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正文完
负责今日回宫礼仪的是新任礼部右侍郎孔云东,此人乃孔夫子第五十二代世孙,新一任衍圣公,在民间与太学生中威望隆重,何楚生致仕后,礼部便由他和石楠与袁士宏搭班子。
他见裴浚牵着李凤宁停在正阳门前,快步上前来,朝皇帝施礼道,
“陛下回銮,京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臣等盼陛下如长夜盼曙光.”
先是一阵歌功颂德,随后眼神往凤宁身上落了落,话锋一转,
“敢问陛下,这位李姑娘是”
年轻的皇帝携胜而归,眉宇间隐含一抹剑鞘之气,浑身威赫逼人,他素来敏锐,瞄一眼孔云东就知这位礼部侍郎心里琢磨什么,
“孔爱卿熟读经史,当知唯有皇后方能打正阳门入宫,朕又不糊涂,既然带着人来,就是要告诉诸位爱卿,朕要立李凤宁为皇后。”
这话一落,群臣沸然,脸上的不满和震惊已然掩饰不住。
嗡嗡声响了一阵,最后压力均堆在首辅礼部尚书袁士宏身上。
袁士宏是裴浚的恩师,唯有他有资格质问皇帝,袁士宏静静瞥了一眼凤宁,心中十分为难,李凤宁出身太低,岂能坐镇坤宁宫,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可他又深知裴浚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两厢焦灼下,耐着性子,温声确认一句,
“陛下,您当真要立李姑娘为后?”
裴浚理了理衣袍,直视前方,语气慵淡,“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孔云东见裴浚连袁士宏的面子都不给,仗着衍圣公的身份,有些恼了,
“陛下,恕老臣直言,这位李姑娘的父亲堪堪一九品末流,立她为后,恐被人笑话.”
只见皇帝眼风扫过来,凉凉道,“你笑一个给朕看看.”
他说这话时,身后的彭喻和燕承面无表情转了转腰刀。
孔云东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心中生了几分胆怯,放软语气劝道,“陛下,您喜欢李姑娘,极尽宠爱,臣等毫无异议,可立后要慎重呀”
裴浚眉棱沉沉压着,逼近一步,“你嫌他父亲官职不高,声名不显,那朕也实话告诉你,李家对不起她,朕还不乐意让李家沾她的光,即日起,她可以不姓李,皇后金册上就写凤宁二字.你若要问她打哪儿来,那朕也告诉你,她与你一样是娘胎里来的,孔爱卿,你还有要问的吗?”
孔云东被他劈头盖脸一阵叱喝,面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道,“可是陛下.天子无家事,立后不能儿戏”
裴浚盯着他的眼,面色转寒,“朕是在跟你们商量吗?”
那一脸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明明白白写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孔云东话终究咽在嘴里,退开数步,轻轻瞟了一眼站在最前的几位阁老。
首辅袁士宏凝眉不语,次辅梁杵无可无不可,其余人暗中交换眼色,没有人站出来说话,这些阁老哪个又不是明白人,朝臣换了一波又一波,从来没有哪位大臣成功让裴浚低过头。
再看皇帝身后,刚从战场上浴血而归的禁卫军,个个面容肃整,气势凛凛,尤其是那彭喻,手已扶在腰刀,仿佛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他能立马拔刀砍人。
谁会蠢到跟自己脑袋过不去。
即便再不满意这个皇后人选,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无可奈何,那么还不如拼一份荣宠,跟皇后讨个彩头。
于是,就在百官一片缄默下,最擅长逢迎钻
清晨起,内廷宫正司几位嬷嬷,并六位老王妃郡王妃等,一道赶到正阳门城楼给凤宁梳妆打扮,隆安太妃被请来坐镇指挥。
卯时正,裴浚回到乾清宫,着衮服先往太庙拜天祭祖,随后回到奉天殿,着内阁次辅梁杵担任正使,礼部侍郎石楠担任副使,前去迎接皇后入宫。
二人先往皇帝叩拜,从御案前取来制案和节案,行至午门前,将制案节案置于停在午门外的彩舆上,随后领着禁卫军,从午门东出街,往东再折向南,绕至正阳门城楼停下。
正使当众宣读聘旨,外命妇拖裙迎着凤宁登上彩舆,从正阳门前沿着御道往北一路过大明门,午门,至奉天门前停舆。
文武分立左右,个个姿容肃整,羽林卫等上六卫各列两个方阵,旌旗飘展,长矛赫赫,给大婚助阵纳威,场面十分恢弘。
凤宁由两名老王妃搀着下车,跪于奉天门前。
内阁首辅袁士宏宣读册立诏书,并将金册宝玺交予凤宁,随后凤宁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一步一步沿着大红锦毯往最上方的奉天殿行去。
一百零八石阶浩瀚地从奉天门丹樨铺向奉天殿,裴浚一身大红绣金龙纹婚袍肃然立在台前,他目光始终凝着凤宁不动,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端庄得不像话,气质十分陌生,莫不是那些老夫子们又给她立规矩了?
过去他认定皇后该是母仪天下,端庄大方气度沉稳。
有了凤宁后,他觉着,凤宁是什么模样,皇后就该是什么模样。
他不希望李凤宁失了自己本色。
总算到了脚跟下,能看清她的模样,她天生丽质,模样生得炽艳,礼官并未给她涂上太浓烈的脂粉,那张脸依然俏生嫩白,只是眉目低垂,捧着金册亦步亦趋,不曾看他一眼,显得有些刻板。
裴浚神色微敛等着她上前来。
凤宁走得很吃力,翟衣七层,凤冠有好几斤重,她不敢有一点含糊。
余光注意到离他越来越近,凤宁松了一口气,还剩最后几步时,凤宁终于舍得抬眸,结果就看到裴浚板着一张脸,累得够呛的凤宁气得瞪了过去。
就是这一眼,三分清媚,三分娇俏,还有几分努力维持的端庄,令裴浚开怀大笑,他很干脆地拉她一把,将人稳稳带上台阶,接受百官朝拜。
袁士宏纵然嫌皇后出身不高,此刻抬眸展望,也不得不承认,上方的帝后,一个仙姿玉色,一个清隽翩然,当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也只有李凤宁这般出挑的容貌,立在高大的帝王身侧,方不显得逊色。
礼毕,内阁大臣簇拥帝后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最后再送至坤宁宫。
裴浚与凤宁各自入内更衣,换了一身寻常的喜服出来,凤宁也褪去繁重的凤冠,只用金簪挽发,礼仪官执金樽奉上,二人行合卺同牢之礼,也有不少皇亲贵戚在场,只是碍着裴浚那一脸逼人的威赫,谁也不敢造次,象征性闹了几句便退开。
少顷,众人退去,坤宁宫的婚房只剩凤宁与裴浚。
屋子里十分安静,想是累极,二人都不曾说话。
裴浚双手搭在膝盖,看着身侧的李凤宁,凤宁却是第一次来到坤宁宫,好奇地张望四周。
帝后大婚也如民间一般,图个喜庆。
大红鸳鸯千工拔步床安置在正北靠西的位置,鸳鸯被,褥垫,全是用红底明黄金线所制,地上铺满了带囍字的大红地毯
,南面炕床上也贴着了龙凤呈祥的图样,垫子用的是明黄的缎面丝绸。
满屋子的红与黄,耀眼又气派。
凤宁曾以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堂堂正正嫁人,不成想她还真就凤冠霞帔嫁给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往事历历在目,那人曾信誓旦旦说,“以你的身份够不着贵人之位,朕不会因为任何人破了规矩。”
如今呢,万里迢迢将她追了回来,眼巴巴将凤印送到她手中。
凤宁抿着唇低笑片刻,自个儿偷偷乐了一会儿。
还是很不真实。
跟做梦似的。
裴浚见她满嘴揶揄,蹙眉道,
“皇后在笑什么?”
凤宁眨眼看着他,想起心中腹诽,害躁道,“嫁给陛下,我高兴呢。”
“是吗?”裴浚是什么眼力,凉飕飕盯着她,“你在笑话朕?”
凤宁被他戳穿,唇角越发压不住了,连忙将脸侧去另一旁,“真没有”
“李凤宁,你什么时候骗得过朕?”裴浚将人给拖过来,他并未用多大的力气,凤宁跟泥鳅似的从他怀里挣脱,逃去南面炕床,转身过来望着他,满脸得意。
“我在想幸亏陛下小气,舍不得贵人之位,否则我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呢。”
她穿着一件大红的缎面通袖喜服,梳着八宝百合髻,鸦羽绵密,明眸皓齿,双手搭在床沿,那一脸的笑容从未这般明媚昭彰,
裴浚被她这话给呕得胸闷脸疼,“朕若不小气,这会儿后宫如云,你高兴吗?”
凤宁扬眉一笑,“那往后还请陛下继续小气!”
裴浚轻嗤一声。
转念细想,若当初真许了她贵人,往后是否真会大封后宫?
裴浚在心里摇了摇头,百官数度催促他立后封妃,他予以拒绝,难道真是因为李凤宁闹脾气?
不是,他从来都不会为他人所左右。
他之所以不曾广纳后宫,是因为除了李凤宁,他谁也瞧不上。
父母琴瑟和鸣给了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他下意识只接纳纯粹的感情。
这世上,毫无保留捧着真心给他的只有李凤宁。
裴浚起身倚着拔步床的门栏,视线钉在她身上,他身后的门栏雕刻百子戏图浮雕,孩童憨态可掬,神色逼真,映着那张冷隽的脸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皇后之位该你的,就是你的。”
他款步朝她走来,抬手将凤宁捞入怀里。
凤宁圈住他脖颈,眼底清晰倒映着他,目光干净又热烈。
裴浚忽然在她脸上看到了初见的懵懂,满心眼里都是他,细细密密的情愫在他胸口缠绕,一种难喻的欢喜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在想,他到底从何时起喜欢上这个女人。
不是行宫窗外那惊鸿一瞥,不是琼华岛上义无反顾的奔赴,或许在更早,在那双朝露般的杏眼水灵灵望着他时,无意中就拨动了他的心弦。
“宁宁。”
他声线清冽平静,宁宁二字出自他口,丝毫不觉矫作。
“朕带你去看烟花。”
“好。”
二人累了一日,不曾好好进食。
裴浚吩咐宫人传了晚膳,吃饱喝足,漱口净面,又换了一身袍子,裴浚牵着她去消食。
除夕在即,京城的百姓借着帝后大婚的喜庆劲,提前庆贺新年,四周城墙烟花迭起。
遥远的喧嚣在夜色里回荡,可以想象京城坊间
热闹非凡。
皇宫却格外寂静。
裴浚牵着她登上绛雪轩,正值隆冬,绛雪轩外残雪错落,风呼啸着,一处浮亭略有冬泉叮咚,凤宁好奇探目,零星些许落英在水面游荡,狭长的溪道点缀着几盏五颜六色的宫灯,光线连成一片,恍若灯河。
裴浚见风大,将大红斗篷的兜帽给她兜住,只露出一张明净的娇靥。
过绛雪轩,往堆秀山走,遥遥瞥见一抹雕栏画栋藏在绿色之下。
裴浚见她似乎有意,又牵着她沿着平直的石桥,往浮碧亭去。
沿途宫人纷纷下跪请安。
“陛下万岁万岁岁,娘娘千岁千千岁。△[(.co)(com)”
裴浚听了这话直皱眉,
“朕万岁,皇后千岁,皇后千岁后,朕岂不是孤家寡人了,传旨,今日起,也称皇后万岁。”
凤宁悄悄瞪了他一眼。
宫人纷纷惊愕,却也不敢质疑,连忙称是。
裴浚牵着她越过宫人,上了一处廊桥,凤宁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几位宫人,温声道,
“快些起来吧。”
裴浚看得出来,凤宁还不太习惯皇后的身份。
一手牵她,一手负后,漫不经心道,
“其实呢,你嫁给朕与嫁去寻常门第没什么区别,不用觉得拘束。”
“你依旧是当家主母,这后宫还是你做主。”
“御花园就是你的后花园,六宫二十四局便是你的管事,你该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该要惩处也不要手软。”
他温情款款,姿态清贵,“别想着人家杨玉苏和章佩佩比你自在,你也自在得很。”
“你只不过是宅子比别人大一些,仆从比别人多一些。”
“夜里消食要转的地儿比旁人多,进贡的东西太多,你挑的眼花凌乱。”
“对了,你还没有公婆需要伺候,太后如今老了,日日礼佛,压根不敢给你立规矩,至于那些朝臣,别看他们管得宽,你不答应他也拿你没辙,倘若你有事儿吩咐下去,他们比谁都卖命,瞧,这婚礼不是办得挺隆重气派么?”
“坤宁宫住腻了,东西六宫随便挑个地儿换着住,你家厨子比别人多一些,准你每日换花样吃。”
凤宁慢慢驻足,眼神乌溜溜盯着他,
“陛下,你这是安慰我么?”
“你分明是炫耀吧。”
裴浚失笑。
这一身明黄的龙袍实在很衬他,线条起伏凌厉而流畅,从面容到骨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凤宁学着他的口吻,“嗯,我也只是夫君比旁家更俊一些,更招人些罢了。”
裴浚无声一笑,漆黑的双眸凝望她,潋如星辰,
“不要羡慕别人,”他云淡风轻地说,“朕只会让你比世间所有女人过得更好。”
他这辈子没输过人。
天际被焰火淹没,寒风肃静无音,凤宁胸腔被他这番话给填满,用尽扑入他怀里,闻着那抹熟悉的奇楠香,眼角布满潮气,“陛下,我现在就很好。”
裴浚轻轻吻了吻她发梢,唇齿间的热气在她耳畔徐拂,“你瞧瞧,这是哪?”
凤宁在他怀里撑起身子,举目望去,只见顺贞门的绿廊被光芒照耀,斑斓如画,御景亭四周挂满了五彩宫灯,万千星光倒下,仿若银河倾垂,原先御景亭上方挂着一方牌匾,而今日这番牌匾格外显眼,熟悉的笔锋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是他御笔亲题。
“有凤来仪?”
凤
宁怔怔念着。
她当然记得就是在这座御景亭,她冒冒失失朝他示好,对他暗许芳心。
裴浚长身玉立,神色深邃而肃静,注视那四字,
“今日起,这座亭台改名有凤来仪。[(.co)(com)”
凤宁眼眶湿意密布。
时光荏苒,四年过得很快。
初入宫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是紫禁城的匆匆过客,熟料兜兜转转成了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宫墙外的百姓依然为这场盛大的婚事而欢呼,映着这片喧嚣,凤宁指尖轻轻蹭了蹭他潮热的掌心,酥痒沿着修长玉指一路攀延至心口。
裴浚面不改色,与她并肩立在有凤来仪亭下,张望半空。
这一夜很长,未来的一生也很长。
他不着急,伴着她慢慢品味。
他很庆幸当年她能莽莽撞撞朝他奔来,庆幸在茫茫人海,找到这份独属于他的珍贵。
紫禁城的红墙依然没有尽头,殿宇巍峨如故,漫天焰火绵绵无尽,早梅在严寒的枝头破开一缕春意,而他们风华正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怀孕生子就番外写,先休息两天,两百个红包。
接档文《荣婚》
简介:【先婚后爱,婚内追妻,双向奔赴】
前世程亦安被迫高嫁晋国公世子陆栩生,婚后陆栩生不喜她,夫妻生疏淡漠,貌合神离,堪堪一年,婆母嫌弃,程亦安遭人算计,最终和离改嫁青梅竹马。
可惜再深的感情也经受不住岁月蹉跎,婆媳不和,小姑子事事掺一脚,上头还有个强势的大嫂压着,程亦安如履薄冰心力交瘁而死。
一睁眼,程亦安回到与陆栩生新婚之夜,回想陆栩生此人,虽性情冷漠,却胜在位高权重,尊重妻子,并无不良嗜好,比起去韩家吃苦,还不如当个闲适的国公夫人,程亦安决定这一生踏踏实实跟陆栩生过日子。
只是待那清俊男人掀开红盖头,程亦安有些纳闷,这眼神不太对,他不会也重生了吧。
*
陆栩生出身尊贵,文武双全,是京城贵女争相得嫁的如意郎君,与程亦安和离后,他在母亲撮合下,娶了一块长大的表妹为妻,原以为夫妻二人该是琴瑟和鸣,怎料表妹性情骄纵,整日闹得府内鸡犬不宁。
重生回到洞房花烛夜,陆栩生决定跟安静温婉的程亦安好好过日子,哪知红绸一掀,忽觉妻子神色与前世迥异,难不成她也重生了?
原计划圆房的二人隔桌而对,面面相觑,徒生尴尬。
(先婚后爱,婚内追妻,各路火葬场)
本文又名《国公夫人的悠闲躺平日子》《冷面将军沦为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