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的话是没错的。
大齐眼下是真穷,除了郑王林氏这样的本地大族,就算是曾家,刚从太原到这歙州任官不久,也并不比其他官员好多少,因为离得太远,家族的触手一时根本伸不到这边来。
所以沈烈提了四五十斤的肉,说是找曾大人身边的长随,哪怕叫不出那长随姓甚名谁呢,说是之前给他送过书的,请人帮忙打听打听,刺史府后门的守门老丈还真就帮他给问到了。
那长随对沈烈印象深刻,知道主子对沈家观感不错,听是来送谢礼的,让他稍等一等,往前衙去给递了句话。
曾刺史每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当日去大兴庄看过薯蓣,随口交待过一句送书之后,转头就把人抛到脑后了,并没太当一回事记着。过了这许久,忽然听得送了几十斤的野猪肉作谢礼来了,也是挑了挑眉。
他也不客气,让长随收下了,倒没给自己留着,四五十斤的肉,让长随给底下的差吏们都给分了分。
官员日子过得还算好,差吏是真指靠着朝廷当月俸发的一点粮食养家糊口,肉什么的,哪有法子弄到?这倒也好,临近年关,也算沾着了油水。
至于见一见沈烈,那不存在的,他事务繁忙,哪有那个功夫,沈烈自己也没存那心思,只为全个礼数,东西给了那长随就告辞离开了。
桑萝知道东西顺利送了出去,心下微松,有能力还这个情份前,心里不用再压着一桩事了。
一场雪下来,屋檐的草帘下结了冰凌,沈铁这帮孩子添了个新零食,大冷的天,掰了那冰凌放嘴里吃得嘎嘎有味儿。
桑萝看得抖了抖,然后想起了被她给遗忘在山溪里的四捆树皮。
算算日子,也泡了两个月了,也不知溪面会不会结上冰,忙摸进了山里把那些树皮给捞了出来。
在流水中浸了两个月的树皮,比之只浸了一个月的,颜色明显要浅得多了,桑萝觉得看到了希望。
自然,眼下造纸是不可能造纸的,有褚其昌撞上门那一回,院子没修出来之前桑萝是半点不敢在家里瞎折腾的了,不过想起织布用的苎麻想要麻丝颜色够白,有一道顶要紧的功夫,日晒和淋水,且干湿的度还得精细把控好,淋水不及时晒得过干颜色会花。
桑萝瞧瞧手里的四捆树皮,准备两两试试,两份做了基本处理后按麻丝淋晒的方法处理,两份捣碎后用个篮子吊在屋后的树上日上雨淋,再做对比。
腊月二十八这天,桑萝全副心思就全着落在了这里,至腊月二十九方开始打年糕,蒸枣泥糕,备着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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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庄的这个年算不上团圆,卢家兄弟去接长房还没回,陈大山几人也在山中未归,但大年初二,庄子里却是添丁进口了。
冯柳娘九个多月的身孕,于正月初二下午发动了起来,桑萝听了信往卢家去,还没进卢家门呢,先就听得里边冯柳娘的□□声,不过这□□只几声,很快又缓了下去。
陈婆子在灶屋里烧水,出来抱柴就看到了桑萝,哎哟一声,疾走几
步就把她往远处带:“年轻媳妇可不兴来看这个啊()?(),
回去回去?[(.)]???♂?♂??()?(),
我们这人手多着呢()?(),
柳娘也不是第一胎()?(),
生起来顺当的,等生下来了会各家报个喜信儿。”
桑萝不知道这年轻媳妇不能看妇人生产是个什么讲究,不过陈婆子的话她还是听的,回去也不静心,索性拿了针线活计去陈家找了周葛一处呆着等信儿。
陈婆子说顺当,那是真的顺当,至傍晚时阿戌出来报喜信儿,他娘给他生了个妹妹。小家伙欢喜得什么似的,蹿出来报了一圈的喜,然后就蹲在家里再不出来了。
桑萝听得母女平安,面上也添了喜色,周葛为冯柳娘高兴之余,左手下意识覆在自己平坦的腹部。
出来也三个月了,自决定出山后就一直没再避着,却是还没消息。
想着桑萝与她同龄,周葛便低声问道:“阿萝,你没再避着了吧?”
桑萝侧头看到她落在腹部的手,一瞬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摇头,“没避着了。”
又问周葛:“你着急了?”
周葛无奈:“我十九,大山也二十四了,哪能不急?今日回家拜年,我娘还悄悄问我了。”
十九岁,二十四岁,孩子都该满地跑的年龄。
“阿奶和有田婶催你了吗?”
“那倒没有。”
“这不就是了,阿奶和有田婶都没急,你急什么?孩子看缘分来的,而且搬出来这才多久,大多时候不都你一个人在家吗?没怀上多正常的事。十九岁又哪里晚了,晚有晚的好处。”
陈大山和沈烈自打出山后,那是见天往山里跑的,在家里歇的日子,加起来总不过十几日。
周葛看她半点儿不急,自己也放松了几分,想起当初桑萝悄悄教她如何避孕,噗嗤笑起。”
桑萝轻笑:“我不就只跟你说了。”
两人说笑几句,桑萝看看天色,算着沈烈应该是快回来了,这才辞了周葛归家。
这时的她绝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缘分说,那缘分会来得这样快,不过几日就应验了,且还是她和周葛两人同时害了喜。
起因还是沈烈想扩大家里的兔子养殖,又思量着的入学前多弄些猎物往东市换些银钱,从正月初二开始就频繁带着沈安和沈金往山里去,初五去的地方正好有山溪,被他顺手弄了些鱼回来。
陈大山不在家里,沈烈自是照拂陈家的,一份给了陈家,一份给了小金兄弟几个,一份留着自家吃。
他回来得晚,正是哺时,杀鱼的活儿沈烈自己顺手做了,但掌勺的是桑萝。
除夕那日烧鱼都没事,初三沈烈一帮徒弟过来拜年,冯二郎也拎了鱼来,当时也并不见有什么反应。偏是今天,沈烈端了处理好的鱼过来,才走近些,桑萝闻到那股子腥味就不成了,胃里翻涌着作呕。
沈烈手上多少沾染了点鱼腥味,靠近桑萝给她拍拍背都不成,只会让她呕得更厉害,一边呕着,一边摆着手不让沈烈靠近。
沈烈这还是头一回被桑萝嫌成这样,不知道
原因,一时也不敢近前,直等到桑萝缓过来些,才急急问道:“可是好些了?趁着天还早,我们现在就去城里看郎中。()?()”
生活在一起几年,桑萝因为习武其实很少生病,仅有的几回头疼脑热也是熬点药喝了就好了,没有哪回是吐得这样厉害的。
沈烈见她面色发白,也不等桑萝应声,转身就大步回房去拿了些银钱,交待沈宁做饭,就要带桑萝走。
只想到刚才桑萝推他,想上前搀又不敢上前,话风一转便道:“小安在家,稍晚点做饭,阿宁,你扶一扶你大嫂。()?()”
沈安和沈宁也被吓着了,连连应下。
桑萝缓过那一阵难受劲儿就意识到什么了,她是没有怀孕的经验,可是小说和电视,谁还没看过孕吐啊?
细算了算,才发现自己例假迟了有好些天了,一时怔住。沈宁,只点头:“好,去看看郎中。()?()”
就这么,在陈家门口就碰上了一样被陈婆子和秦芳娘扶着出门的周葛。
一样的面色微白,两相里一照面,陈婆子看沈宁小心搀着桑萝的那架势,再见沈烈也在一旁陪着,她张了张嘴,眼瞪圆了:“你们这是?10[(.)]10?10+?+?10()?()”
沈宁道:“去医馆,我大嫂肠胃不太舒服。”
陈婆子和周葛脸上都带了几分惊喜,尤其是陈婆子和秦芳娘,那是格外的高兴,陈婆子连声的道:“好,好,那一起走。”
沈宁有些莫名,怎的去医馆还这样高兴?
沈烈却是猛地反应了过来。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小时候他娘刚怀小安和阿宁时,好像就有类似的情况,还有三婶,是了,三婶怀小金和小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他整个人像被定在了那儿,看着桑萝,胸膛起伏,喉头滚动,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想靠近桑萝,现在大概知道桑萝为什么吐了,想起自己一双手才杀过鱼,愣是没敢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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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元堂。
老大夫将指尖搭在周葛腕上,垂眼细听了脉象,松开手一笑:“是喜脉没错,孕吐是正常的,注意休息就行,不需开药。”
一听是喜脉,陈婆子、秦芳娘和周葛都不知该怎么欢喜了。
真是怀孕了!
陈婆子一双手都想合十拜拜了,又想起桑萝,忙将桑萝也扶过去,在周葛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下:“大夫,你再给这孩子看看,她也孕吐。”
老大夫还挺诧异,这一家是出了两个有喜的?
不过还是示意桑萝伸出手来。
这一回把脉的时间明显更久,轻按听了片刻后,指间又多施了几分力道,左手把过,又示意桑萝换右手。
倒把一旁心下早有了猜测的沈烈,和刚听了陈婆子的话终于反应过来的沈宁给紧张得不吸,屏息凝神留心老大夫面上神色。
两只手各按了几次,老大夫似才终于有了把握,笑道:“像是喜脉,时日应该还浅,不那么确定,不放心的话可十日后再来让我看看脉。”
沈烈已经抑不住喜色了,下意识往桑萝身边走了一步,想到自己手上的腥味,又忙退回。只面上的欢喜藏不住,笑容太灿烂了,手松了又握也压不住心中激荡。
不能靠近桑萝,总算是找回了几分理智,忙问大夫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可要吃些什么。
老大夫行医数十载,没少见这样的夫妻,含笑交待了几句,大致是不要被冲撞到,不要太劳累就行,又说两人身体底子都极好的,让家里人不用太紧张。
付过诊金离了医馆,一路上沈烈都小心护在桑萝前边,生怕叫人冲撞着她,又时不时回头看桑萝,笑得当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陈婆子看他这样,自己也觉好笑,道:“你和大山向来要好,这下可好,这当爹也赶上了差不多的时候。()?()”
又道:“大山这会儿在家就好了,不知要怎么高兴的,这去了二十几天了吧,怎还没回来呢。()?()”
沈烈听出陈婆子话中担忧,道:“正常的,咱们那一片基本都出来了,大山这一趟得往其他地方去找,和之前知根知底大家都信任咱们不同,要把人劝出来想是还要花不少功夫的,找人和把人劝出来都需要时间。()?()”
甚至于把人领到外边先瞧一瞧,对方才能做下决定也都是可能的,他们出山前不也出来探了又探吗?
陈婆子点头:“我想着也是,好在官府还按月给银钱,不然这也太耗时了。
说着话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响,沈烈忙护在桑萝和周葛身侧,转头见三人三骑打马出来,好在那三人虽骑着马,但也有留心行人,加之歙州城道路够宽,倒也无事。
待那人打马过去了,桑萝问沈烈:“前头那个是曾刺史吧?”
沈烈点头,后边两骑中其中一人还是他见过的那位长随。
刺史的世界离得他们很远,沈烈虽感激,倒也不至于路上见到一面也要关心,他眼下只关心桑萝,因而道:“城中有车马,仔细别冲撞了,咱们还是先出城吧。”
桑萝知道初怀孕时胎是不稳的,也不敢大意,不在城中多作逗留,一行人往城门处去。
到得城门处,发现守城门的士兵心思跑了,正探着脖子往城外瞧,原本进出城的也不动了,都扎在城门旁看什么。
这在从前是很少见的,桑萝心下好奇,直到出了城门才算知道了原因。
远处官道上是一队浩浩荡荡看不到尾的车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