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 115 章 日常番外

五月初三,潭州。

青石板路上,过往的行客都撑着伞,踩在湿腻的道路,好些人冒着雨赶往五合山,那山脚下,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

山脚道边上,正有一处歇脚的横廊。

在横廊的中间,又有人在张贴字榜,挤挤挨挨的人们,便迫不及待地踮着脚,想从他人的头顶看到那字榜。

要是有谁在榜单上看到自己的户籍名讳,便会兴奋地叫出声来。

这是乾元书院最新一次招生。

每隔几年,乾元书院都会招收一批学生,不论出身地位,只要通过考试的都能进到书院里读书。

乾元书院,就在潭州的五合山上。

今日是放榜的时间,纵是落满了雨,还是有不少人亲自前来。

倒也能让书童来看,可这些读书人觉得,唯有亲自来,才能表示敬重,也就让这山脚下的人更多。

在这热闹的人群外,有一队车马停在不远处避着雨,十来个护卫守在边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势。

纵然是有人想要来躲雨,都会下意识避开这行人。

有人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他用手在额头挡着,眺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马车内,有人抬手扶着他的腰,声音有些冷。

“就那么好奇?”

惊蛰扭过身,又回到车厢里,趴在赫连容的肩膀上,笑着说道:“这可是乾元书院下一批的学子,谁不好奇?”

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挑眉,淡淡哼了声。

年岁渐长,赫连容气势越足,冷淡一眼,便叫人颤抖。可惊蛰抓着他的手指,却是十根手指摆在一起比划,连一点尊敬都无。

“莫要气,他们谁都比不上你好看,纵我要出墙,也得找到一个比你还好看的人才行吧?”

“你要往哪找?”

赫连容语气平静,倒是没多少情绪。

惊蛰扬眉:“问这个做什么?”

赫连容冰凉的声音,听起来淡漠而刻薄,“趁着被你找到那个人之前,先将那地方屠个干净,免得叫你真有了爬墙的机会。”

惊蛰翻了个白眼,使劲撞了撞男人的肩膀,“说什么疯话呢,爱你一个就已经连心里都没地方塞了,还能再找谁?”

他听着那滴答的雨声,依偎在赫连容的怀里,倒是升起了少许困意。

赫连容没看到他的模样,却仿佛清楚惊蛰的情况,长手越过他的身体,将毯子扯了过来,盖在惊蛰的身上。

“困就睡。”

惊蛰抓着毯子,将脸埋在赫连容的小|腹上,闷闷地说道:“不成,晚些不是还要见你外祖父吗?”

这年四月,景元帝移驾终南别宫。

朝中一应事务,除却要紧事外,都会送到终南别宫。

私下里,赫连容却是带着惊蛰外出,游山玩水,一路上已经走过不少地方。若有紧急事务,也会跟着送来。

潭州是

最后一处地方。

原本赫连容并没有打算来,是惊蛰知道后,特地加上的。

“来都来了,从昆河府再到潭州去,也不过三天的路程,我想去五合山。”

惊蛰揪着赫连容的袖子,拖长着声音。

赫连容在许多事情上,向来是纵着惊蛰的,他说要去,便也改变了地点。

将到潭州前一夜,他才在惊蛰的督促下,写了书信送到乾元书院去。

待到傍晚,那些聚集在乾元书院山脚下的学子纷纷散去。在这暮色下,那停留许久的车队才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过了山门。

包长林下意识回头,却见得一队陌生的车队上了五合山,不由得停下脚步,身旁就有朋友与他说话。

“你愣着作甚么?你这回可是榜上有名,你要是不请客,我们可是不依的。”

“好说好说,不过怀民,我不是记得,这乾元书院,不管是哪个学生,都必须亲自走上山的吗?”

“正是。沉老院长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切自足下始。这是在锤炼我们的意志呢。”

包长林愣愣地抓了抓脑袋,既是如此,那刚才那马车,为何可以长驱直入?

“啊,倒是有例外。”被称之为怀民的书生叫了声,“这规矩是只对学子的,要是家属去探望,那倒也不用。”

包长林颔首,这才把疑惑去了,跟着怀民一起离开。

身后的五合山在雨幕里如同一副森绿色的画卷,山林几乎融为一体,那流淌的绿色带着异样的生机,几乎要滴落下来。

啪嗒——

清脆一声响,那马车在乾元书院门口停下,这大门不大不小,正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在那书院门口,正有一行人在等着。

为首,是一位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者,他的头发已是花白,整个人看着慈眉善目,仙风道骨,若是身上的衣袍换做是道袍,怕不是眨眼就有驾鹤离去的飘渺感。

惊蛰掀开车帘,便先看到这位,将他吓了一跳,还没等身后的赫连容扶着,就窜下了车马。

赫连容缓缓将手收回来,漠然跟着出来。

“沉老爷子……”

惊蛰尴尬得很,要是知道老者在这等着,他刚才就不在下面看那么久了,这样的雨天,沉庭轩又上了年纪,这要是有个好歹……再说了,这初次见面,惊蛰也拿捏不准沉庭轩的态度,这要是……

“是惊蛰吧?”沉老院长的声音低沉浑厚,如同古老的磬钟,“你与小九,一同称呼我便是。”

小九?

惊蛰下意识回头,看向赫连容。

只见男人神色淡淡,平静地叫了声:“外祖父。”

沉庭轩和赫连容一齐看向惊蛰,惊蛰莫名有点尴尬,结结巴巴地说:“外,外祖父……”

沉庭轩笑起来,他年轻的时候,定也是极其洒脱的人,得了惊蛰这么句话,他高兴地说道:“好好好,舟车劳累,快些随我进来

罢。()”

沉老院长没什么架子,惊蛰陪着他多说了几句话,那些紧张便也不自觉消失了。

这乾元书院很是雅致,这亭台楼阁,若非有着足够厚实的家底,是决计建不起来这样一栋书院。外头虽是下着雨,不过书院里头布局巧妙,依着画廊走,竟是一处也无需走到雨幕里。

此时天色已暗,沉庭轩没带着他们多走,只是亲自将他们带到了休息的地方,又陪着他们吃了一顿饭,这才离开。

惊蛰亲自将人送出去,确认过沉庭轩身旁跟着的人足够,这才放下心来。

回过头,惊蛰几步走到赫连容的身旁,注视着这屋舍,轻声说道:沉老爷子对你的到来……很是欢喜。?()_[(()”沉庭轩亲自在书院外等,又一路引着他们进来,若非过于激动,身为长辈的他,本不需如此。

赫连容抱着惊蛰的腰,淡声说:“嗯,这是第一次见。”

想来也是,赫连容少有离开京城,就连身为京官的沉子坤也是在他几岁后,才见过他一面,常年在潭州教书育人的沉庭轩,更是没有多少机会。

他的身份特殊,一旦进京,反倒会惹来祸患。

而等赫连容登基后,那些阻碍虽少了,可偏生皇帝的态度又暧|昧模糊……

惊蛰摸着赫连容的头发,轻声说道:“刚才你与沉老院长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抿着嘴,声音更轻,“你还,挺高兴的。”

赫连容挑眉看他:“我笑了?”

惊蛰的手指按在赫连容的嘴角,笑了起来:“又不只是笑,才能证明你高兴。”

赫连容大抵是不恨沉家人的。

除却慈圣太后外,不管是沉庭轩还是沉子坤,都在赫连容为帝的道上,提供了诸多帮助。

若非有桃李满天下的沉庭轩,赫连容那些恣意妄为的行径,说不得也会惹来更大的动荡。

“沉老院长,沉老爷子?他不是说,你得与我一般称呼?”

赫连容冷淡地说,抬起的眼眸里,却带着揶揄的笑。

惊蛰哽住,很想骂骂咧咧。

就不能容人不好意思吗?



他们在乾元书院住了好几天,沉庭轩每日都会来见他们,又亲自带着他们游览整个书院,老者走起路来,倒是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厉害,走了一整日的山路,都不觉得累。

听到惊蛰问起,沉庭轩朗声大笑:“在这山中住了这么些年,走着也习惯了,哪里会觉得劳累?”

好在这些天,乾元书院因着招生的缘故,学生都回家去了,只余下一些年长的先生们在,沉庭轩陪着他们走动的画面,倒是没惹来太多侧目。

“五月初八,山下有龙母庙会,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走走。”

初八这日,沉庭轩与惊蛰说道:“与京城的热闹或许不太一样,但也别有一番风趣。”

惊蛰听了,便看了眼赫连容。

赫连容:“那就去。”

也无需惊蛰再问,他便

()答了。

惊蛰便笑着看向沉庭轩:“外祖父(),那我们待会就下山去看看。

沉庭轩笑着颔首?()_[((),待到午后,惊蛰他们就下了山。

沉庭轩在山门目送着他们远去,原本挺直的腰身,莫名佝偻了些。身旁,一位中年岁数的男子搀住老者,“院长,可是身体不适?”

沉庭轩摆了摆手,幽幽地说道:“我的身体,只会比你还硬朗。你还是改改你那晚睡的臭毛病罢。”

中年男子被沉庭轩这么训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是沉庭轩的弟子之一,虽饱读诗书,却不爱混迹官场,下山考了个进士后,又回到乾元书院来当个教书先生,如今一晃而过,也有二十来年。

要说起身体硬朗,他的确还比不上沉庭轩的健步如飞呢。

中年男子:“老师,您可是在担心……那两位?”他是沉庭轩的弟子,自然也知道这几日来客的身份。

沉庭轩向来沉稳,到了这般岁数,能让他再情绪波动的事情少有,可他这几天,却是见证到不少。

沉庭轩已经许久不曾这么高兴过。

只是,那重逢的喜悦,在此时此刻,却又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沉庭轩摇了摇头,又叹息了声。

“惊蛰与小九的关系……”

老者顿了顿,想起早些时候,说起要庙会的事情,惊蛰先是下意识看向赫连容,得了他的应允后,这才应下此事。

这看起来,就像是惊蛰的一举一动,都为赫连容所动,仿若没有自己的想法与自由。

只在沉庭轩看来,却并非如此。

……惊蛰更像是习惯了,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要拽着赫连容一起参与,这或是为了让他也体会世间种种,也或许是……只有这样,才能叫赫连容安心。

沉庭轩这般年岁,看得久,见得多,自然一眼看得出来,赫连容与惊蛰这种依偎的关系既不正常,也易偏激。

只不过,那件事……啊,是景元九年吧?

打景元帝与岑文经完婚到现在,已经有数年之久,原本以为赫连王朝会更加风雨飘摇的文武百官却惊觉,景元帝似乎与从前不一样。

发愤图强,励精图治,这样的形容,虽还不能套在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上,可他的确着手改变了许多旧有的沉疴,更是兢兢业业处理朝政,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当然,每次上朝时的面无表情,倒是从未变过。

景元帝似乎变得……好了起来。

只是这种好也是古怪的,特殊的,充斥着怪异和扭曲的味道。

并没有谁会觉得这是真的正常。

因为再是愚钝的人,都会意识到,之所以景元帝会变“好”,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边,有岑文经的约束。

是了,景元帝在和岑文经成亲后,并没有阻止他干预朝政,当然,岑文经也很少这么做,他大多数时候是师从阁老张闻六在读书,不怎么过问朝政——只在极其偶

()尔,景元帝大开杀戒的时候,如若没有必要,岑文经会劝那么一劝。()

轻轻的,就像是手指拨动了琴弦那么简单,纵有再多的杀戮,都会被轻易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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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如同神迹,更像炼狱。

倘若景元帝真是因为岑文经而改变,这的确是好事一桩,可这种近乎会影响国运的改变,却仅仅只是为了一人,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数年来,越是体会到这个事实,就越叫人心中古怪。

但也没有人敢在岑文经跟前不敬了。

若是开罪了其他人,又事出有因,倘若真能辗转求到岑文经跟前,那或许还能求上一求,来个法外开恩。可要是得罪了岑文经,纵然他本人求情那都无用,景元帝非得将那人粉身碎骨才能善罢甘休。

得罪了岑文经的人,就连岑文经也没法救下他的命。

一想到这,沉庭轩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笑意却是越发浓郁起来。

想来,他现在不过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子,那山下的纷纷扰扰,与沉庭轩又有什么干系呢?

教书育人,是书院的本分。

乾元书院这么多年能一直稳固扎根,除却沉家的支撑外,也有沉庭轩本人的理念在。

他只教书,却不干涉朝政。

哪管朝中风云莫测,他也不过是个教书匠,又能干涉得了什么呢?

是吧。



咚咚,咚咚,咚咚——

连日的雨声停歇后,空气越发清新,惊蛰趴在车窗外,听着外头沉重有力的敲鼓声,不由得眼睛亮亮的。

“小九,小九你过来。”

沉重的身影压倒在惊蛰的背脊上,赫连容的声音阴冷地在他耳边响起:“你叫我什么?”

“小,小九呀。”惊蛰忍住那哆嗦的欲|望,可恶,分明知道他耳根很敏|感,“外祖父不是这么叫你的吗?”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义正言辞解释着。

“我们行走在外面,肯定不能暴露身份。小九,这听起来,多简单。”

分明之前一路走来,惊蛰都是叫男人容九的,这解释不过是挣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敷衍着呢。

“你想叫我小九,那也不是不行。”赫连容冷冷淡淡地说着,“会这么叫我的,都是比我年岁长些,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然后,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叹息了声。

“啊,我该叫你,惊蛰哥哥?”

惊蛰哆嗦了下,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揉了揉,“你,别在我的耳边说话。”

“惊蛰哥哥,以往不都是如此的吗?怎现在,又不行了?”

赫连容的声音清冷寡淡,可那字字句句,在惊蛰耳边回荡,却莫名激起了异样的情愫。

惊蛰连后脖颈都红了,飞快将车帘给放下来。

咚咚,咚咚——

那鼓声依旧,还在耳边,可惊蛰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声音多么有韵感,只觉得这声调好似与自己的

()心声重叠在一起。()

他捂着心口,又想捂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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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是来回挪,哪一边都没真的捂住。

他岁数比赫连容小,经历的事情也没有他多,惊蛰已经习惯了有些事情上,赫连容对他的引导与教诲,然而现在,莫名被他叫着“哥哥”的时候,惊蛰却有着几乎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我错了,容九,我真的错了,别再逗我了……”

惊蛰在赫连容的怀里扭过身来,抱着他的胳膊讨饶。

“我不叫你小九了,容九,赫连容,陛下……”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有些乖巧地看着赫连容。

赫连容冰凉地注视着惊蛰,那眼神里带着某种毛骨悚然的专注。

然后,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哥哥这说得是什么话,合该是你来教导我,怎能觉得自己错了呢?”

……啊啊啊啊惊蛰真的后悔了!



龙母庙会,是潭州的风俗。

五月初八正是龙母的生辰,不论潭州的哪个地方,都会有大小不同的庙会,河道上,往往还会举行祭奠。

刚刚下山道时,听到的鼓声,就是河道上的船在举行仪式。

而这种仪式,会持续到晚上。

鼓声不断,丝竹不停,水道边上,聚集来的百姓,却是不少。

他们到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龙母庙内,有许多求姻缘,求子嗣的人都会去祭拜,庙祝守着香火,也在为人消灾解签。

惊蛰已经去过不少地方,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庙会,他不由得四处看,好似非常惊奇。

下了马车后,惊蛰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向赫连容。

“容九,快些过来呀。”

惊蛰朝着赫连容招手,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赫连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迈步走了过去,身旁的护卫迅速融入人群,就近跟随在他们身旁。

男人抓住惊蛰的手腕,却道:“哥哥,你怎么走得这般快?要是丢了,在这样热闹的庙会上,可是不好找。”

惊蛰原本有些平复下去的脸颊蓦地又红了,他气鼓鼓地瞪着这个小气吧啦的男人,狠狠踹了他一脚。

哪有这么不依不饶的混账!

“诶,原来这位,才是长兄吗?”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边上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惊蛰转过身去,就见到一位二十出头的书生站在身后。

发觉自己的声音被原主听了去,那书生尴尬得满脸通红,欠身说道:“是在下失礼,多嘴了。”

惊蛰正要解释,却听到赫连容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嗯,哥哥长得嫩,所以旁人总是会认错。”那冷冷淡淡的声音,却声声叫着哥哥。

惊蛰气得要咬人。

赫连容却是低头看他,露出个怪异的微笑。

包长林恍然大悟,急忙说道:“原来是这样

(),在下包长林,是这次来报考乾元书院的学子。刚才是我多有得罪,不知两位是……()”

赫连容:他叫容大,我是容九。?()”

惊蛰已经悄悄在衣袖的掩饰下,恶狠狠地捅了捅赫连容的腰,见包长林看他,不得已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对,我叫容大。”

尽管这两次主动说话的人都是容九,可许是本能反应,包长林还是更愿意与容大说话。

“两位可是外地来的?我家虽不在本地,可娘亲也是潭州人氏,对这里的风俗也很清楚,若是不嫌弃,我也可为两位介绍一二。”

许是因为刚才背后嘀咕人被听到了,包长林深感愧疚,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友善。

惊蛰原本要拒绝,想起赫连容的可恶,反倒是答应下来。

“那就劳烦兄台。”

赫连容不可置否。

包长林对潭州果真很熟悉,为他们讲解起这龙母的风俗,也是说得头头是道。而后,包长林像是想起什么,又对他们说:“两位可曾婚娶?潭州本地的龙母庙,求姻缘最是灵了,尤其是我们前头的这座,据说就没有不应的。”

惊蛰笑了笑:“我们兄弟俩,都已成亲,幸福美满,无需再有多求。”

包长林微愣,许是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直白说自己婚姻幸福,容大说起话来坦率诚恳,仿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真谛,没有不可于人言。

这份坦然,叫他待这容氏兄弟,态度更为宽和。

入了夜,河道边上的人,却是不减反增,许多人都凑到河道边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包长林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带着他们游览到了这里,指着河面说道:

“听闻当初龙母,就是在这里击杀了妖邪,最终力竭沉入河底。所以每年到了五月初八这日的晚上,府城都会造出一座精美的纸船,里面放满各式各样的贡品,最后在河中央焚烧沉入河底……”

惊蛰一边听着,一边踮着脚想要看那河道,奈何他长得虽然不矮,可总有比他还要高的人,他只能看到许多人的脑袋。

惊蛰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说要去找个高些的地方,就看到身旁的赫连容矮下|身来,将惊蛰给抱了起来。尽管那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淫|邪意味,就像是在抱小孩的姿势……可这样的动作,却仍太过亲密。

惊蛰猛地感觉到视野开阔,下意识抱住赫连容的脖颈,这反应几乎深入骨髓,已是顺其自然,直叫身旁的包长林看得一愣一愣。

……哈,哈哈……这,这容九兄弟看着虽然很冷漠寡言,一路上都不怎么与他说话,但对自己的兄弟,还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心……只是,就算是兄弟,这样的举动不会显得太过亲近了吗?

再怎么说,已经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也该知礼守规,这般亲近是不该有的。

惊蛰不用低头看包长林的脸色,都能知道他脸上的诧异,他急忙拍着赫连容的肩膀,低声说道:“快放我下去。”

赫连容:“

()你不是要看?”

冷漠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疑惑。

无需言语,只要惊蛰轻轻一动,男人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惊蛰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人,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会这么抱着的。”

赫连容:“谁认识我们?”

包长林:“……”

啊,我认识啊?

他茫然。

惊蛰听着倒是微愣,是啊,这次微服出巡,他见到了许多有趣的事。

而来潭州,不过是意外之举。就算真的被人瞧见了,发觉了,那又怎么样呢?天下之大,难道还会侥幸遇到第二遍?

当然,就算遇到了,好似也没什么。

惊蛰忽然笑开,放松了身体依偎进赫连容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肩膀自顾自地瞧向河面上。

只见承载着纸船的船只稳稳当当地停在河道中间,四周有着许多小船环顾着,那挑高的灯笼,将漆黑的河面照亮。也不知道大船上的人是如何动作,就见那艘纸船飘飘摇摇地朝水面落下,险险地停留在一艘小舟上。

而今,这小舟就是这纸船唯一的支点,倘若一个倾斜,这纸船没入冰冷的河水里,就再也无法燃烧起来。

那艘大船上,有人挑着一根长杆,末端挂着一盏燃烧的灯笼。

“……那,那就是最后的仪式,只有纸船完全燃烧,才,才算是……”

包长林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那灯笼从长杆坠|落下来,倒入纸船里,一瞬间,那精美的纸船被火焰舔舐,那迅猛燃烧的火势几乎将纸船吞噬,熊熊的火光,将整个河道照亮,竟是如同白昼。火焰吞噬了纸船,将所有的祭品焚烧着,倒涌进尘埃的冰冷江水,又将疯狂的火焰淹没吞吃。

惊蛰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过程。

他在看祭奠。

赫连容在看他。

在所有人都被河道上的盛景所吸引的时候,赫连容依旧在看着惊蛰。

河面上的火光太是明亮,将惊蛰的表情清楚地照亮,那微微的震撼,吃惊,与最后一切都沉没时的安静,全都被赫连容收入眼底。

……以后,也要带惊蛰出来。

他想。

赫连容喜欢惊蛰脸上惊叹的表情,生动鲜活,可爱可怜,那清亮的眼眸会短暂地倒映着世间万物,然后……

“容九。”

惊蛰低头,轻轻叫着他的名。

……然后回头看他。

赫连容能感觉到那怪异的满足。

虽然只有一瞬。

“怎么?”

他听到自己说。

惊蛰趴下来,抱着赫连容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刚刚是不是没在看江面,而是在偷偷看我?”

他的声音轻轻的,在吵闹的人群与鼓声里,就只有赫连容能听到少许。

嗯。

赫连容这么应着。

不如你好看。

他这么说。

惊蛰就像是猫猫怂怂的小兽,左顾右盼发现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叫人惊叹的画面里,这才埋在男人的肩膀上,偷偷摸摸地啃了口脖子。

咂摸了下味道,惊蛰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赫连容的肩膀,让男人把他给放下去。

赫连容照做,惊蛰站稳后,原地活动了下|身体,见人群已经开始散去,便对包长林说:“今日多谢包兄陪着我们兄弟两个走动,现在夜色已深,我们兄弟二人也要回去了。不知包兄……”

包长林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无事无事,我住的客栈就在不远处,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迟疑,但是一咬牙,却又问道:“两位在何处落脚?过两日我做东……”

惊蛰笑着摇头:“我们在潭州不过稍作歇息,不日就要离开。”

包长林看起来有些失望,他和容大很是投缘,还想着若是有空,要多多来往。

“包兄也不必失望,若是有缘,往后自会相见。”惊蛰意味深长地说道,“告辞。”

包长林目送着他们兄弟两人走向人群,隐隐约约,好似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有缘,相见?”

“……乾元书院……读书,日后考科举……岂不是会相见……”

断断续续的话,也听不清楚。

包长林不知这是何意,只是怔愣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两人,当真是兄弟吗?

这要真的是兄弟,为什么会这么亲密,那容九又为什么……包长林其实根本不敢直视他,也不怎么敢与他说话。

稀奇,真是稀奇。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兄弟关系。

数年后,包长林一路高中,赴京赶考的时候,身旁的乾元学子也有二三人。

待到殿试的时候,不论是谁,心中都有些惶恐。

毕竟谁没听过关于那位陛下的传闻呢?

当他们跪倒在冰凉的大殿内,低头叩拜的时候,包长林听到一声冰凉淡漠的嗓音:“起来罢。”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

包长林惊了一惊,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恍惚地跟着人站起来,冒着大不讳抬起头,一眼瞧见当年那位容九,正高坐在御座上。

那张扬昳丽的脸庞,世间再无他人。

华服加身,气势更显磅礴,凌冽的寒意,逼迫得人根本不敢细看。

包长林要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他留意到,在御座的边上,还有个座位,如此亲近,几乎密不可分,而在上头,也正坐着个人,正托腮看着御案上的文书。

仿若觉察到有人看他,这人抬起头来,一眼瞧见了包长林。片刻后,容大……不,岑文经似乎认出了他。

俊秀的脸庞,带着熟悉笑意。他轻轻开口,隐约是一句话。

——有缘,自会相见。

当年遥遥一句话,却是再回到了耳边。

原来当年,他在潭州所见的那对兄弟,竟是景元帝和这位殿下。

怨不得似兄弟,却比兄弟还亲。

情如鱼水,难舍难分。

(与君同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