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疯狂的轰鸣、和金属的尖啸之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崩毁。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唯有塔罗师的双眼如晴天白日般清晰。
“不——”温简言瞳孔一缩,猛地上前一步,“苏成!”
血肉组成的墙壁彼此缠绕、蠕动、咬合。
淹没了那只悲伤的黑眼睛。
陈澄眼疾手快地拉住温简言,将他猛地向后一拽,才避免他被陡然膨胀的血肉墙壁吞噬——温简言刚刚脚下所站的位置已经被覆盖,坚硬如钢铁般的地面上被从中流淌出来的液体腐蚀出“滋滋”的白烟,看着触目惊心。
“滴滴滴。”
毫无预兆地,刺耳的电子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检测到——滴滴滴——异常数据攀升——滴滴滴——”
“副本……!——”
在这样的疯狂的局面下,梦魇系统怪异的金属声显得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哈哈……”
忽然,一道轻轻的女声响起,那声音如此之轻,几乎要被吞没,直到渐趋疯狂,压倒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
是丹朱在大笑。
“可笑,真可笑!”
似乎忘却了风度,丹朱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想要带着这艘船沉入海底?我这辈子可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话——”
“什么意思?”闻雅猛地扭头看她,眼神凝重,“你的意思是他做不到?”
“不,恰恰相反,他完全做得到。”
在骤然炸开、成熟欲裂的腐败花香中,丹朱抬起眼,注视着那逐渐生长至和天花板齐平的血肉怪物,唇边拉扯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微笑。
“但这样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就难说咯……”
血红色的花骨朵伴随着香气开始在地面和墙壁上快速生长,摧毁着坚硬如钢筋般的船体结构,以一种令人惊骇的速度向着苏成的方向袭去。
丹朱看向温简言:“信物,给我,现在。”
“如果你赢了,苏成会怎样?”温简言眸光深深。
“说实话?我不知道。”
丹朱的唇边带着微笑。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也是不屑于用谎言伪装自己的那类人——又或者,她清楚谎言对温简言这种人并不顶用,远不如说出真相。
“他或许会死,或许不会,也可能被永远留在这艘船上,成为船的一部分,至于能不能保留神志,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丹朱瞥向他,
“亲爱的,你朋友身上发生的这件事从无先例——你不觉得他这么做,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但相信我,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比他成为船长更糟糕了。”
丹朱注视着温简言,语带深意。
“无论是对你我,还是对这个世界。”
温简言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扬起手,将三枚硬币抛向丹朱。
花骨朵张开嘴,将硬币吞下。
下一秒,花枝暴涨!
铺天盖地的血色鲜花犹如翻滚的浪潮,向着苏成的方向奔涌而去,不过眨眼间,就覆盖住了墙壁的每一寸,和那蠕动着的血肉纠缠在一起,犹如有生命般疯狂生长,向下深挖。
温简言丢出的信物,给了丹朱和苏成同台竞争的资格。
而在寄生和摧毁的方面,她的天赋有着碾压级别的优势。
“苏成当船长的目的是让船只沉没……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想成为船长?”
远远的,温简言看向丹朱。
“当然是野心,野心啊亲爱的!”
丹朱哈哈大笑,在一片血红色的花海中,她看上去美艳的惊人,也可怕的惊人,
“不向上爬,就会被淹没于死亡之中,只有赢家才会幸存——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总有人不懂?”
细小的花枝扎入血肉,看似细弱的根茎却坚忍至极,它寄生着、抢夺着、蛮横地生长,最终将以藤蔓般的耐力将大树缠绕至死。
每个人的天赋都自灵魂诞生,这话不假。
丹朱的天赋也和她本人一样,柔软,耐心,野心勃勃,无时无刻不在攫取着身边的一切,争抢着所有能获取的资源,直到将所有的竞争者都绞缠殆尽。
两方势力角斗着、争抢着,不相上下。
“滴滴滴滴滴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耳边副本的警报声越发尖锐。
花香膨胀的愈发疯狂,过分浓稠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分子被压缩到极限,如固体般填充着整个空间,已经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即便丹朱借助天赋飞快地抢占优势,但仍然难以最快速度决出胜负。
而在这种情况下,微弱的优势,却代表着一败涂地。
要知道,苏成距离成为船长,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而在他主动和副本融合之后,这个数字就变得更短、也更紧迫了。
丹朱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表情渐渐失了耐心,名为愤怒的情绪在她眼底酝酿。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温简言猛地扭头看向丹朱,厉声道,“再这样下去,苏成的异化就要完成了——如果他真的成为了船长,一切就多无法挽回了。”
“……你要怎么做?”
“给我三分钟。”温简言的语速极快,“我要和苏成对话。”
“对话?”丹朱笑了,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太过荒谬,“在此之前你有多少个三分钟,你有成功吗?醒醒吧,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么无知——你的这位故交和你已经走的太远,已经不是能用语言挽回的程度了。”
在一片崩毁的景象之中,温简言的表情毫无动摇:“还是说,你有其他的选择?”
“……”这倒是一语中的。
丹朱深深看了温简言一眼,目光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两秒。
“给我三分钟。”
温简言再次重复。
“太久了。”丹朱道。
“那就两分钟!”温简言咬牙
“可以。”终于,丹朱点头了,“但是,不是没有条件——还记得在进来前我问你的问题吗?”
“……”温简言的心脏瞬间抽紧了。
在和丹朱组队前,丹朱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此刻无比清晰地跳入脑海之中。
【“如果想要阻止他成为船长,就必须杀死他——这种事你能做到吗?”】
“我会挖开那堵墙,让你和你的朋友聊上两分钟。但是,如果时间结束,你仍然无法阻止他……那就亲手杀了他。”
丹朱的眼珠在原处冷冷凝视。
“这不是协商。”
在令人窒息的腐香之中,血红色的花枝攀上下方所有人的身体——“你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有我的花种,让你们暴毙身亡只在我的一念之间,这可远比我杀死那位塔罗师简单。”
“……”在尖锐的警报声中,温简言的眸光动摇。
“成交吗?”丹朱问。
时间不等人。
温简言咬紧牙关:“……成交。”
在温简言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密集攻击着血肉墙壁的花枝瞬间换了个方向,它们彼此缠绕着,飞快地涌向墙壁的中顶端。
每破开一点、血肉就会拥挤着持续生长,但是,这仍然不敌丹朱放弃其他一切阵地的全力攻击。
在墙壁破开大洞的瞬间,血红色的枝蔓涌向温简言。
“准备好。”丹朱道。
温简言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无限的失重捕捉于其中。
呼呼风声灌入耳朵,下一秒,冰冷粘稠的血肉拥挤而来。
温简言整个人没入了那个将苏成整个吞没的诡异生物之中——!
但是,他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直接吞没,血红色的花枝缠绕在他的身上,替他阻挡了所有的攻击,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事物。
塔罗师苍白的脸沉在黑暗中,无数条勃动着的血红色经络自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五官几乎已经看不真切。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对方的眼皮微动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丧失正常人类情绪、空洞阴冷的目光从黑暗深处投来。
像是一道苍白的幽魂。
一抹来自于记忆中的影子。
此刻,在温简言面前的,是神谕的下一任会长、更是即将在梦魇中永生的幸运号游轮的新任船长……
但却独独不像苏成。
“你不该来。”他的嗓音平铺直叙,“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温简言咬紧牙齿,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绞在了一起。
“——是你这么说,还是你的预言这么说?”
苏成似乎想要回答,但在开口之前,就被温简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知道你先前说的那堆东西,在我看来是什么吗?”
他咬字清晰,铿锵有力。
“屁话!”
“你的天赋源于何处?你看到的是谁的命运?”
“为什么你能在主播大厅内使用天赋,疯狂且频繁?”
“为什么你进入负六层之后,神谕选择再不追击?”
“你看到的未来是真实会发生的,还是梦魇希望你看到的?”
“你踏上的道路是你主动选择的,还是梦魇引导你找到的?”
“你分得清吗?”
温简言挣扎着将手探出花枝的保护,任凭血肉滋滋腐蚀着失去保护的皮肤,舔掉皮肉,露出白骨,最终死死捉住了对方的领口。
他眸如烈火,闪烁着愤怒的光:
“你到底是操纵命运的预言家,还是被自己预言驱策的傀儡?!”
“……”
苏成任凭温简言捉住他的领口,抬头看他。
那双空洞的黑眼睛里,第一次闪过怔忡。
“在拿着船长信物的时候,我听到墙壁内传来声音……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温简言的指骨痉挛,但还是寸寸收紧。
他咬着牙,用近乎低语般的嘶声道:
“‘让我出去’。”
那不是一道声音。
而是千道、万道、十万道、百万道!
那声音阴冷、恐怖、充满恶意,和急欲诞生于世界中的渴望。
它们藏在地板的缝隙、墙壁的夹层间喁喁细语,彼此重叠、交融,汇成疯狂的浪潮,它们被囚禁着,被困着,只等待着一个降生于世的契机。
“‘梦魇乘此船而来’,这是你说过的。”
这是苏成刚才的原话。
而这句话,恰好成为了填补空白的最后一块拼图。
温简言很早就猜测,“幸运游轮副本”对于梦魇来说举足轻重,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想到……这艘游轮会如此重要。
“它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它搭乘着这艘船来到了这里。”
所谓的主播空间,不过是梦魇围绕它停泊之处所建造的港口,而并非始发之处。
这就是为什么【幸运游轮副本】的开启,是在倒退里程!
“这里的墙壁全部都是管道,负五层的工厂利用管道内的液体源源不断生产着‘玩具’。”
“别忘了,游轮一开始就在,也就是说,在这个副本成型之前,这些工厂就已经在源源不断地运作了。”
“还记得梦幻游乐园吗?它不仅仅在运作方式上是梦魇的缩影,更是共享着同一套底层逻辑——”
“你猜猜,这些被制造出来的、代表着厉鬼的‘玩具’,最终被送到了哪里?”
温简言的手臂上青筋隆起。
他拽着苏成,指骨咯咯作响,被火焰灼烧般的声音自喉间涌出,“被那位永生的前任神谕会长、幸运游轮船长、送到了哪里?”
现实。
每一个副本都从现实中脱胎而出。
每一个副本的成型都是梦魇的手笔。
它选择一栋建筑、一个场所、甚至一处城镇,或是让自己的傀儡亲自前往,又或是仅仅只将被制造的厉鬼投入其中……就足以将它们异化成独立的副本。
每一个副本,就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箱庭。所有的悲欢、所有的惨剧都被封存于那小小的箱庭之中,在无数观众的“注视”和“观测”之下,被一次又一次地开启,一遍又一遍地轮回。
“当上船长,将船只沉没于深海,就能结束一切?”
温简言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冷静注视着这一切。
“或许是真的。”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性是真的。
被隐藏一半的真相,要远比谎言更可怕。
“但是,梦魇不会因此被摧毁,否则的话,这艘船也不会就这样从港口轻易驶离,但是,这些所有被囚禁于船上的厉鬼都会被毫无保留地倾泄于现实之中——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苏成怔怔看着温简言,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温简言缓缓松开手,被腐蚀的鲜血滴答而下,苍白的指骨在破损的皮肉下微微颤抖。
他凝视着苏成,凝视着这个陪伴他最久,也是最开始的朋友。
他用很轻的声音问:
“这一次,我给你选择。”
“你是相信预言,还是相信我?”
随着时间推移,温简言的手因脱力和颤抖而一点点垂下。
而在彻底落下之前,另外一只苍白的、已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手自血肉中探出,轻轻握住了他的,上下晃了晃。
“……”
塔罗师缓缓抬起眼,声音如同叹息:
“你知道的……”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熟悉——和以往每次温简言使坏,而他无辜上当,莫名其妙成为受害者时一样……虽然无可奈何,但却最终总是以妥协告终。
“在口才方面,我似乎总是很难胜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