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四章
这威胁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到惊蛰。
惊蛰幽幽抬头,幽幽瞪了他一眼,幽幽低头。
明雨气乐:“你之前做得难吃,不也就这样?怎么现在就这长吁短叹的?”
惊蛰:“我娘做的饭,就那么难吃吗?”
虽然是他做的,可几乎是一比一复刻,就是这个味!
明雨毫不留情:“是真的烂。”
惊蛰撇嘴,嘀咕着:“可她做的糕点很好吃。”
明雨实话实说:“每个人的天赋不同,大家本事各不相同,也是正常。我就不怎么会煲汤。”
“不过,我记得,你也没怎么学过?”
惊蛰看着明雨的手指飞快地挥舞着菜刀,利索地将食材给切好。
御膳房的宫人,私下多少会自己练习保持手感,有些已经不合适用在膳食里的材料,可以领回去练习。
惊蛰看着明雨的菜刀飞舞,那锋利的刀芒感觉随时都可能切在自己脑袋上。
“御膳房里会做汤汤水水的师傅够多了,我也不擅长这个,争不过他们。”明雨随意地说着,“而且,陛下不喜欢这个,送往乾明宫的膳食,都很少做汤。”
惊蛰:“干吃?”
明雨斜睨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惊蛰嘀咕:“你今儿火气怎么这么大?”
明雨无可奈何:“你不该问你自己?找我唉声叹气半天,问你为什么,又一句话都不说,可招人烦。”
惊蛰:“好明雨,莫要气,有些事,总不好与你说。”
他总不能说,容九还是想吃菜。
只是此菜非彼菜。
哈哈,那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
明雨:“呵,你也有自己的秘密了。”他虽是这般说,心下也是宽慰。
曾几何时,他们无话不谈,但现在惊蛰这般,或许说明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心骨,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能拿得定主意。
他自然为惊蛰高兴。
不过,惊蛰这问题不说,照样还找他逼逼赖赖的坏毛病,就不太好了。这就好比和人说,有个八卦摆在这,却不能告诉你……
这不是欠儿吗?
惊蛰咳嗽了声,重新坐直了身,认真地说:“我感觉,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明雨头也不回,状似惊讶:“原来你还有不惹麻烦的时候?”
这些年来他已经不知道惊蛰身上惹了多少麻烦,这叫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就算再来几个,也没什么差别。
惊蛰:“之前多是麻烦惹我,这一次的麻烦,的确是我自己惹来的。”
扑通——
明雨把菜刀杵在砧板上,回头看着惊蛰:“你惹了什么麻烦?”
惊蛰这人,向来不爱出头。这样的性格说不上好坏,趋利避害,本也是人之常情。这还能明
哲保身,何乐不为?
可要是相熟的人出了事,惊蛰却会不计后果地强出头,能成为他的朋友,是一件幸事。然这样的脾性,于惊蛰而言,在这后宫生活,却是麻烦。
“难道云奎的事,你做了什么?()”
这些天,惊蛰来御膳房的次数寥寥无几,都是说上几句,就匆匆走人。学做菜那日,倒是多待了些,但忙于练习,两人也没聊其他。
可明雨不问,不代表不知道云奎出了事。
惊蛰的那些朋友,明雨虽不是每一个都熟悉,可也是一一打过照面的。正如惊蛰对明雨在御膳房的朋友,也是明里暗里都见过面。
他们多少都有点护犊子,生怕自己人被欺负。
如果云奎出事,惊蛰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个嘛……?()”
惊蛰拖长了声音,左顾右盼,趴在明雨的肩膀和他咬耳朵。
窸窸窣窣,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雨的眼睛从瞪圆了眼,再到瞪大了眼,再到最后恶狠狠瞪了惊蛰一眼,看起来老凶了。
惊蛰:“我也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明雨就狠狠戳了戳惊蛰的脑门。
“你做什么要去招惹敏窕?”明雨压低声音,“那个时候,如果你不贸然出面,或许就不会惹来麻烦。”
惊蛰抿着嘴,轻声说道:“我是冲动了些,只是,敏窕手里握着的那份名单,有陈安的名字。”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姚才人,也可以舍得下陈明德,可陈安呢?
惊蛰不能当做不知道。
“你……唉。”
明雨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样?惊蛰就是这样的人。
“敏窕现在死了,太后能安心,可也正因为她死了,太后也会接着查下去。”明雨轻声说道,之前不动,不过是敏窕被抓,乃是一根刺,“如果真的查到你身上,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查到我身上,大不了舍命一搏,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明雨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皱着眉头。
“你想做什么?”
惊蛰笑笑:“这只不过是最坏的打算,敏窕谨慎,连寿康宫都不知道她许多事情,太后就算后知后觉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太后德妃这些人想要掌握宫里的情况,依托的也不过是手底下这些人。
一旦这些人生二心,又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对这些上位者而言,就容易叫他们变得耳聋目瞎。
不管敏窕,到底是在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可有了这样的人,也就说明太后对他们掌控力不再如从前那么紧密。
这对惊蛰来说,是件好事。
惊蛰冷静地说道:“明雨,你说,太后一直想要瑞王登基。然陛下和瑞王,现在的局面,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太后究竟有怎样的底气,为何偏偏总是要动手?”
明雨挑眉:“你是和容九混在一起久了,不知何为危险吗?”
怎么能
()说出这样的话(),。就仿佛太后是个跳梁小丑。
是?[((),或许黄仪结那件事,最终景元帝并无大碍。可铺天盖地的蛊虫,宫里死掉的人可不在少数。景元帝竟是没死,那也只能说是侥幸。
至于其他诸事,明雨知道得不够详细,只从惊蛰这里隐约知道事情的经过,但也足够跌宕起伏。
不能只从结果来说就认为太后做的是无用功,至少她的确一次又一次消耗皇帝的有生力量。
惊蛰喃喃地说道:“可现在瑞王回归封地,应是高筑墙,广积粮的时候,为何太后在这节骨眼上,却要频频发难?”
瑞王肯定有谋反之心。
不然惊蛰身上的系统从何而来?
然太后和瑞王,这母子看着母慈子孝,却在这件事上总不是一条心。
从系统前期发布的任务来看,系统是想让瑞王阻止黄仪结入宫,以及后续的虫潮袭击,就说明太后做的事情,会损害到瑞王的利益。
当然,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太后的确是害了黄家。若非有这次弑君大罪,黄家说不定还不会被连累到这么惨。最终叫黄长存这个卑劣小人上了位,转手害了大半的嫡系血脉。
太后有时的做法,甚是偏激。
这到底是在帮瑞王,还是在害瑞王?
不过,他们母子俩人的事,惊蛰也不在乎。
他虽不怎么喜欢景元帝,可容九是在皇帝跟前做事,再加上系统曾经说过的“未来”,他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瑞王如愿。
而且他迁怒,大大地迁怒。
谁让太后,也是黄家人。
“说不定,太后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明雨试探着说道,而后声音低了下来,“真是夭寿,我可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这样的人,居然有胆子妄论寿康宫了。”
别说是谈及太后,瑞王以及那位皇帝陛下。
……他们谈到的可是谋反!
惊蛰笑嘻嘻地搂住明雨的胳膊:“我就知道,咱家的明雨最是喜欢我。”
“去你的。”明雨没好气地抖了抖胳膊,“最中意你的,可不得是你家的容九?谁敢和你是一家。”
容九的气势越发可怕,看着是个嫉妒心强烈的人,明雨可不想成为他俩的夹心饼。
两人打闹了一场,惊蛰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是不经意间提起的一件小事,却带着几丝难掩饰的紧张:“……明雨,我好像,又有家人了。”
明雨微怔:“那可,真是件好事。”他的声音也轻轻的,仿佛像是怕吓走了什么。
或许,这才是惊蛰今天特地前来,真正想要和他分享的事。
…
从明雨那里薅到压箱底的厨艺技巧,惊蛰乐呵呵回来了。
好不容易清闲一天,惊蛰这做掌司的,根本没有自己已经升官,多少有点地位的感觉,闲下来就到处跑,累得廖江遍寻他不得,眼瞅着他回来,都险些喜极而泣。
“掌司,您可算是回来了。”
()惊蛰一看到廖江这样(),就有些害怕。这不能怪他多想?()?[(),最近真是多事之秋,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扰得人不能清静。
“难道又出事了?”
是不是真的得去去霉气?
廖江:“倒不是,就是方才,有人来寻掌司。”
惊蛰疑惑挑眉,这还能有谁来找他?
“是侍卫处的人。”
廖江道:“他就在您屋外等着。”
惊蛰大步朝着里面走去,不会是容九,难道是石黎?
他赶到的时候,石黎正沉默地守在门外。
惊蛰:“下次来,直接进去等便是,何必守在外头?”
石黎欠身:“不敢。”
惊蛰带着他进屋,让人送来热茶,颇有好奇地看着石黎:“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石黎:“只是容大哥让我查了点旧事,想着,你应当会感兴趣。”
惊蛰挑眉,将茶盏推到石黎边上。
“你先坐下说话。”
石黎身体紧绷,过一会才在惊蛰的对面坐下,那不太自然的态度,像是很不适应。
“是关于陈明德和陈安。他们两个,刚进宫时,是同一批的宫人,打小认识。后来两人起起伏伏,一直都没有闹崩。直到慈圣太后死的那年,两人决裂,再不曾往来。”他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既然有事要说,就没有任何铺垫,开口就是正事。
再不曾?
惊蛰想起陈明德藏住的东西,以及最后送来的血书,可不像是没见面的模样。
“这是明面上的关系。”
石黎平静地说道:“而私下,到了现在这位陛下登基的时候,他们两个又有了往来。”
他说了关于陈安和姚才人的事,这些惊蛰早就知道,不过还是听得很仔细。石黎查出来的,补充了少许惊蛰不知道的事。
“而陈明德,原本是先帝的人。”
惊蛰猛地看向石黎。
“他也是?”
无忧说过的话,再一次出现在惊蛰的耳边,加之曾经查过的事,惊蛰知道陈明德的死亡有蹊跷,也有过猜想。
然这般斩钉截铁,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头一回。
“先帝让德爷爷守在北房,又让无忧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黎摇头:“没有查出来。”
他所接到的命令,并没包括这部分,自然不会细查。
只是深挖下去,才知道北房不妥。
“陈明德是中毒而死,不过,他的身体本就衰弱,撑不住多久。”石黎继续说道,“而陈安,他在临死前,曾经见过一次太后,回去后不久就死了。”
只不过当时他的身体也有不妥,他的死亡就当做是普通的死亡,匆匆下葬。
惊蛰捏了捏眉心。
这两人早有渊源,在外头看起来更是关系不好,只是到了晚年,他们两人似乎又有携手,这才藏住了岑玄因的血书。
()这么说来,他们当初的决裂,或许也是假的。
只不过,这些陈年旧事,早就淹没在时间里。后人就算想查,也只能这样查出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得知他们当时的想法。
惊蛰想知道的,也并非是窥探他们的隐私,而是想得知他们到底是为何遭遇了这样的结局。
这一切,最终又归于北房。
惊蛰:“多谢你,石黎。”
石黎的脸皮抽|搐了下,摇头说道:“这是份内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这是……容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惊蛰挑眉,看着手中的令牌。
看着异常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令”,甚是大气。
幽黑的颜色,带着厚重的气势。
“必要时,拿着这个令牌,可以调动侍卫处一支小队。”石黎道,“无需任何理由。”
他的声音重重地落在后半句话上。
霎时间,惊蛰觉得这沉甸甸的重量,好像更沉了。
惊蛰蹙眉:“这令牌……放在我手上,怕是不太合适。”
石黎:“惊蛰,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天知道,他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如果惊蛰不接受,那石黎还得拿回去奉给景元帝,这简直是比杀了他还痛苦。
惊蛰无奈,将之抓在手里。
光看石黎那悚然的态度,要是他真的再退回去,怕不是要再上演一个上墙。
他只得暂时收下。
石黎这才长出一口气,又道:“这令牌的确重要,也是以备不时之需。太后最近,正盯着直殿监。”
惊蛰扬眉,果不其然,敏窕的事情过去后,太后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那你们之前插手了敏窕的事,或许……”
石黎摇了摇头:“侍卫处是陛下的地盘,太后就算再如何气恼,都不会刺探那里。”
惊蛰颔首,这会免去许多麻烦。
“相比较在乎我们的安危,小郎君不是应该更在乎自己吗?”石黎道,“小郎君的力量,可无法与太后相抗。”
惊蛰笑了,冰凉的令牌抓在手里,仿佛能感觉到它的坚硬。
“怎么说呢……你们毕竟是为了帮助我,才卷进这件事,先担忧你们,很是正常。”惊蛰道,“至于我呢,一来太后未必能查到;二来,就算真的查到,这也是我的事。”
他这话说得有些冰凉,看向石黎。
“届时,还望不要出手。”
石黎吃惊:“这是为何?”
惊蛰:“侍卫处到底是下臣,与太后作对,也是不易,为何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更何况,容九不过副手,石黎不过是侍卫处里一个小侍卫,本也代表不了侍卫处。
石黎皱眉:“小郎君真是个稀罕的人。”
可以为了朋友,毫不犹豫求
助石黎的帮忙(),然到了自己身上?()_[((),却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但那不可能。”石黎摇头,“容大哥不会容许。”
皇帝陛下巴不得把人攥紧在手心,怎可能任由他出事?
…
寿康宫,曼如刚从德妃宫里回来。
敏窕出事,她丢下来的一大堆事,总该有人去处理,曼如就是去替敏窕善后的。
不过,这件事已然被德妃接手,而且做得很好,曼如出场,不过是为了寿康宫的颜面。
德妃已然和太后有了矛盾,虽然没放在面上,可这私下的暗流,彼此都清楚的很。
德妃待她的态度宽和,然在宫里处处受限,不知是之前敏窕到底做了什么,让德妃如此戒备。
曼如心里思索着,看着迎面走来的明月。
寿康宫一共八个大太监和八个大宫女,其上,还有几位女官。太后更愿意使唤女官与宫女,这寿康宫的大太监们少有用武之处。
曼如和明月都是女官,就在明月的身后,班洪亮低着头,跟随着她一并出来。见明月停下与曼如说话,班洪亮便欠身,自行退下。
曼如看着班洪亮远去的身影,明月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你看他做什么?”
“太后娘娘近来,好像经常使唤他。”
明月:“太后娘娘自有深意。”
她看着曼如,“德妃娘娘如何?”
曼如:“还是老样子。”
明月:“太后不会高兴。”
而后,她又道。
“镇北侯夫人,午后还来拜访过太后娘娘。”
曼如颔首:“刚才来时,正在路上遇到。”
镇北侯夫人是德妃的母亲,性格风风火火,倒是比德妃要大气些。
“太后发了好大的火。”明月抓住曼如的手腕,那虚冷的触感,让曼如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你小心些。“
曼如咽了咽口水,朝着明月点了点头,这才朝着内殿走去,身影逐渐被风雪吞没。
越是临近年关,就越是冷。
连日的雪,天寒地冻,衣裳再怎么穿,犹是觉得不够。晒在外面的被褥,只要一会没有太阳,就缓慢结了冰层,反复擦洗也不干。
这样的时节,对于那些个仍要趁着天色未明起来的朝臣来说,每每需要的毅力,都要往常多出许多。
一连几日,晨起时,都下着雪。
天色未明,寂静的官道上,只有沙沙的声响。
镇北侯与敬王府的车马冲撞到一处,自镇北侯的马车里传出声响:“退后,让敬王先行。”
车夫依言而行。
对面的车夫拱手,就甩着缰绳,驱使着驽马动作。
敬王府的马车走在前头,稳坐在马车内的老王爷睁开眼,若有所思。
近日,他和镇北侯这样的巧遇,是否有些多了。
前几日,镇北侯的母亲寿诞,敬王世子去了,赫连元也去了。因着那
()日(),敬王世子坐的是老敬王的车马(),所以赫连元误以为祖父也一同前来,吓得寿宴上非常老实。
直到家去,这才知道原来是父亲代替了祖父前往。
以往,这样的事,镇北侯虽会给京城中的王公大臣发拜帖,却少有今年这般隆重,以往老敬王总是不去,正因着今岁的不同,这才让世子替代他去。
可一次是偶然,今日又一次……
这镇北侯,难道是故意的?
老敬王微眯着眼,想起寿康宫传出来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招惹太后。
他已经到了这把岁数,根本不想参与朝政上的风云,一朝踏进,可真真难以挣脱。
这镇北侯,可是德妃的父亲。
老敬王手中抓着两颗文玩核桃,已经盘得甚是光滑,忽而,他出声说道:
“回府。”
车夫勒住缰绳,惊讶地问道:“王爷,今日不是要上朝?”
老敬王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抵抗的强硬:“回去。”
车夫不敢再言,立刻趁着交叉口,操控着马匹调转方向,朝着敬王府赶去。
老敬王决定,从今日开始,他就开始“病重”不起。
最好是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病得要死,病得爬不起来,才最为妥当!
…
“咳咳,咳咳咳——”
张家镖局里,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
天寒地冻,很多人知道他们这里施粥,总会聚在外面等候。
也有些体弱的人,会被留在镖局内休息。不过,这样的事少有,毕竟,就算是做善事,也不能叫人得寸进尺。
就好比这施粥,就得拿捏好分寸。
这世上苦难的人太多,镖局无法帮助每一个人,总不能为了他人的困苦,连自己都赔进去。
张夫人就是那种能够拿捏得当的人。
她会施粥,却也会安排镖师守着,任何引起秩序混乱的人,全都会被揪出去。只要乱了一次规矩,就永远不能再来这里领。
每一次,一个人也只能领一份,多领冒领的同样是这么处置。
他们不是官府,做这种事,只是出于自己意愿,更不在乎自己粗暴的行为会惹来什么不好的名气。
用张夫人的话,他们买的米,熬的粥,爱吃不吃,不吃就自己饿死。
岑良在张夫人身上学到了许多,这是和柳氏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
“岑家小娘子,你把这个送到里面去,给娟娘吃下。”镖局内,一个中年书生把手里的汤药递给岑良,“她的热要是再不能退,可就麻烦了。”
岑良接过药碗,朝着屋内走去。
这是一处单独开辟给病重之人暂留的地方,每次进来,岑良都不太好受。
这里,总能听到许多痛苦的呻|吟。
最开始岑良总不太适应,久了,终于能够习惯,却也并不好受。
()她穿过几处床榻,走到最里面。
躺在里头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看起来非常苍白,可脸上却又有异样的红晕,连日的高烧,让她的气息越发孱弱。
“娟娘,你该喝药了。”
娟娘咳嗽了几声,几乎没了爬起来的力气,还是岑良搭了个把手,这才扶着她坐起来。
娟娘对岑良来说,是不同的。
她是岑良捡回来的。
这小姑娘前几日晚上,晕倒在她们租住的宅院外,岑良晨起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结果发现她不只是高烧,下半身还有血,思量之下,先是送到了镖局来。
结果镖局的大夫说,这小姑娘该是被人用强,身上也有许多伤势,逃出来后,又惊又冷,一连的折磨下,这才高烧不退。
以娟娘孱弱的身体,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每次岑良觉得,她快熬不过去时,她又默默忍受住了痛苦,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这无疑叫岑良更为关切。
娟娘就着岑良的手,将汤药吃了下去,然后露出个无力的微笑:“良姐姐,我没事的。”
岑良:“多吃些药,你会好起来的。”
娟娘轻声说着:“是啊,我还想,找我兄长……呢……”
岑良之前从没听娟娘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忽而听闻,“他也在府城吗?”
“或许……”娟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记得,爹娘跟他要了一百两……大哥只给了五十,却偷偷让同乡,给我塞了二十……不过,都被抢走了……”
岑良耐心听着,又给娟娘擦汗。
娟娘就朝着她,湿|润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期待:“可我知道,他是惦记着我的,那男人打得我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想……要是逃出来,或许还能有活路……或许还能见到哥哥呢……”
岑良在屋内陪着娟娘说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气恼得很,有熊熊的怒火在眼底燃烧。
她快步往外走,正好撞上了张夫人和柳氏在说话。
柳氏是那种温吞柔和的脾气,与张夫人的爽朗大方截然不同,可张夫人却像是极喜欢柳氏这样的脾气,对上她,就连自己的大嗓门都会小了些。
这两位看到岑良气呼呼地出来,不由得拦下了她。
“良儿,怎么了?”柳氏抓着惊蛰的手,轻声细语地问道,“眼睛这么红。”
岑良憋气:“阿娘,对娟娘用强,还打她的人,是她丈夫!”
一想到这个,岑良就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张夫人和柳氏对视了一眼,张夫人平静地说道:“我们猜到了。”
岑良微愣,抬头看向眼前两个女人。
柳氏抓着岑良的手,轻声细语:“良儿,我们看得出来,娟娘是有丈夫的。可我们没有声张,宁愿她带着被人施暴的声名,却不澄清的缘由,你知道为何吗?”
那天岑良带着娟娘进来的模样太过惨烈,根本瞒不住施暴的事。
岑良沉默了许久,才咬牙说道:“如果娟娘有丈夫,还被找上门来,她就只能被带回去。”
“没错。”张夫人轻快地说道,“她必须是个孤女,不然要是夫家或娘家的人找上门来,镖局也不能强行扣着人。”
在礼法上,她的夫家是完全有资格带她回去的。
岑良沮丧地低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
柳氏抱着岑良,轻声说道:“她逃出来了,这是她的幸事,她也还想活下去,而你帮了她。良儿,否极泰来,她以后会一直好好的。”
岑良抬手抹了把眼,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和她们道别,快步走了出去。
柳氏看着岑良远去的背影,回头对张夫人道谢。
张夫人:“与我谢什么,张世杰躺在床上,还整日柳嫂嫂长,柳嫂嫂短的,他要是听了这话,怕不是得给你磕头谢罪。”
柳氏看着张夫人夸张的模样,无奈说道:“良儿的性格,许是从前的事……显得有些偏激。”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
她很倔强。
倔强不是坏事,却不能一昧钻牛角尖。
遇到张夫人他们,时常来镖局帮忙,让岑良见识到许多人间苦难,反倒是让她的脾气变得稳重,不再那么尖锐。
这无疑帮了柳氏大忙。
“岑良是个好孩子。”张夫人道,“就算无人点拨,她自己还是能看透的。”
柳氏喃喃说着:“是能看透,只是,不知又要几时……”
她的身体并不怎么好,每到冬天,多少也是有点小病小灾,要是她也没撑住,那岑良……柳氏怎么舍得让她独自在这世间吃苦。
如今看着她渐渐成熟起来,柳氏这心中,多少也是放心的。
柳氏和岑良在这镖局,也有自己的房间。
太累或者太晚,也会直接在这里歇下,两人在这放了些换洗的衣物,午后也会在这小憩。
与张夫人道别后,柳氏回到屋里,净手后,原是打算歇息,只是总归睡不着,辗转反侧了片刻,她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张被折叠了又折叠的信纸。
这不是于管事给她的那封信。
而是张世杰给她的。
这封书信,是当年岑家出事前,岑玄因寄给张世杰的信。
岑玄因是有事求他帮忙。
可张世杰那时不在同州,比预想中还要晚上一个月才收到这封信。得知书信内容的那一刻,张世杰疯了一般赶往京城,然岑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张世杰到底是还没赶上。
柳氏的手颤抖着抚过岑玄因熟悉的字迹,轻声说道:“因为你是个蠢货,所以才会想着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
这信上,安排的是柳氏和岑良的逃离路线。
尽管张世杰没有收到这封信,可柳氏相信,若是当年她没有带着岑良跳水,或许在前往教坊司的路上,她们也能获救。
他总是有许多的朋友
。
可偏偏就出在,从岑玄因这个傻瓜,什么都不肯与她说,自己一昧安排着,总觉得什么都能自己扛着。
柳氏的手几乎揉皱了信纸。
人算不如天算,再多的算计都未必能顺利成行,她们到底侥幸活了下来。
可岑玄因呢?
柳氏抓着信纸,躬下了腰。
…
“惊蛰,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弥补遗憾,你最想做什么?”
年少时,还在北房的日子清闲无聊,明雨总会拉着惊蛰,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一生中遗憾之事不知几何,哪个遗憾都想弥补,就连问出这话的明雨,一时间都很难选出一个“最”。
惊蛰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出事前,把家里人都拖上马车离开京城。”
明雨:“那不就是,变成畏罪潜逃了?”
惊蛰撇嘴,才不在乎这个,他一直坚信自家是被冤枉的。
“就算成为山贼,成为通缉犯,可这会让他们活着。”他道,“活着,难道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吗?”
这可是在出事前,爹娘拼了命都要让惊蛰记住的事。
凡事,先活着,才有后话。
只可惜,惊蛰是记住了这话,却未必是这么做的。
惊蛰觉得,这也不能怪他。
谁让这皇宫,就是这么危机四伏。
总有些事情出其不意。
就好比今日。
德妃忽而起了兴,召见了宫里各处的掌印,掌司与尚宫女官,除了乾明宫和寿康宫的宫人使唤不动,其余人等,却是不得不前来。
说是最近宫中诸事频发,德妃让这些人聚集起来,再听宫规训诫。
惊蛰就在人群中,跟在姜金明左右。
惊蛰:“姜掌司,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吗?”
姜金明:“自然是有。不过,上一回,是贵……那位做的。”
惊蛰知道姜金明说的是黄仪结。
德妃自然不可能对他们训斥,不外乎是德妃身边得势的大太监大宫女出来说点什么,多是走个过场,以展现自己的威严。
惊蛰从头到尾都跟着姜金明,姜金明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在众多人里头,绝不出挑。
只是训话到了一半,却有意外。
太后到了。
相比较他们这样的小事,迎接太后自然才是大事。德妃立刻撇下他们,带着众多宫人去迎接太后娘娘。
惊蛰稍稍挪了挪身子,躲在姜金明的身后。
姜金明:“怂。”
惊蛰:“冷。”
站在雪地里听着“教诲”,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德妃原本也是不敢拖延太久,毕竟这里面不乏手握实权的掌印,真要做过火,这以后办事上,可就未必那么顺遂。
谁让德妃已不是从前如日中天的模样,如今这些掌印肯来,不过是看着她身后的太后。太后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与
景元帝生分,可宫里头都不敢明面上得罪她。
不过这一回,太后特地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是为了给德妃撑腰吗?
因着太后在,这些人又硬生生多站了一刻钟,这才被打发走了。
惊蛰微眯起眼,听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这些掌印掌司不像是普通的宫人,离去的路上并不曾多话,甚至脸上,多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根本达不到眼底。
德妃这通折腾,根本没有达到她的目的不说,接下来两日,就传出了德妃病重不起的消息。
惊蛰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推开窗,听到廖江在外和慧平说话。
“……太医都过去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真病了?”
惊蛰趴在窗边,“说大声点,让我也听听。”
廖江和慧平一起凑过来,陈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活像是受不了他们的聒噪。
“前几日,德妃不是想敲打各宫吗?结果太后去了后,就虎头蛇尾,现在还病了……”廖江挑眉,“难道,太后对德妃不满。”
惊蛰敛眉,是啊,那天太后亲临,多数人还觉得,太后是特地去给德妃撑腰,就算后头随意打发走了他们,这些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可紧接着德妃病重,那就是另外一个意思。
难道,太后训斥了德妃?
德妃这个举动无疑是带着一点心思的,或许是想重新接管宫中大权。可太后……难道不想她这么做?
奇怪。
之前德妃不还做得好好的,怎么太后眨眼间就翻脸了?
惊蛰心下想着,面上却是说:“宫里的事,难以捉摸得清楚,私下说说就罢,不要在外胡言。”
几人应是。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惊蛰起来后,料理了手头的事务,就带着慧平外出,匆匆赶往供应库,他们之前就约好了,今天要清点物品。
等回来的路上,他们撞见了容九。
非常合理,非常正常,哈,毕竟这可是逢三。
就合该是惊蛰和容九见面的日子。
只不过这次碰面,有些凑巧过头。
慧平是最先看到的,因为那个时候,惊蛰还一边走一边头疼地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东西,他觉得杂务司这地方还不如直殿司,好歹没有那么多不得不处理的事。
身为一个几乎是负责后勤的地方,杂务司得和所有人都打交道。
他们刚刚从供应库回来,将要穿过御花园。可惊蛰一想起刚才的谈话就觉得头疼。
等回去,还得跟掌印再聊一聊。
“惊蛰,你看。”
慧平的声音紧张,一把按住了惊蛰的肩膀。他这一拍之下,力气大得惊人,险些把惊蛰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拍到地上。
惊蛰:“怎么……”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容九。
在御花园的中间,他长身而立,看
起来非常显眼。今日他穿着不再是侍卫服,而是一件常服,可套在他的身上就非常出挑,很是惹人注意。
……就是单薄了些,总觉得容易被冻死。
这时候的容九不只是孤身一人。
在他身前,还跪着一个妙龄宫女。她仰着头,楚楚可怜不知在说什么,虽听不清楚,不过,也有几分柔媚可怜。
只差一个拐角出去,容九就能看到他们。
慧平一拉之下,把惊蛰拖了回去,有点紧张地说道:“惊蛰,你小心点。”
惊蛰茫然:“小心什么。”
慧平作为惊蛰身边,除了明雨外,隐约猜到容九和惊蛰关系的人,一看到惊蛰这么茫然的模样,就有点焦急:“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宫女,摆明了是喜欢容九。”
惊蛰:“这怎么看得出来?”
慧平:“……这哪里看不出来!”
容九那么可怕的人,正要得罪了他,滚都来不及,怎么敢跪在他的身前恳求?
再者说,这宫女连哭都带着一股可怜动人的模样,这可是大冬天……跪在地上,膝盖都冷得彻骨,正常人哪来的心思去注意这个?
这可是御花园,宫女行动往往是两人一队,怎么可能会有人孤身来这里,摆明了是故意拦着他的。
惊蛰觉得慧平说得有理。
“容九真是有魅力呀。”惊蛰感慨,“不过,我们还是悄悄绕道走,免得撞见了尴尬。”
慧平:“就这?”
惊蛰:“……不然?”
慧平盯着惊蛰瞧:“你不嫉妒?”
……呵,容九现在禁欲,什么都不能做,不然早把惊蛰这道菜给吃了。
优秀的人总是有许多人喜欢,他对容九总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只是这场面,要是撞到了,的确尴尬过头,惊蛰这才想着避开。
真是要命。
就在他们打算悄悄溜走时,容九不耐烦地说道:“石黎。”
“卑职在。”
惊蛰疑惑挑眉,刚才容九身边,除开那宫女外,还有石黎在……吗?
是因为树影掩映,他们没看见?
“拖走。”
柳美人吃惊抬头,正要说话,却被石黎塞进一把雪,将话给堵在喉咙。柳美人瞪大了眼,呜咽地看着石黎,眼底的热泪还没流出来,就被暗卫粗暴了抓住了头发。
他们这样的人,从来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
向来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景元帝说拖走,那就是得拖着走。
这宫女不是寻常的宫女,而是柳美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御花园拦人,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谁!”
石黎感觉到陌生的气息,猛地看向拐角处。
却看到一颗脑袋,哦……下面还有一颗,两个人犹犹豫豫地探出头。
正是惊蛰和慧平。
他们俩也不想的,可不知道哪一个龟孙子今天在御花园洒扫的时候居然没扫干净,慧平一脚踩上了一小截枯枝。()
嘎吱一声,如此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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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注意到石黎的眼神,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刀,那锋芒毕露,全然不似平时。
不过在看到他的时候,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小郎君。”
端得是温和。
前提是要忽略他手中拖着的人。
而容九像是早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根本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到惊蛰跟前来。
慧平嗖嗖嗖退到石黎身边。
现在他手里提这个人,看起来也有点恐怖,但总比跟在容九面前好多了。
“都看到了?”
“嗯。”
“生气吗?”
“没有。”
惊蛰摇了摇头。
容九冷淡地说道:“那便好。”
他刚刚有那么多的耐心听她说那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他远远看到了惊蛰。
他不想在惊蛰面前杀人,这才勉强忍住。
男人蹙眉,他何时也有了这样的犹疑?
“你怕我嫉妒?”惊蛰想起慧平刚刚的话,“一般来说,若是为你嫉妒,不该叫人更高兴些?”
说明心中有他?
依稀想着以前父亲看过的杂书,惊蛰稀里糊涂地想。
“一般?谁说的胡言乱语。”容九的大手按住惊蛰的小狗头,冷漠说道,“你是我的,何须这种无聊的事来验证。”
会惹来惊蛰嫉妒,恨意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根本不允许惊蛰对除他之外的存在产生那么激烈偏激的情绪,那怕是因为他,那也不行。
爱与恨,是世间最激进的情绪。
爱只能因他,若化为恨,也只能为他。
不过,想到方才的柳美人,男人敛下眼底的杀气。。
这斗兽场已然无趣,更平添不喜,那也该将除去它这件事,提上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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