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夜下了小雨,春日到来,雨水颇多,侍从带着裁缝端着嫁衣来到洛婉清房间,做最后的修改。
洛婉清的嫁衣七日前便来给她量了一次尺寸,说是有一套现成的,修改修改就可以用。今日便来做最后的修整。
今日她歇息在谢恒单独购置的府邸,等着明日谢恒来接亲。
这一日谢恒都没有来见她,说是按照东都惯例,婚前相见,怕不吉利。
洛婉清看得出他对婚礼的重视,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是不安。
等看见嫁衣时,这种不安更是到了顶点。
这件嫁衣明显不是临时赶工,布料是从蜀地专门进贡的云锦,一针一线都极为精致,上面每一颗珍珠都精心挑选,大小相近,色泽莹润。
嫁衣上绣的是游龙逐凤,并蒂花开,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出彩,但细节之处,用料手工都是顶尖。穿上去不显富贵,但却格外衬人,让洛婉清也有了几分庄重贵雅。
旁边裁缝看着洛婉清穿衣,忍不住笑:“当初管家将喜服带到绣坊,我还担心若是改动太大,这样金贵的嫁衣可不好修改,没想到,这嫁衣尺寸竟和姑娘基本相符,只稍稍做了一些简单调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衣服是为您定做的。”
洛婉清听着,心里却是有数,这衣服或许当真就是为她定做的。
她不知道他这件嫁衣做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盼了多久。
她笑笑没有说话,等试过嫁衣之后,外面就传来通报声,婢女进屋道:“柳司主,张大人在门外,说是明日接亲的细节想和您核对。”
洛婉清听着,便让人叫张逸然进屋,张逸然提步入内,抬手行礼:“柳司……”
话音未落,他便直起身来,随后声音止在嗓间。
他愣愣看着面前穿着嫁衣的洛婉清,有些回不过神,洛婉清眨了眨眼,疑惑道:“张大人?”
“哦,”张逸然这才反应过来,随后有些尴尬笑道,“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打扮,有些意外。”
“这打扮也不能太多次,”洛婉清玩笑道,“也不怪张大人是第一次见。”
张逸然见她有心情玩笑,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他从袖中取了一张纸页,交到洛婉清手中:“这是明日婚事的细节,你看看可有需要补充的。”
洛婉清闻言,低头看了纸页上的流程。
明日起来,着礼服,见亲友,食甜汤,而后正式备妆,等黄昏时分,监察司迎亲,设关卡三道……
洛婉清看着上面复杂的流程,不由得抬头看向张逸然。
她在东都没有娘家人,谢恒请了张逸然赵姨他们来帮忙,明日女方这边的事务,就由他们操持。
她本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她不敢劳烦太多,没想到张逸然却像是将她当作自家姊妹一般,同她道:“你家里人不在,我和我娘便是你的亲友。中午我们会先摆宴席,我邀请了白虎司和一些我的好友,场面不太难看。到时候你同大家见一面,拜别长辈,我想就让我娘来当这个长辈,你也不需跪她,端杯茶,让她给你个赠礼就好。有长辈赠礼,寓意好些。”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张大人……为何如此隆重?”
张逸然听着,轻轻笑了笑,他看着洛婉清,眼里带着歉疚:“惜……洛小姐,”他似乎是一下子没转换过来,差点叫出‘惜娘’的称呼,他注视着她,似乎是看到某一个人,“我娘以前,无数次想过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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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听不明白,只道:“我安慰不了赵姨。”
“不会,帮你她很开心,就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张逸然突然有些窘迫。
他轻咳了一声,转过头道:“没什么,一些老生常谈罢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笑着追问:“又催你亲事了?”
张逸然讪讪点头,不欲多说,只道:“你看看这些还有没有要添补的?我和青崖那边核对了宾客名单,看见你请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一时没想起来,要不要临时发帖子……”
“不用。”
洛婉清一听便知他说的安歇“不认识”的人是谁,她给那些人发帖子,本就不是为了请他们,而是为了给李归玉他们空位置。
她轻声道:“我与他们也不熟,只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想热闹些罢了。他们去晚间正式的婚宴就好,我们这边就不用了。”
“好。”
张逸然应下,一时便不知说些什么,但他也不走。
洛婉清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打从上次告状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从天牢出来,确认了他和纪青还有那些告状百姓的安危后,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一直待在监察司。
她看了一眼旁边,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旁边侍女闻言,纷纷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张逸然和她,张逸然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还是留下。
洛婉清看着他的模样,好奇道:“你是有话和我说吗?”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顺天府那天的事。”
张逸然说这话,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那日的事……怎么了?”
“那日,我口出狂言,”张逸然低下头,有些羞愧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不是都过去了吗?”洛婉清轻笑,“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用多说。”
张逸然没说话,只过了许久,他才道:“我过不去。”
洛婉清看着他抬起眼,静静注视着她,他认真道:“我知道你那时必定伤心,我不能因为你宽厚,便当我做过的没有发生过。我本该护着你的。”
“不……”
“你我旧约,我当护你。你救家姐,我恩情难报。从相识至今,你一路护着我,但其实,应当是我护你的。”
张逸然开口之后,话似乎变得格外简单,他笑了笑,盯着洛婉清,小心翼翼又郑重道:“你是自愿嫁的吗?”
洛婉清眼眸轻颤,张逸然凝视着她眼睛,认真道:“你嫁给谢司主,是为了求生,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意?”
洛婉清听着,一时不敢答话,只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是求生,”张逸然眼中露出郑重,“你需任何帮助,逸然必定全力以赴。若是你的心意……”
张逸然顿了顿,随后只道:“明日婚仪,我会尽心操持。”
洛婉清闻言,感觉暖流涓涓流过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实感,终于觉得,这东都暗夜,与她同行的,似乎也不止谢恒一人。
虽然她家人不在,但她好似,也有了家人。
她的情绪仿佛无声传递过去,过了许久,她笑起来,终于在其他人前,第一次承认:“是我的心意。”
张逸然看着她,听她轻声
道:“虽然不便言说, 但是,能嫁给他,是我很开心的事情。”
“那就好。”
张逸然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又似是将什么心意彻底收回,他颔首道:“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准备明日了。”
“多谢。”
洛婉清真挚道谢,张逸然笑笑转身。
他提步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洛婉清:“洛小姐,你我虽无姻缘,但亦有际遇。阿姐不在,你便是我唯一的姊妹了。”
洛婉清看着他,没有多言。
就见张逸然慢慢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眸里满是祝愿,轻声道:“我愿你,行之路为青云路,伴之人为心上人,知道你所行顺心,我便放心了。”
说着,张逸然轻轻颔首,随后转过身去,踏着夜雨离开。
洛婉清看着长廊上的背影,扬声道:“多谢了,阿弟!”
张逸然闻言,一个踉跄,转过头来,郑重纠正:“我大你两个月。”
洛婉清扬起笑容,张逸然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脱下婚服,早早歇下,她躺在床上,看着红色的床帐,突然不太想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
有了这一道又一道繁琐的程序,有了张逸然似如家人的祝愿,她突然感知到,无论是不是一个局,无论明日会发生什么,这都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她莫名想起相约听风楼那个雨夜,谢恒失态说出的话。
“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
那句话没有成真。
他们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在命运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今日。
这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生出一种,急切的冲动,她似乎隐约感知到了谢恒这些时日郑重小心的来源——
她想让这场婚礼,尽量完美一点。
想让日后,一次次想起来时,至少不遗憾,知道自己已经尽过力,让今日尽量完满一些。
她想着这些,闭上眼睛。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门外,她下意识想起,又嗅见熟悉的松木香从门外传来,这香味让她放松了警惕,只觉是一个妙曼的美梦,搭着春雨之声,润如她的新房。
她在梦里梦见谢恒倒影在窗户上的剪影,他就安安静静守着她,一直到天明离去。
等第二天洛婉清醒来,赵姨风风火火带着人进来,开始按照张逸然所说,准备梳妆。
她先是泡澡沐浴,赵姨专程让侍女给她搓泥擦香膏。洛婉清被一群女人围着拾掇,等穿礼服上妆梳发,已经花一个早上过去,午时洛婉清踏入庭院见女方的宾客,白虎司的人一看见洛婉清,便立刻发出起哄之声。
方圆激动上前,大声道:“仙女!我们司主就是仙女!”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洛婉清见过宾客,随同众人吃过甜汤,经历一系列繁琐仪式后,又去换装。
下午的婚服更加复杂,洛婉清在镜子前折腾到接近黄昏,刚刚坐定,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闹了大半个时辰,青绿面上带着笑容进来,端了个盘子道:“这是新郎官的写催妆诗,你瞧瞧,可以我们就起身去见赵姨,准备走了。”
洛婉清闻言将扇子往下挪了挪,瞟了一眼之后,便点点头。
青绿嫌弃“啧”了一声,
埋汰道:“你怕是都没看见写什么吧?”
洛婉清知道她是在笑她, 瞪她一眼:“看了,看好几遍呢。”
青绿笑着应下,让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洛婉清一起起身,带着侍女同她一起往赵姨在的花厅行去,笑着道:“为了这催妆诗大家可是把脑袋都抵上了,你可千万别背叛朋友啊。”
“怎么说?”
洛婉清好奇,青绿下巴朝大门口扬了扬道:“你们白虎司的人本来说要堵门大闹一场呢,结果谢恒骑着马一过来,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张逸然率先抵上大门,拦着要催妆诗,谢恒写一首又一首,张逸然就是挑刺说不好。最后谢恒强行想进门,张逸然就带着白虎司的人在门口死拦着不放。”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笑:“他们拦得住公子的人?”
“那肯定不行,但谢恒的人留了手,打了半天,都打到外院了。”
话刚说完,洛婉清便听月拱门外传来朱雀带头齐喊的声音:“新妇子,上花轿!新妇子,上花轿!”
洛婉清斜眸看过去,就见谢恒站在门口,朝她歪头笑了笑。
洛婉清眼里盈起笑意,不敢多看,转头跟着青绿一起走到花厅,将赵姨当作长辈,给赵姨敬茶。
赵姨看着洛婉清,眼里满是遗憾,等洛婉清敬茶之后,赵姨给了她一个匣子当作赠礼,握着她的手,遗憾道:“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
说着,她似乎又觉不合时宜,随后笑起来:“不过也无妨,日后你就把我们张家当你娘家,你若受了欺负,我一定让逸然给你撑腰!”
赵姨惯来觉得她儿子在御史台,天王老子也管得。
洛婉清收下这份好意,认真道:“您和大哥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也一定开口。”
“好。”
赵姨点点头,抬手替洛婉清整理衣衫,不知想起什么,红了眼眶道:“可惜九然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要让她回来给你送嫁。”
洛婉清垂下眼眸,温和道:“嗯,若九然姐在,我一定让她当我的姊妹。”
两人说了片刻,外面催声不停,赵姨拍了拍洛婉清的手,终于还是送着她离开。
洛婉清由侍女搀扶着走出去,谢恒伴在她身侧,送着她上了花轿。
其实人前他不宜显得太高兴,然而眼里那点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等洛婉清上了花轿,谢恒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回去。
队伍吹吹打打,谢恒一路洒着银钱往监察司行去,不少百姓都涌上来哄抢围观,看着谢恒这迎亲架势,忍不住议论纷纷。
毕竟半个多月前洛婉清敲登闻鼓之事还在东都流传,如今转头她就从替换死囚的阶下囚成了高官贵妇,而且对象还从民间回去的三殿下变成了监察司的司主。
“这就是命好。”
有妇人看着花轿里持扇跪坐的洛婉清,忍不住艳羡道:“要么遇到落难皇子,要么遇到谢司主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都嫁不了普通人。”
“命好什么呀?”
知情之人忍不住道:“她一家都被三殿下害死啦,谢司主现下娶她,怕也只是为了救人。”
这些话没有人敢大声说,只敢小声议论。
洛婉清静静将这些话收入耳底,等到了监察司的门口,鞭炮炸响,谢恒领着她下了花轿,他们各执红绸,一步一席走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手执扇,一手握绸,穿过大堂,步入举办仪式的内院。
所有宾客
分坐两边,她踩在红毯之上,一入院中,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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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扫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上位的李归玉,他死死盯着她身上的喜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翠扇,收起目光。
谢恒这套喜服明显不是临时准备,李归玉不会看不出来,可他看出来,又会发现什么呢?
她不敢多想,只跟着谢恒一起走进厅中。
大厅正上方坐着李宗和王怜阳,谢修齐难得出现,坐在左手首位,他旁边便是宋惜朝、谢广成一干人等。
他对面是王神奉,郑平生虽然没有官职,但依旧坐在王神奉旁边。
随后便是依照官位身份高低,依次往外,这种场合,李归玉排不上前,只能坐在大厅最接近门外的位置——听说这还是谢恒昨夜临时调整,为他安排的。
洛婉清不知道谢恒为何做此安排,她倒是希望李归玉今日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谢恒领着洛婉清向李宗行礼,李宗见到两个人,颇为高兴笑起来,环顾四周后,感慨着道:“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朕一直担心恒儿的婚事,如今他自己有自己的意中人,朕也放心了。”
说着,李宗看了看旁边谢修齐,一时想说些什么,都又觉得尴尬,拍了拍腿道:“这晚辈成婚,长辈总是想多说几句,恒儿这婚事不容易,大家也应该知道,朕是真心希望,恒儿能有一段美满姻缘,所以,希望过去就过去,大家日后能和睦相处。老郑。”
李宗抬眸看向郑平生身上,笑着道:“朕知道你和洛姑娘过去有些不悦之事,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今日大喜,就让洛姑娘为你奉一杯茶,一来道歉,二来也算是给长辈见礼,日后你不要同一个小辈计较,如何?”
“自……”
郑平生话未开口,谢恒声音骤然打断:“陛下,还是先行婚仪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李宗都转眸看去,就见谢恒平静道:“吉时不待,道歉一事,不如等拜堂却扇之后,我再带新妇来见过各位长辈。”
“吉时人定,谢司主这般造化,何时成婚都是吉时。”
李归玉声音突兀响起,所有人看过去,就见他冷淡着神色道:“何必将洛小姐这样来回折腾呢?”
“归玉说得也有礼。”
李宗点头,转眸看向洛婉清:“洛姑娘,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
自然是此时动手最好,多则生变。
但是一想到站在身侧的谢恒,洛婉清始终开不了口。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道:“请陛下应允。”
她这话一出,谢恒眼中神色便温和几分,随后就听一声酒杯翻倒之声,李归玉似是竭力克制着,起身道:“陛下,儿臣今日不适,现又失仪,可否允许儿臣现行退下?”
李宗闻言不满抬眸,但看到李归玉苍白克制的神色,一想这门婚事又来,又不由得觉得可怜。
毕竟是自己儿子,李宗心软几分,摆手道:“去休息吧,以后不可如此骄纵。”
李归玉抬手行礼,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对视一眼,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场婚礼前后因果,李归玉这样离席,大家只当他是受不了亲眼看着洛婉清和谢恒拜堂。
等让李归玉离开,李宗才看向洛婉清和谢恒,神色淡下几分,但面上依旧带笑,从旁边拿了茶道:“方才是朕没考虑周全,还是却扇之后,再谈这些吧。礼官,”李宗唤声,“继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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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官闻言,立刻上前,按照流程,将祝福之词唱和出声。
洛婉清听着祝福之词,在礼官引导之下,同谢恒一起拜向高坐。
诡异的是,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就感觉这宾客如云的大堂,只有她和谢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等结束之后,洛婉清和谢恒一起回到房间百子帐中。
谢恒完整按照婚仪,给她写了却扇诗,帮她取下扇子,然后领着她一起坐下。
先是共食一牲,而后侍从去一葫芦,将葫芦剖开,用线连在两端,满上清酒,合卺共饮。
最后两人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挽结在一起后,放入一个盒子之中。
等一切做完,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夫人,如今便算礼成了。”
洛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谢恒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等你,你换好衣衫,我带去你见宾客。”
洛婉清应声,谢恒想了想,突然道:“清清,今日能够礼成,我很高兴。”
洛婉清没听明白,疑惑抬头,就见谢恒已经往外走去:“穿件轻便的礼服吧,见客而已,不必太过繁重。”
说着,侍从便关上门,给她送上衣物。
原本没有做好却扇后再见宾客的准备,但好在谢恒给她准备了许多婚后衣物,倒刚好找出一件合适得体的来。
她换着衣服时,突然听见外面异响,洛婉清抬手让人下去,对镜子整理自己手上千机,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隔窗响起:“小姐今日的婚服,倒是格外隆重漂亮,不知谢司主是把谁的衣服,转赠了小姐?”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阴阳怪气,只道:“说重点。”
“我的人已经放在大堂宾客中,你得手之后,他们会拦住追兵,我在船边等你。”
李归玉低声叮嘱,洛婉清应声,心里却是在思考,大堂中全是达官贵族,普通的宾客都在外院,谁是他的人?
李归玉听洛婉清漫不经心回应,却没离开,他就静静站在窗口,洛婉清见他不走,好奇道:“怎么还不走?”
“就是突然想起旧事。”
洛婉清一顿,李归玉轻声道:“那年小姐被伯父禁足,想逃出游玩,我同小姐约好码头,小姐却走错了路。小姐,”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这次别走错了。”
“滚。”洛婉清随手抓了一只发簪飞掷而出。
李归玉轻笑一声,终于离开。
等他走后,洛婉清打开窗户,将放在窗前的发簪取回,放入匣中。
一切准备就绪,她这才跟着众人出门,宴席已经开始,花厅中聚集的都是与李宗熟识的高官。
洛婉清走进房间,先给李宗见礼,李宗拜拜手道:“今日不必跪朕,你既然嫁给了恒儿,日后与恒儿一家,就跟着恒儿唤长辈吧。这里大家都多少有姻亲,恒儿,带她去给你郑伯伯奉茶道歉吧。”
谢恒闻言,便吩咐下去:“端茶来。”
侍女端着茶上前,洛婉清跟随谢恒来到郑平生面前,旁边人给洛婉清放了蒲团,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住现下就动手的情绪,跪在郑平生面前。
郑平生见状,眼里有了笑意,慢慢悠悠敲打道:“洛姑娘,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洛姑娘一意孤行,才致今日。好在洛姑娘迷途知返,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什么,日后攀附着谢司主,好好过日子,你爹泉下有知,”郑平生笑起来,“想必也欣慰。”
“
喝茶吧。”
谢恒打断郑平生,伸手去端茶。
洛婉清见状,忙一把拉住谢恒袖子,刻意压着语速道:“公子,我来吧。”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看她,却是不动。
所有人都盯着洛婉清,直觉不对。
宋惜朝用折扇敲着手心,笑着提醒:“谢夫人,该换称呼了。”
这话打破僵局,众人哄笑起来,洛婉清闻言面上微赫,低声道:“夫君,我既道歉,当有诚意,我来为郑大人奉茶。”
说着,洛婉清直起身来,从茶托里取过茶碗。
在她取过茶碗瞬间,便将指尖浸入半寸,随后立刻收起。
这动作很快,但一旁一直盯着她的郑璧奎却看得清晰。
他轻咳了一声,郑平生看了他一眼,便知结果。
他们早已商议好,咳嗽一声是有毒,不咳嗽便是无毒。
知道洛婉清是下毒,郑璧奎王清风等人都放松不少,洛婉清端过茶碗,递到高处,垂下眼眸:“请郑大人喝茶。”
“好,你既然诚心道歉,我就喝一口吧。”
郑平生嘲讽一笑,从洛婉清手中接茶,洛婉清抬眸看向郑平生,旁边郑璧奎和王清风都笑着盯着她。
郑平生用袖子遮挡着,假装喝下茶水,将血包含入口中。
而后他将茶碗放在一边,正要开口说话,他脸色骤变,抬手捂住胸口,一口血朝着洛婉清喷了出来!
也就是他喷血刹那,洛婉清手并如刀,猛地起身捅向他的身体!
她动作太快,郑璧奎目眦欲裂,和王清风一前一后同时出手,夹击向洛婉清。
洛婉清躲一人尚可,当两人同时出手,她根本碰不到郑平生。
只是她不躲不避,仍旧直扑往上,在郑璧奎即将触碰洛婉清瞬间,不知何处来的一只冷箭突袭而来,逼得郑璧奎急急一躲,谢恒抬手一掌击开王清风。
片刻阻滞,洛婉清手便彻底贯穿郑平生胸口,这一次血花真的喷溅在洛婉清脸上,杨淳趁机从她身后急袭而上,大喝出声:“逆贼大胆!”
听到这声大喝,洛婉清便知杨淳是打算杀她,她内力爆开抽手转身,准备硬接下这一掌,然而在她转身瞬间,只觉谢恒广袖一展,绣着游龙戏凤的喜服挡在她眼前,他猛地抬手接下杨淳一掌,同时大呼出声:“陛下!”
杨淳闻言急急回头,便见刺客已经冲向李宗,好在朱雀玄山等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早已扑在李宗身前拦住刺客。
李宗落入险境,此刻杨淳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折回李宗身侧,洛婉清得了机会,从袖中拔刀直砍向郑璧奎,高呼出声:“奉陛下之命,诛逆臣,灭郑氏!今日在场郑氏之人,杀无赦!”
听到这话,郑璧奎眼中露出惊慌,李宗惊怒抬头:“洛婉清你放肆!”
音落刹那,爆炸声从花园外骤然传开,地面地动山摇,十几个黑衣人一跃而入,郑璧奎趁机躲过洛婉清刀锋,就地一滚出去,随即冲向后山,大呼出声:“跑!郑家人都跑!”
洛婉清哪里依,跟着紧追而上。
场面彻底乱成一片,谁也搞不清到底是谁的人。
谢恒从人群中走到李宗身边,护着李宗道:“陛下,先去安全的地方。”
李宗没有理会,只看见洛婉清追着郑璧奎逃出去,大喝出声:“抓住她!”
杨淳谢恒左右护着他往外,在一波又一波火药爆炸之声中,李宗急喝道:“抓住她,杀了洛婉清!抓住
她!”
谢恒没有应声, 杨淳满脸着急:“陛下,您贵体重要,先离开这里啊陛下!”
“必须杀了她,必须把她交给郑家给个说法。”
李宗被他们护送出来,整个人陷入一种有些偏执之中,一面走一面道:“恒儿你快去把今日宴席上郑家人都找到,别让他们跑出去也别让他们出事情……一定要杀了洛婉清……”
说着,李宗盯着谢恒,认真道:“去杀了她。”
三人已经走到安全地区,爆炸声也停了下来,李宗看着谢恒的眼睛,提醒道:“她不死,她是你夫人,你脱不了干系。”
然而这话出来,在场人却都清楚,相比谢恒,在洛婉清说出“奉陛下之命”那一刻开始,李宗才是永远的嫌疑人。
可谢恒却没反驳,只朗声道:“玄山,封住监察司,谁都不许走。青崖,”说着,谢恒转身往外,“取大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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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追着郑璧奎一路冲出院外,郑璧奎的人马见他遇险立刻冲出,只是他们刚扑过来,方圆等人就拔刀扑了过去,大喊出声:“来人,抓刺客!”
白虎司的人将郑璧奎的人拦住,监察司开始封锁所有去路,郑璧奎抬眸一看,迅速锁定去路,直奔后山。
他为人虽然莽撞,但是常年待在军中,论武艺和逃生,却是顶尖。
他急奔入山,但监察司的后山,洛婉清比他熟悉的多,见他入林,洛婉清从旁边小道绕路,绕到郑璧奎前方,从林中猛地扑出,刀刃直划他脖颈。
郑璧奎反应极快,一把握住洛婉清手腕,借着体重优势顺着她冲力一摔,两人瞬间滚倒在地,郑璧奎骑到洛婉清身上,握刀朝着她的脸就刺下去,洛婉清不多不避,挥刀急上砍向他脑袋,终究是郑璧奎退步,匕首一收挡住刀刃,洛婉清趁机一拳猛地砸到郑璧奎腹部!
郑璧奎受力飞开,洛婉清一跃而起,挥刀就朝着郑璧奎全力以赴砍去!
刀刀携风带雨,雷霆万钧。
郑璧奎勉力阻挡着,喘息着道:“你如今已经嫁给谢恒,何必自寻死路?”
“死路?”
洛婉清嘲讽一笑,郑璧奎将她猛地一脚踹飞,她挽住树干回身砸到郑璧奎脑袋上,冷笑道:“你以为我走的是死路?”
“你杀了我爹,今日再杀了我,你不会有好结果。”
两人刀锋撞在一起,双方实力相当,洛婉清感觉虎口都震出血来。
“陛下会保我。”洛婉清盯着他,眼里满是得意,“你以为一个谢夫人,便能把我招安吗?”
“他只是拿你当借口!”郑璧奎闻言大怒,压着她的刀锋道,“等我们完了,你就是替罪羊,你要为他滥用兵伐引起祸端背罪,到时候,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没用的人才千刀万剐,”洛婉清笑起来,“可陛下许诺,会让我成为监察司司主。”
听到这话,郑璧奎一愣,洛婉清一刀一刀落下,她声音平静道:“陛下在乎的岂是郑氏,世家尾大不掉,陛下已经受够了。若我能为陛下横扫世家——”洛婉清说着,眼中绽出光芒,将郑璧奎猛地撞翻在地,随后疾冲而去,跪砸在他胸口。
肋骨寸寸碎裂,郑璧奎感觉到呼吸都在疼,他盯着洛婉清,听着她道:“陛下怎会舍得杀我?我一个出身寒门、位列宗师、受谢恒三皇子同时倾慕的女子,不比谢恒好用多了?”
“你……”郑璧奎震惊看着她,“你不是……不是谢恒的人……”
“谢恒是陛下的人, 而我,只属于利益。你以为我真的想为我爹报仇?我傻吗?报仇杀你们就行了,还要告状?”
洛婉清俯下身,笑着道:“都是陛下安排的,你们郑氏如今的名声,今日的结局,从刚一开始,陛下想要司州起——就注定了。”
郑璧奎急促呼吸着,洛婉清继续道:“知道今天挡你的暗箭是哪里的吗?是杨淳。”
是了,谢恒当时他盯着没动手,在场只有杨淳有这样的能力。
“杨淳杀我,也不过就是做戏,若是今日你们死不完,还能有点转机,不然你以为,公子会为我向陛下的人动手吗?”
“为什么?”
郑璧奎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眼,不由得道:“我郑家给的还不够多吗?他还想要什么?”
“全部。”洛婉清平静道,“郑家的全部。没有一个君主,会忍受和欺骗和压迫,纸包不住火,过去你们做过什么,你清楚。”
听到这话,郑璧奎瞳孔急缩。
远处传来人声,洛婉清面色微变,随后立刻扬刀:“多余的,地狱去问吧。”
说罢,刀锋落下,郑璧奎眼神骤冷,抬手猛地一掌砸向洛婉清胸口,洛婉清急急回身一挡,却还是被震飞开去,呕出一口血来。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洛婉清仓皇抬眼,就见郑璧奎慢慢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唇边的血,冷着声道:“今日没时间了,下次见你,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来人!”
洛婉清急喝,郑璧奎转身便走,洛婉清踉跄起身追上,只是郑璧奎去得极快,三两步便消失在林中。
洛婉清追了片刻,神色淡下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追兵。
郑璧奎以为这些人是来杀她的,但她却很清楚,拦郑家人的人,只是白虎司,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是她动手刺杀郑平生,不可能追到这里。
现下还能追杀过来的,只有李宗的人。
她伪装了一下去路,随后便足尖一点上树,从树上行走,一路奔向吊桥。
李归玉在河边等她,她不可能去自投罗网。
河边不能去,那唯一适合走的,就是山上吊桥,吊桥横跨两山,中间有百丈距离,就算是顶尖高手,也不可能无桥越过,她只要率先通过斩断吊桥,便可以断了追兵。
她忍着伤一路在林中,山月带着清冷的温柔,远处监察司灯火通明,她一个人行在夜色中,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行路,还是在紫云山上。
那时候崔恒一路跟着她,看着她一往无前。
那时候她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她身后始终有人。
可这一次没有了。
这是一条她独行的路,她不能让谢恒跟着过来。
崔恒护着她走了这一路,她愿将所有的温柔,倾数回馈于他的余生。
马上要到终点,等逃出去,她就可以等事态发展。
如今她已经走出第一步,只要郑璧奎造反的理由与谢恒无关,他就只是被牵连进来、替李宗出兵的将领,一切罪责,都怪不到他头上。
之后下一步……下一步……
洛婉清冲出密林,老远看见山崖。
两山之间,纵膈百余丈,山崖之下,是喝水磅礴之声。
月光洒落在平坦山崖,对面山崖崖壁,悬着被人砍断的吊桥,吊桥原本入口位置,立着一个似乎早已静候许久的人。
吊桥断了。
洛婉清骤然
止步,死死盯着站在崖边的李归玉。
他似乎早有预料,看着洛婉清眼神中带了些许失望。
“在这里见到小姐,我很难过。”
李归玉手扶在剑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这个距离你过不去,随我下山,我们回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抬头看向悬在崖边的吊桥长度,暗暗估算着自己的实力。
差三丈。
以她的极限,她差至少三丈,而对于习武之人,轻功的极限,越往后,每一寸都是突破。
如果有外力相助,或许还有可能,可是这空荡荡的山崖,哪里来的外力?
可后面是李宗的追兵,不,李归玉根本不会让她等到李宗的追兵。
让李归玉生擒,或是从死路中博一条生路……
洛婉清看向对面吊桥,计算着可能。
她直接跃过去不可能,但她如果能在坠落时再往前,抓住吊桥爬上去,倒是可行。
可这就是搏命。
洛婉清轻轻呼吸着,盯着远处吊桥,肌肉绷紧,开始思考跃过的可能。
李归玉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的打算,眼神难过中带了茫然:“我不明白,为何你执着要走?”
“不明白不必明白。”
“小姐,这世间你只有我,”李归玉神色慢慢坚定下来,带着执着和引诱道,“我也只剩你。人间地狱,何不停留,与我常伴?”
“这只是你的地狱,”洛婉清抬起眼眸,确定好方位,猛地朝着李归玉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要在最接近吊桥的位置跃过去,而那就是李归玉的位置。
李归玉必会拦她,只有一刀之机!
她冲得飞快,全身蓄力于刀,人到身前时,她刀锋朝着李归玉猛地劈去,大喝出声:“却是我的人间!”
李归玉神色不动,单手拔剑,在她来到身前时,整个人旋身横剑拦她。
她刚受郑璧奎一掌,这磅礴一剑,她接不了,接不住。
可她除了接剑别无选择,后面是追兵,旁侧是李归玉,她除了这座山崖,无处可去。
刀锋冲向剑刃,结果顷刻即晓,然而也就是那刹那,一声急啸从林中疾驰而来,一只超出寻常箭矢几倍大的巨箭猛地穿过两人中间。
巨箭身后带着百余丈麻绳,洛婉清看见麻绳瞬间,心跳骤然加速,她听见它砰跃如鼓,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巨箭在瞬间冲过山崖,撞入对面大树,洛婉清几乎是在同时一跃而起,踩住麻绳便飞身而去。
李归玉下意识要动,直觉却让他猛地往旁边一滚,一根箭矢将将从他原来的位置飞射而过,李归玉震惊抬头,便见谢恒手持巨弓,立在不远处。
这是常用于攻城攀墙的巨弓,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拉开,可以带着绳子固定在城墙。
此刻他将弓立在地面,仿佛拨弄箜篌一般拉开弓弦,冷静盯着李归玉,像是盯着一只猎物,冷声道:“别动。”
说着,他放开一根手指,周边响起弓弦之声,李归玉心上发紧。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大弓,以谢恒的能力,他只要稍稍分神,必死于箭下。
两人静静对峙,谢恒率先开口:“敢回头,你必死。”
说话间,洛婉清已经斩断麻绳,冲过挂着箭矢的大树,一跃扯下挂在箭上的红布,朝着林中一路急奔。
她听着河水奔涌之声,感觉春夜清风拂过面颊,她忍不住回头,就见谢恒在对面山崖,持弓静立。
山风吹得他广袖猎猎,红衣招摇,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箭矢的方向始终指在她的路径之上,他明明没有跟着她,她却始终觉得,他就在她身侧。
从未有过的心安涌在心头,她不敢多看,转头疾冲。
等彻底跑出危险区域,确认再找她极为困难后,她才喘息着靠在一颗树上,打开谢恒留给她的布条。
上面写着谢恒的字,简简单单:
“山门夜敞,早日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快去,把你老婆杀了。”
谢恒:“取重弓来。”
李宗:“好耶,要用这么大的弓射她!这次她死定了。恒儿你办事我放心,杀个干净。”
谢恒:“嗯,杀个干净。”
杨淳:“陛下,少说几句,圣体重要,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