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继续,请罗尔斯与陈之微握手并宣誓。”
中央舞台之上的声音响起。
台下一片欢呼之声,他们振臂高呼,是比之前要热闹百倍的动静。竞争的本能始终刻在人们的基因里,在陈之微澄清自我前,他们也始终抱有一些希冀,对戏剧性的转折的希冀。而陈之微以合成的影片戏耍了无数媒体与群众后,那神经上的快感便如一阵微醺的风激起身体的颤栗,期待也到达巅峰。
在人群的欢呼之中,喀左尔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许琉灰坐在他身旁,穿着红色的教会红袍,宽大的帽檐遮挡了他的面容。他手上捏着眼镜,耳上的银色流苏耳饰垂落在脸颊旁,话音很轻地道:“等会儿L,你可要登台陪她讲演了,打起精神来啊。”
喀左尔喉结滑动了下,垂着眼,“知道了,老师。”
许琉灰像是在笑,“你相信她能帮你吗?”
喀左尔握紧了身上的袍子,“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为什么会是帮我,不是为了帮教会吗?”
“是吗?”许琉灰的话音有了些起伏,他道:“看来你很相信。”
许琉灰笑道:“和家义肢的三个专利他让你全部讲述了,你以为她是为了帮你吗?纵使如今,她这样声势浩大地让你登场,让你和她共享呼声与鲜花。但一旦她上任,非议声便会更大,到时候她大可以以无法再推进为由放弃法案,教会不需要谈什么分割,只会带着翼世往下坠。”
他看见喀左尔手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愉悦一点点盈满。
许琉灰的话音有了怜悯,“当然,更坏的可能是……她在最后时刻表明,和家的义肢具有危险性,而这危险性来源于翼世,从而表达她对卡尔璐与摩甘比研发的专利的感兴趣与惋惜,然后再批判罗尔斯对于她争取的法案丝毫不了解,从而向卡尔璐与摩甘比投诚,那——”
“老师。”喀左尔打断了许琉灰的话,粉红色的虹膜震颤着,他话音有些断断续续,“或许是有这种可能,但——但是您,是您先同意的。为什么现在要和我说?这、这不是我的错。”
“我的确同意了。”许琉灰轻声道:“我只是想用事实告诉你,你还不了解她,你过于轻信她了。”
他的话音如此温和,甚至带着些耐心。
这样的论调,喀左尔已经听过太多次,每一次,都觉得脖颈上的绳索被狠狠勒紧。他张了下嘴,想要获得更多氧气,可脑中却只有太阳穴突突的跳声。他凝着许琉灰,话比脑子更快,“老师是想告诉我,你更了解她,更亲近她吗?当然,毕竟她才是老师的孩子,也毕竟,老师处在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从来只依靠自己,自然觉得相信他人是蠢笨不过的事!”
言语是危险的,犹如火焰。倘若不曾有过名为念头的引线,那火焰只会闪烁片刻,倘若引线存在,一粒火星便可燎原。
喀左尔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空茫的心此刻被无数种情绪点燃,他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哥哥,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对我?因为我身上有着和你一样不干净的血液吗?还是因为你从不像我一样,有和家的父母与陈之微的父母疼爱过,所以你就要死死扒着陈之微,恨我被她注视过哪怕一秒!?你甚至想让她亲手杀了我,你知道,她杀了我,你可以名正言顺得到教会和翼世的权力是不是?!但她没有动手,你觉得我是后患,现在你还想借这个机会打压支持我的教会众是不是!”
许琉灰静静听着这一切,帽檐下的阴影让喀左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没有关系,喀左尔看见了他捏着眼镜的手,青色的脉络从掌心蔓延到手腕,小臂上。
许久,许琉灰像是在笑,声音响起了。
那话中却有着些笃定,他道:“好孩子,为什么你总要这样揣测我呢?你年纪很小的时候,还来过教会,我们相处得很好,不是吗?后来你进入教会,我也愿意一直照顾你,当你的哥哥,老师,不是吗?”
喀左尔忽然泄了气。
永远如此,许琉灰永远如此,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他的统治一般。在教会事变之前,他或许还曾留有理智,但事变后,他已然疯掉了。喀左尔曾揣测过,在许琉灰如此疯狂的现今,陈之微在其中充当过什么作用,可至今为止,他始终没能依靠他甚少的常识与联想触摸到他们故事的一角。
喀左尔道道:“也许她只是利用我,但没有关系,失败了,就杀了我吧。”
他的眼睫颤动着,酸涩感从鼻间蔓延到眼球,他不想再显出什么狼狈来,努力抬起头。
一抬头,喀左尔看见八面投影上,陈之微的脸部特写浮现,这会儿L她正听着罗尔斯的攻击,脸上仍有着笑,黑色的眼睛弯着。陈之微与罗尔斯的辩论已经开始了几分钟,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但脸上的饮料痕迹已经没了。
明明是嘲讽的话,她却真的觉得好笑似的,还鼓了个掌。
喀左尔望着,心中突然生出了强烈的不甘来,像是一团火哽在胸口似的。他知道她不可信,却仍然交付一切,因为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做出了错误决定”而失去支持被处理。可现在,他突然有了不甘心。
他不想死了。
如果她骗了他,他就该用一切办法活下去,报复回去。
他不甘心被利用了,他不甘心被欺骗了,他不甘心被处理了。
喀左尔攥紧了袍子,也就是这时,他看见几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他们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恭敬,“烦请您和我们前往后台,陈之微女士需要您的帮助。”
在他们话音落下之时,喀左尔感受到了许琉灰无声的注视,藏在帽檐下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似的,将他的皮肉都要剔开。
喀左尔站起了身,听见了许琉灰的声音,“加油。”
喀左尔应该尊敬一些的,但他没有,他只是俯视着许琉灰,笑了下。
他道:“我会的。还有,之前照顾那对夫妇,我已经遣散了。但是他们希望见我最后一面,所以,现在他们正在观众席当中。希望您不介意。”
许琉灰的身体微直, 放在膝上的手痉挛了下。
喀左尔却只是微笑, 行了礼之后,跟随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走过长长的过道,可还没走几步,他却陡然察觉到一些并不友好的视线。当他悄然回头,却只能看见观众席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他停驻的一两秒,有一道手臂朝着他挥了挥。
他看过去,隐约看见一对脸上带着笑的男女,他们穿着十分朴素,却坐在极好的看台处。这是他安排的。
于是他也对着他们微笑了下。在转过身,走向后台专用通道后,那对男女身后却出现了穿着黑色安保西装的人。
“你们好,我们是场地安检人员,刚刚你们申请的餐食套餐目前不在无人机配送行列。作为补偿,我们现在邀请您去内部的vip餐厅,请问你们愿意接受吗?”
“是现在去吗?”
“看你们这边方便,等辩论赛结束后进入餐厅用餐也是可以的。”
“啊,这么好啊,那我们结束去。”
“好的,届时我们会派人过来的。”
他们微笑着离去了,在关门之时,却唤出了内部的权限程序锁。
【是否开启锁定?】
【已开启二级防护锁定程序。】
门锁声悄然响起。
“咔哒——”
上膛声响起。
季时川握着枪,走在这座由摩甘比铸造的巨大竞技场中。从后台通道走出,还要再穿过建筑的长廊,明明此时才正值黄昏,但肃杀的冷意与暗却笼罩其中。
可惜没有回头路。
他点亮灯光,也没有点开终端的照明程序,只是握着终端,看着监察官联盟的信息。一条条信息滚动着,催促着他尽快离开,其中有几人发了长串语音,辱骂不绝。
“你他吗非要留到最后,被传唤上去摩甘比还会放你走吗?”
“停职程序我让他们从晚上开启,人已经过去候着了,先躲过这一次。”
季时川放着他们的语音,笑了声,竟也回了几句话。他的笑混合着呼吸的热气,军靴踏在石质地板上,脚步声都如他的笑声似的低沉却又张扬。
“在哪儿L候着?”季时川问,当他即将走到走廊尽头时,却见尽头处矗立着一个人影。尽头的夕阳的光落在人影身上,红与黑融做一团。他又道:“看来不用候着了。”
季时川将终端守在口袋中,脚步腾挪,倚靠着墙。
墙壁的冰冷几乎要浸润他的手背,隔着厚厚的军装,也教他冷得手臂颤抖。
季时川缓慢地举起枪,却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砰——”
如血一般的颜色缓缓流淌,几乎淌到演讲桌上。
罗尔斯愤怒地拍着桌子,她一如既往保持着愤慨,喊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从刚刚回来到现在,你从头到尾都在转移话题,闭口不言你要推进的法案内容,只一味介绍和家的义肢有多么好, 是不是你根本就知道, 这项技术根本就没达到各项伦理要求?!”
两边的技术人员各自站在我们身旁,当罗尔斯拍桌时,我感觉我身旁的喀左尔呼吸都重了些。
我看向他,他的身形隐匿在红袍之中,我道:“我的确没有提出确切的法案,那是因为我认为你要推进的法案存在重大的问题!”
我看向喀左尔,小声道:“我要拍桌了。”
喀左尔懵懂地望着我,立刻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
算了。
我两手拍桌,打鼓似的,拍得桌上的磁悬麦克风都跳动了下。
我喊道:“这里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道理的!我问你,你是不是从头到尾就是受摩甘比卡尔璐指使才推进义肢技术?!伦理法案可以改动,但是你从头没说过,你要怎么改动?!试问,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如何信任你?信任你推进的条例是否会影响整个社会?!”
“那你呢?!”罗尔斯被我纠缠许久,她喊道:“按照章程,我们推进法案的流程是受民众监督的!我敢提出来,说明我愿意接受监督,即便我有所不足我也可以改进,不像你一般!你处处吹捧和家的义肢,甚至不惜将未来的教皇请过来给你站台,你和教会就没有联系?!”
罗尔斯大步向前,也双手拍桌,声嘶力竭地吼道:“各位,你们想一想,教会与翼世到底有多少联系?!从最初奥朵贪腐事件,再到质询会爆出的丑闻,再到如今!它们的联系千丝万缕,陈之微如今却要支持教会,拿出一个专利颇多只有好处的东西来,却闭口不谈可能涉及的隐私安全问题!甚至不敢提出她为了推进这项技术到底要改动多少法条!?这还不能说明她的心虚吗?”
我喊道:“你忘了吗!你早在之前还说,世界上不是没有只有好处的事,只是有些人眼界短小,根本看不到!”
我又道:“再者说,你凭什么非要说这项造福人民的技术有问题?!你自己都说不出错处来!你推进的技术专利我也有,凭什么你没有问题,我就有问题?!”
罗尔斯狞着脸望我,“一项义肢功能如此过载,三项专利全部都没有经过联邦安全局检验,它必然存在你不敢言说的问题!你甚至连法案都不敢提,你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也狞着脸,将身旁的喀左尔推到台前,指着他道:“众所周知,未来的教皇便曾是研发出义肢的和家的子嗣!对于义肢,难道有人比他更了解吗?!但从始至终,他都向我保证过,三项专利只需要一段时间就可以检验通过,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推进法案!”
喀左尔张了下嘴,我立刻附耳道:“闭嘴。”
他闭上了嘴,
我将喀左尔推开,张开双臂,狠狠拍桌,大喊道:“罗尔斯就是个疯狂的投机的骗子!如果这三项专利都不需要任何推进法案,那她推进法案到底是为了义肢,还是和大集团有所勾结?!”我转头过去,“罗尔斯,你有本事说啊!你让你的技术人员站出来, 告诉大家,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法案要推进!”
我道:“你以为你穿着西装戴眼镜就是什么精英了?你不是自诩真正的alpha吗?一个Alpha,依靠着愚弄群众,打破伦理法案,你其心可诛!你算什么alpha?!别他妈和你的技术人员嘀嘀咕咕,你站出来说话,你行不行?不行的话,把你伴侣电话给我,我替你去啊!”
评委立刻敲钟,“陈之微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行。”
我道:“我陈之微堂堂正正,从不说谎,我今晚就去罗尔斯家,让她看看什么是alpha!”
我说完,就听见评委骂了我几句,但台下一大片笑声响起,甚至有人开始吹口哨,跟风嘘声。
罗尔斯的脸色越发涨红,她拉扯着技术人员,也指着我道:“好一个陈之微,真的是做到撒谎不眨眼!没错,我想要推进的义肢,的确只有你的技术的一样,但仅仅这项技术,都要经过重重审核,依托改变法案来推进使用!你怎么敢站在这里信口雌黄!”
技术人员立刻投影出技术图,并开始解释模拟神经信号的原理与专利。
我愣住,“专利你们也敢直接展示全部?”
罗尔斯两眼凝着我,“陈之微,你有本事就展示出来,既然我们产品中有一项功能是重合的,那么除非你用了别的专利,或者是别的路径……否则,你就必须要承认,你在撒谎!”
她面向观众,两手举起,指挥着声浪,“我从政多年,见过无数想要用谎言涂饰一切的人,他们似乎以为谎言永远不会突破一般!如今,我就要揭穿这种人,以平易近人的身份接近,在背后去要真正地将民众吞吃入腹!”
我看向喀左尔,喀左尔望着我。
他道:“我可以展示,但是之后呢?”
我猜想他发觉了什么,或者说,许琉灰说了什么。
因为此刻,我在喀左尔身上看到了些委屈,这种委屈使得他眼睛更红了。
我的心重重一沉,额头有了汗水。
不可以,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不能出差错!
我握住了喀左尔的肩膀,“我会帮你的,相信我,好好介绍,好不好?”
“可是你居然每一步,都和许琉灰说的一样。”喀左尔往后退了下,又道:“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论证,是同一项专利,的确有所影响,然后你要说这是我在欺骗你,再——”
我捂住了他的嘴,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笑道:“相信我一下嘛。”
我又道:“不是说了吗,会相信我。”
喀左尔推开了我的肩膀,粉红的眼睛里有着些湿润,他道:“没关系,是我自己选的,但我不会想死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水。
喀左尔感觉自己的胳膊一阵阵的疼,或许是前几天自己留下的伤口,也可能根本没有伤口,只是他有些难过。他知道她不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此刻,失落还是像风一般吹过他心上。他最终,展示了那一项专利。
喀左尔的声音有些艰涩。
“是同一项专利,即便我作为和家的人,始终怀疑摩甘比与卡尔璐剽窃了这项专利。它的原理是模拟神经信号,和人体神经信号完成接触,传递并表达大脑指令。”
当他说完后,他又听见罗尔斯喊道:“果然是相似的技术!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技术相似,原理一样,为何我们的技术产品就需要推进生物伦理法案,而……陈之微女士这边的不需要呢?难不成,上城区的人和下城区的人使用的法典不一样?”
罗尔斯的声音总是高亢的,一顿一挫的,喀左尔听得心脏一跳一跳。
可下一秒,喀左尔的心就平静了。
他听见她疑惑的声音。
“居然还有这种事,居然是差不多的技术原理,那看来,目前这样的技术产品的确有问题啊?”
车内的投影里,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有些茫然似的。
坐在副驾驶的人只是望着,车外是一条漂亮的林荫道,橘色的夕阳落在火红的枫林上。车旁,几个动作利索的人或站或蹲,环绕着一具像是尸体,却仍有只有喘息的身体。车后则是几辆同样款式的黑色车子,红色的摩甘比徽章隐藏在角落。
季时川的黑色制服已被浸染出了更深的颜色,军靴跟上尽是磨损,帽子掉落在远处。他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肩膀上的血液涔涔流动,黑色的瞳孔已濒临扩撒。
他的脖颈上有着厚重的勒痕,呼吸断断续续,他几乎难以说话。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整条手臂的肉全然被剖开,那只新的义眼被生生拉扯下来,额头被撞在树上、地上、车上许多次。他感觉有些头晕,途中似乎睡过,又似乎没有,四肢冷冷地。
季时川只能听见附近的车上传来的辩论声,风吹过树林,发出萧瑟的声音,红枫叶飘落下来,又像是融化了一般,将他的眼睛染红。
他们折磨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打开了车门。
季时川在恍惚的视线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看得并不真切,他现在和瞎了也差不多。
车门打开后,投影的声音便更清晰了些。
“何必在这个关头还有装作不知道呢?!陈之微女士,莫非你要现在告诉我,你十分赞成卡尔璐和摩甘比研发的技术,并认为是我的问题让你误会咯?”
“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只不过,我始终认为,这项技术在你手中,听起来毫无可取之处罢了!”
……
“你听到了,她最终也还是我的妹妹。”
季时川听见他飘忽的声音。
“她不需要你帮她。”
他又说。
“砰——”
炽热的剧痛从脚踝激起,可惜季时川连挣扎都做不到,眼前昏黑。
许久,他声音沙哑道:“她好像也不需要你这个哥哥,哈?”
炽热的枪管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始终不是一路人。真可惜。”
他的话音中有这些真诚。
……
“什么叫做毫无可取之处?陈之微女士,请问你推进的技术当中没有这一项吗?为何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敢仔细聊和家的义肢呢?”
“因为毫无疑问的,我受到了欺骗,我一直以为这三项推动人类进步的技术是完全无害的呢!你看看,无论是建立使用义肢的人的联盟,还是模拟神经信号模拟真实触感,甚至是收集基因信息量身打造,都多么了不起?”
……
“你帮江森,江森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帮过她,但她不会选择你。你的每个选择,都愚不可及。如果你不帮江森阻拦我出狱后回摩甘比,不追着剿灭剩余的反叛军,你现在还可以留一条命的。”
他话音不徐不疾,又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开始,你没有去找她。”
jin的声音和辩论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制造出某种厚重包裹着季时川全身的雾来。
“咔哒——”
jin像是检查什么似的,又重新上膛。
季时川像是气笑了,一张嘴,鲜血前仆后继地涌过来。
……恍惚的声音被风吹散。
“何必如此诡辩,你自己的言辞当中已经说明了,这三项技术违反了至少三项伦理问题!这决不能容许的!”
“违反三项不行,违反一项就行?你那不也违反了一项吗?”
“这不是一回事!申请评委仲裁!”
……越来越模糊。
没有关系,是不是一路人都没有关系。
他好像也有点累了。
望不到尽头的路,会算账的人早就不该再继续走了。
“仅仅是一项伦理法案,它只需要让渡部分权力,就可以换到一个新世界。但违反三项,我不得不怀疑你和邪恶的教会,甚至是翼世,妄图统治此处!”
“那你又怎么定义让渡一项和让渡三项不一样呢?”
枪管再一次抵住他的胸口,季时川安心地闭上眼,耳边是风声,他感觉眼睛有些冷。
冷得他眼皮颤动,几乎怀疑是下了场雪,可惜他有些难以睁开了。
“像条野狗一样。”
jin道。
很久以前,野狗和脏老鼠当过朋友,也曾如此嗤笑对方。
后来,道路有所不同,有的路没有月亮。
“罗尔斯女士,你知道暴晒和曝晒的区别吗?我有个朋友告诉我,我一直以来都把曝晒读成暴晒时,我很诧异,意思都一样,凭什么不能这么读呢。在我看来,暴和曝没有区别,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之微女士,请不要离题。”
jin的神情愈发冷凝,却又侧目看向了车门,那扳机竟然迟迟未曾扣下。
“因为一开始错了,所以后面怎么改也是错的。有了第一项,就会有第二项,人们的底线就是这么降低的!一开始,我们放弃器械对身体的改造,换取新世界,到最后,必然将放弃基因隐私来换取系统的最优方案,那么到最后,恐怕放弃信息安全,来换取大数据的窥探也不是没有可能了!而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谁?一个曾经缔造了三项恐怖技术的和家的后人,一位未来的教皇,一位拥有权势与知识,信徒的人!我的确不需要推进任何法案!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希望和家重操旧业,成立一个举教会所有影响力的信息安保公司!”
长长的话骤然从车门里的投影泄出,他手指一动,枪口歪了几寸。
“砰——”
枪声响起。
jin站起身来,话音冰冷,“现在回去,通知会场,切断,现在切断。”
他起身往车上走,却不忘转过身,对着季时川的耳朵又打了一枪。
季时川的身体一动不动。
他这才转身。
投影的声音随着车的行驶飞行着,逸散出窗外。
“为什么不呢?教会和翼世始终牵连紧密,还有什么比教会更了解翼世那些侵犯他人信息技术手的手段呢?甚至于卡尔璐摩甘比的专利!哈,一个剽窃和家的专利,还有什么比和家的人更了解它会如何窃取信息的原理呢?!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他妈的可以打游戏,还是打游戏打输了不被人开盒到家砍人呢?!”
“民众们,你们不是在支持我,你们实在支持信息安全啊!还有什么,比一个跟他妈□□一样神秘的组织研发信息安全保护程序更可靠的事?!拜托,他们超级懂保密的好不好?!扪心自问,你们是想要一个会被烫伤的义肢,还是想要一个黄图销毁软件?!”
我看见场下,无数个人如飞速的蚂蚁一般蠕动过来。
不管了,我大喊道:“无论是卡尔璐、摩甘比、翼世,没有任何一个集团,可以窃取我们的隐私!退一步,就是退三步!我们绝不退步!绝不臣服于无谓的娱乐,去他妈的义肢,去他妈的全息造影,去他妈的专利!投我!投我!投我啊嘎——”
我喊得破音,泄出一声鸭子叫。
台下的人几乎全部站起身,振臂高呼,“绝不退步!绝不退步!绝不退步!好!”
下一秒,中央舞台的灯全部熄灭,只有橘红的夕阳光倾泻下来。
巨大的播报响起。
“由于舞台出现故障,本次辩论赛提前结束,投票通道于半小时后开启!请各位按照秩序离开!”
我的身体已被汗水浸湿,额头神经阵阵跳跃。
罗尔斯恨恨地看着我,许久,她一脚踹开我面前的演讲台,当挂件的喀左尔吓得抱住了我的手臂。
她咬着牙,才道:“算你嘴皮厉害。”
罗尔斯被一众竞选团队包围,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我站在舞台上,一转身抓着喀左尔跑了,满头大汗。
糟了,他们包围过来了!
这下又大点兵汇合了!
完了完了完了,一口气背刺仨家族,季时川不如给我让位!喀左尔一直没有声音, 直到我转头, 我才看见他眼里满是泪水。
他望着我,薄唇颤动着,“你没有骗我。”
我想了想,抓着他的兜帽,狠狠套到他头上,把他的脸上的眼泪鼻涕擦了擦。
反正我没带纸。
我像是抓着包子的褶皱似的,抓着他的帽子,他的脸完全被遮挡,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我没理,只是道:“他们过来,你就说我情绪不好害怕出结果,所以去散心了。”
喀左尔挣脱了我的束缚,露出了有些发粉的脸来,眼睛仍然红通通的。
“然后呢?”
他问。
我道:“你回去挨许琉灰的打,我去找个地方躲一躲。”
我又道:“未来的大教皇,大总裁,不要忘记我的功劳。剩下的,看你自己有没有用了。”
“无论我当选不当选,迫于舆论压力,民众的诉求已经起来了。”我顿了下,又道:“错过这个机会,那我也没办法了。”
喀左尔抿了下唇,“我不会错过的。”
他望着我,沉默了许久,才又道:“你只是为了当选吗?”
我摇头,笑了下,“我只是……不想让有些人太得意。”
无论是许琉灰,还是陈行谨,甚至是斐瑞……看吧,我也不是拿你们没办法。削的就是你翼世的权,打的就是你摩甘比和卡尔璐的专利,一帮崽种。
我咽下了脏话,拍了下他的脸,“我走了,有急事。”
我迅速往外走,打开了后台权限拿到了终端,直接拨打了季时川的终端电话。一边打一边走,穿过暗而狭窄的长廊时,我嗅到了血腥味,十分浅淡。
当我越走向尽头,越发感觉那味道浓重。
终端电话,始终打不通。
我扶着墙,一抬头,便看见了悠长的走廊尽头,红色的光洒在地板上。
仔细看,那红竟是流动的。
我放下了终端。
这一刻,竟然没有什么很想说的话。
我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个被我压扁的烟盒,烟也扁扁的。
“咔哒——”
我按下打火机,点了一根。
我慢慢啜着烟,走到了那摊血迹旁,又往远处看,看见被拖行的血迹。那血迹在某处消失了。
应该是被拖上车了。
好吧,一路走好。
我将烟头按到血迹里。
看着终端里没有拨通的电话,我想了想,发了几条信息过去。
*
季时川的意识陡然从冰冷的海水中被拔出。他努力挣扎血糊做一团的眼,看见胸偏过几寸的地方,一颗子弹带出如喷泉似的血。
他没有动,只是挣扎着,看着远处的终端。
……还好,有定位。
那终端在几米开外。
季时川望着血染似的天空,感觉格外的安静,风声也没有了。
“嗡嗡嗡——”
终端震动着。
那终端姑且还能被称之为终端, 机体已经被碾碎, 血液浸染着每处。
几条信息投影出来,那投影也一阵阵的。
距离极远,他的眼睛近乎全瞎,只能恍惚看见些晃动。他动了下指节,顷刻间,钻心地疼痛袭来,浑身都在冒血。
当季时川爬到那终端前的时候,他感觉漫长的快过了一个世纪,也正是这时,他闭上了眼。
那几条信息投影仍在滚动。
【陈之微:在下面好好干。】
【陈之微:也许是上面。】
【陈之微:我不知道你会去哪儿L,还是哪儿L也不会去。】
……
我看了眼终端的信息,感觉人还是死了好,多安静。
季时川的界面清清冷冷,其他人的信息狂轰乱炸。
[李默:……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默:人呢?]
[斐瑞:你又一次……欺骗了我。]
[斐瑞:你到底把卡尔璐当什么?]
[斐瑞:你到底在哪里?!]
[许琉灰:真厉害,我的孩子啊。]
[许琉灰:竟然想到的是这一步。]
[许琉灰:老师为你骄傲,但老师想和你见一面。]
[江森:你在哪儿L?]
[江森:你的状况很危险。]
[竞选委员会负责人:陈之微女士,您需要入住我们官方的酒店]
[竞选委员会负责人:您现在能来签到码?]
[迦示:你在哪里,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
我在哪儿L,我在修罗场。
还是死了的最安静。
我又点了根烟,当躲在车库里了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还是找到了我。
她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家都在找你,投票通道要开启了,我们得一起等着。”
我道:“我只是在车上坐一会儿L。”
她问:“你车呢?”
我道:“我没有车,所在车库里坐一会儿L。”
她:“……”
我又道:“走吧,迎接我的命运。”
刚走了几步,我听见终端震动了下。
是监察官05,他给我发了条语音信息,我蹙眉,点开。
当我点开时,却听见一道沙哑着,挣扎的声音。
“猜猜什么,浑身是洞,满地滚……”
我:“……”
我移开了头,将终端放在口袋里。
工作人员道:“不回信息吗?”
很奇怪,我没敢看她,也没敢看终端,只敢看天看地看墙壁。
我对着墙壁看了会儿L,才道:“我日,这墙壁,长得可真像是个墙壁。”
工作人员笑了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