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听着,心上一颤,她一时有些不敢答话,她突然意识到,谢恒对这场婚礼的预期,远比她想象更高。
她低头不说话,谢恒见状轻笑:“怎么,害羞了?”
“没,”洛婉清轻声说着,“就是觉得,公子对我太好。”
“这算哪门子好?”谢恒下意识回头,随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吃亏,赶忙改口道,“既然觉得我很好,那就多给点补偿。”
“公子想要什么?”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郑重道:“将我放在心上,看重一点;将我放在眼里,多看一眼;将我放在身后,多依靠半分;将我放在梦里,”谢恒笑起来,“多多想念。”
这玩笑一样的话让洛婉清有些发愣,谢恒眼里带上几分心疼,抬手将她面颊边的发丝抚到耳后:“你啊,吃苦吃得太多,如今让你松懈,比登天还难。我知你不是有意,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此冷静自持,惜娘心中,又有我几分呢?”
他又唤回“惜娘”,似乎总是不愿从这个独属于他的身份中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开口,看着他眼中有些不安的神色,听他感慨:“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去对比,会想过去你对江少言是怎样,对崔观澜是怎样,一想便发现,惜娘啊,你越长大,你的心,似乎就越难失控。所以……答应我,”谢恒抬眼看她,“这一次,我们好好成亲,好么?”
洛婉清沉默着不敢出声,谢恒挑眉:“不会是有其他盘算吧?”
“我只是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谢恒笑起来,认真道,“只要惜娘尽心,于我而言就是圆满。”
“嗯。”洛婉清应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恒笑了笑,直起身道:“好了,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洛婉清,终于逼着自己转身:“走了。”
他走出大门,替洛婉清合上房门,房间一瞬变得格外安静,洛婉清扶桌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衫,重新点上灯火,准备了茶具,跪坐在案牍边上,将白虎司近日累积的公文取出来铺上。
看公文到半夜,她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洛婉清执笔动作微顿,抬眸看去,就见门外立着一个影子。
对方明显也不打算遮掩,就站在门口,那个影子和她记忆中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样。
记忆中的人总是扎着少年气的高马尾,穿着黑色贴身的劲装,而这个影子明显是玉冠华衣,可是站立的姿势,肩头的弧度,却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无数次在暗夜,趴在床头,睁着眼在心中临摹这个守在房门前的身影,以至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过去偷偷看着窗上剪影,她心中总是带着欢喜,此刻看着,却已经仅余一个念头——
他来了。
洛婉清放下手中毛笔,收起桌上文书,唤了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小姐知道是我。”
一贯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不进屋,洛婉清从旁边取了茶杯,平静道:“今日这样大的事,我猜你会来。”
所以她才特意遣开谢恒,就等着他过来自投罗网。
洛婉清倒上茶,看了门外影子一眼:“我为你备了茶,不进来喝一杯吗?”
“今日不必。”
李归玉在门外出声,洛婉清有些疑惑:“哦?为何?”
“容貌有损,不宜面见小
姐。[(.co)(com)”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便想起谢恒脸上的伤,今日两个人怕是都往脸上招呼,若不是一定要带她出地牢,谢恒大约也不想今日见她。
洛婉清思绪不由自主飘到谢恒身上,李归玉见洛婉清久不回应,开口道:“小姐?”
“哦,”洛婉清回过神来,点头道,“行,那就在门外说,找我打算说什么?”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斟酌着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到底是想用娶我来威胁我不要自爆身份告状,还是想用我父亲的案子,逼我自爆身份后嫁给你。不过一想也不重要,如今我算是化险为夷,倒是你——”
洛婉清瞧他一眼:“玄天盒里有什么,你得自求多福了。”
“小姐,我今日刚选好窗花。”
李归玉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洛婉清皱起眉头,看向他的影子:“什么窗花?”
“喜字的窗花。”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随后有些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她父亲被抓之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就是在聊这个。
只是那时候是她在选窗花,她高兴和他说:“少言,我今日刚选好了窗花。”
他正在院子里磨剑,有些疑惑看她:“什么窗花?”
她不高兴嘟囔:“喜字的窗花呀,你都不管吗?”
“我选了圆的,寻的是东都最好的工匠。我还准备好了灯笼、红绸、喜糕、聘礼……还有你的嫁衣。”
李归玉轻声说着,仿佛陷在一场美梦里:“嫁衣是从我来到东都就开始准备的,找了最好的绣娘,用金丝线缝上南海最上等的珍珠,绣了并蒂莲,一针一线,绣了大半年。你以前说我不管,我那时候,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洛婉清冷下声来,“潜入监察司就是说这些?”
“谢恒做不到的。”
李归玉语气很轻:“他要你,是奉陛下之命,他入宫跪在宫门前时,陛下便已经让人去中书省下诏。”
“如何呢?”洛婉清嘲讽,“难道我当真要找人成亲,缔结姻缘不成?”
李归玉沉默。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
洛婉清动作一顿。
李归玉继续说着,似是引诱:“如果你想杀郑平生,我可以帮你动手。”
“条件呢?”洛婉清思考着,“我如今,还有什么是可以给殿下的?”
“离开监察司。”门外人冷静开口,迅速道,“我会让工匠混入监察司,在合适之处安放火药,成婚当日,我的人会混在人群中,你找机会动手,动手之后,无论是否得手,都立刻撤退,我的人帮你断后,你从监察司后山走,山后有一条水路。”
李归玉声音顿了顿,变得温和几分:“我在那里等你。”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没有应声,李归玉也没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遮掩脚步声,洛婉清就听着他的脚步声踏着淅沥雨声,渐行渐远。
等他走远,洛婉清看着纸页上的句子。
火药。
刺客。
后山水路。
这是李归玉给她备的诱饵,等着她上钩。
如果她没有猜错,李归玉应当是知道李宗打开了玄天盒。
李宗以为玄天盒里放的火药库的位置,可是李归玉以为玄天盒中放置的,是他打开城门、王郑等人通敌卖国的证据。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会把李
宗将她放出来这件事, 当成是李宗对旧案凶手下手的标志。
此事只要李归玉告知众人,那过去参与过崔氏案的旧族,无需言说,便已经自成阵线。
李宗想杀郑平生,郑平生又何尝不想杀李宗呢?
李归玉以杀郑平生诱她,但只要她答应配合他,将火药和刺客放入监察司中,动手杀郑平生制造出混乱,那么,李归玉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对李宗动手。
李宗一死,再将所有罪名放在她身上。
他的确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只是她若按照他的路走,她不是离开监察司。
她是去到他的阴影之下,要在他庇护之下,才能苟活一生。
只是李归玉没想过的事,他以为是自己布局作饵,但其实,是他咬饵上钩。
洛婉清笑了笑,记住所有关键,抬手将纸页放在烛火之上,看着纸页点燃,扔入火盆之中,终于起身熄灯,回到床上躺下睡觉。
等第二天醒来,洛婉清去找青崖要近日排班。
四使本是轮流为谢恒守卫值勤,她去天牢这些时日,值勤的顺序大约早就被打乱。
青崖将重新排班的顺序给她,随后笑着道:“听说你打算亲自布置婚礼?”
“嗯。”
洛婉清应声,迟疑着道:“青龙使觉得不妥?”
“以后叫我青崖就好。”
青崖给洛婉清倒了杯茶,笑着道:“没什么不妥,日后你就夫人,监察司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青……青崖你玩笑了,”洛婉清闻言赶忙解释,“公子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青崖打断她,揶揄道,“可就算是为了救你,你也是夫人啊。”
“青崖……”
“好了,不笑话你。这是监察司管事令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人安排。”
青崖抬手,将一个令牌递给洛婉清,随后道:“哦,公子还为你买了座府邸。”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有些诧异:“府邸?什么时候买的?”
“唔,这座府邸大约是去年买的。”青崖思考着,提示道,“当时说是买给心上人,现在想来是搪塞我,如今赠给你,”青崖端起茶杯,笑眯眯道,“他拿什么送心上人?”
洛婉清听着,总觉得青崖话里有话,她不敢随意接声,只听青崖继续安排道:“到时候,你可以从那里出嫁。聘礼嫁衣所有公子都已经置办好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至于布置府邸的额度,公子说没有上限,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是。”
洛婉清应声,随后又有些奇怪:“嫁衣这些,公子置办得这么快吗?”
“嗯。”青崖点头,“是知道他的呢?”
两人闲聊着,又说了些监察司内的公务。
洛婉清打听了一下郑平生的消息,青崖慢慢悠悠道:“这只老狐狸听说你出来了,躲得更紧,最近都不出门了。”
青崖轻笑了一声:“还是柳司使名声大。”
“那……公子拜帖送过去,他会出门吗?”
洛婉清有些担心,青崖肯定道:“公子的婚宴,他一定会来。”
洛婉清闻言确认,心中也清楚。
以谢恒的身份,郑平生不来的可能性太小。而且看昨日李归玉的样子,现在李归玉和王郑两家应该都通了气,婚宴上,总是要发生些大事的。
洛婉清冷静点头,随后便同青崖道别,自己下山去白虎司中办公,同时将管理监察司侍从的管家
叫来,给他开了一份单子,让他采购新花。
管家看着单子,不由得有些惊讶:“司中花都开得不错,又要翻新吗?(笔趣阁?小说)_[(.co)(com)”
“嗯。”
洛婉清点头道:“我喜欢芍药。”
管家闻言,不敢多说,只能照办。
等到夜里,轮到洛婉清去给谢恒守夜,洛婉清办完公务,按时来到屋前。
夜里星光甚好,谢恒将坐在长廊上批阅文书,看见她走进小院,笑了笑道:“你去榻上睡吧。”
过去她值勤,他总是不忍心她坐在外面,洛婉清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去洗漱后,便到床上睡着等他。
她昨夜本就是为了支开他,方便夜里做事,倒也没想刻意和他分开。
但是睡到半夜,洛婉清伸手一捞,发现身边还没人,不由得睁开眼睛,便见房门已经关上,谢恒还坐在屋外,她看了看天色,便披了衣服走出去,一到门外,就见谢恒正趴在长案上睡觉。
洛婉清一愣,赶忙上前,推了推谢恒道:“公子,醒醒,上榻去睡吧?”
“嗯?”
谢恒睁开眼睛,看见洛婉清,迷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哦不用,你睡吧。”
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谢恒是故意睡在长廊,不由得道:“公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折子还没批完。”谢恒催促她,“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公子?”
洛婉清明白这是他推脱之词,坚持道:“为何不回去?”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便披着她的披风,干脆往他旁边一坐:“公子不说,我也不回了。”
听着这话,谢恒无奈看她一眼,随后终于道:“于礼不合的。”
他轻声开口:“成婚前,本不当见面。就算见面,也不当轻薄。”
没想到谢恒说这个,洛婉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凑上前道:“可是……公子轻薄好多次……半个月时间,多几次少几次,”她的气息喷吐在谢恒脸侧,盯着谢恒在月光下莹白如玉的肤色,试探着道,“也无甚区别吧?”
谢恒听着,捏紧了笔杆,面色不动,声音却是哑了几分,坚持道:“过去许多事是你我那样的处境,只能如此。可如果有得选,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你。”
说着,谢恒抬起头来,看向近在咫尺的洛婉清,他的发丝轻轻撩在她的面颊,音色喑哑如琴:“洛小姐,回榻上休息吧。”
他离得太近,洛婉清能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发丝撩得人心发痒,可谢恒眼神清明,明明是已经缠绵过无数次的人,竟就让洛婉清产生了再往前半步便失礼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这个又不羁又古板的人,一时有些想笑。
有那么些不理解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可是却又在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克制中,感觉到他的郑重。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攀附上他,轻轻吻了上去,谢恒下意识想退,洛婉清却伸手按在他脑后,试探着将灵巧的舌钻了进去。
本就不太坚定的意志瞬间瓦解,谢恒握笔不放,仍由毛笔上墨积成珠,最后坠落在纸页。
墨水在纸页上晕染成片,谢恒气息重了起来,终于有些仓促退开,按住洛婉清,转过头脸去,轻喘着道:“好了。”
这倒是洛婉清第一次被他推开,看着面前面染绯色的人,洛婉清不由得笑出声来。
谢恒狼狈转头,催促道:“快去睡。”
洛婉清见他意志坚定,也
不再逗他(<a href=".co.co)(com), 终于披着衣服起身道:“那要不我回自己院子吧?你好歹有个地方睡觉。”</p>
“你若回去,司内其他人怕是看出异常。”
谢恒气息平缓下来,洛婉清正要想点办法,又听他道:“而且,想守着你。”
洛婉清一愣,只觉心跳快了半拍,莫名有些脸热,点头道:“嗯,那……那我睡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回去,等躺在榻上,她想着谢恒的话,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欢喜甜蜜,她在床上滚了滚,忍不住探出床帐,看向映照在窗纸上的背影。
她趴在床上看着他的影子,脑子里又想起白日青崖说的话。
他已经置办好婚服和聘礼,还买了府邸……
这是他早早备下的吗?
是专门给她备下的吗?
什么时候呢?
她有些想问,又开不了口,左思右想片刻后,她决定成婚后再问。
可这个念头浮现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是被谢恒影响,竟似是回到十八九岁的时候,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把这真当一门亲事了。
成婚以后?
她哪里来的成婚以后?
洛婉清愣愣趴在床上,想了好久,终于才又翻过身,她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帘。
只想着,到时候,谢恒不劈了她,就算好的了。
之后的时日,洛婉清每日便是办理白虎司的公务、布置婚宴,偶尔来给谢恒值勤,就好好睡一觉。
而谢恒则将给她购置的府邸当成了她家一般,虽然没有家人,却还是请了张逸然和赵姨帮忙,三书六礼的流程走了一道。
洛婉清听到的这个消息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谢恒会做的事。
而其他众人听着,最初也是诧异,随后便又想,哪怕是为了救人,这也是谢恒,他的婚事,总是该有点样子。
独独只有李归玉,在收到消息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直觉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下意识想起那个人,又觉得不太可能。
崔恒落水前后几乎只有片刻,他就见到谢恒带人攻入流风岛,而且洛婉清的反应不似作伪。
洛婉清不是擅长骗人的人,如果崔恒不是真的死了,当时她在密林追上来时,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一想到密林里洛婉清说的话,李归玉便觉心上锐痛。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当崔恒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他与洛婉清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纠缠,从来没有其他人。
他只要像以前一样和她纠缠到死就行。
他逼着自己收起心绪,询问旁边紫棠:“火药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青竹解释道,“布置婚宴刚好是王妃,她翻新了所有花坛,我们的人刚好有机会将火药埋进去。”
“刺客呢?”
“也安排好了,”青竹应声道,“这次婚宴的请帖不难拿,王妃给一些小官也发了帖子,我们从他们手里买到了帖子。”
“郑家和舅舅那边都商量好了?婚宴开始我便会走,我不会在场,他们应当知道吧?”
“知道。”青竹立刻道,“他们已经确认好细节。唯一担心的就是您不在,有杨淳和谢恒,不一定能得手。”
“本来就是突袭,一击不中就得撤,还能有周旋的余地。要是王清风和我一起动手,”李归玉嘲讽一笑,“他们不如直接带兵反了算了。”
“殿下说得是。”
青竹冷静回应。
李归玉想了想,摸着手下嫁衣,终于又问:“船和药,还有大夫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
青竹知道李归玉在问什么,详细道:“只要王妃出来,立刻可以上船,沿路连换三条路,随后入东都,便可回到王府,婚房也准备好了。”
青竹说着,想到李归玉准备那个满是喜字的房间,莫名有些发怵。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王府上下,随时可迎王妃回府。”
“嗯。”
李归玉应声,面上带了几分温和,他仿佛是刻意摒弃了那些令人不悦的过往,还活在江南那些年,轻声道:“小姐在外面吃苦太久了,明日,”他说得格外柔和,眼神中却带了冷意,“我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打工人茶话会】
青竹:“每日跟着一个情绪不稳的老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朱雀:“罚款的体验。”
杨淳:“呵,你们还年轻,看看我老板,玩命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