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九章
在入朝后,鸿胪寺就接管了一应事务,所有使臣都只能在这居住,每日外出,虽不至于限制,却会有专人记录。
在鸿胪寺外,另有士兵把守,说是为了使臣们的安全,却也是某种震慑。
高南使臣阿耶三坐在屋内,看着左右手下,正用高南语说话。
虽然自信没人能听得懂他们的对话,可是阿耶三还是非常谨慎,声音并不大。
“赫连皇帝,看来是不打算放我们离开。”
“他难道有所察觉?”
“不管是不是,继续留在京城都不安全,十月前,必须离开。”
“越聿人真是疯子,如果不是他们试图逃跑,外头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的士兵?”
有人低声咒骂。
两天前,也不知道越聿人发什么疯,竟然半夜翻墙跑出去。他们是直到越聿人被卫兵压着回来,才知道这件事。
赫连皇帝似乎不怎么关心这件事,只是来了几个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
他们原本还以为,这足以看得出来皇帝的态度,往后也可以再松活些,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翌日清晨,鸿胪寺外,原本就布有的守备,比之前还要森严多一倍。
这实在是叫人恨得牙狠狠。
在座之中,忽然有一人抬头看着高南使臣,神情微动,靠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阿耶三摇了摇头:“不可。”
“可是……”
“不可。”
阿耶三加重了声音,那人不得不退下。
直到散去,才有人追上刚才说话那人,低声说道:“方才在屋内,你是想与使臣说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会,才摇了摇头:“算了,使臣既然拒绝,那就说明不可为。”他说完这话,就回屋去,嘴巴倒是严密。
屋内,阿耶三吃了杯茶,幽幽叹了口气。
方才,属下说的话,正切中了阿耶三心中的隐痛,如果他不是阿耶三的老部下,刚才阿耶三肯定是要发火。
这一次阿耶三之所以来京城,除了这明面上的原因,还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有个女儿,在京城。
…
惊蛰收到黄家出事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明雨。
那时,惊蛰刚从姜金明处回来,手上的墨痕还没洗干净,正蹲在外面舀水,明雨兴冲冲就来了。
惊蛰手上还湿哒哒的,明雨也是不管,拉着他就起来,踉跄几步,惊蛰弄得衣襟前湿了一小块。
惊蛰:“明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诶,我衣服湿了……”
“衣服湿了有什么要紧的,你知不知道,黄家出事了?”明雨的声音有点激动,“还在这慢吞吞洗手呢。”
惊蛰正在袖子里掏帕子,听到明雨这话,有些不太明
白:“黄家不是早就出事了吗?”
那时候,明雨知道,还非常高兴说要喝酒,计划去把朱二喜的酒坛子给偷出来。惊蛰一听他这兴奋过度的话,给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免得他真的做出这事。
那就不只是被朱二喜藤条抽,还可能挨板子了。
朱总管可从来走的都不是温和路线。
如今,明雨怎么可能还来找他再说黄家的事,又不是人都没了……
惊蛰脸色微变,难道还真的没了?
流放本就山高路远,非常危险,一路上官兵苦,而犯人更加痛苦,轻易就会死在路上。而且这一次是谋逆大罪,黄家非主谋,却还是牵连其中。
景元帝虽赦免了旁支,可嫡系却是流放三千里,这遇赦不赦的重刑,肯定会有体弱的人受不住。
比如那位黄老夫人。
听说她从前,是唯一一个能让太后低头的人。只是上了年纪,这样的刑罚也是困苦。
不过,惊蛰并不可怜黄家的男女老少。
他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
只是,惊蛰虽痛快于他们的刑罚,却从没想过他们会尽数出事——毕竟,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事,明雨不会形色流露于表——到底是出了何事?
明雨拽着惊蛰进了屋。
他来这里的次数多,连怎么走,都熟门熟路,慧平看到他们,便笑了笑,下意识要起来。
明雨忙说:“慧平,没事,你且坐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慧平就养成了明雨来时,就会出去的习惯。
这虽然方便了他们两人说些不能为人知道的事,可这未免委屈慧平,后来,惊蛰就往御膳房跑的次数更多些。
毕竟三顺跟着朱二喜后,除了晚上歇息,不然是不回来的。
慧平笑道:“明雨怎么这么激动?”
惊蛰:“这就得问他了。”
明雨奔着桌上的水壶,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给喝了,然后才说道:“你们是不知道,今天我在御膳房,听到钟粹宫的人在说话,说是太后娘娘又气病了。”
慧平皱眉:“这又怎么了嘛?”
太后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自打黄家出事后,就一直起不来床,直到前段时间,她才逐渐起身,宫妃才得以探望。
不过据说,太后的头发已经花白许多,精气神都没有从前好了。
明雨:“黄家出事了,黄庆天,黄博,黄权,黄福这几个人失踪,其余黄家人,好像在路上染了瘟疫,陆陆续续都死了,也不知还剩下几个。”
瘟疫!
这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词。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沾上了瘟疫这个词,多半是要被封城,也不知道要死尽多少人,才能彻底断绝这样的灾祸。
黄家人要是真的感染上了瘟疫,怕是全部人都要死绝。
惊蛰虽有猜想,却没想过会是这么惨烈。
“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
钟粹宫的人,虽然话传话,不知道还剩下几层真,但黄家出事是必然的。”明雨道,“只是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罢了。”
惊蛰捏了捏眉心,脸上看不出来神情。
明雨原本兴冲冲来告诉惊蛰,就是想让他高兴高兴,可没想到惊蛰的脸色,看起来反倒有点奇怪。
明雨:“惊蛰,怎么了?”
惊蛰:“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也就是说,黄庆天这几人,都被救走了?”
“救走了?”慧平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惊蛰:“黄庆天是黄家家主,黄博是他长子,黄权和黄福,同样也是最嫡系的血脉。其他人不失踪,偏偏失踪的是这几个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路途迢迢,出些什么事,也算正常。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就是这几个人?父父子子,嫡系之中最纯的血脉,还连一个女眷都没有……
“……有人救走了他们,抛弃了剩下的老弱妇孺?”慧平只觉得不寒而栗,“这太……”
惊蛰平淡地说道:“焉能知道,这不是黄庆天的选择?”
不是惊蛰和他有仇,所以要故意说他的坏话。
如果一开始就决定逃亡,那带上女眷,的确是某种负累,只选了四个男人,年纪最大的黄庆天是黄家家主,那怕出了事,也有些许号召力,其余几个,都富有力气,扯不了后腿。
从最薄凉的利益来讲,黄庆天是最有可能做出这个选择的。
甚至,惊蛰都在猜想,黄庆天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留有后手,不然,在那么混乱的时候,来人是怎么准确无误地带走四个人?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惊蛰看了下其他两人的安静,这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得太严肃了,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说道:“好了,黄家就算出什么事,我们远在内廷,也和我们没关系,顶多说一句天道好轮回。”
慧平语气坚定地说道:“善恶自有公论,多行不必自毙。”
惊蛰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不多么相信这种话。
什么多行不必自毙,难道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岑家被黄庆天所害吗?当初黄庆天对岑玄因,可是欣赏到了想要将族内女儿嫁给岑家的地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那这期间得罪他的,不被他所喜的,又有多少?
可他这么多年,都安稳到了今岁。
如果不是景元帝动了要铲除黄家的心思,如果太后不发疯指使黄仪结刺杀皇帝……
那现在,黄庆天怕还是即将进入内阁的国之栋梁,朝廷重臣。
谁能扳得了他?
哪里来的善恶到头自有报?
这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就是朝夕间的事情,轻易就能因而好恶,利益,而牺牲下位者的性命。
景元帝如此,黄庆天,也是如此。
二者没有什么不同。
惊蛰轻易就将话题给扯开,没
再聊着黄家的事。屋外传来脚步声,没几步,就到了门外,紧接着,世恩探了个脑袋进来:“惊蛰在吗?”
惊蛰挥了挥手。
世恩朝着其他人笑了笑,而后看着他:“你出来下。”他看起来有点严肃,惊蛰起身出去,生怕他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出门,世恩就拖着他往廊下走,而后几步到了树荫下,正是左右没人的地方。
这一看起来,和明雨刚才的架势,还有几分相似。
惊蛰微愣,难道世恩也要和他说起黄家?
自从乾明宫来人后,惊蛰身边的朋友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家过去的事。
他刚想说自己已经知道,就看到世恩重重按了下惊蛰的肩膀,四下看了眼,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惊蛰,你先前问的康满,有问题。”
惊蛰一拳砸在世恩的肩膀上,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去查?”
世恩嘿嘿一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惊蛰心想,这可不是闲着的问题。如果不是因为他之前问过这个问题,那现在世恩也绝不会去查康满。
这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先前,惊蛰或许还不太了解容九的话,如今,却是敲响了他的警钟。
他的朋友,哪怕在他不需要的时候,也会因为他自发去做些什么。这种被容九称之为可以利用的力量,他却不想要。
惊蛰是知道那天夜里的危险,那两个人分明是有所密谋,虽然语气平淡,可能听出几分凶残。
他们所做之事,不可能是什么好的。
可是世恩不知道。
他仅仅只是因为惊蛰提了一句,就去做了。
“世恩,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惊蛰认真地说道,“你不知道危险。”
他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世恩,而后,又说道。
“我应该早些和你说,也不会叫你陷入麻烦。”
世恩听了惊蛰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摇头说道:“不必这么说,惊蛰。就算你提前和我说了这事,我也还是会去查的。”
他抬手,止住了惊蛰要说话的动作。
“惊蛰,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在哪里听过康满这个人,这句话不是在敷衍你。”
世恩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只要是他听过的人,见过的事,他都会记得。他既然觉得康满这个名字有点熟悉,那肯定是听过的。
最后,他还真的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这么个人。
他是曾经见过康满的,在好多年前。
是在行刑的时候。
康满曾经因为犯了宫规,被压着在庭院里杖责,打得皮开肉绽。
世恩比惊蛰大几岁。
进宫也早。
那是每个宫人刚进来时,都会挨的一遭。
总会有一个,被提溜出来当做刺头,给余下那些人杀鸡儆猴,好杀杀他们的脾气。
康
满就是这么个人。
惊蛰那时候(),也曾有人倒霉(),被按在外头。
管事的公公按着他们,不许他们移开眼,生生看着那人被打得鲜血横流。
那哀嚎声,让很多人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世恩:“不久后,那个管事公公就死了。”
惊蛰挑眉:“怎么死的?”
世恩:“失足落水死的。”
这理由听起来,可真是熟悉又陌生。
虽然后宫里,常会出现种种死法,比如摔死的,失足落水死的,更有倒霉如之前徐嫔那宫里有人是被假山砸死的,可实际上真的因为意外死的人,还是少。
真有出事,更多还是人为。
除了荷花池,御花园内的湖泊外,后宫并无其他大型的水域,这所谓的失足落水,到底有几分是真?
世恩:“他是在失踪了好几天后,才被人从院后的一口水井里拉起来的。”
当时,是因为有人觉察到了水井里有异味,这才大着胆子去捞,谁成想,居然捞出来了一具尸体!
所有人都无知无觉,在出事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喝着那口井里的水。
世恩这么一说,惊蛰就有点耳熟。
这件事,他应当是听过。
在他刚进宫的时候,隐约听人说起,只不过那个时候,在他们的嘴里,那个管事公公是失足落水。而他们住处附近的水井上,全都用石块盖着半边,只容许一个水桶大小。
好像就是从这事汲取的教训。
惊蛰:“你是觉得,这个管事公公,并不是意外失足?”
世恩:“也可能这是意外。你我都知道,打水的时候,太过湿滑,是真的可能摔下去的。从前也没怎么管过,有倒霉的出事,只能算是自己命里该有的。”
那个管事公公的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多变动,全是因为那尸体在水井里泡了好些天。
那些天所有人,都喝着那尸体的水。
泡过尸体的水,可是最容易传染疾病的。那时候弄得人仰马翻,他们这些人险些被关押起来隔绝开。
世恩:“可是那几天,康满一口水都没喝过。”
惊蛰愣住:“一口水都没有?”
世恩确定地点头。
那是夏天,热得很,不然尸体不会腐烂那么快,让他们发现了异味。
因为天气热,所有人在干完活回来,都会赶着去打水喝。
这喝水,还有先后的顺序。
谁能先喝,谁后喝,这都是得论资排辈的。
可那些天,不管其他人怎么争抢,康满都没有参与其中,每天就只从吃饭时那一点点汤汁里喝水。
因为这个行为太过反常,世恩才会记得。
在发现管事公公的尸体后,世恩曾吓到呕吐,在仓皇间,他也曾记起这件事。
只不过,他那个时候还蒙昧,不知这种惊恐是为何而来。再加上,所有人都被喝了泡着尸体的水
()这件事吓到,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
再多的惊吓,随着时间过去也都快忘了。
哪怕那个时候世恩被吓得半死。
人的记忆,总会模糊掉那些可怕、残酷的事情。
可是,当他重新回想起来,那年发生的事情,竟又是在记忆里浮现,鲜活得好像就在眼前出现。
世恩花了点时间,将记得的事情盘算了一遍,而今许是他年长,又见识过了许多事,再看年少时的康满,就觉得他处处有问题。
惊蛰眨了眨眼,世恩对康满的怀疑,可以说是无的放矢,但也未必是毫无缘由。
“假设当初动手的人,真的是康满,可是这件事过去那么多年,应该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惊蛰轻声说道,你要是想查,未必能落得到了好。?()_[(()”
“我才不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世恩有点刻薄地撇嘴,“那管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死是惨了点,可喝了他尸体水的我更惨好吧!”
他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有点想吐。
惊蛰看着世恩满脸菜色,想笑,却又怕伤害到他脆弱的心灵,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轻轻咳嗽了声,“那,你刚才是……”
世恩急哄哄来找他,难道就只是为了和他说起康满年少时的事?
那也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直接在屋里说就是。
可刚才世恩看到屋里有人,选择了把惊蛰叫出来,这分明是想说私密话。
世恩:“我这不是想起来康满是谁嘛,就去找了以前的朋友聊聊。”
惊蛰露出无奈的表情,世恩嘿嘿直笑。
如果世恩之前不知道这个人的危险,那还情有可原,可是分明都想起来,他曾经有可能犯下的事情,居然还试图去查,这不是给自己自找麻烦吗?
世恩:“你不要总是觉得这是你的责任,我这个人好奇心重,你也知道。我既然想起来他这个人,怀疑他做过的事儿,那我肯定要查个清楚。”
这倒也的确是世恩的天性。
世恩从前的朋友,如今四散在各处,有人已经爬上了二等太监,有人和世恩一样,这其中,最是厉害的人,就是康满。
他已经是永宁宫的大太监。
有人和世恩说起康满过去历经的几个去处,辗转的经历,倒是比寻常人还多。
只是每在一处,都总会有人倒霉,要不就是身体出问题,要么就是闹出祸事,犯了宫规,这些个人,全都是康满晋升路上的障碍,在他们倒霉没多久后,康满很快就顺利替代了他们的位置。
不管这是运气,还是人为,都足以说明康满,是个不能接近的人。
世恩:“我来,是想与你说,康满太危险,不管你是在何时听到这个名字,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不然,他也没必要急哄哄地赶来。
惊蛰露出无奈的神色:“如果你不去追查,我可也不会乱来。”
他那可是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
()就算没事给惊蛰一百个胆子,他都不会去查,做什么给自己惹麻烦?
要不是那天倒霉催的,都不会遇到这遭。
想到这里,再想到世恩的癖好,惊蛰不由得再嘱托了一遍:“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去细查。左不过与我们没关系,免得生事。()”
这点轻重,世恩还是知道的。
他拍着胸|脯,说自己找人的事,是避开了别人的耳目,朋友也是真的朋友,往后不会再插手这些事。
惊蛰听了世恩的再三保证,这才松了口气。
康满的事,就此按下,世恩转而好奇起刚才他们在屋内说了什么,惊蛰拉着他一起回了屋,正听到明雨和慧平说:
再过几日,就是秋日宴,到时候要是有机会,我偷几只蟹过来……()”
惊蛰一巴掌糊上明雨的后脑勺。
“朱总管怎么不抽死你呢?”
明雨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撇着嘴:“朱总管怎么会呢,再不济,还有三顺给我求情呢。”
“你能吃着,就自己吃,别总是惦记着那口东西往外捣鼓。”惊蛰道,这御膳房的人想吃口好的,在不影响到正事的情况下,就算严格如朱二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要是往外倒腾,那就是两码事。
惊蛰也不在乎这点吃食,要是给明雨惹了麻烦,岂非颠倒了轻重?
“秋日宴?往常都是太后主办的,今年……是谁?”世恩听了明雨这话,眼前一亮,“难道是钟粹宫那位?”
“不是那位,还能是哪位?”明雨道,“太后娘娘,怕是主持不了了。”
毕竟这位,而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
寿康宫,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除了药味外,更有一种不怎么好闻的闭塞气息,好似门窗紧闭,甚少开启的那种腐朽。
黄太后靠坐在床头,刚刚吃完了一丸药。
她的头发花白,脸上多了不少皱纹,就连眉心,那如小山的皱痕,也凝聚着,好似久久都散不开。
身边的女官,正轻声细语地同她说。
“瑞王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说,他们只接到了黄福。”
“……只有黄福?”
“正是,黄家主,黄大人,黄大郎,都在路上,被人所害。”
女官这句话说完后,就低下头去。
太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深深、深深吸了口气。
她心中早有猜测,只是在验证前,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总归抱着一丝期待。
而今,瑞王传来的消息,不过是打碎了太后心中最后的幻想。
嫡系血脉,只剩下黄福。
其余人等都一家死绝,甚至,就连普通的妇孺都没有放过。
黄长存!
太后的眼里,迸射出憎恶与恨意。
这老小子以为自己成为其余黄家人的头头,就能一呼百应,成
()为黄家家主不成?
做梦!
黄家家主这个位置,只能是嫡系的。
如果嫡系一个人都不存,那太后也决不允许其他人染指。
黄长存敢如此放肆,太后绝不可能放过他!
“瑞王,还是不肯来京城吗?()”太后开口,声音竟还有几分沙哑。
女官:瑞王说,而今陛下发作黄家,又针对诸王,他若是回京,无法逃生,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听着这话,难免失望。
她想让瑞王入京,难道还是能害了他不成?
瑞王现在不进京城,才是真正错过最好的机会。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她怎么就养出这么懦弱的孩子?
…
瑞王府上,瑞王正也在说起京城情况。
书房内,坐着陈宣名,王钊,刘明旭,比新田等幕僚。
黄福,也坐在角落里。
这个原本胖乎乎的少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瘦得抽条,更是沉默寡言,和从前是两模两样。
“黄长存的做法,难道丝毫不怕得罪王爷?”王钊气恼地说道,“竟是对黄家嫡系下此毒手。”
瑞王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的母亲是嫡出,鼎力支持他的黄庆天,更是之前黄家家主,黄长存在他看来,不过跳梁小丑。可如今,这跳梁小丑,却是真真做出这惨绝人寰的恶事。
瑞王:“此人,不能活。”
他的声音,透着难得的杀气。
黄长存此举,无疑冒犯了瑞王。
比新田迟疑地说道:“黄长存从前,并不是多么丧心病狂的性格,此举……莫不是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陈宣名沉吟片刻,摇头说道:“我和黄长存在朝时,少有接触,不过曾听闻,他年少时,就有过虐杀动物的习惯。不过,这多少只是传闻,未有证据。”
这在世家里,很是正常。
甭管子弟有再多言行上的问题,只要没泄露出去,有损世家的声名,家族自然会为其遮掩。这是一种庇护,也是一种束缚。
将自家子弟牢牢地束缚在门第内,拧成一股力量。
“不论如何,黄长存不可留。至于那些个外朝使臣……”瑞王思忖片刻,“不要与他们接触。”
这就是京城里传回来的第二个消息。
有人活动着,找上了瑞王。
瑞王有心皇位,并且有着一世在前,对于自己能夺下皇位,自然是有着万全的信心。
与外族联手,纵然能夺下皇位,必也会招致后世的唾骂,遗臭万年,他再怎么心切,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打开国门迎接外敌,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将那些人,都报给陛下。”瑞王扬眉,冷冷地笑起来,“我们内斗,那是我们的事,决不许引狼入室,诸位可明白?”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书房内其他人。
在这消息传来时,瑞王的幕僚里
(),也曾有人提议接受。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如瑞王一样反对,而今得了瑞王明确的表态,自然是大喜。
谁不想看着自己辅佐的人登上帝位?
可这样的壮举,若是要以外族入侵为代价,那多少会让人望而却步。
这是截然不同的事。
幕僚们散去后,瑞王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黄福,朝他招了招手:“福儿,你过来些。”
黄福沉默地起身,走到瑞王的身旁。
前几日,黄福刚刚入府,那时瑞王去巡视兵马,刚好不在王府来,今日是特地赶回来的,不只是为了处理府上的事,也是为了看看黄福。
他记忆中的黄福,是个爱笑的小胖子,如今站在跟前的,却已经是个瘦弱的少年,脸上沉寂得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福儿,你就将王府当做你的家,有任何的事,都可以来找表叔父。”瑞王叹了口气,“若是我不在王府,就去找王妃,她会照顾你的。”
黄福眼神微动,轻声道:“表叔父,我家里的人……全都没了吗?”
瑞王抿着唇,慢慢地说道:“除了秀娘几个,还逃过一命,其他的……”
黄福的表情扭曲了些,带着无端的仇恨,又闭着眼,勉强将满腔的情绪压下去,哑声:“我知道了,表叔父。”
顿了顿,黄福又道:“表叔父,我有些累,就先退下休息了。”
瑞王自无不可,立刻派人送他回去休息。
待黄福的身影消失后,瑞王才靠着椅背,捏着眉心叹息。
良久,他道:“派人盯着黄福,注意他的情绪。”
长史轻声说道:“王爷,您是担心小郎君他……”
“他太年轻,蓦然的仇恨,可能会压垮他的心防,让他做出冲动的事,如果他打算离开瑞王府,必定有人跟着,一旦试图离开封地,直接打晕了带回来。”瑞王果断地说道,“嫡系就剩下他一个,本王总不能连黄福都保不住。”
“喏。”
而屋外,黄福则是麻木地在宫人的带领下,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黄福都面无表情,直到他在路上忽而看到个人。
是阿星。
黄福脸色微变,三两步跑到阿星的面前。
阿星见是他,冷淡行了礼,就打算离去,却被黄福一把叫住,“你,你能教我习武吗?”
阿星沉默了会:“我的武艺是后来学的,粗鄙功夫,不入人眼,小郎君还是请王爷,给你寻个名师。”
黄福急切地摇头,见身后的宫人还跟着,挥手让他退后了些,这才低声说道:“我,我不太相信……”他没有说完,可阿星已然明白了黄福的意思。
经过这样的大变,黄福竟是连瑞王,都不太信任。
黄家遭此大难,的确是自身的缘故,可追根究底,如果没有太后那神来一笔,黄家嫡系也不至于满门被流放。
太后,是瑞王的母亲。
黄庆天最初,也是因
为鼎力支持瑞王,动了军需,这才会被彻查。
这一切,都和瑞王有关。
尽管黄福知道,瑞王和祖父的关系很好,也是瑞王派人来救了他,可是黄福的心里,就是无法遏制住这份怨怼。
他不敢在瑞王面前停留太久,也是这个缘故。黄福生怕一个不慎,就泄露心中真实所想。
至于阿星……
一路上,如果不是阿星几次拼死相救,黄福早就没了命。而且他知道阿星沉默寡言,向来很少和他人交流,就算在瑞王的众多幕僚里,他也是最特异独行,与其他人并不怎么往来。
许是为此,黄福对他,倒是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信任。
阿星沉默了一会,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带着黄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的住处,倒是没什么人气,进门后,黄福一眼就看到摆在窗台下,密密麻麻的一堆小木偶。
它们形态不一,动作不一,非常生动鲜活。
只是每一个都没有刻上脸。
黄福看着那些木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对儿女。
“为什么没有父亲?”黄福问,“为什么没有脸?”
阿星看着窗台下的木偶,轻声说道:“因为父亲无用,因为没有脸面。”
是他,无脸见他们。
…
八月初八,正是宫中的秋日宴。
御膳房早早忙活开,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而直殿司,也在这忙碌的日子里,充当了苦力,将御花园给清|理了出来。
秋日宴,是每年宫里都会举办的宴席,原本应当是皇后主持。只是景元帝并没有皇后,所以每年操持的人,一直都是太后。
今年太后病倒,没起得来身,这事,就交给了德妃。
直殿司忙碌,惊蛰的事倒是少。
他清晨被姜金明叫去算账,等算完,其余人还没回来,掌司也仍在屋内懒洋洋地待着,一时间,惊蛰就没了事情干。
既然无事,他开始折腾起自己近来的两个任务。
一个是任务八,查出明嬷嬷的死因。
这个任务,惊蛰已经完成。
毕竟容九已经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这件事和他有关,再完不成,惊蛰就真的是个呆瓜。
在愉快地提交了答案后,惊蛰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得到了八十分的评价。
惊蛰:“为什么只有八十分?”
他还漏掉哪里?
虽然比之前的六十分及格要好,可惊蛰还以为,这答案能得到个十成十的满意呢。
【明嬷嬷的直接死因,的确是宿主刚刚回答的。只是宿主漏掉了她的间接死因。】
惊蛰蹙眉,间接死因?
导致她那一日出门的原因吗?
这个答案,惊蛰的确还不知道,既然能有二十分,那的确有些重要。只是想再查这事,就得从立冬下手。
他和立冬没什么关系,甚至还有点怨怼
,要是贸然行事,怕是会打草惊蛇。
惊蛰将这件事按下,又思索起任务九。
相比较任务八这个板上钉钉的答案,任务九就为难许多,因为惊蛰迄今都不明白,为何容九会说,皇帝觉得这件事不重要?
不过甭管重不重要,惊蛰多少还是有点苗头,唰唰作答,将他之前说给容九的猜测作为答案。
然后,判定是六十五分。
堪堪擦线完成。
惊蛰松了口气,他对这个任务没什么信心,能过,能没有惩罚,那就再好不过。
至于这分数是多少,就随便了。
他可真是受够了这些癫狂的buff。
【任务十:查出康满的秘密。】
……这哐当下来的任务,让惊蛰抓了把头发,不仅是为了这任务的突然袭击,也是为了这名字。
康满。
他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世恩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是轮到他自己了?
惊蛰想骂系统,又堪堪止住。
他仔细思索着这几个任务,不再是之前那种让他去“阻止”什么,反倒是试图让他去“了解”什么。
惊蛰猜想,许是因为最开始任务的对象是瑞王,以瑞王的能力,他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所以能去“做”什么。
可惊蛰这个宿主,比起瑞王来,根本没有这种施展开的能力,所以更多倾向于让他去“知道”什么。
只是,知道归知道,知道这么多,对惊蛰来说有什么用?
他只是区区一只惊蛰!
又不是皇帝,需要知道那么多吗?知道了,就能够达成系统那么个宏伟的目标了?
惊蛰深表怀疑。
惊蛰叹气。
【宿主完成了两个任务,系统刚已经自检完毕,补充的能量,足够让系统进行一个小小的预测。】
“什么预测?”惊蛰没明白,“算命?”
【系统会接收到不同的消息,这些细微的消息汇聚到一起,就会碰撞出不同的局面,导向不同的方向。比如,今日秋日宴上,会发生投毒事件,祸及御膳房。】
哐当——
惊蛰猛地起身,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祸及,御膳房?
明雨!
惊蛰恨不得夺门而出,却只能强忍着去和姜金明告假,说是有事出去一趟。
姜金明并没有拦着他,随手就让他去了。
惊蛰刚出门的时候,这脚步还算平稳,可是人出了直殿监,却几乎要飞奔起来。如果不是路上有人,又碍于宫规限制,惊蛰肯定要跑着去。
“你说下毒,是谁下毒?祸及御膳房,是因为毒,是下在食物里吗?”
【任务十:阻止秋日宴的下毒者】
【是否接受?】
【宿主可选择是否接受该任务,该任务为临时任务,可不接受,失败与正常任务同等惩罚。接受任务,则会获得一定的提示。】
惊蛰哪里还顾得上惩不惩罚,就算为了那点提示,他都必然会接受。
在惊蛰接受了任务后,系统提示:【所有食物送到御花园,再到分发,进食的过程,都必须有人盯着。】
惊蛰明悟,这意思是说,动手的人,并非御膳房的人。不然不必趁着空隙,只要在制作时加点什么进去,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是自己人下的手,那就好办了些。
惊蛰赶到御膳房外,此刻,里面已经忙到脚不沾地。
惊蛰的出现,并不受欢迎。
这个节骨眼上,任由是谁来,都挺讨人厌,毕竟里面忙得热火朝天,再叫人出来不就是干扰他们做事吗?
在小太监不情不愿去叫人后,过了好一会,明雨才跑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显然是被火烤的。
明雨擦了擦汗,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更是有些担忧:“惊蛰,出什么事了?”他知道惊蛰的脾气,明知道他在忙的时候,还要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明雨,你信不信我?”
“怎么会不信?”明雨失笑,“你当我是什么?”
“那带我去找朱总管。”
明雨微愣,打量了眼惊蛰,什么都没说,“你等一下。”
他没等惊蛰回答,转头又进去了。
惊蛰在门外等。
脸上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却是焦虑的。
其实,他也可以将这件事告诉明雨,明雨不会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会帮着他去做。
可是明雨到底也只是这御膳房里的小太监,就算再怎么活动得开,许多事情上,他也插不了嘴,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是朱二喜。
他才是掌管着整个御膳房的人。
这一次,明雨进去的时间长了点,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兜布已经换下,他带着惊蛰往后面走。
“朱总管正在休息。”每次有大的宴席,朱二喜都会自己一个人在屋内待着,养精蓄锐,等到时辰到了,才会出现在御膳房,“这时候,你要是去打扰他,他的脾气会很差。”
明雨实话实说。
惊蛰苦笑了声:“总有不得不的理由。”
他并非是第一次来见朱二喜,明雨带着他走的路,也有几分熟悉。
门外守着昊林与三顺。
昊林听了他们的来意,摇了摇头:“不成,总管在这个时候,是不见外人的。明雨,你该懂得这个规矩。”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三顺已经转身进去了。昊林瞪大了眼,伸手去抓,却根本拦不住。他那动作有点滑稽,眼瞅着抓不到人,就赶忙跟着他进去了。
就算这么焦急,惊蛰看着这一幕,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差点没笑出来。
明雨更没顾忌,爽朗笑出声。
三顺和昊林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很快,昊林带着一脸痛苦的表情出来,身后跟着个没
什么表情的三顺,昊林这样,显然刚刚被痛骂了一顿。
他皱着眉:“朱总管让你进去。”
昊林点了点惊蛰。
“只能是你。”
惊蛰感激地朝着三顺点了点头,这才进去门内。
明雨等在外头,现在,换做他有些焦虑。
昊林没好气地说道:“刚才不担心,现在反倒是担心起来,可晚了。”
朱二喜的脾气,可不是好的。
明雨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三顺闷声说道:“他不是在担心自己。”
明雨朝着昊林点点头:“我在担心惊蛰,他不会被总管训吧?”
……昊林选择闭嘴。
成,是他多余说话。
也不知屋内到底说了什么,越说越久,眼见时辰快到了,惊蛰还没出来,昊林皱了皱眉,生怕这会影响到朱二喜。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二喜走了出来。
“昊林,你留下。”这位总管面无表情地说道,“看着他。”
这个“他”是谁,不明而喻。
而后,朱二喜看向明雨和三顺。
“跟我来。”
三顺:“总管,惊蛰……”
“做你该做的事。做得好了,他自然不会出事,做得不好……”朱二喜意义不明地停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明雨感觉到总管有言外之意,却是听不出来更多,他定定了看了眼屋门,旋即低下头,跟着朱二喜离开。
不管惊蛰要做什么,很显然……
他说服了朱二喜。
昊林清楚朱二喜为什么留下他,整个御膳房里,他算是朱二喜的心腹,就算是后来的三顺也不如。
他走到屋内,就见着惊蛰坐在屋里最角落的位置,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地上有摔碎的杯盏,不过看着那污痕,倒不是冲着惊蛰去的,应当是朱二喜脾气上来摔在地上的。
昊林走到惊蛰的对面坐了下来,狐疑地说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他跟在朱二喜身边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感受到那么紧绷的气势。
惊蛰苦笑了声,只是摇头。
昊林在惊蛰的身上,看出了和朱二喜同等的紧绷。他皱着眉,没再说话,而是听从朱二喜的吩咐,好好地看着惊蛰。
时间一点点推移,很快就到了秋日宴的时辰。
昊林留意到,惊蛰的脸色更为苍白。
一刻钟,两刻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骚动声,昊林刚想起身出去查看,却见惊蛰猛地站了起来。
“站住,朱总管说你不许出去!”
惊蛰却跟没听到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御膳房许多宫人聚集在一处,脸色惊恐,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差点就出事……”
“……上吐下泻……被拿下……”
“好
在朱总管谨慎……”
“毒是下在茶水里的,与我们无关!”
系统叮咚一声。
【任务十失败】
这是头一次,系统说完这话后,没有立刻说惩罚。
【恭喜宿主,成功救下明雨。】
惊蛰脚下一软,差点没跌坐下来,他扶着柱子缓缓蹲下,过了一会,才低声说。
“多谢。”
他很清楚这个任务十没有必要,是系统在其中做了什么,给了惊蛰一点小小的提示。不然,他就算找到朱二喜,也没有那样的信心,自然,也未必能说服得了朱二喜。
就算任务失败没有什么,最最重要的是,只要御膳房没有被牵连到,就说明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御膳房这些个认识的人,也应当不会出事。
昊林出来,把惊蛰拖了回去。
两人继续对坐着。
外面的风言风语,对昊林的影响也很大,可他还是坚守着朱二喜的命令看着惊蛰,只是时不时看着屋外,脚忍不住抖来抖去。
屋内的气氛很压抑。
也不知到了何时,门外的喧哗忽而静下来。这种古怪的寂静,让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向门口。
然后,朱二喜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脸上有点淤青,看着也有些狼藉,不过精神头还可以,对遭遇了刚刚那种风波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不错。
他打量着惊蛰,眼底闪动着异色:“你是怎么……”
他停下。
“罢了,不必告诉我。”
朱二喜又摇了摇头。
惊蛰微愣,他已经做好准备,朱二喜在回来后会质问他是怎么发现的,结果朱二喜这看起来,是不打算过问。
“陈安那个人,做事也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一辈子长了八百个心眼,却没一个是用在自己身上。”朱二喜叹了口气,“和他做朋友,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惊蛰敛眉:“陈爷爷,是心善。”
“所以,好人没好报。”朱二喜淡淡地说道,“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朱二喜清楚得很,惊蛰这么奋不顾身,是为了御膳房里的明雨。刚才这个人站在他眼前,那种掷地有声的自信,感染了朱二喜,他仿佛看到了陈安。
如果不是这样,朱二喜也未必会相信惊蛰,在各个环节上派多了人手,牢牢地盯住每一种吃食,不叫外人接触。
他能做到这些,只不过有些太过麻烦,平时很少做而已。
毕竟谁会胆大妄为,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而惊蛰又是到底怎么知道这件事,又知不知道,来御膳房……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明雨和他是故友,所以惊蛰可以不顾一切。这样的人,称得上是好人,却未必能活得好。
朱二喜摆摆手,让惊蛰离开。
现在御膳房混乱,他不许外人再逗留在这里,哪怕惊蛰想去看一眼惊蛰和三顺也
不行。
他被昊林一刻不离地盯着,只得离开了御膳房。
走在回去的路上,惊蛰再一次感到四肢的虚软。
他捶着胳膊,心里却是轻快。
不论如何,御膳房没事,也就是明雨和三顺没事,至于其他的……哈,看朱二喜那态度,怕是不会外说。
那于惊蛰来说,今日可算是圆满。
……不对。
惊蛰停下脚步,与其同时,催命符也姗姗来迟。
【随机buff:嗜血】
【效果:在8h(约四个时辰)内,所有见到宿主的人,都会渴求着为宿主献上血液,并为此产生病态的迷恋。】
惊蛰:“……呵。()”
他已经懒得再怒骂系统的变态了。
他浑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愣是从怀里掏出两三条手帕,手脚麻溜地将它们束在一起,然后套在自己的脸上。
很好,接下来的四个时辰,他就会这么活。
谁都别想看到他的脸!
惊蛰咬牙切齿。
惊蛰??()_[(()”
是三顺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溜出来的,平时惊蛰肯定会转身,高兴地去迎接他,可是现在他却僵硬着身体,怎么都不敢转过去。
“明雨让我告诉你,我们都没事。不过最近不要来御膳房,肯定会有人盯着,眼下秋日宴出事,后宫肯定会乱一阵,让你自己注意安全。”
惊蛰没敢转身,就这么听完了三顺的话。
“多谢,你也快回去。”
脚步声没响起来。
惊蛰的心提了起来,三顺平时很听话。
他没有动作,那就很奇怪。
三顺慢吞吞地说:“惊蛰,你饿了吗?”这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点跃跃欲试。
惊蛰疯狂摇头:“不饿。”
差点没把头上的东西给甩下来。
三顺不死心:“一点点都不饿吗?”
他丝毫都不好奇,为什么惊蛰的脸上蒙着那玩意。
……就是因为不好奇,所以问题才更大!
平时三顺看到,多少还是会问的!
惊蛰:“不饿,你立刻回去!”
他加重语气。
“哦。”三顺慢吞吞又道,转身走了。
惊蛰确定三顺真的离开后,拔腿就走。
可怕,还好来的是迟钝的三顺,那要是其他人,就全都完了!
他才不要喝人血!
这该死的buff,只要“看到”,就会“生效”,无比的霸道。他应该庆幸,这回限定在“人”,而不是任何生灵吗?
要是再呈现上一次的疯狂,那他现在不如直接死过去。
惊蛰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容九。
万幸今天是初八。
惊蛰就算再怎么倒霉,也不会……
他紧急刹住脚。
惊蛰闭上眼,睁开,再闭上眼,再睁开,隔着乱七八糟的遮挡,他惊恐地发现,宫道的尽头,一行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不是容九,又会是谁?
他连身后那些人都没看清楚,就一个急转身。
万幸容九长得那么出挑,一眼就能看到。
哈,这真是祸不单行,不要什么来什么,他这嘴巴是乌鸦嘴吗?
赫连容刚抬头,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溜走,灵活得像是条蹦跶小狗,生生叫人生出想要扭断他四肢,将他牢牢束缚起来的冲动。
他挑眉。
奇怪。
平时,这种癫狂的欲|望,不都掩藏得很好?
怎么这个时候……却又如惊涛骇浪,难以阻遏,他危险地眯起了眼。
啧,一下子就没影,跑得倒是快。
“韦海东。”他冷淡地抬起手,“余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韦海东毕恭毕敬低下头。
现在,他要去抓那条落跑的小狗。
一点,一点地折磨出原因,让他再也不敢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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