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章
杂务司那位新掌司,把他带出来后,却没有立刻见他,应该是打着熬鹰的主意。
陈密本可以不在意,可是,惊蛰午后在他耳边说的话,却仍然清晰得很。
……惊蛰,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本该是个秘密。
陈密就是为了隐藏住那个秘密,所以才会明知道被诬陷,仍还选择闭口不言。
可要是惊蛰知道,还将这事揭露出去……
陈密的眼底流露出猜忌与担忧。
咔哒——
紧闭的门,突兀被打开。
门外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慧平,我自己进来就是。”
“掌司,要是……”
“无事。”
两人又说了点什么,才看到惊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屋内很是昏暗,惊蛰没有点灯的意思,就着外头稀薄的昏暗光线,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吧。”惊蛰淡淡说道,“坐下一起吃吧。”
陈密:“不如,先来说说那句话。”
惊蛰笑着摇头:“你不吃,我不说。”
陈密咬牙,到底是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几步走到了惊蛰的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他多少能看清楚惊蛰的神情。
惊蛰在摆放杯盏的模样,很是淡然,好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陈密看了,不免觉得牙狠狠。
他这提心吊胆,可惊蛰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然陈密这近乎阶下囚的身份,本来也没资格再说什么,于是便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跟着坐了下来。
陈密一吃,就知道,这本是惊蛰自己的饭食。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去仔细品尝,快速扒拉了几下,将饭全部都吞了下去,差点没将自己噎死。
惊蛰叹了口气,给他舀了半碗汤。
陈密接过去,咕噜咕噜喝完后,终于摆脱了那种快要噎死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陈密才说道:“掌司,你是从何而知……那件事的。”
惊蛰平静地说道:“若我说,只是一次意外,你信与不信?”
陈密沉默,眨眼的速度很快,显然内心也正处在某种激烈的斗争。
而后,他苦笑着摇头:“就算我不信,又有什么用?
陈密的确收藏着许多不该藏着的东西,可被搜查出来的东西里,却也有许多,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些,是被其他人栽赃陷害的。
惊蛰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今天早上,在刘富去举报陈密的时候,他恰恰接到了任务。
【任务十三:从陈密的手里取得一个紫色菡萏的荷包】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任务。
惊蛰从前那么多个任务里(),很少会有直接针对某个物品的任务。
这让惊蛰稀罕的同时?()_[((),又觉察出不对。
这个任务来得突兀又急促,来得有点莫名其妙,而在任务下达后不到半个时辰内,惊蛰就收到了陈密出事的消息。
这肯定不是偶然。
惊蛰心中笃定,顺便将系统的每七日一次的机会用在了陈密的身上。
不然,正如姜金明的猜测,他和陈密本来就不熟悉,怎么可能会一说,就切中要害,让陈密愿意开口呢?
陈密的情况,正与云奎有些相似。
他与一位宫女对食,而他藏着许多东西,正是那个宫女转赠给他。
这也正是陈密甚少与其他人来往的原因。
“如果我真的想要害你,那一开始,在那么多人面前,我直接将这件事抖搂出去,你根本无力抵抗。”惊蛰淡淡说道,“陈密,你觉得呢?”
陈密抓着筷子,捏着的力度,连指尖都发白。
“……你想要什么?”
陈密冷声说道,“你不可能,平白无故想要捞我一把。”
他狐疑的视线打量着惊蛰。
如果他是惊蛰的朋友,那他这么做,并不违背他的性格。然据他所知,惊蛰也不是这么烂好心的人。
惊蛰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如若我能将此事拦下来。既不威胁你的性命,也不让此事暴露,你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陈密微愣,并不是觉得这条件太过刻薄,而是觉得惊蛰很是莫名其妙。
他所说出来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可以瞒住这个秘密,又不会伤及到自己的性命,陈密当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见陈密接受了这个交易,惊蛰抬手点了点他腰间佩戴的荷包:“首先,你必须把这个交给我处理。”
一个绣着紫色菡萏的荷包。
陈密面露迟疑:“必须要这个?”
惊蛰:“你的身上,不应该有任何关于她的东西留下来。”
陈密低头看着腰间的荷包,这是她不久前赠给他的,那时候只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下来。
陈密答应了她。
在那之后,就连睡觉都一直带着这个荷包。
可现在,要是他们的关系曝光,依着太后对这件事的憎恶,那他们两人必死无疑。这就是陈密明知道“偷盗”的罪名不过是被栽赃陷害,却还是不得不咬牙认下来的原因。
如果他认下这个罪名,进了慎刑司虽然痛苦,却也不至于连累到她。
陈密犹豫的时间不长,在下了决定后,就摘下腰间的荷包交给惊蛰。
惊蛰抓着到手的荷包,笑着说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陈密有些留念地看着惊蛰手里的荷包,摇着头说道:“你就算真的要骗我,何必来骗一个荷包?”
他昂着下巴,示意那个
()荷包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
惊蛰笑着说道:“既是如此,等你出来后,可莫要忘记我说的话就是。”
等他出来的时候,身后陈密的情绪,已经远比之前要稳定许多。
慧平将门锁上,迟疑地看向惊蛰身后。
“掌司,你要救他?”
他们刚才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外头的人也能听到一些。
惊蛰:“不觉得他很有用?”
慧平:“杂务司的确是缺人,不过,让他来的话……”
惊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抛着手里的荷包。
他和陈密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原本就只是为了诓他这个荷包,根本不是为了利用他做什么。
不过,显然陈密根本不认为惊蛰是为了这个荷包来的,而是觉得他另有目的。
这正是惊蛰想要的结果。
他将荷包收起来,对慧平说道:“走罢,看看廖江,将东西分类得如何。”
刘掌司从陈密屋里搜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直殿监内其他人的东西,只有小部分是陈密情|人赠给他的。
廖江看到里头有不少熟悉的东西,跃跃欲试说他能归类出来。
惊蛰就朝姜金明借了世恩,请他们两人一并细查。
在这件事上,倒还真是世恩的拿手好戏。
惊蛰带着慧平回去时,已然看到东西被分类得差不离,只剩下一小堆被丢在一处,显然是还没找到主人的。
世恩叉腰:“好家伙,这可真是雁过拔毛,可有不少东西。”
廖江清点了下,摇着头说道:“少说得有十来个人的东西,这罪名可大了。”
惊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扬眉说道:“如果他真的没有做过,那你们觉得,这些东西,是谁给他塞的?”
廖江断然:“刘富。”
举报陈密的人是他,那陷害的人,肯定也是他。
惊蛰吐了口气:“我也觉得是他。只是,他陷害陈密做什么呢?”他低头打量着地上这些东西,微微蹙眉。
世恩很不明白:“陈密可是在这直殿监内,与他关系最好的人之一。”
虽然这个最好,看着也很不牢靠,可比起与他假情假意,根本不交心的其他人来说,刘富和陈密算是亲密。
惊蛰听到世恩这话,蹙眉沉思片刻,缓声说道:“倘若,正是因为陈密和刘富的关系不错,再加上,他们又是同进同出的室友,所以,他才正要陷害陈密?”
在世恩和廖江还没反应过来时,与惊蛰曾一起住过一年多的慧平恍然大悟,拍着膝盖说道:“我懂了!”
世恩:“你懂了,然后呢?”
这说话说一半,是什么坏毛病?
慧平急切地说着:“陈密肯定不小心撞破了刘富的隐秘。而且,一定是那种,陈密看到了,却根本没意识到的那种!”
惊蛰颔首,这正是他
的猜测。
刘富和陈密都在刘掌司的手底下做事(),同进同出的时间多?()?[(),不然一直孤僻的陈密,也不会和刘富走得近。
虽算不得朋友,却也非常熟悉。
陈密一定是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看到了刘富不愿意被外人知道的隐秘。
而这件事,必定会威胁到刘富的生命,亦或者地位。
哪怕刘富能确定,陈密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却还是先下手为强,想要将陈密给送进去。
诬陷陈密偷盗,是一个看起来繁琐,实施起来却不难的借口。
陈密做事谨慎,想要在短时间内编织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铲除他可不容易,在系统的告知下,惊蛰才知道,他这段对食关系维持了好几年,却从来都没被刘富发现过。
这何等的小心。
这样小心翼翼的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想要做实这件事,就必须是一个非常简单粗暴,非常干脆利落的理由。
证据确凿,摆在眼前。
就算想要辩解,也是无能为力。
刘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就算掌印太监想要兜着他,届时,刘掌司定会坚持慎刑司的选择。
是了,刘富陷害陈密这件事,刘掌司必定心知肚明。
不然,刘富何以说动刘掌司出面?
……必定是,陈密撞破的秘密,不仅关乎刘富,也与刘掌司有关!
世恩忽而说道:“可这不对。陈密既然如此谨慎,就算刘富是他同屋的人,可放这么多东西进去,陈密回来肯定会发现吧。”
惊蛰沉声:“所以,偷放东西这件事,必定就发生在今天上午,陈密离开屋舍后,刘富放进去的。”
今日上午放的脏物,午前抓的人。
惊蛰看向世恩:“世恩,有件事需要劳烦你,你且问问,这些东西的失主,可还记得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世恩点头,笑着说道:“这事我熟。”
对于嘴皮子贼溜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小事一桩。
而后,惊蛰看向廖江,轻声说道:“慧平一直跟着我身边,太明显了。你另让人,去盯着刘富身边常跟着那两个小内侍,最好连他们每日的行径,都抓得清楚些。”
廖江听到这里,已然对惊蛰的猜测有了大致的轮廓。
刘富身为一等太监,想要做下这样的事,肯定不会是自己亲力亲为去偷窃东西,那最可能联系到的自然是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内侍,这听起来很顺理成章。
只是说这么说,还没确定前,再多的猜测也是无用。
这不能一蹴而就,廖江等人将东西归置一起,唯独留着那些找不出主人的东西。
廖江迟疑地看着这团东西,心里有种奇怪的猜想,说不定这些东西的主人,才是陈密死活都不肯说的原因。
而后,他又看向惊蛰。
“掌印,似乎非常信重你。”
惊蛰:“何以见得?”
()廖江:“他将这些赃物,全部都交给了你,清点后也没有记录,要是你从中做点什么手脚,那这件事岂不就会发生许多变化?”
惊蛰挑眉,在廖江说破前,他对这件事并无太多的感觉……每次碰见掌印太监,他瞧着都是非常好说话。
这个人给惊蛰的感觉也正是如此。
惊蛰没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甚至午后与他交谈时,总觉得他的心情并没有面上那么糟糕,反倒是有些奇怪的愉悦。
“掌印是个怎样的人?”惊蛰问。
杂务司因着司内的特性,与其他几个司都有接触,亦有不少事情,要报给掌印。
光说他最近,就已经见了掌印七八次了。
廖江当初跟在江怀的身边,肯定看到,知道更多的事情。
廖江:“看着和蔼可亲,实则很有原则,一旦触碰到,就是雷霆之怒。”
这样的人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却偏偏是最不好说话的那一类人。
正因为如此,廖江才觉得掌印太监对惊蛰颇有不同。
掌印太监那时候分明已经决定将人扭送慎刑司,却因为惊蛰说话轻易改变了主意。
惊蛰敛眉,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几人并没有在惊蛰屋里停留多久,很快就都道别离去。
惊蛰看着这堆停留在他屋里的东西,弯下腰来,挑拣着那堆寻不到主人的物品,再从怀里掏出那个紫色荷包。
在惊蛰拿到这个荷包时,这任务就已经完成,可谓是惊蛰完成得最顺利的一个任务。
地上那堆东西,不过是寻常的物品,就算是金银珠宝,也顶多是违了制,算不上多厉害的证据。
惊蛰将注意力,投向自己手里的荷包,这荷包的针线纹路都非常稳,绣荷包的人肯定是个老手。不过,这菡萏的样式却是紫色,与实际上的菡萏有所不同。
他挑开了细带,检查起内部。
正如陈密所说,这荷包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里面只有点碎银子,以及陈密塞进去的一些备用物品,其余根本算不上重要。
紫色,菡萏,与实际不同……
惊蛰的手指摩|挲着荷包的外侧,突然有了一点明悟,他起身找了把尖锐的小剪刀来,花了点时间,一点一点将外面的丝线给挑开,当底下带着暗纹的字迹显露出来时,惊蛰扬眉。
果真没猜错。
系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取一个荷包,那只能是这个荷包的本身存有什么问题。
寿康宫的宫人……与陈密……
如果不是系统告知,惊蛰很难猜想到这点,而系统会颁布这个任务,只可能是这个宫人,是太后身边的人。
稀奇,在明知道太后厌恶的情况下,这人到底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他眯着眼,就着光火看着上头蝇头小字。
那字实在是太小,惊蛰非得凑得很近,才能勉强看得出来。
片刻后,惊蛰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来
。
…
寿康宫内,太后正在灯下看书。
“敏窕,过来。”
太后看到一处,似有不满,将一位女官叫了过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相貌有些普通,气质却是好看。
敏窕缓步过来,在太后跟前欠身。
“先前传出去的消息,怎么说?”
“老敬王只说,陛下是天下之主,他向来敬仰,皇家事情,他已经许久不曾过问。”
太后皱眉,这老敬王现在要是在她跟前,怕不是得被她抽一巴掌。
真真是老狐狸。
太后心里盘算着,脸上神色却是不显。
“消息呢?传出去了吗?”
“已经传出去,这个时间……瑞王应当是接到了的。”
敏窕说到这里,稍有迟疑。
“娘娘,要是瑞王不敢来,那后续的计划……”
“他从前不敢来,可如果接到这消息,他必定会来。”
太后笑了起来,却是薄凉的冷笑。
“我到底养出来的孩子,还是不如那个女人。”
太后这话,吓得敏窕扑通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您切莫这么说……”
“不是吗?”太后自言自语,“同样是这么养出来的孩子,偏偏赫连容就走到了皇帝的位置,赫连端到现在,连进京城都不敢!”
她就算有本事扳倒景元帝又如何,没有瑞王的兵马根本掌控不了京城。
太后都升起了片刻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到底是败在了无兵这件事上。
可只要按着她的计划来,瑞王不得不进京,在这个节骨眼上,才会是大好时机。
她会送瑞王一个,合情合理的起兵缘由,更会,让景元帝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随着先帝和慈圣太后的死,躺进棺材的!
…
雪花在山间乱飞,吕家商队在山间爬行,隐隐约约,听到了山下的呼喊。
他们在同州停留了好些日子,原本打算过完年后再启程,却是有了意外,不得不冒雪出行。
管事只觉奇怪,让人去探。
不多时,那人很快回报,说是前几日大雪,有人赶路时,不小心摔落山崖。正是亲人与雇佣来的山民,正在搜索着呢。
“雇佣的山民?”
吕家管事稀罕地说着。
“正是,听说是一位小娘子提出来的见解。”这人说道,“山民熟悉周遭的环境,更清楚人摔下去……还能不能活。”
这可是冬天,又是大雪,人摔下去,多数是没了命。
只是亲人坚持,又有那小娘子花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底是有山民接手了这件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倘若找到人,不管是死还是活的,都能再有赏钱。
这样的活说是危险,可也不是不能做。
吕家管事点点头,
不多时,队伍很快经过那个陡峭的山崖口,看到了正坐在边上休息的一行人。
他们在这处搭了个小小的棚子,能够遮挡雪花,底下正有人煮着热茶。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不过那吕家管事,却是一眼看到了站在棚子外的小娘子。
竟是当初跟着他们商队,一路从京城出来的母女中的小娘子。
他能认得出岑良,岑良却是认不得他。
她远远地看了商队一眼,发觉是她们之前跟着出来的商队,可视线也没有多停留,很快看向身后。
雪越来越大,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可还有一个山民没出来。
岑良虽是给了足够的钱,却根本没想过要让其他人的命搭进去,每次都会提醒时间紧要。
嘎吱,嘎吱……
有人踩着雪走了过来,是一位中年女人,她长得粗壮,胳膊几乎要比岑良的腰还壮,孔武得像是个男子。
她也是刚刚从山里出来。
“岑家小娘子,在外面停着做什么?”不过,奇异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温柔,“太冷,还是去里面坐坐。”
她是张世杰的夫人。
在她赶来后,动荡的镖局很快被她稳定下来局面,她又带着人进山寻找,同样的,也接纳了岑良提出来的建议。
岑良:“还有人没回来。”
张夫人:“他们收了你的钱,就要为钱办事。”她的声音平静,“要是出了事,也是生死自负。”
岑良终于回头,看着张夫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冷漠。”岑良直白地说着,“我只是不希望为了这件事,搭进去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不管是张世杰,还是进去救人的山民。
张夫人摇了摇头:“这里是靠近同州,可是这里的山民仍不富裕。每年冬天,饿死冻死的人,仍是不少。”她看向岑良,“你给他们的钱,足够他们的家人活过这个冬天,纵是死了,他们一定会竭力完成这个任务。”
岑良微愣,又皱着眉。
“纵是这么说,人活着,其他才好说。”她摇头,“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挽回不了。”
人活着,才有可能。
张夫人笑着说道:“你,与岑家夫人,是不是觉得,张世杰这件事,与你们有关?”
雇佣山民的主意,张夫人虽没想到,可在岑良提出来时,难道她没有钱去做吗?为何要让岑良一个外人越俎代庖?
这不过是,她看出来这对母女的愧疚,这才退让了一步,让她们来付钱。
如若张夫人不让步,想必她们心中越发惭愧。
“他为了我家的事出了意外,难道不该愧疚?”岑良扬眉,听出了张夫人的言外之意。
张夫人淡淡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他虽不是什么有才学的人,却也甘愿为兄弟肝脑涂地。岑玄因当年救他,又何止一条命,一笔钱财?”
自从张世杰知道岑家出事,自己赶到京城,却什么都没有救得了后
,这就成为他的心病。
这份救不了的忏悔,纠缠着他,让他午夜梦回,都充满着痛苦。
不然,他何必因为桥上一眼错觉,就拼命追了上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张夫人无奈摇了摇头,“他只要看到个相似的,都会问。”
所以,当张夫人知道,张世杰真的找到了柳氏母女,甚至冒着大雪还要外出的时候,她就知道,纵然张世杰为此而死,他都没有半句不甘愿。
他一直憋到现在的心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时间,棚子内外静悄悄的。
岑良不说话,似是在回味着张夫人刚才说的话。
她对父亲没有多少记忆,更多的,还是记得惊蛰哥哥,至于岑玄因……有许多的画面,是借由柳氏一次次与她讲述,岑良才有点滴记忆。
这还是她头一回,从外人的口中,知道些许关于父亲对别人的影响。
还真是意义重大。
沙沙,沙沙——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两道不尽相同,却又非常相似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很沉,很沉。
岑良和张夫人下意识顺着脚步声看去,就见那个迟迟不归的山民,肩膀上还撑着另外一个人,两人看着都狼狈不堪。
其中被撑着的那个,胳膊和腿肯定是受了重伤,扭着奇怪的弧度。
岑良就见,刚才一直平静与她说话的张夫人蓦然红了眼睛,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随后,张世杰的惨叫声就响彻了整个山崖上空。
“娘子,娘子,为夫的耳朵要掉了——”
岑良愣了愣,随后低头,不自觉抿着嘴笑了起来。
张世杰意外摔下山崖后,断了一条胳膊与腿,好险身上还带着行囊,才撑过了开头前几天。
“可这么冷的天气,你又摔断了腿脚,是怎么活下来的?”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张夫人皱眉,“我原本以为,肯定会看到你冻死的尸体。”
张世杰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是温泉。”岑良轻声说道,“刚才我问过山民,他与我比划,下面,好像有一处活水口,是暖的。”
是张世杰幸运,没摔死在下头,而是砸进了温泉附近。
靠着那点暖意,他才能支撑到现在。
却也是他的不幸,那地方太深远,山民都很少去,毕竟太过危险。如果不是最后那人在大雪里迷了路,根本不会去到那个地方。
张世杰哑着声笑起来:“我这个人,一直都是有点运气。”
当年走投无路差点要死了,是岑玄因救了他,后来危急关头,又遇到了张夫人,想出去闯荡,又有岑玄因给的一笔钱财,才有了开镖局的资格,现在从山上摔下去,却又侥幸不死,谁还能比他更为幸运吗?
张夫人在他伤口按了一下,原本得意的张世杰就哀哀叫起来。
而后,张夫人这才看向岑良,轻声说道:“再过些时
候,就是年关,你与岑夫人刚来同州不久,可要去镖局一起过年?()”
岑良下意识要拒绝,却看到张夫人笑了笑,你别急着拒绝,回去与你娘亲说说看,镖局也不只有我们一家,你们来,绝对不会打扰到我们。?()”
岑良沉默了会,也就点了点头。
回去后,柳氏原本也是要拒绝,不过听闻镖局每到年末都会施粥,倒是有了点兴趣,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
最近这些时日,他们索性在镖局暂住下,帮着张夫人主持施粥的事宜,忙忙碌碌间,到底冲淡了之前的伤感。
毕竟,腊八节快要到了,年味,也跟着浓郁起来。
…
腊八快到,宫里的气氛也有不同。这时候,直殿监也很是忙碌,前几日发生的事,都来不及八卦。
刘富本也忙得头晕眼花,都忘记去惦记陈密。
因而,当他出了刘掌司的门,却突然被压着跪倒在地上时,他脸上,还有几分从未有过的茫然。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刘富挣扎着,厉声说道,“放开我!”他脸上的横肉,伴随着他说话,开始抖动起来。
地上的雪虽扫了干净,很快,又有新的雪片落下来,冷得他膝盖直哆嗦。
刚才,刘富不过刚刚从刘掌司的屋里出来。
刘掌司和刘富,用一条绳上的蚂蚱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了。
两人是同乡,又有师徒的名义,这利益结合下,倒是比许多感情还要稳固。
不然,陷害陈密这件事,不会办得这么得心应手。
这也没办法,刘富动手前,曾这么想。
在整个直殿监内,能和刘富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陈密。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让陈密出事,可是偏偏,怎么就是他撞破了那一幕呢?
尽管刘富试探过,陈密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一幕代表着什么,可这也不行!
只要陈密反应过来,只要他意识到,那是刘富在杀人,那他肯定会死!
刘富必须让他闭嘴。
原本计划很顺利,刘富知道陈密有着些秘密,只是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可约莫是那种宁愿自己死,也不叫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诬陷他,而陈密,果然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奈何,奈何,就在这临门一脚,惊蛰却突然杀了出来!
这个该死的贱人!
刘富恨不得将惊蛰抽筋扒皮,让他享受痛苦才是。
“老实点。”
压着他肩膀的人大声说道,用力踢了踢刘富的膝盖骨。刘富被压得脑袋都被迫低了下去,几乎插到了雪地里。
“刘富,经查,你与江怀死亡一事有关。”身后的侍卫冷漠地说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屋内的刘掌司被压出来的时候,正正听到了这句话。
刘掌司猛地看向地上的刘富,只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肥硕的身体在地上扭动,
()带着一种垂死挣扎。
刘掌司原本还要再说什么,却是突然泄了口气。
刘掌司,刘富,连带着他们近身的小内侍,都被这侍卫处的人都带走了。
此时此刻,惊蛰,正在掌印屋里。
掌印太监的屋舍看着不大,内里却是暖和,惊蛰刚进来不久,就已经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要热出火来。
掌印太监笑呵呵地说着:“真是年轻力胜,不像是我,这把年纪,这身子骨已经不得用了。()”
惊蛰笑着说道:掌印说得是哪里的话,您的身子骨硬朗得很,可是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⒛()_[(()”
掌印朗声大笑:“长长久久,那岂不是成了怪物?不妥,不妥。”他将一盏热茶推到惊蛰的手边,“说说吧,你是怎么查出来,刘富杀了江怀的事?”
惊蛰原本只是怀疑,刘富之所以陷害陈密,是因为陈密目睹了某件事,让刘富起了杀心。
为此,他不仅让其他人去细查刘富身边人的时间,问及丢失的财物,更也是折返回去,问起陈密近来和刘富的相处。
“并没有任何的不同,陈密也甚少离开直殿监,不可能有在外头撞见事的可能,那么,问题就只可能出现在刘富身上。”惊蛰淡声说道,“在过去这么些天里,唯一称得上奇怪的就是,有一天刘富并没有按时回来,是到半夜才回到屋舍。”
陈密本不该知道这件事,因为他睡得很早。
在他睡着前,刘富是在屋内。
一般来说,陈密睡一觉,就会直接到第一日才醒,根本不会发现……偏偏那一夜,陈密起了夜,迷迷糊糊间,正巧和回来的刘富说了话。
惊蛰:“那天晚上,江怀死了。”
而后,廖江和世恩查的事,也陆陆续续地有了结果。
直殿监这些丢失的钱财,是从江怀死后第一天,就开始陆陆续续丢的。财物丢失的时候,跟在刘富身边那两个小内侍,也恰好没有任何的不在场证明。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这件事,和刘掌司也有关系?”掌印饶有趣味地问道。
惊蛰:“江怀的死,没有异样。”
他抬眸看着掌印,笑了起来。
“为什么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异样呢?”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不如活着的人重要。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刘富有关,那结果的“无异样”,只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慎刑司不是鬼,却也和鬼地差不离。
惊蛰,就请了侍卫处的人,去慎刑司走了一趟。
掌印的眉头挑高,几乎是要飞起来。
“侍卫处?”他缓缓说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错?”
惊蛰很敏锐,轻易间,就抓住了脉络,甚至联想到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事。
可这如同空中楼阁,全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倘若错了呢?
这不是豪赌?
惊蛰笑
()了起来:“所以(),我才请了侍卫处的人出面。
有些事情?()_[((),的确是得专人去办,才更为有用。
惊蛰在侍卫处既然有认识的人,为何不好好用上这份关系?
为了任务,惊蛰可算是尽心尽力。
就算东西已经拿到,后续还是会稳妥做好。
他可不是那种用完就丢的人呐。
惊蛰:“刘富陷害的事被掌印巧妙识破,暗地里命令我联系侍卫处,此事被侍卫处的人接手,又借此过问慎刑司,最终携手扒出江怀被杀一案的真相……掌印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良久,掌印低低笑了起来。
“你讲的这个故事,很不错。”
…
陈密被释放出来时,人还有点茫然。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只是被关在屋里几天,被问了几次话,然后事情就结束了。
出来后,他更觉得,直殿监好像一夜间变了天。
什么?刘掌司被抓了?
什么?刘富也被抓了?
什么!江怀居然是被刘富杀的!
陈密根本没有……等下,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一次惊蛰来找他,反复问过刘富那些日子的情况,更是多次细问陈密起夜那天的事。
他起夜撞见刘富的那一天,正是江怀死讯传出来的前一天晚上!
陈密半睡半醒间,的确在刘富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只不过,刘富原本也喜欢偷喝酒,这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陈密再是谨慎,也没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
电光石火间想明白前因后果,陈密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只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住,更是因为自己险些就要为了这么离谱的原因送死,这无疑让陈密几乎咬碎了牙。
如果刘富不这么做,他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根本不可能揭露这件事。
刘掌司不是已经打点好了吗?
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些无谓的事情?
陈密想不通。
就算他猜出来,他也未必会和其他人说,虽然不会接受刘富的贿赂,可他也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何以至此?
陈密没明白的是,正因为他不会接受刘富的钱财,所以,刘富才从一开始就不信任陈密会藏住秘密。
没有任何利益交换的人,刘富不可能信。
正如陈密所说,如刘富这样自私自利的人,难免短视。
廖江把一包东西丢给他。
陈密顺手一抓,将其抱在了怀里,里面叮当作响,可他却很是宝贝。
廖江:“除去那些赃物都各有主人,掌司做主都还回去了。余下的,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陈密下意识点了点头,“……惊……掌司呢?”
廖江:“他还在掌印处。”
他说完这话,却没有走。
陈密狐疑地抬头看他。
廖
()江平静地说道:“你的嫌疑虽然解除,不过在刘富的事情真正有个定论前,你还是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屋舍。”
所以,廖江会亲自将陈密送回去,然后派人守在他的门外,再过些时日,等刘掌司和刘富的事情有结论后,陈密才能自由活动。
听到这句话,陈密的脸色微变,眉间略有焦急,不过片刻后,他闭着眼长出了一口气,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好。”
…
一道俏丽的身影,穿着几乎能遮盖着头脸的鹤氅,叫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模样,只隐约知道,在这合该是一位女子。
站在树下,她许久未动。
不过,躲在暗处的惊蛰,却是勉强认出来这是谁——敏窕。
她是寿康宫内,太后最信任的女官之一。
当然,他能认出来,还是因为他事先就知道了陈密与她的关系。
不然,依着现在的模样,惊蛰想要认出来也是不容易。
过了好一会,像是迟迟没等到她想等的人,那道俏丽的身影微动,仿佛是要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瞬,突然僵住了身体。
地上,不知何时丢着一个紫色的荷包。
躺在地上的那面,正露出那被拆得彻底,只余下布面的字迹。
那一瞬,敏窕的眼里露出鲜明的杀意。
上面写满了名字。
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的,惊蛰认得,如陈安,姚才人,陈明德。也有的惊蛰不认识,譬如班洪亮,计子秋等等。
惊蛰不在乎后头的人,可是陈安的事,他却想知道个分明。
他当初猜出来陈安的死可能有问题,到了直殿监后一直追查,却始终没有太多的线索。
陈安死的时间太久,那会惊蛰远在北房,根本不知道内情。
在系统能七天一次的查询后,他才借由系统的口,知道了陈安的死亡,当真不是意外。
敏窕看着地上的荷包,以及那几乎被拆开来,袒露的名单,脸上的表情更为僵硬。
当初将这荷包留给陈密,不过是敏窕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虽是危险,可是风险却也是值得冒一冒。
太后越来越疯狂,她能活,可她们这些追随在太后身边的宫人却未必能活下来。
她将荷包交给了陈密,不是因为她多么爱陈密,认定他是唯一云云,而是因为,陈密完全远离漩涡。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就不可能将他们联系到一起,更不可能会猜到,她将这要命的东西,交托给一个局外人。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谁会在乎一个杂务司小小的太监?
可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却偏是与天斗输,棋差一步。
敏窕摸着腰间的硬物,收敛下眼底的杀意,“出来吧。”把这东西丢到地上,不就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
一道声音沙哑着,从四处来,听不出来多少年岁。
“女官将这名单留
在陈密身上,未免不太|安全了些。”
“装神弄鬼。”
敏窕一个转身,犀利地看向林间角落。
那男声带着几分随意:“这荷包,我选择还给女官,而不是送出去,不足以看出我的诚意吗?”
“诚意?”敏窕冷声道,“何为诚意?”
“我将东西还给你,而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男声沙哑地说道,“不然,不仅是陈密得死,你也活不了。”
敏窕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离开。
那男声,就且当做她接受了。
“这名单上的人,活着的,与死了的,有什么区别?”
“你问下去,就与那些死了的人,没什么区别。”
敏窕弯腰将荷包捡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竟是当面烧了起来。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的一丝杀意。
“你要想知道,可以继续追问下去。”
“哈哈,我自是想知道,太后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何必再要和陛下再论长短?只要她安生,不就万事无忧。”那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反正,只要她不乱来,陛下也只会让她好好活着。”
敏窕悚然,这件事,眼前人怎么会知道?
太后如此恣意妄为,如此放肆无忌的缘由之一,的确就在刚才这人所说的话里。
太后有所依仗,这才肆意妄为。
景元帝不会,也不能杀她。
可这只会是一个秘密,只有寥寥几人才能知道的秘密,装神弄鬼这人又是如何得知!
那声音笑了笑,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点。
“你胡言乱语着什么?”敏窕蹙眉,“太后待陛下好,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么,太后娘娘捏着陛下的秘密,又打算做些什么呢?”那声音如同催命符响起,“又为什么,总盯着北房不放?”
一字一句,仿佛早就知道所有的隐秘,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滋滋作响,吐出可怕的蛇信。
就在这一瞬,敏窕的杀意暴涨到了极致,她无声无息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这动作掩饰在氅衣下,无人得见,她缓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名单上的人,生与死的差别,自然是因为,生的人,投靠了太后娘娘,而死的人,冥顽不灵……”敏窕慢慢地说着,这才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知道那些秘密,却不能守口如瓶,自然该死,你也一样!”
话音落下那瞬,敏窕已经找到了那人所在猛抽|出了匕首。
与此同时,惊蛰下意识抬起了右手,一想到那袖箭的厉害,又摸向左手的手镯。
以防万一带来的东西,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的指尖,打开了手镯的关窍。
身体,则是往后躲。
紧接着,扑通一声,却是干脆利落得很。
惊蛰微愣,这不对呀?
就算手镯里藏着的迷|药有用,可发挥的速度,却根
本没那么快。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惊蛰探出头,正对上一双黑沉的眼。
……还不如出意外呢。
容九。
他怎么会在这?
惊蛰缓缓低头,看着地上正面倒下的敏窕,应当是被打晕了。
而后,他又缓缓抬头。
惊蛰如何发觉不了容九脸上勃然的怒意?
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能流淌出这样鲜明的情绪,惊蛰都不知道该不该夸自己厉害……居然能把人气成这样。
“嗨,容九,”惊蛰尴尬笑了笑,“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容九冷硬地扯了扯嘴角,“是很巧,”他跨过地上的女人,抬脚朝着惊蛰走去,“你很想知道太后与皇帝的纠葛,想知道关于皇帝的秘密……”
男人的黑眸里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狰狞,声音却是无比平静。
“为何不来问我?”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会让惊蛰知道得,不愿意再知道。
“等等,等等等等!”
惊蛰原本转身要跑,却突然想起他撒出来的迷|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朝着容九示意。
“唔药,迷|药!”
容九却仿佛听不到,穿过风雪走到惊蛰跟前,冷声说道:“这对我不起作用。”
惊蛰的袖子挡住了大半张脸,抬头看着容九的表情里满是震惊。
这还是人吗?
眼瞅着容九看起来是要将他拦腰抱起来,惊蛰立刻挣扎着说道:“等下,她还活着吗?”
“她要杀你,你却惦记着她的命?”容九挑眉,那语气听起来匪夷所思。
惊蛰:“也不是惦记,她要是死了,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你以为,你这般就不是打草惊蛇?”
“至少她回去肯定不敢和太后说。”惊蛰理直气壮,“除非她不想活。”
敏窕只敢暗地里查。
而陈密,在刘富事情决断前,不可能离开直殿监一步。
他们两人无法接头,就解不了敏窕的疑窦。
容九冷漠地看着他:“你要如何洗掉身上的怀疑?”
他不可能关着陈密一辈子。
等他们接触后,就有可能会暴露惊蛰的身份。
惊蛰心里嘀咕,容九这是看完了全部的经过了吗?怎么一问一个准。
“我自有办法,你不必……”他那话还没说完,看着男人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看起来是很想掐死他那样,立刻改口说道,“我肯定会来寻求你的帮助的。”
“假话。”容九淡淡说道,“为了让我相信,你只会选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敷衍我,而在要命大事上,你根本不可能会让我知道。”
因为,惊蛰就是这样的人。
他根本不可能让其他人为他涉险。
惊蛰叹了口气:“有时
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不是会读心术?()”怎么他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被人看透了。
男人冰凉的手摸上他的耳朵。
几乎会读心术的人,是你。()”
若不是惊蛰就近乎本能的敏|感,许多事情根本不会这么麻烦。
惊蛰主动抓住容九的手指,轻声说道:“我真的没事,你瞧,我连茅子世送给我的袖箭都带着。”
“那刚才为何不用?”
惊蛰迟疑了一瞬:“用了,她不就必死无疑?”且不说打草惊蛇,这女官死了也不是件好事。
“她要杀你的事,你都轻易能原谅,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原谅的?”容九冰凉的声音近乎崩裂,“你将自己的命,当做什么?”
惊蛰抱住容九的胳膊,“我很在乎自己的命,我还请了侍卫处的石黎帮忙。”他轻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原谅。”
声音里带着几分幽幽。
“触及你,与我家人朋友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惊蛰为何死咬着太后的事情不放,不只是为了任务,同样因为,她是黄家人。
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永远不会原谅?”男人的声音古怪地紧绷着,如同一把拉满的弓弦,“是生死不见的不原谅,还是想要杀了他的不原谅?”
惊蛰奇怪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然后,又皱着眉思考。
“唔,会恨得想杀人吧。”
至少迄今为止,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动过杀念,是想杀了黄庆天。
“那很好。”
一时间,惊蛰竟是分辨不出,容九说的好,是哪种好。
那种古怪的喟叹,带着一丝扭曲的满意,让惊蛰缓缓地抬头看他,皱着眉说道:“……你,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吧?”
容九捉住惊蛰的手指,轻声细语地说着:“记住你说的话。”
如果恨到入骨时,也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容九?”惊蛰反抓住容九的手,“你动了他们?”他迅速回想着他身边人,一个两个都好端端的活着,一时间又有些茫然。
如果容九不是在说这些,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对?
为什么,容九竟会高兴?
——不会原谅。
容九咀嚼这四个字,看来在做人这件事上,这些无谓的情感,仍是最大的绊脚石。
他冰冷地计算着。
“我会哭。”
蓦地,惊蛰突然说,“我会嚎啕大哭,哭得竭斯底里,哭得发疯,哭得死去活来,哭到呕血……”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容九一把掐住了脸,连带着未完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容九苍白有力的手背上,血管有些鼓胀着,如同隐忍的暴戾。
微卷的音韵带着压抑:“就为了这种事?”
“当然要为了这种事。”惊蛰唔呜出声,“我会难过,非常难过,难过到恨不得去死。”
()——我会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惊蛰那双明亮的眼睛,是这么说。
咔嚓……
他仿佛听到一声无声的破裂。
仿佛石像碎裂。
一种可怕疯狂的阴暗顺着裂开的缝隙,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几乎摧毁容九的身体,每一次颤动,都会带着心口近乎死亡的悲鸣。
那种情绪如此陌生,几乎是从胸口膨胀出来。
容九近乎捏碎骨头的力道,让惊蛰低呼了声。男人立刻松开了手,下一刻,却又抓得惊蛰死紧。
“我不允许。”
容九阴郁黑暗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暴戾,不行,不可以,绝不允许发生之事。
俊秀的脸庞,白皙的皮肤……这个人充满鲜活的生机,如同柔|软的鲜花,无声无息地在他心口上绽放扎根,完全无视了这里的冰凉荒芜。
很吵,却也有趣。
他以血肉供养着这片花,那根须轻轻拽动,就足以撕扯他的心脏。
他必须活着。
长长久久地,活着。
容九勉强地压下暴虐肆意的杀意,几乎踏碎心里狂暴的怪物,才得以用更为平和的姿态,缓缓松开惊蛰。
他感觉到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切忌情绪激动,越是如此,越是伤身,你还要不要你的命了?”
宗元信聒噪的声音,被男人随意挥开。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冰凉的大拇指缓缓抹上惊蛰的眼角,沾上少少的湿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里因为紧张泛出了淡淡的潮气。
那带着血气的话带出来的隐忍与克制,已经是容九拼尽全力,才得以碾碎心里肆虐的残酷冲动。
“……好。”
他会试着,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