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答得太过坚定,这倒有些出乎洛婉清的意料。
她原以为纪青这样的人,吓一吓,晓之以利弊,便会有个结果,没想到,胆子的确不大,但却极为坚定。
他认定了郑家是棵大树,便根本不信洛婉清洛婉清的话。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头疼,但也知道这种情况多说无益。
她转过身去,同旁边人吩咐了一声看住他后,便转身离开,去白虎司通知秦怀玉调纪青的身份信息。
她刚一出门,就看一位侍从上来,恭敬道:“柳司使。”
洛婉清转头看去,便见侍从捧了个小盒,递上前道:“方才三殿下派人到门口,向您送了这个。”
洛婉清皱起眉头,疑惑拿过木盒,她先谨慎检查一圈周遭,确认没有什么毒物暗器后,才打开盖子,便见木盒里放着一个香囊,一盒青花瓷小盒,还有一块令牌,上方横放一份桃花书笺,是李归玉的字迹:
“听闻惜娘将升四使,特赠礼庆贺。昨日早朝偶遇谢司主,司主熏香太易染人,为免惜娘遭人非议,也怕崔影使亡魂挂念,昨日特寻避香珠,望惜娘笑纳。”
洛婉清看到这一行字,心中顿生燥意,抬手取了纸条揉成一团,盖上盖子便递了回去,冷声道:“找人送回去,以后三殿下的东西别收。”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离开,疾步转入另一个小院,只留她一个人时,她又停了下来,不由得将花笺拿出来,看着上面那句“昨日早朝偶遇谢司主,熏香太易染人,崔影使亡魂挂念……”
她看着这句话,不由得就有些紧张。
李归玉向来敏锐,昨日他们在山上相遇,早朝他便去关注谢恒,或许是巧合,但她更觉得是李归玉故意为之。
他必定是对谢恒与她的关系产生了怀疑,甚至于对于谢恒的身份都可能有怀疑。
她不想自己吓自己,可是却也不得不做防范。
如果李归玉意识到崔恒是谢恒,那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而且这样一来,他必定也意识到谢恒已经打开了玄天盒,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对于李归玉的动向,洛婉清天然有一种警惕不安。
毕竟梦里的上一世……
谢恒是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一点,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得知父亲死讯、听闻崔恒死讯那些时刻的痛楚瞬间涌上来,像是噩梦一般将她笼罩。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着李归玉察觉谢恒是崔恒的可能。
崔恒的身份本来就是谢恒过去在监察司用过的身份,所以当初她查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从进入监察司到现在都有记录,甚至还和普通司使出过任务,李归玉不太可能查得出来。
李归玉可能会发现她和谢恒之间的蛛丝马迹,但只要他相信崔恒死了,他就算察觉她和谢恒的可能,也不太会真的认为她会在这么短时间移情别恋。
而他确信崔恒死了,最重要的……其实是判断她的情绪。
崔恒“死”后,她就见过李归玉两次,流风岛是一次,那时候她当真以为崔恒死了,李归玉估计也是因为她的反应,所以对崔恒的死没有太大怀疑。
而昨夜那一次太短,李归玉怕是不能明显看出来什么,接下来他或许还会试探。
甚至于,此次的香囊,就是一种试探。
谢恒与李归玉在流风岛同行过一路,李归玉应当早就摸清楚,崔恒的性子在感情上怕是与自己没有太大区
别。她身上要是染了旁人的香气,崔恒必不乐意,若崔恒当真去了,她就算为了让亡魂安心,知道自己与谢恒熏香相同,也必定会想办法避免。
洛婉清摸清楚李归玉的意思,便去了药房,他的避香珠她不用,但的确是要寻些药材防止谢恒熏香染人的。
洛婉清去药房找了些避香的药材,这才行往白虎司,先申请调纪青的资料,随后便上楼找到白离,跟着白离处理公务。
谢恒早让白离领着她做这些,倒也算轻车熟路,等到了晚上,洛婉清上山回屋,刚到门口,就看见谢恒坐在门前。
他穿着一件墨蓝色广袖长衫,编带红绳系在腰间,头发用腰带同色的发带半挽,斜倚在台阶上,正抛着瓜子喂追思和怜清。
过去他也总是这样在门口等她,但都会带着面具,如今他没带面具,洛婉清才看清他面上的表情,惯来冷峻的脸上带着笑意,若不是见过他平日居高临下的模样,现下他倒和个普通世家公子没什么区别。
听见洛婉清回来,谢恒抬眸看去,笑着开口道:“回来了?”
“嗯。”
洛婉清应声走过去,坐到台阶上,看着谢恒将瓜子抛在空中,追思和怜清抢着去追。
怜清个头小,每次都被追思抢先,洛婉清看得心疼,忙伸手去拿瓜子道:“怜清哪里能抢得赢追思,得单独给……”
“别。”
谢恒按住洛婉清的手,解释道:“它最近胖得飞不动了,我在练它呢。”
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怜清比起以前的确胖了不少。
谢恒拂开她的手,继续在半空扔瓜子,一面扔一面道:“它个头再小,那也是拿来寻人的,你给它喂成这样,她飞一里就飞不动,还怎么找人?”
洛婉清听他说得有道理,也没再打扰,就看怜清在半空跳来跳去,就是抢不到一颗瓜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心里颇为难受。
谢恒见状,瞧她一眼,便单独递了一颗瓜子过去,喂着怜清转头道:“今日去见纪青了?”
“嗯。”
“情况如何?”
“他不肯说。”
听这话,谢恒倒也不意外:“世家盘踞多年,哪怕是如今东都朝中清流鼎盛,也不免畏惧向往,更何况一个普通百姓?”
说着,谢恒拍了拍手,直起身来,转头看她:“他不肯开口,那你打算如何?”
“先试探。”
洛婉清思考着道:“知己知彼,以心养心,若实在是万不得已……”
洛婉清没有说出口来,但谢恒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纪青的家人,还在监察司。
她不是不择手段的人,有选择时,她总愿选择更好的一条路。
然而她也从不一味良善。
谢恒想了想,思考着道:“明日就是宫宴,稳妥起见,如果他不作证,你的折子就往后放一放。”
说着,谢恒看向她,宽慰道:“有的是机会。”
洛婉清应了一声,想着纪青没有说话。
谢恒见她神色,想了片刻后,抬手搭到洛婉清肩上,笑着道:“司使切勿忧愁,实在不行,我陪司使敲登闻鼓,找个青天大老爷。”
洛婉清被他逗笑,也知道现在多想这些无益,算了算时间,便开始赶人:“好了,天色不早了,且去睡吧。”
谢恒闻言一顿,迟疑着道:“惜娘这就让我走了?”
“不然呢?”
洛婉清想起早上的事儿, 有些嫌弃推了他一把:“好好睡觉去吧。”
谢恒闻言,也知洛婉清今夜不打算留他,只能是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袖,无奈放手道:“灵殊睡姿不雅,怕是近日打扰了司使,让司使不喜了。”
洛婉清听他又绕弯子,瞟他一眼,暗示道:“倒不是睡姿。”
谢恒眉眼一挑,没想到洛婉清竟然会回话。
他想了想,轻笑一声,只道:“好罢,既然惜娘今夜无心,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只能聊赠相思,”谢恒说着,将洛婉清腰上药囊取下来,从袖中取了个香囊,替她慢条斯理挂上,拉扯着细绳,“还望能与司使日夜相伴,朝朝暮暮,”最后一根绳被他拉紧,系上,谢恒抬起眼眸,笑着强调,“片刻不离。”
洛婉清直觉他话里有话,谢恒看她眼神,便知她有些意识到了,却也没再多说,只笑了笑,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往外:“走了。”
洛婉清坐在台阶上没动,摩挲着手中香囊。
这香囊是谢恒近来新制的香,比他自己挂的还浓烈几分。
洛婉清低头看着香囊,慢慢反应过来,今日李归玉送东西的事情,谢恒怕是知道了。毕竟是在监察司,谢恒若是不知道才奇怪。
所以李归玉送香囊,他便立刻又送一个。
这点心思洛婉清不由得觉得好笑,她低头握着香囊,唤了一声:“公子。”
谢恒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洛婉清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我是怕公子睡不好。”
“怎会?”谢恒颇为客气道,“在惜娘身边,才是我睡得最好的时候。”
“那公子先睡吧。”
洛婉清站起身来,提步进屋:“我从师父那儿拿了些文书,我看完就睡。”
谢恒得话,眉眼一挑,便转身进屋。
等第二日睡醒,谢恒提前回了自己院子,从院中出去早朝。
洛婉清醒来便去找纪青,守了纪青一天,他一个字不说,甚至还试图绝食,只是他一起这个念头,洛婉清便直接连水都给他断了。
等到下午,纪青熬不住,只能又放弃了绝食这个想法。
等晚上回屋去,洛婉清便见谢恒又在门口等他,谢恒匆匆扫她一眼,看见她衣服上挂着的药囊,倒也没有说话。
只是晚上洛婉清明显觉得谢恒不似平日温和,虽然不算过分,但终究异常,洛婉清不由得道:“怎么了?”
“我赠司使的香囊,司使为何不带呢?”
谢恒从背后压着她,咬着她的耳朵:“是不喜欢吗?”
洛婉清紧紧抓着身下床单,用仅剩的理智,艰难开口:“没必要冒这个险让李归玉察觉。”
这话一出,洛婉清最后那点意识也有些涣散。
她隐约听到谢恒轻笑出声,似乎是说了句:“我倒巴不得呢。”
只是这话仿佛是她做梦,第二日醒来时,谢恒已经去上朝,她倒也没地方再问,等下午朱雀来通知她晚上宫宴之事,她倒也忘了个差不多。
纪青没有招供,宫宴对于洛婉清而言,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去给皇帝见一面,确认升职。
她也没什么好准备,只简单沐浴之后,便挂上香囊,穿上监察司司使服,等着夜里监察司派人来接她过去。
谢恒白日一整日都在宫中,等到晚些时候,洛婉清便听侍从传令,说马车在门口等她。
她赶紧赶到监察司大门前,就见谢恒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她
上前同朱雀行礼,随后便听谢恒道:“惜娘上来。”
洛婉清一场马车,便见谢恒坐在里面,他一身玄衣金冠,比朝服稍微闲适,但相对于平日,又更显郑重。
他淡淡扫了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就穿这样?”
洛婉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否穿得妥当,但谢恒一想,又颇为郑重点了点头道:“没事,你穿什么都好看。”
洛婉清一时无言,无奈开口,压低声提醒:“公子慎言。”
谢恒瞟她一眼,没有多说,只转头批着文书道:“宫宴一般只邀请王公贵族,和陛下喜爱的臣子。司使权力虽大,但对于归贵族公卿而言始终登不上台面,四使也不过随从。宫宴你便贴身跟着我,坐我身后。”
洛婉清闻言应声,谢恒想想,抬眸看她:“有些委屈,还望担待。”
洛婉清一愣,随后笑起来,只道:“公子说笑,这是应当的。”
谢恒摇摇头,却没多说。
只又同洛婉清说了些宫宴的礼节,随后便一起到了宫门。
谢恒的马车可以直入皇城,因此一直行到内宫门前,马车才停下来。
洛婉清上前替谢恒开了车门,朱雀备上脚踏,洛婉清先一步下车,随后站在一旁,抬起手来,迎着谢恒下车。
谢恒的手轻轻搭在她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借着她的力走下马车。
周边王公贵族莫不如此,可洛婉清却觉得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李归玉正盯着她的方向,直到谢恒下了马车收手,李归玉才收起目光,领着紫棠青竹一起进了内宫。
谢恒也明显察觉,但也没有出声,只等朱雀收好脚凳,便领着两人一起进去。
内宫不允许携带兵器,在门口便将所有兵器收缴,等检查过后,三人便由宫女引领,一起走向内殿。
内殿此时尚未开宴,周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见到谢恒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但也只是扫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
谢恒领着洛婉清朱雀,由宫女带到皇帝右手边最近的位置上,他坐下之后,洛婉清和朱雀便跟着跪坐在后方。
三人孤零零坐在高处,下方臣子聚在一起说话,李归玉的位置在大厅第一排,但终究和谢恒不是一个台阶。他似是和众人都很熟悉,迎来送往,不停与人攀谈。
洛婉清远远观察着,谢恒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出声,没一会儿,殿内人越来越多,与谢恒熟悉的官员也逐一入场,开始上前给谢恒敬酒。
众人一面敬酒,一面都下意识看向洛婉清,大家都明白谢恒带洛婉清来是为了什么,有些机敏的官员,甚至还开始给洛婉清敬酒,虽然没有多说,但恭维之意已表。
洛婉清喝了一巡,脸上有些发红,谢恒瞟她一眼,便出声道:“惜娘,你年纪尚小,头一次入宫,去花园看看吧。”
洛婉清知道是谢恒给她解围,点了点头,便趁机逃了出来。
她出门时,刚好看见张逸然进去,看见洛婉清,张逸然也是一愣,洛婉清朝他挤眉弄眼,想要劝他晚些进去,现在里面人都在敬酒,他进去,怕是几轮就倒下了。
可张逸然却看不明白,只灿然笑了笑,便点头进去。
洛婉清见他去的义无反顾,便知拦不住该死的鬼,便耸了耸肩,自己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一出大殿,官员没了上司压制,更是放肆,她身边没了谢恒,众人便开
始打量她, 或是好奇,或是警惕,或是嫌恶……
她自进东都以来,便满是风雨,朝臣对她早就熟知。
洛婉清有些守不住这样的打量,便往暗处行去,内殿外不远便是水榭,初春寒凉,水榭旁人少,她干脆走到亭中,坐着吹冷风,只是吹了一会儿,便听一个声音响起来:“今日是黄酒,颇为燥热,但若放任冷风侵袭,极易受寒。”
洛婉清听着,动作一顿,随后她假装没有听见,起身往外。
李归玉提着灯,站在亭子入口,平静道:“如今小姐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说吗?”
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轻声道:“我已与他们说好,若小姐愿意嫁给我,或是放弃追溯旧案,一切都可既往不咎。”
洛婉清听到这话,脚步停下,她冷眼回眸,不由得道:“你和谁说好?”
“郑平生,王神奉。”
李归玉报出名字,洛婉清不由得觉得奇怪:“我害死了郑璧月,她本是你未婚妻,你如今帮我,郑平生还能说他既往不咎?”
“他们更在意你能做什么。”
“那看来他们是怕我。”
洛婉清明白过来,随后有些疑惑:“可这与婚嫁又有何干系?”
“没有干系。只是于他们眼中,女子出嫁从夫,你嫁给我,就不可能待在监察司,日后困于后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说着,李归玉解释,“你主动放弃,或者无能为力,于他们而言都一样。”
可仅凭这些,还做不到让郑平生放过她。
洛婉清想了想,随后好奇:“你同他们做了交易?”
“是。”
“什么交易?”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随后便意识到她不该问。
她问得太深,李归玉答她,不再是闲聊出于利益,她不想承情,立刻道:“不必回了,我自己查。”
说着她便想走,李归玉捏紧手中灯柄,有些艰涩道:“我的情谊,令小姐如此厌恶吗?”
洛婉清停住脚步,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道:“李归玉,我不利用感情,我与你之间只剩家仇和崔恒的命,没有其他。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也不必手下留情。江少言和洛婉清死在江南,那就让他们离开。”
“可你活着。”
李归玉竭力控制着呼吸:“你活着,我怎么可能当他们死了?”
“你杀了我爹,害了我家人,害死了崔恒。我爹杀了你师父,”洛婉清回头看他,“何必强求?”
“我放不了手只能强求。”
李归玉明显不愿多言,最终转过头道:“若小姐不愿意嫁我,那就放弃追溯旧案。”
“我若不放弃呢?”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片刻,轻笑了一声:“你会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背影,不由得有些不安。
眼看着内殿人越来越多,她算着时间,也觉得该回去,便思索着李归玉的话,大步往内殿进去。
等回到内殿,她跪坐在谢恒身后,下意识抬头往李归玉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他最后那句“你会的”。
他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一定做了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洛婉清思索着,视线便不由自主追着李归玉过去。
谢恒看她几眼,洛婉清都没察觉。
趁着朱雀出去取东西的时间,谢恒微微靠后,轻声道:“台下人多
,惜娘看人怕是不便,想看谁不如同我说一声,我邀他上来同坐,如何?”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着谢恒似是为她着想的眼神,终于缓过神来。
“公子,”洛婉清颇有些无奈,“弓弦绷得太紧易断,人看得太紧,易跑。”
谢恒闻言颔首,似是明白,点头道:“受教。”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宗入殿的声音。
所有人如浪潮跪下,洛婉清也跟着谢恒跪下叩首,迎着李宗入殿。
李宗今日明显心情极好,步履轻盈,一路走到大殿上方坐下来,随后唤众人起身。
“今日元宵,正逢佳节,朕许久未曾与众卿共饮,特邀诸位前来,大家只当家宴,切勿拘束。”
众人谢恩,李宗又在上方说了些热场的场面话,便正式开席。
一时间丝竹管乐,整个大殿热闹非凡。
李宗拿了酒杯,转头看向谢恒,笑着道:“恒儿今年又长一岁了,来,朕敬你。”
这话比亲儿子都亲,洛婉清不由得看了谢恒一眼。
谢恒却是满不在乎模样,颔首道:“谢陛下记挂。”
李宗在上方,就同谢恒王神奉郑平生谢广成等一干高官聊天说话,说话间,大殿突然暗了下来。
众人一瞬惊慌,随后便见舞台上灯光忽亮,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青年跪在烛火中间,随后琴声响起,青年缓慢起身。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表演,李宗面露好奇,点头道:“有点意思。”
谢恒紧皱眉头,洛婉清看着台上身影,也觉不安。
青年在上方缓慢起舞,他动作干净利落,或喜或悲,洛婉清听了没片刻,便意识到这首琴曲,是《思亲操》。
而台上之人的舞,也正是配合这首曲子的故事。
这首曲子,歌颂的乃舜的孝道。
舜生于卑微之境,父盲母逝,继母不慈,弟弟象桀骜顽劣。然而他却始终对家人极为友善,在家人试图杀害他时,他逃避不争,在家人落难时,他又立刻及时相助。
演奏者琴艺高朝,而台上独舞之人,随技艺普通,但情真意切,等最后他乖顺跪伏在地,琴声渐小,整个大堂烛火才彻底亮起来。
李宗静静看着台上不言,众人对视一眼,随即场上突然有人激烈鼓掌,掌声便如雷鸣响起。
众人谁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普通的献舞。
舜乃孝子,同时,亦乃天子。
此刻在这里向李宗献舞之人,绝非普通人。
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面具之下,到底是哪位皇子。
洛婉清盯着台上,心跳得有些快,李宗端了茶杯,喝了口茶,慢慢道:“舜生来品性高贵,为兄不争,为子大孝,我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自当大喜。”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台上:“不知献舞何人啊?”
听到这话,台上青年慢慢抬头,取下面上面具。
一张俊美温和的脸慢慢出现在众人眼中,谢恒低头喝茶,洛婉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李宗看着台上人似笑非笑:“归玉,今日为何献舞?”
“父皇忘了吗,李归玉笑起来,今日乃父皇母后成婚之日,因有父皇母后,才有儿臣。儿臣为臣为子,今日自当献上以礼,以感恩父母,带儿臣来到这世间。”
听到这话,李宗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王怜阳,王怜阳亦是有些诧异,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年王怜阳纳侧妃进入东宫时
,正是十五。
只是时间太久,众人都有些不记得了。
而如今李归玉谈起,似乎抛却了皇子身份,仅是二人子嗣,他仰头看着李宗,眼中满是欢喜:“父皇,人常说,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皇不记得的,儿子帮您记得。您看,这不就想起来了吗?”
李宗没说话,李归玉一提,他想起东宫那些年的时光,他登基并不太平,王怜阳也是一路追随过来,他心中动容,抬头看着李归玉,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李宗不由得心软几分。
“说得好,”李宗点着头,“皇家要的,就是亲人和睦,一家团圆。我儿尧舜之姿,为父极为欢喜。说起来,前些时日我便想赏你,今日你倒是给了个由头。来,说说,”
李宗身子往前探了探,试探着道:“归玉,可有什么想向父皇要的?”
李归玉闻言,神色淡了淡:“儿臣想要的,今日怕是不宜提。”
听到这话,李宗有些疑惑,众人也颇为奇怪。
其实大家都明白,李归玉作为皇子,如今要点什么最合适,无非是职权,让他站得更稳。
可有什么不好提?
“你且说来。”
李宗来了兴趣:“只要合理,但说无妨。”
“儿臣……”李归玉迟疑着,下意识看了郑平生一眼,随后抿紧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骤然叩首道,“儿臣想为亡妻洛婉清,求一个名分!”
听到这话,谢恒猛地抬眼,洛婉清也瞬间收紧了呼吸。
李归玉叩首在地上,声音沙哑:“父皇,儿臣于江南时,便与洛氏定亲,洛氏因罪入狱,故而未能完婚。但儿臣与洛氏亲事已定,她便是儿臣的妻子,如今孤魂葬于岭南道,儿臣日夜难眠。还请父皇开恩,允儿臣将洛氏迎入王府,以王妃之位追封,立衣冠冢,待寻尸骨,日后与儿臣合葬。若能得父皇应允,”李归玉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神色却极为决绝,“儿臣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
谢恒:“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