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风离开后,门再度关上,屋里恢复安静。
陆菀菀双手撑在窗前,似乎在认真看着下面的热闹。
谢宴西忽地坐来她身边,挑了挑她垂落的衣带,轻笑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博学多才?还是请教神仙?”谢宴西很有自知之明。
陆菀菀沉默一瞬:“原来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谢宴西眼眸微眯,状似认错,“下回你再糊弄我,我一定忍住不挑明。”
闻言,陆菀菀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谢宴西何其敏锐,也不知道他猜到哪一步了……
但他没再说,她也装傻不再问。
见打马游街终于到了自己窗下,她眼神微闪,忽地提笔写下几个字,折好装在荷包里,对准段知行扔了下去。
荷包刚要飞出窗外,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
“当着本督的面送别的男人荷包,是不是过分了?”谢宴西把玩着荷包,语气颇有些危险。
“对不住,下回我背着你送。”
“谁敢接,本督剁了他的手。”
谢宴西唇边泛着凉意,手下利落地摘了自己荷包,将纸条塞了进去,随手扔出窗外,而陆菀菀的荷包则被他堂而皇之地系在腰间。
粉蓝色的荷包与他赭红色锦衣十分不搭,再配上他一身的冷冽血气,瞧来倒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陆菀菀想抢回荷包,却被他反扣住手腕按在窗边。
“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谁送你了?”
“到了我的手,就是我的东西。”
陆菀菀翻了个白眼,却猛然发现两人相距极近,呼吸可闻。
下方街道人群喧嚣,都在看打马游街盛况,无人注意到楼上的暧昧。
陆菀菀怔了片刻,回神推开他,半遮半掩地挡住自己眼睛。
她好像……又被美色迷昏头了。
什么破毛病!
谢宴西顺着力道坐回原位,轻瞥窗外。
段知行正接住了砸在头上的荷包,抬头看到谢宴西的瞬间,他瞳孔猛缩,拿着荷包的手竟有些颤抖。
这到底是催命符还是什么暗号……总不能是被看上了吧?
他呆了半晌,才发现荷包中有张纸条,顿时松了口气,他不敢等到回去再看,忙借着外衣遮掩打开纸条。
——宋临舞弊是真,边关曹氏姑娘。
他猛然一惊。
楼上,谢宴西正问:“东厂不够你利用的,还要找别人?”
“段知行娶了边关杨知府的女儿,这不是巧了么?由他来揭发再合适不过了。”
陆菀菀忽地一笑:“他刚才看到了你,不敢不听话。”
她本也没想过用东厂做什么,可谢宴西自己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你倒是会算计。”
“比不得督主。”
陆菀菀随口聊着,看向下头,就见宋临忽然被一个鸡蛋砸中。
鸡蛋在他坚硬的脑壳下应声而碎,蛋液渐渐浸湿了他额前发丝,流在了脸上。
随之而来的是蹩脚的大楚话:“无耻小人卑鄙!敢怂恿父皇攻打北齐,你!猪狗不如!狼狈为奸!小肚鸡肠!鼠目寸光!”
陆菀菀抬头看去,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少年正义愤填膺地站在对面楼上,手里拿着一筐鸡蛋一筐菜,对宋临骂得很脏。
她噗嗤一笑。
她猜到三皇子会攻击宋临,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还是在打马游街这种足以载入史册的时候。
“若日后两国交战,曹姑娘激进的文章会很合时宜,可在这时候把北齐骂得狗血喷头,宋临倒真不怕遭祸。”她说道,“三皇子对北齐的感情可深得很呢。”
谢宴西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宋临,笑了声:“殿试文章没这么快传出去。”
“有人告诉了三皇子?”陆菀菀猜道,“不会是二皇子那个小心眼的吧?”
“嗯。”
谢宴西话音未落,就忽然揽住她腰,将她带去一旁。
“啪——”
蛋液被宋临愤怒甩开,正溅来窗边。
“随手乱扔,脏不脏啊!”陆菀菀皱眉。
谢宴西低头看着怀里凶巴巴的人,眸光微动,抬手轻抚过她眼尾:“溅到了。”
“什么?”
陆菀菀忙冲去盆前,一边照镜子一边用清水擦脸。
她身后,谢宴西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忽然放在了唇边,轻吻指尖。
陆菀菀半晌后才拿着镜子坐回窗前,继续看戏。
对面三皇子还在砸鸡蛋菜叶,满街被闹得沸腾,宋临躲闪不及,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敢站在他身边帮忙的除了宋家人,竟只剩下榜眼萧衡。
孟婉躲在远处,连脸都遮了起来,露出的双眼中满是令她丢人的嫌弃。
“探花郎的手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这是个残废探花!”
宋临脸色铁青,一边狼狈躲闪,一边与三皇子对骂,恍惚间,他想起前世。
那时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荷包香囊几乎将他淹没,风光到被史官载入史册——上言:状元瑰杰,引民动。
这时,一颗鸡蛋砸得他猛然回神,正听到三皇子“断子绝孙”“死无全尸”“不得善终”的诅咒,他脸色瞬间铁青。
他前世真的死无全尸,没能善终,还无后而终!
——那两个过继而来的名义上的儿子,对他来说也只是侄子而已。
窗边,陆菀菀看得直笑,眉眼弯成月牙。
“三皇子人还是太好了,竟然用的新鲜菜叶和鸡蛋。”
谢宴西一直偏头看着她,眸光定定:“他确实心软……若是本督,会往鸡蛋里掺红颜碎。”
毁了那张狐媚脸!
陆菀菀眉梢微挑:“你如此夸赞三皇子,明日若有人参他,你帮帮他呗?”
“无关紧要的人,向来得你十分照拂。”谢宴西意味不明。
见他似笑非笑,又露出了送殡的标准笑容,陆菀菀忽然抬手,越过桌子拉了拉他衣袖:“三皇子怪不容易的,他出了事,大公主也会心急,你帮帮他好不好?”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人,眼里满是恳求,声音也又软又亲近,十分惹人喜爱。
谢宴西手指一动,片刻后才移开视线,轻应一声。
陆菀菀眼神微闪。
之前她对着大公主撒娇,就见谢宴西表情不太对,没想到……他真吃这套啊。
等他们看完打马游街回家时,已经半下午了。
谢宴西一路扶着她进了院子,蹲下身给她上药。
陆菀菀腿动了动:“已经好全了。”
谢宴西却握得更紧,药膏在掌心化开,温热地贴上她脚腕:“再上一回,省得复发。”
“你不嫌脏啊?”
“不脏。”
谁曾见过谢宴西这般低姿态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陆菀菀将脚抬起,抵在他心口。
这是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命脉,此时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谢宴西几乎瞬间抬眸,眼中却没有警惕,反而带着一抹狂热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