屁事!” 尤乾气得面色青白,拿起手边的酒盅往老管事掷去:“快去救火啊!都给我去救火!!”

老管事被吓了一跳,幸而尤乾喝醉了酒手上没力气,杯子没能扔到他头上。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外头叫人去了。

尤乾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此时被酒精浸泡的大脑才开始转动起来,丝厂离尤家再怎么骑快马也需一刻钟,报信的这么一来回,再派人过去,厂房估计早都烧空了!

尤乾管着家中的账簿,一想到那些丝值多少钱就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他面色青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屋内的众美人,神情一改方才的贪欲,可怖如恶鬼:

“都给我滚出去!!”他扑上前去,将一桌子的酒菜全数扫到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快去救火!都给我去救火!!”

舞女们顿时花容失色,伙同着乐师一帮人乌泱泱往外跑。外面院子此时也乱作了一团,整个尤家上下灯火通明,院子里人头攒动,护院全数出动,将最快的马牵来,拉着一车的水桶往丝厂赶。

·

半刻后,丝厂旁。

赵宝珠等人放了火,便找了一处偏僻地方,看着远处的山路尽头渐渐冒出几点火光,是尤家的人马到了。

而此刻丝厂早已被烧成了空架子。

赵宝珠站在黑暗中,看到迟迟而来的尤家人,眸中寒光闪烁,冷冷哼了一声:“我竟是高估了他们。”

现在就算是尤家将火扑灭,那也什么都不剩了。

赵宝珠远远望见山腰上如长虫般的车马,拉紧了墨林脖子上的缰绳,回过身看向被善仪钳制住的丝厂厂工,垂下眼道:

“柳兄,可以放开他们了。”

善仪闻言,松开压住厂工肩膀的手,将人向外一推,挽了个剑花收起宝剑,抬头看向赵宝珠。

此时放火烧丝厂一时已成。但他直觉赵宝珠还有旁的计划,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高高坐于马背上的赵宝珠,便听闻他向那厂工道:

“还烦请你绕后山领我们到尤家去。”赵宝珠勾了勾唇,看着满脸惊恐的厂工道:“本官听闻尤府有一小角门可直通后院,还请你领我们到那里去。”

那厂工登时瞪大了眼睛,赵宝珠说的如此明白,饶是他也猜到了这位县衙老爷要做什么。同样明白过来的还有善仪,他先是一愣,接着凤眸骤然亮起,断喝道:

“好计谋!”

此刻尤家大批人马前来救火,也就是说府中必定空虚,赵宝珠带人自后山绕至尤家,即可直捣黄龙!

赵宝珠见他明白过来,目光带了点儿笑,道:“事先未能与柳兄详说,是我的不是。我本顾忌尤家或许察觉是有人纵火,不会派全数人马前来,只现今看来是我高估了那尤乾。如此看来,还是借此良机将他们一锅端了干净。”

谁知善仪比他还要激动,几步上前瞪着赵宝珠道:“大人说这些做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快快去拿那狗贼!”

赵宝珠闻言勾出一笑:“那便如柳兄所愿。”他拉过缰绳,掉头的同时后头向身后众人振臂一呼:“咱们走!”

·

另一边,尤府。

尤乾勃然大怒,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便。府里但凡能走得动、提得动水桶的仆人都被他通通撵去了南山坡救火。此刻尤府上下一片寂静,只剩三两护院,几个走不动的老仆,还有一院子他们三兄弟的各色妻妾。

那貌美丫

头和小戏子两人方才没跑出去, 两人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尤乾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喘着粗气,面容宛若恶鬼。

在一通发泄之后,尤乾终于冷静了下来,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今日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会无缘无故烧起火来?

若不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个念头一出,尤乾骤然宛如醍醐灌顶,猛地打了个冷颤,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放火烧他们尤家的厂子!

尤乾下意识怀疑到了在丝厂看厂子的工人身上。

——难不成是哪个不长眼的做了背弃主子的营生?

他一改方才的狂怒,皱起眉细细思索起来。然而还没等他那脑子转过一个弯儿来,外头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啊!”

那声响极他,墙角里的丫头和戏子惊叫出声,又怕触怒了尤乾,生生捂着嘴忍住。

尤乾猛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随着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院中响起尤家妻妾的叫喊声。尤乾听到声响,顿时大惊失色,冲到门口去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正巧撞到他面前。

接着尤乾便感到右肩一股巨力,让他瞬时倒飞出去,后背猛地摔在墙上,登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尤乾痛呼一声,在小丫头和戏子的尖叫声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他还没能睁开眼看清是谁开门就给了他一计窝心脚,就被一直脚踩住了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尤三贼。”

尤乾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神猛然一震动,睁开眼便见一张动心心魄的面孔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赵宝珠身披官服,头戴乌纱帽,鬓发因着奔波脱出几缕粘在额前。一张面孔被水汽浸透了,柳眉如墨,朱唇如血,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一双勾着他魂魄的猫儿眼此时宛若淬着毒:

“咱们好久不见啊。”

尤乾长大了嘴,此时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讶然道:“小、小赵大人?您怎么会——”

他话还没说完,赵宝珠身后便乌泱泱走进一堆乡亲。陶章上来便自赵宝珠靴下将那尤乾拽起来,陶芮拿了麻绳将他捆住,一个女儿曾被尤乾欺辱最终跳了江的汉子红着眼睛走上前来,蒲扇般的大手往尤乾脸上就是啪啪啪几个巴掌。

“啊!”

尤乾顿时吐出两颗大牙,嘴角喷出污血,满眼惊恐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许多人——他打眼望过去就看见了六、七个自己的仇家。

这些人怎么都来了!

尤乾犹未悔改,噗噗往外吐血的同时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宝珠:“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大人——”

他此刻连’小赵大人’都不敢叫了。

赵宝珠看着他,简直懒得跟这废物多说,直接一扬手道:“抄家!”

他一声令下,屋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翻抽屉的翻抽屉,清柜子的清柜子。赵宝珠一脚踩在个凳子上,扬起声音道:

“账目、金银、信件、名册、信件、各色珠宝,通通给我抄!府里尚留的下人、妻妾、子嗣后辈先全数给我绑起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衙门伺候!”

尤乾闻言整个惊呆了,人在巨大的震惊下反而做不出反应,他此时胸口,两臂,下颌脸颊皆痛,在这剧痛之下反而清醒了不少。在多年的养尊处优、横行霸道下已生锈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近日来发生的种种在他脑中连成一线。

尤乾回过未来,脸上忽然骇然变色。

他是中了圈套了!!

放火之人是谁,如今已不言而喻!

尤乾回想起赵宝珠之所作所为,越想越心惊。

他先做出一副与他推心置腹、愿以读书人之礼相交的模样,再以国子学荐信相诱,后杀范幺三以立威,收拢人心,招聚与他尤家有仇之人,而后火烧丝厂,断尤家财路,同时算准了他会着急救火,便趁虚而入,一气将这尤府拿下!!

先礼后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擒贼先擒王!

这一招招,一步步,是谓连环计!

尤乾心中如山崩一般,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手脚发软发麻,像是顿时被人抽走了脊骨,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顿时灰白下去:

“你、你——”他瞪着赵宝珠,嘴唇颤抖道:“你、你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赵宝珠缓缓转过头,眸中冷光乍现:“明白了?”

他盯着尤乾,此刻翠眉朱唇在尤乾看来宛若一只吐着红信的毒蛇:“你不必急。你二哥,你大哥,我们慢慢来算。”

尤乾如落冰窖,最后一丝强撑起来的气力也被抽走,登时瘫软靠在了墙上,自被扇掉了两颗大牙空隙中嘶嘶倒着气,死到临头,他才终于看清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