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婉见两人没了动静,一时间有些慌乱,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是谁在酒桌上强迫江归远喝酒。
一阵电话铃响,施姚接过,片刻后,她说:“你好自为之。”
脚步声渐渐远了。
罗婉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从拐角冲出,她想,遭受讨厌的女人的谩骂后,江归远身心一定受挫。
此时她再从天而降,先是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再帮他离开施姚,救他于水火之中。
到时候,江归远一定会觉得自己美丽又善良,比施姚那个女人好一万倍。
在日久生情中爱上自己,然后两个人幸福的相爱。
罗婉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心脏却因这段幻想嘭嘭直跳。
只见江归远正垂着头,双手抱臂,斜靠在墙上。
壁灯的光线氤氲而下,滑落过他的发顶、鼻梁与肩膀,勾勒出江归远修长优雅的身形。
他在灯下展示脆弱易碎,他在影子中伤了心。
“江……江归远,我可以帮你。”
罗婉耳边传来心脏砰砰声,她感觉口舌干涸,毛孔在分泌细微的汗液。
男人没有抬头。
她咽了口唾沫:“你是被施姚强迫的吧?我可以帮你付清那三千万,让你离开施姚。”
男人在灯下抬起头。
阴影随着动作爬上眉骨,将江归远的眼窝浸成两口噬光的井。
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感扑面而来。
“为什么?”
他问。
声音蕴含凉意,喉结滚动碾碎最后一个音节。
罗婉的指甲掐进掌心:“因为我……”
“喜欢我?”江归远忽然接话。
独属江归远的苦艾香从他身上渗出,裹着体温蒸腾成蛊惑的雾,她忍不住踮起脚想嗅得更深些。
“帮我离开她?”江归远喉间滚出低笑。
他抬手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虎口状似无意地卡住她颈动脉:“罗小姐的香水……是午夜飞行?”
指尖顺着耳廓滑至后颈时,罗婉突然战栗。
江归远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罗婉想也没想:“当然是把她在外面乱搞的事情告诉她大姐了。”
提起施家大姐施妍,罗婉就一阵幸灾乐祸:“你是不知道,她家大姐眼底最是容不得沙子,要是被她知道,施姚可就惨咯……”
她越说越起劲:“我跟你说,施姚就不是个好人,高中的时候就跟别人谈恋爱,被她姐发现了。”
“……啧啧,那是一通好打,给施姚打得一个多月没下得来床,”
罗婉从八卦中回神,就见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好像要与四周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你怎么了?”
莫非是刚刚太过得意忘形,一时暴露自己的本性了?!
难道他喜欢单纯的?
罗婉惊疑不定,试图开口挽救:“哈哈……刚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
“把她在外面乱搞的事告诉施妍?”江归远重复她的话,舌尖缓慢舔过犬齿。
壁灯在他脸上切割出诡谲的光影,左侧脸是慈悲的佛,右侧脸是嗜血的罗刹。
罗婉突然发现他在颤抖。
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猛禽锁定猎物时肌肉亢奋的震颤。
“只要把她在外面乱搞的证据……”她急促开口,却被江归远抵在唇上的钢笔截断。
“嘘。”他旋开笔杆,金属螺纹摩擦声令罗婉膝盖发软,“这么漂亮的唇……”笔尖轻轻戳刺她下唇珠,“不该沾血。”
钢笔突然被塞进她掌心,残留的体温灼得她掌心渗汗。
罗婉被钉在他的影子里,看着他慢条斯理解开袖扣。
金属部件坠地的清响中,她看见他腕间陈旧的疤。
“来。”
“要剖开秘密的话……”江归远握着她的手引向自己腕间停驻,“就要亲自动手。”
罗婉的呼吸与心跳绞在一起。她看向他腕间,或许连施姚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烫,恍惚间竟真用笔尖抵了上去。
“对,就是这样。”江归远忽然扣住她手腕施力,笔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他在她耳边餍足叹息,“你看,我们正在制造……独属彼此的秘密。”
“好了。”
血珠滚落,远处水晶灯骤然大亮,江归远后退半步隐入阴影。
罗婉怔怔看着掌中残留体温的钢笔,
“该说再见了。”他整理衣服的动作优雅如钢琴家调试琴键。
罗婉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用拇指反复摩挲这支钢笔。
心脏在肋间鼓噪着危险的雀跃,她终于窥见了完美玉器上的瑕疵,而这瑕疵正在她掌心生长出带刺的藤蔓。
叫人想剥掉他平日里的伪装,看他彻底丧失理智,沉沦在爱欲里,寸步难行。
-
皇家别苑内一如既往的热闹。
施姚从酒店逃出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不知不觉开到楼下。
皇家别苑作为京城最为有名的会所,实行会员制,涉及服务多样。
施姚被引进顶层包厢,谢眉挑眉揶揄:“小施总今日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施姚没理。
“你家上次那个……”她有些卡壳,只隐约记得那人留着寸头,“……那个谁呢?”
谢眉也勉强转着脑子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施姚说的是谁。
“你说黄瑞?他好久没来了。”谢眉并不意外,径自点了根烟。
皇家别苑本就是供京都显贵们玩乐放松的地方,为了让顾客尽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服务员都有颜值要求。
所招的男女公关更是要求极高,大多都是附近大学兼职的,有干了几天不干的,也有后来受不了困窘回来的。
人员管理极为松散。
施姚本就没什么别的心思,此刻也只是颔首。
包房内光斑细碎,施姚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桌面。
施姚盯着那些灰烬,无缘由地想起江归远被寒风吹起的大衣。
“怎么了你,一脸霉相。”谢眉亲自给人满上,“叫人来陪陪你?”
施姚没回,谢眉权当默认。
包厢灯光昏暗,男人站成一排进来,熟练地寻找自己的位置。
施姚一左一右两边立刻满了。
其余几个眼底闪过几丝恨意,坐在离两人稍稍远的位置。
其中一人拿起麦克风,指间飞快点了几首歌。
施姚双手抱臂,满脸冷漠,其余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也规规矩矩坐着。
谢眉这边又给几人灌了一瓶酒,转头看到这场景,笑了。
“喂。”谢眉踹了施姚一脚,“你要来玩就玩,别摆出一副死人样,把我的人都吓跑了。”
换做平时,施姚早就一脸不耐地踹回来,可此时,她却仍旧丢了魂似的。
不动,坐着。
谢眉旁边的男人吹到第四瓶酒时,台上的男人正好唱到副歌部分。
沙哑的尾音像把生锈的刀,突然剖开施姚记忆里的雨夜。
江归远蹲在录音室角落给她系鞋带,哼着随手编的调子,雨滴在玻璃窗上敲出散乱的节拍。
"停。"施姚突然抬手,指甲点着液晶屏,"倒回去。"
包厢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
她挥退正在倒酒的服务生,死死盯着mv里一闪而过的镜头。
某个男歌手低头调吉他的角度,像极了江归远。
"换掉。"施姚咬着杯沿冷笑,”现在的野鸡歌手连头发丝都要抄袭?"
男人战战兢兢切换歌单的瞬间,前奏流出几个熟悉的钢琴音符。
施姚手一抖,酒水簌簌落在衣服上。
这是江归远给她当手机铃声的那首,他总在深夜创作后哼着这段旋律哄她入睡,说这是专治头疼的咒语。
"谁让你点这首歌的!“谢眉抓起遥控器要切歌。
谁都知道这是江归远的成名曲,凭着这首歌漂亮地闯入大众视野。
"别动!"施姚突然尖叫。
数到第17秒,果然听见那个标志性的气音。
他与江归远待得太久,将人的习惯刻入骨髓。
——江归远总在转调前轻轻吸气,像是舍不得把某个名字唱完,像是最浓烈处留一道裂缝的呼吸。
唱歌的男人凑过来递纸巾:“小施总怎么哭了?"施姚猛地攥住他手腕,又在看清对方光洁手腕的瞬间松手。
江归远这里也有道浅疤,他说好巧,可施姚明明见过他无疤的手腕。
酒精让视线有些模糊,施姚问:“会唱《夜航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