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听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好像砸进海中,海水灌入口鼻,整个人被淹没的感觉又出现了。
眼前的老人家,从他有记忆起便是一个精致的,总是穿着旗袍的漂亮慈祥的老太太,喜欢小孩,也受小孩喜欢,尽管他不亲近她,但也没有怀疑过她任何。
而茶桌后面那个正在泡茶的男人楼峥,是他的叔叔,总是像一条沉默的大黑狗一样跟在老母亲身边,沉默寡言,不争不抢,对老太太唯命是从,但他也没有怀疑过他任何。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里炸开,胃部翻涌,身上还没痊愈的伤开始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前方的茶桌才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楼听,你怎么了?是觉得受打击了吗?那看来你对我们多少还是有那么点感情的,至少信任也是一种感情。挺好,没遗传到你妈的白眼狼,不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你的用心良苦。”老太太用一种欣慰的语气说道。
“用心……良苦?”
“当然!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把这个囚笼打造得像个宫殿,让你每天都过得舒舒服服,给你最上等的吃喝,除了自由,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拼尽全力满足你。为了让你能尽快掌握你的能力,我耗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
楼听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地抬头看她,“阿兰她们……”
老太太露出了笑容,再也不是那种慈祥亲切的笑,而是一种恶毒的狡猾与得意。
当时,他们招聘阿兰这些照看者,除了楼听需要照看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该训练他控制自己的能力了,我没什么耐心,用快一点的方法吧。”那天,楼老太太对楼峥说。
于是阿兰成为了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来自月湾山脉的,身上干干净净的淳朴妇女,这辈子从没有作奸犯科过,一双眼睛很亮,是个好人。
同时,也没什么见识,她不知道返祖家族的危险性。
因为楼听跟她的小儿子年纪差不多,再加上是个好人,阿兰几乎一下子就对楼听产生了同情,发自内心地对他好,从出生起就未曾被人拥抱过的楼听第一次被人爱,也很快与她建立起了感情。
“三个月了,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老太太下达指令。
于是那一天,下班回家的阿兰按照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给家里拨打了视频电话,可电话接通的瞬间却让她肝胆俱裂。
“阿妈,救命!”视频里,她熟悉的家中,她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被绑在了椅子上,惊恐地朝她呼救。
绑匪说:“听说你在大城市里打工,钱赚了很多啊,现在打五百万给我,不然你妈和你儿子就要没命了。”
“我、我才打工几个月,哪有这么多钱啊?”
于是阿兰按照绑匪的指示,在网络上借了五百万的高利贷。其实那只是用返祖能力制造出来的假象,阿布和阿勒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阿兰也只当是遇上了骗子,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便什么都没有说。
可报警后,因为是返祖人犯罪,案件移交给了裁决司,当时的裁决司司长是史罡,楼老太太早已经打过招呼,于是这起案件迟迟没有进度,她借的高利贷却每天都在滚雪球一样产生巨额利息,催债的方法五花八门但又足够让她心惊胆战,为了孩子的安危,她不得不考虑还债,可是光是利息都还不起了,到底要怎么还钱?
然后下一步开始了。
“怎么来钱快?赌啊,你知道吗?我这套房子就是
赌来的!我花了五十块钱买的彩票,中了一千万!”热情的邻居给她出主意。
“这怎么行呢?赌博不行的,不行不行。”
“那不然呢?你去卖肾啊?现在什么器官都能克隆啦,卖不上价的。还是你要去偷去抢啊?抢肯定不行的,偷的话可以哦,你不是在返祖家族里上班吗?那么多好东西,你偷摸个古董花瓶什么的出来,搞不好就卖个上千万了。”
“这怎么行?那我不成小偷了吗?不行不行,我干不出这种事。”阿兰立马拒绝。
不能偷不能抢,尝试跟楼家求助的时候被毫不留情的拒绝,裁决司迟迟没有动静,催债者的威胁越来越狠厉,甚至还拍了跟在孩子后面的照片给她,求助无门的绝境中,赌博,成了阿兰唯一的出路。
然而那不过又是一个让她滑向深渊的陷阱,十赌九输,在刻意的操纵下,她成功还了一些债,又很快欠下更多的债,她陷入了死循环中,神经被无情地不断拉扯和控制。
“阿兰,你怎么了?”年幼的楼听又一次问道。这时的阿兰跟几个月前的模样差距很大,她瘦成了一根竹竿。
“我、我没事,是水土不服,来,今天我给你做甜甜的鱼好不好?”阿兰也如之前那样强笑道。这孩子帮不上忙,他比她还要惨,要不是她来了,她甚至怀疑他会被楼家饿死。她的邻居跟她说如果把楼听偷出去卖掉就可以一次性清空所有债务,她立即把她臭骂了一顿,赶了出去,从此不再往来。
在情况没有丝毫好转,还更加糟糕的情况下,没有办法,阿兰哭着开始在楼家盗窃了。
“很好,虽然有些偏差,但是也算按照计划在进行,让她多偷几次,养大她的胃口,再安排人去撞见吧。”监视着阿兰一举一动的老太太说道。
最终事情如同预料的那样,盗窃,被发现,被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说她一定会牢底坐穿,她的孩子们这辈子都要为母还债,被人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这辈子已经看到了头……阿兰头脑一昏,终于杀了人。
这个眼神明亮的妇女眼中的光芒彻底消失了,她误入了怪物的巢穴,被一步步设计,推下深渊,成为了一个人们唾弃的“在大城市里迷失自己,沉迷赌博,盗窃杀人”的罪犯,最终在楼听的审判天秤中被业火焚烧成灰烬。
至此,目的达成。
楼听在亲眼看着阿兰被自己的能力杀死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了很多天。
“很好,再安排几个给他,相信几次之后,他对自己能力的掌控就能炉火纯青了。”监视着一切的老太太,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最快的成长呢?
——让他感受痛苦。越是刻骨铭心的痛苦,成长得越快。
后面的青萍,李薇薇……每一个都是被这样被一步步推入深渊的,她让楼听跟他们建立羁绊,然后再让楼听的能力杀死她们。
——如果不想再杀死爱自己的人,就拼命地成长起来吧。
成长到能完全自控,这样老太太我接近你的时候,才不会一不小心被你杀死,前功尽弃。
楼听想起他从国际法庭回来的时候,阿勒被众人扯着,挣扎着哭喊着“我阿妈不是那种人”的画面。
这个老东西,怎么能毫无廉耻的说出这种话?
楼听愤怒地抬起手,一秒控制体内的返祖之力,接受审判吧!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体内的返祖之力死了一样毫无动静,楼听甚至突然咽喉一甜,
吐出了一口血, 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抓着桌面的手一滑,桌上还剩部分的玻璃杯被扫落在地,透明的液体在干燥的地面铺开。
是这杯水……
楼老太太优雅地将茶杯搁回桌面,朝楼峥摆了下手示意不喝了。
“楼听,你刚刚竟然想审判我吗?看来你也没比你妈好多少,跟你妈一样,都是仗着自己返祖纯度高就瞧不起人的东西。”她满含愤怒和嫉妒地说,弯下腰,已经生长出老年斑的老手扯住楼听的银发,“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高纯度返祖人,没有这些返祖细胞,你们都是个屁!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热脸贴冷屁股,毫无尊严地菩萨一样哄着你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炫耀一样拿出那瓶粉色的液体,“看到了吗?是为了这个!每周从你身上提取的血液里的返祖细胞,耗费了二十年才终于得到的成果!我告诉你,你今晚会死在这里,我将取代你离开华兰,去撒拉弗王国成为女王!什么高纯度返祖人,什么高官总统,届时也不过是我的刀剑,我平起平坐的对象!”
而楼听喝下的毒药是另一项成果,要取代楼听成为独一无二的六翼天使,那就必然要杀了楼听。要杀一个人总是比要救一个人简单,因此这个毒药比进化液更早研究成果,且没有解药,楼听必死无疑。
楼听感到一种从细胞内部传来的疼痛,仿佛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粒返祖细胞都在爆炸,在枯萎,自己正在被杀死。他突然有点想笑,也真的笑了。
“砰!”忽然,研究所外面传来刺耳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踹铁闸门,把楼老太太和楼峥吓了一跳。
楼老太太脸色一变,楼峥立即起身去查看监控。
研究所门外,好几艘幽灵战机降落,荷枪实弹的第九军战士气势汹汹,为首的廖忆安一副来者不善的表情。
“喂,我知道楼听在里面,老太太,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们硬闯了!”廖忆安说着,他身边的弟兄们已经举起了枪,一副下一秒就要把研究所的大门给轰烂的架势。
在湘州的第九处成员慢了一步没能抓到楼听后就立刻上报给了廖忆安,于是廖忆安便带着人亲自来抓楼听了。
哼,袭击镇国杀神,这得是公诉案了,他杀不了楼听,也绝不让楼听好过!
“妈!”楼峥紧张地看向楼老太太,廖忆安那个疯子,是真的会直接把门轰烂的,届时看到眼下的画面,可就麻烦了。
“他怎么还不死?”楼老太太恼怒地看着楼听。
“他没把水都喝下去,毒药不能一击毙命,还得些时间。”
“废物!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老太太尖声骂了一句,高大的楼峥顿时微不可查抖了抖,儿这时候,外面传来枪声,廖忆安居然就这么开始硬闯了!
“可恶!现在要把楼听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你去把廖忆安带进来,他憎恨楼听,比谁都乐意见他死,就当卖他个人情算了。”
原本的计划是弄死楼听后他们就去跟撒拉弗王国来接人的信徒汇合,跟他们去撒拉弗,但是廖忆安这个该死的程咬金出现了,他就是一条嗅到血腥味就绝不会松口的鲨鱼,如果要让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就只能进行谈判了。
楼峥赶紧跑去开门,并且只允许廖忆安进来。
廖忆安挑了挑眉,敏锐的意识到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正在发生,“好啊。你们在外面等我。”
把第九军留在外面,廖忆安大摇大摆跟着楼峥进了研究所。他倒想看看他们想干嘛。
穿过空旷
沉闷的走廊,转过拐角,入目的便是装修得颇有古意,点缀着绿植的茶室,以及茶室内狼狈的半死不活的楼听,以及端坐在椅子上的楼老太太。
这出乎他的意料,廖忆安不由得睁大双眼,“这……”
楼老太太说:“廖科长,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廖忆安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楼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语气悲哀地说:“这个我费尽心思养大的孩子,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个大麻烦,他仗着自己的能力和身份,完全不把家族的利益和安危放在眼里,居然连裘法都随心所欲去袭击,甚至下了死手想要杀死他,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危害社会的事?作为他的养护者,我必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廖忆安:“哼,你现在才醒悟过来吗?”
“惭愧,但是请原谅作为长者的心。”
“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
“他喝下了毒药,不久后就会死了。这是楼家给他判处的死刑。”
“死、刑?”
“廖科长,我知道你恨他,虽然很多人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知道,你恨他的原因,是因为当年你儿子,就是被楼听杀死的,你想为他报仇。”
廖忆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手猛地抖了一下。
痛苦的回忆像一枚核弹,袭向他的大脑。
很多人不知道现在年过半百仍然是孤家寡人的廖忆安,曾经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儿子,在女友生下孩子离开后,他一个人将那孩子抚养长大,耗尽了工作时间以外的全部精力与全部的爱,但即便做到了他认知和能力内的极限,他似乎也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刻薄?普通人里也有恶魔,返祖人里也有好人,你干嘛这么偏激?楼家那个小朋友不是很惨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你们判了死刑!我妈就是因为你这样才甩了你的吧!不想跟你说话了!”
青春期的时候,他就总喜欢跟他唱反调,父子两人一见面就经常吵架,少年时常摔门而去,让他十分不快。但即便如此,毫无疑问,他爱他的孩子,短暂的不快过去,他的记忆又会被他年幼时充满依赖的纯真笑容填满,想起小朋友第一次在幼儿园做了礼物送他时的感动。
但是有一天,这个少年满脸惊慌无措地找到他,“爸,怎么办,我……我杀人了!”
他杀人了,是误杀,为了和同学一起教训一个诈骗光老人养老金的混账,一群人打架间他抄起地上的棍子砸了那混账一下,却不料上面竟然有一根钉子,一下扎进了诈骗犯的后脑。
但是在那之后,几个年轻人一时犯了浑,觉得不应该为这种垃圾坐牢,居然想到毁尸灭迹,以至于罪加一等。
经过一番挣扎,廖忆安带他去警局自首,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时天上囚笼搭建完毕,楼听要在这一天被接去月湾山脉,而这个消息,恰好因为他挣扎是否要让儿子去坐牢而请假的时间里错过了。
两辆车子在两条街上平行交叉而过,相隔距离小于了五十米,瞬间触发了楼听的审判。
一个父亲亲眼看着孩子在眼前被烧死,对他的哀嚎和求助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措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甚至连一丝骨灰都没留下。
廖忆安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恨意化作利剑刺向了楼听。
楼老太太看着他,她就知道那恨意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廖忆安这么多年一直盯着楼家,抓到机会就找茬就是因为这件事。
“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