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三章

家人是个什么东西?

这听起来有点拗口,可家人,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成为的。

父母结合下诞生的孩子,与其父母天然就是一体,便是家人。

然家人,并非天然就怀揣着爱意。

不管是容九,还是慧平的家人,都如是证明了这点。

这世上有人愿意为了家人赴死,毫无怨言;也有人根本不在乎家人,把他们当做利益交换的工具,甚至是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惊蛰说他不懂,是真的不怎么懂。

然他记得那些温暖,是在午夜梦回后,还会一点点温暖到他,让他醒来都忍不住带着笑,那这样的相处,应当是自然的,最和美的家。

惊蛰抓着容九的手指,冷白的皮肤在他的摩|挲下,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微红。

分明这事,说来根本没有哪里值得羞耻,可容九发现,惊蛰的手指在无意识地哆嗦。

指尖停留在容九的手背上,那细腻的触感,让容九微眯起眼。

他凑过去,舔了舔惊蛰的眼角,把人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家人,也能做这样的事?”容九反手扣住惊蛰的手指,穿插在指缝里,暧|昧地摩|挲,“也能,肌肤相亲,将你弄得黏黏糊糊?”

惊蛰羞得想要捂住他的嘴,“你说什么呢……我们,就,家人……夫妻也是,家人,做这样的事情,也是……”他说得非常吞|吐。

明明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却被容九暧|昧的话,搞得这么下流。

又不是所有的家人都有血缘关系,夫妻一体,成为家人,那会有亲密的接触……那也,理所当然。

“那我们可以做夫妻。”

容九果断道。

惊蛰沉默了一瞬:“我们,都是男子。”

“那就夫夫。”容九顺滑地改口,“没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

惊蛰这下不只是手在哆嗦,连人都在哆嗦。他很想抓点什么挡住自己的脸,不行了,容九这么突然这么……

惊蛰的脸爆红,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终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容九的胸口,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不要扯远了,我们刚才说的,家人什么的……应该,和我们之前做的,没什么差别……”

“有差别。”容九忽而说道。

啊?

惊蛰抬头,看向那个,刚才还说自己不懂的男人,“什么差别?”

容九:“家人,不该住在一处?”

惊蛰紧张地舔了舔唇,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家人家人,肯定是先有家,有个住处,住在一起,才能成为家人。

应该是这样吧?

惊蛰也不太懂,“是的,吧?”

“那你,怎么不与我住在一起?”

……哈?

尽管惊蛰在容九说话前,就已经猜到他想说

什么,可当他真的说出来时,还是觉得很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不是因为羞耻,是因为某种太过满溢的情感充斥着他的心口,太满,太难受,以至于有什么东西,想从眼睛里掉出来。

惊蛰很想捂着心,听它到底是怎么跳动,却不想抽|出手,只想和容九贴得更紧些。

他颤动了唇,这才小声挤出一句话:“我也想,和你住在一块。”

容九很粘人。

是那种看着冷冷淡淡,可是只要他们在一起,视线无时无刻都追在惊蛰身上的男人。

尽管他话不多,可惊蛰知道男人一直注视着他。

仿佛这每隔几日的相见,还是不足够的。

然不管是惊蛰还是容九,都有自己的事务要做,肯定不能够恣意妄为。

要是他们每日下值都能住在一处,应当可以弥补这些空缺。

惊蛰是这么想,自然,那话,也是这么说。

话落下的那一瞬,惊蛰看到容九的眼睛亮了,非常明亮的光火,在漆黑的瞳孔里点燃。

容九刚想说什么,惊蛰就猛地捂住他的嘴,脸色胀红地说着:“可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这根本不可能。”

容九的舌头舔过惊蛰的手心,湿漉的触感,让惊蛰的手哆嗦了下,“流|氓。”

他小声抱怨。

容九抓着惊蛰的手,“只要你想,总是有可能的。”

他似乎总是会这么说。

惊蛰想。

在容九的心里,世上的事情,好似没有什么不可以做。他恣意妄为,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资本,也有这样的能力。

惊蛰喜欢那种自信。

在容九的身边,仿佛自己也变得越来越自信,回头看,从前那个在北房龟缩不出的自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不过,还是不行。

这是皇宫。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不该,容九现在足够肆意,如果再往前一步……

一个侍卫,和一个太监,就算有千百个理由,都不可能真的住在一起。

容九冷漠地说道:“你不愿,那也没什么。”

惊蛰瘪嘴,是他不愿意的事吗?

“反正只要我想,每夜我都会去见你。”

……好吧。

你身手厉害,你非同凡响。

惊蛰在心里偷偷吐槽他,刚想说话,却突然停下,抓着容九的右手。

这只宽厚的大手,被惊蛰翻来覆去打量,最后轻轻擦过虎口的位置,果不其然擦下来一点点痕迹。

惊蛰的眼睛变得锐利,又搓了几下,愣是让虎口的咬痕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

虎口的痕迹看起来淡了些,不过肯定是自己咬的。这么深,这么狠,容九是何时弄出来的伤?

上次在林苑处理敏窕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是没有看到,还是那个时候的容九,也是擦了粉?

容九冷淡地说道:“自己咬的。()”

要不是他们现在都坐在床边,惊蛰就想踹容九的小腿,是不是自己咬的,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惊蛰:……是上次,你匆匆回去的那一次?▂()_[(()”

“嗯。”

容九老实回答。

惊蛰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那些,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容九敛眉,冰凉的眉梢,带着彻骨的寒意:“如果你难受,才会让我痛苦。”

惊蛰无法想象容九的过去到底是多么糟糕,因为他从来都不提,因为他连家的含义都无法理解。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在意,而是完全,不理解。

他不理解,惊蛰为什么会在意。

所以惊蛰有时对容九一些疯狂的想法,生气归生气,却很少真的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毕竟,这也是对牛弹琴。

不如让容九知道,他不能接受的事,那么容九……总不会去做。

容九看惊蛰不说话,就伸手去摸他的侧脸,尽管他不怎么说,可惊蛰知道,男人一直喜欢这种明里暗里的接触。

无时无刻,要么是手指,要么是脸,那双冰凉的手指,总会自在地给自己找个合适的位置。

“惊蛰,任何夺走你目光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东西,都会叫我嫉妒。”容九冰凉的话语,如同带着滚烫的狂热,“毁掉他们,让你只能看着我,一直都是我所愿。”

他说着残酷,冷血的话,却又温柔地拂过惊蛰的脸庞。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这都是难以根除的欲|望,所以你不必在乎。”

这是他的本性。

这是他的劣根性。

是与生俱来的掠夺欲。

无法更改,所以惊蛰,根本也无需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乎?

惊蛰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长长吐了口气:“所以,才要学,不是吗?”

他仰头看着容九。

“我们一起学,让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感觉,或许有朝一日……”

容九也会,真正接纳这些,知道这种温暖。

男人看着天真,柔|软的惊蛰,哪怕恶欲扑倒面前,流淌在脚下,他都能在密布的黑暗里,捞起一把碎光,然后笑吟吟地捧到他的面前来。

或许他有朝一日,的确会明白。

然能给予他这些的,唯独惊蛰。

冰凉的手指,擦过惊蛰的下颚,忽而,也跟着停住。

惊蛰歪头看他,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然这里就他们两个,危机在何处?

大拇指用力擦了擦下颚角,古怪的刺痛,让惊蛰瞪大了眼。

危机。

真是大危机!

惊蛰怎么就忘记,他睡着前,给自己刮的毛毛?

刮出伤痕后,那位置的确尴尬,惊蛰生怕别人多想,所以……

()他也涂了粉。

容九的脸色,随着那揉出来的伤痕,变得越发冷厉。本来就没多少表情,这下可好,直接变成一座冰山。

“怎么弄的?()”

容九阴森地问道。

惊蛰:……我自己,刮出来的。?()_[(()”

他没什么底气,小小声。

不对,他为什么要低声下气?

容九给自己咬出来的伤口,难道不比他还严重十倍?而且他也偷偷敷粉了!

惊蛰立刻理直气壮:“你让宗大人给我开的药,调理完身体,顺便连我的胡子,都有了生根发芽的机会。”

那肯定是要刮的。

惊蛰的理由非常正当,不过容九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

他阴冷地盯着伤痕,仿佛那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将那一堆玉瓶药翻出来,愣是将那道小小的刮伤涂得那叫一个严重。

惊蛰被他擦得头往后仰,“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宗大人的药有用。”

过去的寒药抑制了惊蛰的身体,现在这样,不过是一点点调整过来。

惊蛰从前毛发就不多,头发也是微黄干燥,现在这一把油光柔顺的头发,他有时自己摸着,都会高兴得很。

不过,比起摸自己的头发,惊蛰还是更喜欢偷摸容九的。

也不知是什么古怪的癖好,偏不要光明正大地摸,而是偷偷摸摸,在男人不经意间摸上几次,就露出很满足的表情。

容九不理解,不过容九总会包容。

不过今日的容九,既不包容,也不大度,甚至还有点小气。

“不可以受伤。”容九冷冰冰地说道,“再刮伤自己,我就把你下面的毛都刮掉。”

惊蛰悚然,下意识夹住腿。

他整张脸都羞耻到发红,连眼角都染上羞红,颤抖得都要掉下床边去。

“你,我,你怎么能……”

下流!

无耻!

淫贼!

怎么有人惦记着那地方???

惊蛰的毛发稀少,自然是,也包括了蘑菇田。

就那么点毛,居然还招人惦记。

容九长得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什么,总是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呀!

惊蛰真的很想抱着被子在床上啊啊啊惨叫。

可他不能,也不敢。

甚至还做出非常羞耻的动作。

——他拉过折叠好的被褥,挡在了自己的腰间。

“别看了!”

惊蛰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不要……总惦记我这么一亩三分地。”

容九:“不惦记着你,能惦记着什么?”

惊蛰:“惦记下你远大的前程,惦记一下你的同僚,惦记陛下的赏识,或者……”

容九:“没有一点兴趣。”

他抱住惊蛰,力气不大,却牢牢锢着,难以挣脱。

“有那多余的时间,不如多看你几眼

()。”

惊蛰本该很暖心。

说这话的人是容九,是他的情|人,他将惊蛰放在心上,有何不好?

可惊蛰见识过容九的偏执,也曾看过他疯狂的一面,自然隐隐觉得,这种唯独一人的狂热有哪里不妥。

就像是,为他而生。

惊蛰被颤动了心弦,脸色都有几分紧张,他靠在容九的肩头,抓着他心口的衣裳,轻声说道:“你这样……不好。”

“何为不好?”

“如果你只在乎一人,看到一人,你的情绪,就只会被这个人动摇,那,岂不是,他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惊蛰刻意没有提到自己,只是用“你”“这个人”来替代。

宽厚的大手轻拍着惊蛰的后背,漫不经心地说道:“错了,惊蛰。若是只有你能影响到我,便也意味着,不为外物所动,除你之外,一切都不用在意。”

惊蛰的心紧绷到有些痛苦,这是错的。

他清楚这点。

非常之清楚,他必须……

让容九意识到这点。

这也是,“学”的一部分。

惊蛰用额头抵着容九的肩膀,呼吸略有急促,不过,就在那之前,让他贪婪一会。

……容九错了,惊蛰并非学不会贪婪。

毕竟,就在此时此刻,惊蛰竟为容九那偏激的言语感到欢愉。

真是无可救药。



腊八过去,惊蛰短暂戒掉了糖。

他是真怕自己的牙齿坏掉。

那天,他勉强将容九做的腊八粥吃完,可到底太甜,晚上睡着前,喉咙都隐约有那种甜腻的香味,一时间,惊蛰闻糖色变。

又一日,云奎得以回来。

是世恩与谷生去接的他。

云奎虽是挨了打,不过并不严重,甚至回来的路上,有一半是自己走回来的。

虽然回来就趴下了,不过,看着精神头尤其好。

这些,都是世恩回来后,与他说的。

惊蛰那会忙得昏天暗地,廖江和慧平都分不开身,连刚来的陈密,也立刻被繁忙的事务拉了进去。

惊蛰连轴转了三天,才堪堪弄完。

这是掌印太监临时加插|进来的活计,惊蛰不得不赶着时间弄完,这才有空余的时间去见云奎。

结果,这家伙,人已经好了。

真真如世恩他们所言,云奎的身体强壮得很,那一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看到惊蛰时,云奎甚至还从床上蹦下来。

“你可算是来了,我给你一顿好等。”

惊蛰茫然被他拉着坐下,看着他行动自如的模样,不由得说道:“你这伤,已经好了?”

云奎爽朗地说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是师傅不肯我起来,我才不得不一直这么躺着。”

云奎这一次出事,的确是将姜金明吓得够呛,看着师傅这些时日好像苍老了

几岁,云奎还是不得不忍耐下来,免得让他更伤心。

惊蛰:“他从一开始,就反对你这件事,而今你也的确是为此险些出事,他自然后怕。”

云奎搔了搔脸:“我知道,我就是……”

唉,他叹了口气。

“师傅说,人被你送走了?”姜金明把云奎臭骂了一顿后,到底是把许多事告诉了惊蛰,“这一次,要不是你帮忙,我怕是要折在里头。”

惊蛰先是将现在的地址告诉云奎,而后奇怪地皱眉:“这件事……原本是我之过。”

面对云奎,惊蛰就没说那么明白,毕竟他本来也不是局内人。

不过,到底是提到了敏窕想要查什么,这才会引发云奎这件事。

云奎听完后,摸着自己的头:“可最后,你不还是把我救出来了嘛。”

他笑嘻嘻着,像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惊蛰抿着唇:“你不是说,你差点折在里面?”

“哎呀,差点,就是没有嘛。”云奎无所谓地说着,“怨不得那位女官,一直反复审问我,结果是因为我和直殿监的关系呀。”

末了,他还叹:“真好。”

惊蛰挑眉:“好在哪里?”

云奎:“我这辈子,都是直殿监的人,走到哪里,别人都这么认为,这不是好事吗?”

他对直殿监的归属感,远比惊蛰要强烈许多。

惊蛰沉默了会,轻声说道:“这也容易危险。”

在紧急关头,人最容易暴露出自己的要害。这一次试探,并非一点收获都没有。

只不过敏窕死了,这些暂时被按下来而已。

容九说的话,惊蛰并没有忘记。

动了敏窕,寿康宫势必不会放过这件事,眼下按捺不动,不过是因为敏窕的特殊性。

就算太后真的想做什么,肯定也会挨到敏窕暴毙身亡的消息暴露出来,才有可能行动。



寿康宫,曼如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几个太监跪在门外。

最近太后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在敏窕的死讯传出来后,曼如原本以为,想必这下,太后娘娘的情绪会更为暴躁。

却没想到,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太后竟是笑了出来。

曼如隐隐觉得,太后是在等待着这个结果。

“曼如,过来。”

太后淡淡说着,将最近还在看的书反扣下,“查出来了吗?”

曼如欠身:“太后,敏窕那些天的踪迹,已经尽数查出来。不过,她……”

她犹豫了一会,才低声说着。

“敏窕,似乎有了对食的对象。”

只是没查出来是谁。

敏窕太谨慎。

太后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没有发作:“继续说。”

曼如便将这段时间,敏窕的一举一动都一一说出来,自然有许多事情,并不清楚敏窕的目的,

不过,她对直殿监的特别关注,已然是清楚。

直殿监?

太后敛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曼如说完话后,就低垂着头,不敢打破寂静。

“去把班洪亮叫来。”太后忽而说道,“然后,最近盯着点直殿监。”

她倒是想知道,敏窕盯着直殿监的缘由,是她猜想的那样吗?



风雪飘飘,这样的冬日,本来应当是蛰伏不出的最好时节,可是瑞王却是亲率了一支队伍外出,为了避免引来平王的关注,他还煞费苦心迂回了一段,端得是静悄悄。

随行队伍里,人数说多不多,不过,都是精锐。

一路上赶路,甚是沉默。

直到这日,他们在一处停下,就地取材,一部分人带队去打猎,剩下的一部分,就在营地里面收拾。

阿星面无表情地带队巡逻,眼瞅着黄福有来找他的打算,就转身走进一处营帐。

身处营帐内的瑞王与陈宣名先是一惊,而后看到来人是阿星,又见他在营帐门口处跪坐下来,然后从怀里抽|出纸团塞在自己的耳朵上闭目养神,顿时失笑。

陈宣名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阿星,笑着说道:“瑞王,这黄福小郎君要是再继续追着阿星,总有一天,会把阿星逼急的。”

一看到他进来,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阿星是个有点冷酷的人,当初他可以屠了一整个山寨的人,而今,他在瑞王的身边,这王爷也不是完全信任他。

不过,陈宣名倒是私下了解过阿星这么做的原因。

“整个山寨上下,无一清白。”阿星那时的回答,陈宣名到现在都还记得。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阿星冷漠地说着,“我也该死。”

那话里凌冽的杀意,叫人动容。

阿星背叛了大当家,本就是让人觉得不妥,可当他如是说,陈宣名却又觉得,他所作所为没什么不妥。

看着冷漠,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端王府上下,喜欢他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他看着冷漠,实则能帮就帮。

“黄福,总是惦记着他的身手。”瑞王无奈叹了口气,“可是,本王这麾下,比阿星厉害的人,也不是没有。”

怎么这黄福,就是盯着阿星不放呢?

陈宣名沉吟一会,笑着说道:“或许是因为,当初是阿星带队去救的他,所以才会有一种雏鸟的心态罢。”

这些时日,阿星对黄福不假颜色,结果之前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黄福,反倒是一直追着阿星跑,给这个冷漠的人逼得只要瑞王在距离之内,就会立刻躲到他的身边。

毕竟,黄福敬畏瑞王,总不敢在他眼前撒野。

瑞王和陈宣名聊了一点黄福的事,很快就丢下这个话题,转而提起阿星进来前,他们正在交谈的事。

前些时候,太后通过一些手段传来了一封密信,瑞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召集了幕僚商议此事。

奇特的是,瑞王这一次,只召了最亲信的那几个,就算是阿星这些人,也没有参与的资格。也不知道瑞王到底得了什么结论,最终竟是带着人冒雪离开了封地。

一路骑行至此,已经在瑞王的目的地之外。

陈宣名的手指点在舆图上,沉声说道:“到这里已是差不多,不能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就容易惊动五军。

这些牢牢掌控在景元帝手底下的士兵,可谓是骁勇善战。

瑞王颔首,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

门外,一个副将挑开了门帐走了进来,视线在阿星的身上一扫而过,跪倒在瑞王的跟前。

“王爷,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

瑞王缓缓点头,拿起了酒盏。

阿星的视线自然地扫过副将,继而落在陈宣名和瑞王的身上。

陈宣名发现时,还朝着阿星笑了笑。

于是,阿星也沉默地回了个颔首,再低下头来。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年关将至,越到年尾,人就越容易松散。这大街小巷里,各色的艳红已经涂抹上墙角屋檐,浓郁的年味,让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休沐。

茅子世骑着马,穿行过热闹的街市。

他刚从京城外赶回来,胯|下这匹马累得要命,他自己如是,只是任由着马循着熟悉的方向晃悠,左不过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路上的百姓看到,自然会避开。

“让开!”

一道尖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几道惊呼声。

茅子世能感觉到鞭子抽打空气的刺耳声。

他的身子自然往前趴下,躲开那卷来的鞭子,而后利索地在马背上翻了个身,看清楚背后袭击他的人,竟是个红衣小姑娘。

茅子世微微眯起眼:“元郡主。”

红衣少女见这人一言叫破了她的身份,一眼扫过这人破落的服饰,冷冰冰地说道:“既是知道本郡主的身份,还不快让开。”赫连元情绪暴躁。

她倒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急,只是恰好这街市人来人往,骑马本来就不太方便。

赫连元很想纵马疾驰,可她不敢。

之前差点出了事,事后,她被祖父叫去好一顿训,父母也一直关着她禁足,算起来也得好几个月。

好不容易能出来,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情,怕不是得禁足多半年?

赫连元也就一直强忍着脾气,没有胡乱发作。

只是眼前这人真真气恼!

后面分明都有马蹄催促声,可他却是一点都听不到那样,让都不让开,任由着老马慢吞吞地走,将他们的路都给堵住。

这红衣少女忍了又忍,可惜脾气本来就不够好,哪里能再多忍,暴躁时自然发作。

茅子世嘿嘿一笑:“这路又不是小郡主开的,我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小郡主要是有本事,就把我打落下

马。”

红衣少女听了茅子世这话,黑眸里如同燃烧起了火焰,抽|出鞭子就要再打,却猛地被身边的人按下了手腕。

赫连元的贴身婢女连忙说道:“郡主,郡主,万万不可,这位是茅子世,茅大人!”她总算想起来这点熟悉感是为何,这不就是那位放荡不羁的小大人吗?

赫连元脸色微变,原本要动的手指抓着鞭子,竟是没有甩出来。

茅子世也听到那婢女的声音,无聊地耸了耸肩。

看来是没得玩。

他淡淡瞥了眼红衣少女,翻身抓着马的缰绳,一踢马腹,老马也跟着小跑了起来。

赫连元几乎要扯断手里的缰绳:“你看到了吗?他居然敢嘲笑我?”

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不是在嘲讽她,却是为何!

贴身婢女连忙说道:“郡主,郡主,别理这无理之人,您这次出府,可是有正事。”

一想到正事,赫连元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抓着缰绳在路上飞奔起来。

她有段时间闭门不出,让人去探听后,才发现在京城贵女的传闻里,她已经变成了柔|软被吓的模样,这让她怎么能忍受?

“郡主,郡主,您慢一点!”

婢女的声音,被她丢到脑后,赫连元一路赶到镇北侯府外,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今日的宴席,她一定要一雪前耻。

跟着的婢女好不容易跟上来,就看到镇北侯府门外,正停着熟悉的马车,一时间都停住呼吸。

“小郡主,小郡主……”

她连声叫着,赫连元暴躁地回头:“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贴身婢女颤巍巍地伸出手,“您看。”

红衣少女顺着婢女的手看了过去,顿时僵住身体,诶……这不是,祖父吗?

刚才她一路狂驰,岂不是被祖父看在眼底?

和赫连元背道而驰的茅子世,最终骑着马,到了自家府邸。

茅子世的住处,就在沉家附近。

是简单的三进。

下马时,门房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茅子世随意地点了点头,抬脚上了台阶。

于管事,就等在屋内。

“您可是让小的好等,再不来,可就要误了时辰。”

茅子世:“我不来,难道你就不知该如何做了?”

于管事笑嘻嘻地说着:“那还是得看您,不然,这心里头可是没底。”

茅子世幽幽地瞪了眼,他可不相信这人的半句话,分明是等着他来背锅。

“和刘浩明有过接触的人,全都已经监视了起来,无一错漏。”于管事严肃起了脸色,“其中一人,就在今天,出现在了镇北侯府上。”

茅子世漫不经心地抓着手里的短鞭:“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骤然抬起的眼底,是森然的冷意。

能跟在景元帝身边这么久,茅子世有的,可不只是这面上笑嘻嘻的宽和。

刘家人纵

然是死光了,茅子世根本不在乎,可沉子坤为了这事伤神伤身,这可惹恼了他。

他那沉叔是好人,可他,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反正,那位皇帝陛下,本也默许了茅子世动手。

景元帝看着再不怎么上心,这么多年,沉子坤能以一个直臣的身份,继续在朝野上生存,如若没有皇帝的回护,怎么可能如此平稳?

“查,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搅浑这京城之水!”



咔嚓——

茶壶跌落地上,溅落了一地的水。

惊蛰受惊抬头,看到慧平正跪下来,要清|理地上的碎片,连忙站起身来。

“别拿手去捡,小心伤了。”

惊蛰推着他去拿了扫帚,将地上的汤汤水水收走。

廖江笑着说道:“慧平,你这可怎么回事,这可是你这几天摔碎的第三个。”

就算惊蛰是掌司,可也不能这么耗下去。

慧平面上有愧,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惊蛰倒是不怎么在意,收拾完东西,反倒是让慧平去休息。

等慧平离开后,陈密才开口,淡淡说道:“掌司,你这样太过宽容,容易叫人得寸进尺。”

慧平砸碎了第一个还好说,可接二连三,余下的要补,可都是掏了惊蛰自己的钱,不然哪来的份额,总能这么远远不断地补上。

宫妃都没这道理。

惊蛰:“他是家里出了点事。”

胡立一直在帮慧平查家里的事,上次受了惊蛰的提点,郑洪回去后,就告知了胡立这事,结果一查之下,果真出事。

慧平妹妹嫁的丈夫,的确是有些暴力倾向。

据说在半个月前,她就因为不堪忍受跑了,结果现在闹上了娘家,两家正在撕扯着这件事,根本没有人去找慧平妹妹。

对慧平来说,得知这样的消息,自是无法接受,这几日都精神恍惚。

见他连着两日都这样,惊蛰索性就让他好好休息,等心情平稳了些再来做事。

廖江也道:“你脾气太好,容易叫我们蹬鼻子上脸。”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着:“我的鼻子也没那么高,谁能蹬?”

他对自己手下的人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在时间内将事情做完,就算做完后提早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与他知会过一声就行。

再加上,杂务司这里,本来就缺人,想要调过来的人,还真不少。

惊蛰刚刚就是在筛选。

“你们两个,真没打算去竞争掌司的位置吗?”惊蛰道,“王建似乎已经参与了。”

廖江无所谓地耸肩:“我去也会被筛下来,不浪费这时间。”

陈密:“没必要。”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果断。

惊蛰无奈耸肩,反正结果再快也得来年春才知道,要是他们还想去,那也来得及。

“廖江,陈密,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能够出宫,你们想回家吗?”

惊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叫他们两人愣住。

廖江道:“会回去的吧,我想看弟弟妹妹他们怎么样,有没有侄子侄女给我玩,看看父母还活着没,谁不想回家呢?”

陈密:“我不想回去。”

他神情淡淡。

“他们卖掉我,不是因为家里缺钱,而是我不够听话。”他抬起手,在白纸上落下字,“他们不是我的家人,那也不是我的家。”

不是血肉相连,就一定是家人。

顶多可以称之为亲人。

廖江:“你闲着没事,问这做什么?”

惊蛰慢吞吞地说道:“只是年关将近,有点想家。再加上慧平这事,所以我也想知道,到底哪种才能算是家?”

他又道。

“如果住久的地方就算是家,那宫里算吗?”

陈密无奈看了眼惊蛰:“掌司,谁会把皇宫当做家?我们是宫人,可和外头的奴仆没有差别,甚至更容易出事,谁的家,会是这样危机四伏?”

廖江也道:“虽然我入了宫,也没遇到过什么大事,不过,陛下和后宫这些娘娘们,才是这里当家做主的人。倘若是家,最起码,我们在这,也该是有些说话的余地的。”

惊蛰若有所思,每个人对家的看法都不相同。

他最初认为,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亲人自然是他的家人。然并非所有人的亲人都是良善之人,他们甚至会对血脉相连的人更为心狠,自然算不得家。

“惊蛰,你太钻牛角尖了。”

廖江听完惊蛰的话,笑着说道:“你以前的家人,肯定待你十分之好,所以你会觉得,家,与家人,都必定是好的。”

他看了眼陈密,才继续说。

“可哪怕是家,哪怕是家人,也有不好的。不是所有不好的,就不是你的家人。”

廖江无视了陈密在边上的嘀嘀咕咕,认真地说道:“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必须得承认,总不是都会是好的一面。”

陈密哼了声,到底没有出声反驳廖江的话。

惊蛰微眯起眼,这情感上的事情,还真是复杂。那他和容九,又算是什么呢?

结发为夫妻,可以是家人,他和容九想成为家人,要做些什么呢?

惊蛰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头发,想起之前送给容九的平安结。他带在身上许久,直到惊蛰送了新的给他,这才替换下了原来的。

容九似乎总是将惊蛰做的东西随身携带。

不管那是多么稚嫩的手艺,容九并不在意。

惊蛰的心口微微紧缩着,为某种满涨的情绪,他还是不知道这种心情叫什么,仿佛泡在热乎乎的糖浆里,没有一处不让他高兴。

惊蛰撅起嘴,将毛笔顶在上嘴唇,慢悠悠地想。

容九给他做了腊八粥,他总得回些什么。



极其难

得的,在容九踏进惊蛰屋里时,没看到熄灭的灯,反倒是看到了趴在桌边睡着的惊蛰。()

男人挑眉,缓步走到桌边。

?想看白孤生的《可是他长得美啊》吗?请记住[]的域名[(()

桌上,正摆着个食盒,端看这样式,是那种特制出来能用于保暖膳食的分层,就算在这样的冬日里,也能维持住温度。

“惊蛰,别在这睡。”

迷迷糊糊间,惊蛰被拍醒,冷不丁坐起身来。

他抬头看着身边的容九,忽而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猜错。”

“你猜到了什么?”

容九在惊蛰的身旁坐下,挑眉看向那食盒。

“我觉得,你今天晚上会来。”惊蛰顺着容九的视线看向那食盒,抬手去拿,“上个月,上上个月,今夜你也来了。”

容九夜半来寻惊蛰,多少是随性的,有空余的时候,忍耐不住的时候,谁能保证这片刻的心思,到底在想什么?

许多人都觉得景元帝难以看透,是个深不可测的皇帝;不过,在惊蛰看来,容九是个不难懂的人。

有些时候,他贪婪到直白。

就好比,最近,除非避而不见那两天,得了空,容九总是会来。

惊蛰打开食盒,端出一道菜,看着嘛,色香味虽没有全乎,不过卖相还是有点的。

“上次你给我做腊八粥,我想着,总归也要给你做点什么。这是以前,我娘常做的家常菜,你要是……”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容九就已经取过食盒里的筷子,夹了一口。

他神情淡淡,吃下去那口,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太咸,有点苦。”

惊蛰瞪圆了眼,抢过容九的筷子自己吃了口,皱着眉嚼了嚼:“没错呀,就是这个味道!”

虽然不是十分像,可是也有七八成。

容九的嘴角抽|搐了下:“这是你娘亲常做的味道?”

惊蛰用力点头。

容九再没说什么,拿走惊蛰的筷子,慢条斯理吃了起来,他的动作不快,甚是优雅,光是看着他吃饭,惊蛰觉得自己能多吃三碗饭!

等到容九将一整盘菜都吃完后,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淡然地说道:“以后,就不要学你娘亲的家常菜了。”

惊蛰:“为何?”

容九不是都吃完了吗?

男人斜睨他一眼,眼底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无奈:“你娘的厨艺,有待进步。”

惊蛰憋气:“可她做的糕点很好吃。”

“那她做的菜好吃吗?”

惊蛰迟疑,唔唔唔……

容九:“吃习惯,不代表好吃。”

他拍着惊蛰的小狗头。

“荼毒你多年就罢,别来荼毒我的舌头。”这听起来,有几分难得的叹气。

惊蛰趴在桌边,盯着食盒继续憋气。

那郁闷的小模样,让容九盯着看了许久。

过了一会,才听到惊蛰垂头丧气地说道:“那我本来,还想着你生辰那日,给你做一顿大餐。”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能借着明雨的掩护,好好练习下厨艺呢。

容九的嘴角抽|搐更厉害些:“……你要,做你娘的,家常菜吗?”

惊蛰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他要让容九好好品尝一下家的味道。

“不用了。”容九断然拒绝,“这来年的生辰礼,我倒是有另外一个主意。”

他将惊蛰带过来,两个人摔坐在一处,身下的椅子发出脆弱的嘎吱声。

容九扶住惊蛰的身体,大手正托在惊蛰的屁股上蛋,那叫一个正正好好。

惊蛰羞耻得僵住,双手扶在容九的肩膀上,分膝跪在他的身边,却愣是不敢真的坐下去。

“我想尝一尝,这道菜。”

手指,意有所指地掐了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