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为了逸菲林名下要新开一家游乐场的事,他已经说动孟麒光入股,又试图说服陆世澄出资,可因为陆世澄不同意自己只占两股没能说成,说来奇怪,白龙帮好像也对游乐场这个计划很感兴趣,前一阵,曹帮主突然找我大哥说要入股,以往白龙帮插手别人的买卖时从来只签空头支票,这次曹帮主竟主动带来了一大箱现金。我大哥不愿意跟白龙帮搅在一起,自是不肯收这笔钱,可他又怕白龙帮惦记剩下的股份,于是急三火四去游说陆世澄。”
闻亭丽心中一动,那日邱凌云带人来仙乐丝闹事时,曾声称他们帮主要招待一位北平来的贵客。
这位北平贵客,会不会就是这次的出资人?这人究竟什么来头,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关键还如此神秘。
说话这工夫,高筱文已经风风火火朝外面走了,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跟一位进店的老太太撞了一下。
说来奇怪,西式咖啡馆的顾客向来以年轻人居多,鲜少见到老人光顾,老太太躬身慢慢走着,似在找寻什么人。
路过这桌时,闻亭丽只觉脚踝边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低头,就看见脚下落着一个不起眼的糖纸纸团,心知有异,趁人不主意把那张糖纸捡起。
【3895-893,平。】
闻亭丽胸膛一阵狂跳,“平”是厉成英的暗号。再抬头,老太太已经转身出了店。
闻亭丽四下一顾,前台就有电话,让燕珍珍和赵青萝帮忙照看小桃子,起身去刚打电话。”
拨过去,果然通了:“喂,我是——”
“小闻,你别说话,听我说。”那正是厉成英的声音,“陆三爷来上海了,前两天连同白龙帮的人派人刺伤了我们两名同伴。”
闻亭丽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
“白龙帮一直想搭着陆家做南洋一地的生意,但陆家严禁自家子弟跟帮派搅在一起,陆克俭大约是想重新夺回陆家的大权,所以才会违背祖训跟曹振元联手,他二人一联手,对我们形势会极其不利,眼下只有一个人能破这个局,就是陆世澄,而欣欣百货和逸菲林的这场博弈,就是最好的机会。”
闻亭丽忍着发问的冲动。
“陆世澄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三叔的弱点,我们与其日夜防备白龙帮和陆克俭,不如直接借助陆世澄的手瓦解他二人的联盟。”
接下来,厉成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陆三爷和曹振元既看中了高家的买卖,势必会通过支持逸菲林的比赛来向高庭新卖好,高庭新未必愿意受白龙帮的桎梏,故而急着来找陆世澄。
陆世澄得知他三叔参与其中,定会想办法离间曹振元和陆克俭,曹振元为人阴险多疑,一旦生出嫌隙,绝不会再全心全意任由陆三爷差遣。
如此一来,白龙帮和陆三爷的所谓“联盟”自然会土崩瓦解,厉成英便可以趁机在陆克俭和白龙帮两边各自安排埋伏。
现在问题是,厉成英无法预估陆世澄会怎样做,而以陆三爷往日的作风,计划一失败马上就会从上海撤离,此人的势力目前全在北平,他一撤走,她们这边就不好布局了,所以留给厉成英的时间和机会不多……
听完全盘布局,闻亭丽下意识转头望向对街那个人影,她已经听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她跟陆世澄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只不过他在明,她在暗。
两方共同的敌人都是陆三爷和白龙帮。
这让她的内心不再像上次那样纠结。
何况(笔趣阁$小说)_[(.co)(com),
厉成英过来找她时,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她猜她要么受了伤,要么必须用这种方式甩掉自己身后的耳目。
偏偏厉成英对自己的境况一字不提,可见并不想通过这些事来左右她的决定。
时至今日,闻亭丽早已明白为何邓院长会将厉成英视作心腹,也清楚为何连包亚明那样的知名律师也甘愿做厉成英的“下属”,厉成英不仅能力超群,还有一份体恤人的宽广胸襟。
可这样一位出色的接班人,如今也面临着邓院长当初的困境,闻亭丽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说:“嗯。”
她紧紧攥住话筒,仿佛这样做能让厉成英感受到她的坚定。
厉成英在那头沉默良久:“还有一件事你需提前警惕,据天津的同伴说,曹振元前几天突然亲自去了一趟天津,估计是有什么安排——结合最近逸菲林大肆宣传的选美比赛,你最好多留意近日从天津来的女子,白龙帮胁迫起人来自有一套,根据曹振元以往的作派,他很可能会派人去接近陆世澄。”
“您是说,这女子也会来参加选美比赛吗?”闻亭丽捂住话筒小声说。
“具体的情况我们暂未查明,你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立场的前提下提醒陆世澄当心,不能再多说了,有事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闻亭丽惴惴回到桌边,高筱文踩着高跟鞋回来了。
“陆世澄答应跟我大哥吃饭了,我也得趁这机会推荐我的香粉公司,你们要不要一起?”
闻亭丽忙说:“好。我想,陆小先生是沪江大学毕业的,也算是知名校友,待会如果他心情好,不知能不能帮我们写几封推荐信?”
燕珍珍正忙于跟小桃子抢夺一块圆形巧克力糖球,闻言一拍桌子:“要说还是你机灵!万一我们的分数只是刚够上线,有了知名校友的推荐信,多多少少能增加一点印象分,就不知陆小先生肯不肯帮忙。”
几个人兴冲冲出去。高筱文拉着闻亭丽几个上前打招呼,“这是我同学,陆先生应该见过。”
陆世澄望着闻亭丽好一阵没反应。
他在思索为何自己总能遇见闻亭丽。
闻亭丽却是一脸开心:“这么巧,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陆世澄一低眸,注意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这孩子最多三岁,活脱脱就是个小冬瓜。
“噢,忘介绍了,这是我妹妹小桃子。小桃子快说:陆先生好,高先生好。”闻亭丽说。
小桃子躲在姐姐身后,一脸戒备看看高庭新,又看看陆世澄,大约觉得陆世澄面善些,于是像模像样对陆世澄欠了欠身:“陆先生好。”
高庭新怪叫一声:“喂,小朋友,你怎么不叫我呢?我是比他少只眼睛,还是少只耳朵了?”
大伙都笑了。
陆世澄蹲下来,煞有介事跟小桃子握了握手,这才重新起身。
小桃子甚少遇到把她当作大人一样打招呼的人,当即兴奋地仰头望向自己的姐姐,用手一指陆世澄。
闻亭丽笑着对把妹妹的手按回去:“陆先生是很有礼貌的,我们小桃子也要待人客客气气,快,叫高先生好。”
“dao先生好。”小桃子稚声稚气地把“高”叫成了“刀”,一班人又笑了。
“既然几位女士有兴趣一起去,我们这就出发吧。”高庭新意气风发地说,“地方不远,就在富春大饭店。”
忽一愣:“筱文,你的车呢?(
邹校长发现了后头的闻亭丽和陆世澄,忙冲陆世澄招手:“你来,这是朱紫荷,她母亲当年跟我和你母亲是同窗。”
朱紫荷很端庄地立在那儿,垂下眼睫微笑说:“我见过陆先生的。”
陆世澄微讶看她一眼,朱紫荷满脸遗憾挽住邹校长的胳膊:“看样子,陆先生完全不记得我了。”
这话一出,陆世澄不得不重新认真打量她,邹校长奇道:“你和世澄在何处见过?”
那边,高筱文在闻亭丽的眼前用手划了划:“你在发什么愣?”
闻亭丽的确在发呆,“天津”和“选美“这两个词早已攫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么?她定定望着朱紫荷,实在无法将这个端庄貌美的年轻女郎和白龙帮的细作联系在一起,但厉成英那边的消息好像从未出过错。
“说起来的确只远远见过一面,难怪陆先生没印象了,前年我和你……”朱紫荷似乎娴于应酬,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闻亭丽果断过去跟邹校长请安:“校长好。“
邹校长拉住闻亭丽的手:“正要问你呢,你今天早上给我打过电话?”
“嗯,我有件东西要还给您。小桃子,快向邹校长问好。”
就这样,闻亭丽不动声色截住了朱紫荷的话头,朱紫荷倒也不恼,转脸打量一回闻亭丽,欣然问:“这位是?”
“我们学校的校花闻亭丽小姐。”高筱文笑嘻嘻说,“她也曾是秀德女子中学的校花。朱小姐千万别被我大哥那些话给骗了。你瞧,我们沪上的校花可没那么差。”
高庭新气得直笑:“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这话叫朱小姐怎么答?”
朱紫荷却落落大方说:“受朋友所托过来凑凑热闹,绝不敢把高大公子的玩笑话当真。刚才看到这位闻小姐,我都惭愧到不敢主动跟她打招呼,还有高小姐,你不知道你自己也很美丽么,你报了哪边的比赛?这两位漂亮姑娘是——”
闻亭丽秀眉微挑,奉承话谁都爱听,朱紫荷自谦的同时不忘抬高对手,关键语气还那样诚挚,高筱文的敌意一下消减了几分。
怪不得高庭新对这次比赛信心满满,这位朱紫荷小姐何止是“秀外”,更是“慧中”。
再开口时,高筱文的语气果然和善了许多:“她叫燕珍珍,这是赵青萝,她是我表亲。我们四个都在务实念书,朱小姐要是在上海期间觉得闷,可以找我们玩,你和邹校长也在此地订了位置吗,何不一起?”
朱紫荷一边答,一边挽着邹校长的胳膊向内走,表面上在跟女孩子们说话,却始终跟陆世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闻亭丽心中警铃大作,最好这位朱小姐不是白龙帮派来的细作,不然只怕不大好应对。
入席时,邹校长坐了主位,陆世澄则坐在邹校长右手边,邹校长又拉着朱紫荷坐在另一侧。
如此一来,闻亭丽几个只能坐在圆桌的另一边。
席间,朱紫荷一直以小辈的姿态服侍着邹校长,邹校长也待朱紫荷与旁人不同。
大约是因为陆世澄太不好请,高氏兄妹极珍惜这次共进晚餐的机会,坐下没多久,就争先恐后向陆世澄游说自己的项目。
“不是高某自夸,游乐场这计划现有无数人想参股,虹口那块地皮有多好自不必说,设施的规模也是空前的……陆公子非要占股四成的话,高某恐怕有些为难……白龙帮?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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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极感兴趣,而且拿的是现钱。”</p>
桌上摆着纸和笔,陆世澄偶尔提笔问几个问题,看似随意,却下下都打在高庭新的要害上,才几个回合,高庭新就败下阵来,而且看情形,闻亭丽在车上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开局没多久,陆世澄就不露痕迹把话题扯到了白龙帮身上。
“曹帮主哪来这么多现金?我当然都打听清楚了,半月前,曹帮主去了一趟天津,天津卫的桃林公司、嘉尔奶粉厂白龙帮都有股份,这笔钱大多是从这两家的账上调来的。”
闻亭丽在心里猛摇头,不不不,这都是白龙帮放出来的烟雾弹,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是陆三爷!
可是,不知陆世澄是不是信了这话,只在垂眸思索着什么。闻亭丽不由暗暗发急,究竟怎样才能再次把话题引到北平上呢,有了!
大概是她总盯着陆世澄瞧之故,对面有人朝她射了两眼。
“闻小姐,听说你预备要拍电影了?不知你要演的是什么角色?”有人笑吟吟向她发问,正是朱紫荷。
闻亭丽俏皮地对朱紫荷眨眨眼:“我们导演说在开拍前一切都要保密,但我可以提前透漏一句,这是北平知名剧作家月照云女士创作的剧本,剧情绝对够精彩。”
她故意加重“北平”二字。
“月照云?”朱紫荷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想必十分精彩,等你们的片子正式上映,我一定多买几张票捧场。”
两句话下来,大伙的注意力又被朱紫荷引到别处去了,所有人都开始聊电影。
陆世澄却没这么好打发,接下来不再继续询问有关游乐场的问题,而是坐在那儿事不关己地喝着茶,高庭新怎肯罢休:“陆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曹帮主来找我时还带了北平某家地下钱庄的大股东,此人当年曾受过曹帮主的恩,正是此次的出资人之一,不过嘛,他们钱庄的钱毕竟来路不明,所以他来上海之后也没敢大肆声张,刚才我怕惹麻烦就没提。
“这事我当然敢确定!陆先生应该知道我们高家当年就是做钱庄起家的,想要弄清一笔钱的来龙去脉,没人比我们更在行。”
听起来,陆三爷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人和钱,全都提前安排好了。
不知陆世澄是不是就此打消了疑虑,还是认为从高庭新口里问不出什么,接下来只问些游乐场设施上的细节,没再打听别的。
闻亭丽只在一旁干着急,席散时,邹校长对朱紫荷说:“去,把你在爱梅饭店订的房间退了,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那儿。”
朱紫荷一副拗不过长辈的无奈模样,笑道:“行行行,就照您说的办,就是我的行李太多,待会还得专门雇辆车才行。”
她看一眼陆世澄,邹校长略有所悟,指了指陆世澄的身后:“世澄不是开车了吗?世澄,你方便送我们一趟吗?”
朱紫荷垂眸等待着,陆世澄未曾犹豫就招手让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过来,然而车一停好,他就歉然对邹校长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忙。
邹校长遗憾地叹口气:“这些日子你太忙,想跟你说上几句体己话简直不可能。”
陆世澄只是笑了笑,邹校长拉着朱紫荷上车,坐下后又说:“礼拜天能不能来家里一趟?我有几个兴学计划要提前跟你商量。”
陆世澄点点头。邹校长这才满意,这会儿司机已经打完了电话,过来对陆世澄说:“陈管家马上派车过来。”
邹校长忽又想起什么,隔着车窗问:“小闻,你先前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
闻亭丽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朱紫荷将要在邹校长家里常住的事,听见这话,低下头在书袋里找了一气,明明那张法郎就在手边,却故作懊恼地说:“糟糕,下午出来时忘带了,要不回头等您有空我再给您送去。”
邹校长无奈笑道:“这孩子。”
闻亭丽顺理成章站到了陆世澄的身旁,右手还牵着小桃子,挥挥手说:“校长再见,朱小姐再见。”
朱紫荷意味深长望着闻亭丽,但也只能在车内向他们挥手告别。
高庭新在后头看见这情形,把胳膊懒洋洋搭在车门上,低声问妹妹:“原来闻小姐喜欢陆世澄?”
又纳闷笑道:“奇怪,陆世澄那样聪明一个人怎会看不出闻小姐这些小动作,竟也惯着她。”
高筱文茫然放下手里的化妆镜:“啊?谁惯着谁?”
高庭新咳嗽两声,扬声说:“青萝,两位密斯,高某送你们回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