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分散了注意力,也可能清粥酸菜确实管用,亥时沈烈熬了一小碗清粥,桑萝虽仍不适,但强忍着倒也吃进了小半碗。
沈烈心下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忧心卸下了,要当父亲的喜悦便汩汩往上冒,夜里睡下,沈烈还有种身在云里梦里极不真实的感受,用手覆在桑萝腹部,手都是小心虚浮着,不敢着丁点儿力道。
桑萝困意上豆浆养人,小心翼翼起了身又去浸了些豆子。
翌日一早起来磨豆子煮了豆浆,又点了豆花和豆腐,豆腐留着晚食用,豆浆和豆花就由得桑萝去选。
沈宁手艺好些,熬了杂豆粥,做了几块米糕。
没错,就几块。
大嫂怀孕了,还不太吃得进东西,那不得□□细点?眼下缺精细粮呢,自然是紧着大嫂吃啊。又怕桑萝还吃不进,因而只做几块试试。
桑萝一夜好眠,起床时早食已经做好了,沈烈准备给她的那一份送到房里,桑萝摆手:“没那么严重,就放灶屋,我洗漱好过来吃。”
洗漱时自是不好受的,等进了灶屋,看到给她单备了豆浆、豆花和米糕,豆花还配了葱姜咸菜做的小料,单用一个碟子盛了放在一边。
“你先试试,如果不喜欢咱们再换甜口的,我给你舀些拐枣糖。”
桑萝点头,胃里翻涌,她想了想,往桌边去时先转到了放橱柜的地方,打开橱柜从陶坛里拿出一块酸枣糕来。
可喜是,看着这东西竟是没反胃,且已经有口舌生津的感觉了。
她拿了一块折回桌边,一口咸豆花,一小口酸枣糕,这么怪异的组合,倒真把那孕吐反应给稍稍压住了。
沈烈看她吃了几口,眼睛微亮:“这酸枣糕管用?”
桑萝点头:“我看昨晚酸菜吃得进,今天才想起这个来。”
这原是她做的零嘴,但平时也不常吃,因而昨天还真没想起家里有这个。
沈宁看这酸枣糕有用,言语间有些遗憾:“早知该多做些才好的。”
之前住在山里,家家都没院子,她们怕漏了方子,去年秋只悄悄挂在树上晒了一小坛,并不多。
桑萝笑:“应该够用,不会总这样的,大夫说过一阵就好了。”
早食吃了小碗豆花,一块米糕,一块酸枣糕,相比昨天这已经是大进步了,沈烈看得实在高兴,有点儿蠢蠢欲动想杀只鸡给桑萝补补,只想到昨天他杀了鱼,腥味惹得她受了一晚上罪,才把这念头按下,寻思着等过了这一阵再给补身体。
沈安去洗碗,桑萝问沈烈昨天陈家的碗在哪儿,装了十几块酸枣糕准备给周葛送去,才抬脚要走,沈烈的脚下意识也跟着抬了起来。
桑萝看他一眼,沈烈才止住脚,也知自己紧张过头了,清了清嗓子缓了那尴尬:“你去吧,别往田边地头走,我去看看你那些图纸,带小安把要移栽果树的坑先挖出来。”
桑萝选了几亩地种果树养鸡的,跟羊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搭鸡舍和兔舍这些活可以给赵大和赵四干,但果树苗眼下也没处买去,得沈烈和沈安进山去找。
桑萝失笑,看沈安和沈宁都没在,拉了沈烈的手道:“你别太紧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自己凡事会注意的。”
新手爹娘,两人其实都很小心。
话没说完,外边传来沈安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文庆哥,甘二叔,你们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许文庆喊师父和师娘的声音了。
“师父,看我们带什么回来了!”
沈安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文庆哥,等等,这肉别往里送。”
沈烈和桑萝走出灶屋就看到许文庆、甘二郎,许文庆身上还扛着一头獐子,沈安正急急拉住他。
许文庆只当沈安是怕有血滴在地上,虽则昨天就猎到了,其实不往下滴血了,也是配合,把那獐子往旁边的条案上一搁。
桑萝止了脚步没往外走,只在灶屋门口问许文庆和甘二郎:“你们是今早回来的?早食吃过了吗?”
甘二郎点头,道:“刚到,师娘别忙,我们就是过来送獐子,给你和师父拜个年,马上就回家去了。”
许文庆也说家里有早食,笑着给沈烈和桑萝拜年,道:“这獐子是我们昨天早上猎到的,有好几头,这头算我们几个合着给师父师娘的年礼。”
沈烈招呼两人屋里坐,桑萝也把手里的碗放回橱柜里,准备去倒水,结果两人谁也不留,甘二郎笑:“师娘别忙,山里呆了二十多天,我们身上都快馊了,就不进屋了,也先回家去。”
沈烈跟着送出去,问了问才知道只周三郎、甘二郎、冯大郎和许文庆先回来了,陈大山和施大郎还在城门外,帮着带出来的人跟司户差吏商量落籍的事,还得晚一步才回。
沈烈挑眉:“怎么,带了不少人出来?”
许文庆摆手,“就四十多人,不过是祁阳县的,师父你没准还认得。”
沈烈看看许文庆和甘二郎,回只一个周三郎没过来,他眸光一动:“找到周家亲眷了?”
甘二郎就笑:“我就说瞒不过。”
与沈烈道:“这趟碰上长俭他外祖家了,人现在都在城门外排队等落籍呢,不过他外祖母、舅母带着家里几个年岁小的孩子先跟长俭来咱们庄子里了,路上走了十二天,够遭罪的。”
“这是喜事。”想到陈大山这趟去了二十五六天,沈烈问许文庆:“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长俭的外祖,信不着别人,总不会信不着自己外孙吧?
许文庆顿了顿,道:“这趟我们本也是存了心想帮着庄子里的人找找亲眷的,所以特意往祁阳县那边的山里去,除了咱们原先藏身那一片,往另一边走得远了些,找人费了十一天。找到以后,林氏一族是藏在一处较隐蔽的山里,长俭他外祖愿意出来,他们族里其他人意见不同,耽搁了三天,最后是长俭外祖一家和外从祖一家跟我们先出来了,其他族人还留在山里等信呢。”
许文庆没说的是,这留在山里等信还是那边族里扯了几天才应下的,一开始对他们极防备,要不是这一趟周长俭同去,他们手上又带了几份官府给的布告,那边又正好有人识字,不然还真没那么好说话。
周长俭舅舅出来之前,那些青壮可没准备善了。
说到底,前边那一百八十多亩山地赚得轻轻松松,其实全赖村外村那几年对邻近山民的照拂,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桑萝的名声,这些才是信任的基石。
不过想想这一趟一人得了五两银子,六亩半的山地,又觉得麻烦闹心也值了。
许文庆不细说,沈烈其实也猜到了几分,他笑笑,没作评论,只问许文庆:“跟陈阿奶说过了吧?”
许文庆点头:“说过了,我看阿奶已经张罗着做早食,这会儿怕是连洗澡水都烧上了。”
说到这里道:“不说了,师父你也别送了,那肉或吃或卖早些处理吧,好在是天冷,现在还新鲜,我和甘师兄走了。”
这小子一身的江湖味儿,甘二叔是不叫的,哪有甘师兄好听。
沈烈好笑,朝二人摆摆手:“成,我就送到这了,谢过你们这份年礼了。”
回家里跟桑萝说了周家的事,桑萝听后说道:“林氏一族这趟没出来的怕是要后悔,歙州城外好地儿才多少?昨天晚上回来那许多人,不都得安置?回乡的有,愿意留在州城附近的肯定也不少。”
沈烈道:“大山留在那边应该就是帮着林家人周旋。”
到底是周村正的岳父母,他们这帮人跟褚其昌手底下那伙户房差吏也相熟,帮着说几句,林家人要是灵光些,能打点一二,应该能落个好位置。
至于林氏其他人,陈大山他们往山里跑能有银钱有山地,带是肯定会再去带一趟的,但出来了只怕也没什么好地了,这却与人无关了,运道使然,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沈烈也不去管了,转而问桑萝:“外边那獐子怎么处理?”
私心里,现在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想给桑萝留着吃,奈何桑萝摇头:“不用看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吃肉,割一条后腿给刺史府送去,这回不是野猪肉了,正合适,其余的都卖了吧,今年要花钱的地方多。”
沈烈想想今年桑萝计划着是要跟陈家合开铺子的,家里还要起院子,当然,现在肯定不止是院子了,桑萝有孕了,房子还是得早些建好才成,确实,哪哪都是钱。
“行,那我现在就出去一趟。”
沈烈喊上沈安,扛着獐子带了一把刀,一把能拎肉的草绳就出去了,桑萝则端了那碗酸枣糕往陈家去,当然,沈宁跟着一起了。小姑娘没比她大哥好哪里去,现在看她大嫂走路恨不能都搀着才好。
好在还知道分寸,记着陈婆子那句不能叫旁人知道,心下紧张,面上也不显,只肩并肩一起走着,并没有真的去扶,只把那碗酸枣糕自己接过来端着。
桑萝好笑,想说不用这样,不过觉得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等过几天家里人都适应了也就好了。
想到腹中已经有个孩子了,她心情也很好,一路走着,想着这腹中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更像沈烈还是更像她?
自己想了一圈,只觉得不管怎么都很好。
前世在孤儿院里长大,到死也不知道那个世界还有没有她的亲人,现在,只要再等八九个月就会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出生了,这种感觉之于桑萝其实是非常奇妙的,满心都是欢喜和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