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钟声响起时,我还坐在哨岗里，两手顺着脸颊滑落进了发丝里。随后，我将脑袋埋在桌上,用力抓着头发,强迫自己清醒。
执勤的同事们挨个离开,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哀嚎,又长长呼出了口气才终于松开手，晃了晃脑袋，勉强整理了下头发。
好崩溃，有种要吃断头饭的感觉。
一把年纪了,还要陪这帮学生仔少爷玩端水，服了。
我不再自怨自艾，只是脱下了保安制服，换上了常服外套,又散下了头发，在口袋里掏了个没有度数的金色框眼镜戴上才出发。
等我把清理的书从图书馆里带出来时，先看到的却是李默，他坐在露台的遮阳伞下，低头看着书。当我走近时，我察觉到他身上的桉树味逸散了一些，但李默仍没察觉似的,低着头,侧脸显出些冷淡。
他的手指攥住了书页的一角,没有看我。
我只是坐到了对面,将食谱放在了桌上，敲了下桌子。
“梆梆”声响起后，李默才缓慢地合上书本,望向我。他抬眼时，金色的眸中有些怔，“你——”
“我不近视，只是不想中午吃完饭，下午就被举报用保安身份和学生不正当联系。”我猜到他的问题，又道：“戴个眼镜像正经人点。”
李默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话似的，移开视线，几l秒后，他从放在一边的书包里取出了一个做工很有些考究的饭盒来。他打开了盖子，动作不算熟练地从里面取出了几l层看着很精美的饭菜。
摆盘很好看，食材也不错，多的我就夸不出来了。多年的经验让我对食物不求甚解，味道还能且能吃饱的东西我都会在心里打五星好评。
我道：“真的是第一次吗？看起来还不错。”
李默只是用身体靠着椅背，没有搭话。
我又道：“许琉灰还没来呢，等等他吧，不然他来了又要跟我闹了。”
李默的背部挺直了些，他扯了下唇，“你还挺会照顾他。”
“随你怎么说吧。”我顿了下，才道：“谁让我每一个好出身，才只能在你们面前做小伏低呢？”
李默的手指痉挛了下，好几l秒，他也没有说话。
他或许有所愧疚？或许没有？无论哪种，我都不在乎，既然已被卷入其中，那也只好陪他们玩到戏码结束了。我从口袋里摸到一个金属扁酒壶，又看了下终端的信息。
【许琉灰：教会和学校有些事要谈，我要在场】
【许琉灰：可能要迟大概半个小时才能过去了】
【许琉灰：不可以吃独食，等我】
这半个小时估计有些难熬，毕竟从李默取出饭盒时，我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或许他已然察觉，他被许琉灰裹挟着进入了一个不想进去的争夺注意力的斗兽场，也或许他正在后悔，后悔自己做的事很蠢。
但只要生命没有危险，我不是很想管他们的想法。
“叮”声过后， 我打开了盖子， 啜饮了几l口，甜却辛辣的酒液在吞咽下去两秒就让我的脸颊热络了起来。
李默望着我几l秒才道：“这不是喝酒的时候。”
“只要不在车上就行。”我将酒壶放在了桌上，又道：“你想喝？”
李默的睫毛颤动了下，他道：“酒精会影响思考。”
我望向李默，他的表情仍然是寡淡的，黑发的昳丽面容却有着些低迷。我道：“但有时候也会让人想清楚一些事，比如你是否真的有必要为何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斗气吗？”
李默怔了几l秒，他道：“什么意思？”
“我跟许琉灰没法沟通，但或许跟你还有沟通的余地。”我倾身，紧紧地凝视着李默，几l秒后才道：“我也是从这个年岁长大的，猜你们的心思并不是很难，也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也就那样。”
李默的脸色越来越冷，“是你想得太多。”
“那你就当我是个没那么坏的下等人好了，我只是想说，我看得出来你野心勃勃，出身高贵，也有着了不起的愿望。”我顿了下才道：“许琉灰和我说过你还看了性别政治报告之类的书，大约也是不平社会上对omega的偏见歧视吧？那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李默的呼吸沉了些，金色的眼睛里有着愤怒，“如果你想让我尽快满足你的要求，就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我又拿过酒壶喝了几l口，热意更甚，烦躁也是，最终我道：“随你便吧，你觉得我在说教那就是吧，我就是觉得很没劲。你们都很没劲，就算强行拉人进游戏，也得势均力敌才行，但你们只有身份能压我一头，智商或许不低，性格也一般般。我不想跟你们玩，这么说你满意了？”
我很清楚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没有办法，谁让我在这个酒壶里装了特价的烈酒，它们很显然对我神经展现了一定的攻击性。
“没有人想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李默的话音压低了，他像是被我的话所激怒，肩膀起伏了下，但很快的，他又道：“我只是不想，不想——”
“不要再和我说那套说辞，如果你要说，那你还是喝酒吧。”我真他么的有点受不了了，将酒壶合上，站起身将酒壶一扔，扔到他身上就走了，“许琉灰来了你就说我缺席了，喝酒早退了。你们自己玩吧。”
我将手伸到口袋里，一路往回走。
这才几l天的时间，我就跟才钢丝线一样，与其端水不如倒水。
我开始给酒壶，哦不，许琉灰发信息。可惜的是，刚走两步，我就被一只手臂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默，他只是握着我的手腕。
“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我真的醉了。”
我道。
李默呼吸凝重了些，好几l秒，他道：“让我赢。”
我挑起眉头，“啊？”
“让我赢过他，我就让你走。”李默俯身看着我，他的脸上有着某种坚定，咬着牙，“没有错，你从来不值一提，我和许琉灰也没有那么好的关系。但我无法容忍，他明明有着那么好的机会与出身，却从来不值得珍惜。更无法容忍，他用那种近乎侮辱的方式来和我炫耀。”
李默又道：“你救了我，我的确感谢你，或许也因此对你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你放心，你这几l天的事已经让我认清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纠缠你，只要今天，让我赢过许琉灰，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在我面前炫耀任何，晚上，我就可以让人带你离开。”
他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金色的眼睛里有着昂然的笃定。
我道：“那你想过，你要怎么赢许琉灰吗？”
李默的眉头蹙了下，我的手搭在他攥着我手腕的手上，又滑落进他的指缝中。他的呼吸重了些，却也只是盯着我的手，我缓慢地插入他的指缝，握住了他的手。
我道：“这样？”
我又握着他的手，拉到胸前，最后将他推到一侧的树上，凑过去，“这样？”
最后，我的唇停留在面前，看着他翕动的睫毛，嗅闻着他身上不断逸散的信息素，问道“还是这样？”
李默的喘息有些急促，眉眼拧着，脸颊上有了淡淡的红，像是有些愤怒，“够了，放开我！”
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我只是在问你，你想要赢到哪个程度而已。”
“你怎么能——”李默气得像是说不出话，薄唇紧抿。
我有些惊讶，“也没有很夸张吧，你之前，不会连手都——”
“我不觉得这值得你关心。”李默打断我的话，他偏开头，好一会儿，他道：“那你跟许琉灰做到了哪一步？”
我道：“接吻？”
李默立刻看向了我，脖颈上的青色血管鼓动了下，他眯着眼，“只是这样？”
……那说深了我觉得你也不乐意啊。
我郑重点头，点到一半却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很好，看来这几l天是打啵日，我立刻走上前，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凑近了些。
李默的金眸怔住，立刻就要挣扎，被我轻声的提醒所打断，“许琉灰。”
他的手也搭在我的肩膀上，睫毛颤动着，凝视着我的接近。
“眼镜……”
他话音有些断续，耳朵上的热一路蔓延。
李默也俯身接近，手却没忍住摸上了她的眼镜摘了下来，对视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眼里仍是带着点无所谓的笑的，他只好去看她的唇，喉咙感觉到很淡的干渴。灰烬信息素挟带着有些酒味，让他不知为何有些眩晕。
她的唇应该也是有着难闻的酒味的，或许还很热，因为她刚刚喝过酒。
李默想着，却在几l乎想要闭上眼时，察觉到唇上的异样触感。他低头，发觉她的伸出了拇指抵着他的唇。他下意识拧眉毛，又听见她很轻的气声。
“只是赢的话，也没必要牺牲初吻，是不是？”
她脸上有着诚恳，但他很快就觉察出来，她害怕担负任何“玷污清白(ｙｉｍｉxs)?(cc)” 的麻烦。他只是麻烦里，比较大的那个。
李默本应该松口气，毕竟，何必为了置气与一个下等人耳鬓厮磨。但这一刻，他却感到了躁动，这么近的距离，她的信息素几l乎要将自己裹挟住，放在肩上的手的温度透过意料侵蚀着他，淡淡的酒也让他几l乎有了醉意，按在他唇上的手指也让他的唇热而干燥。
许琉灰或许是接近了，因为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为什么，许琉灰就可以呢？那样的一个beta，无趣且没有报复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吸引她呢？她这样滥情随便的alpha，难道对omega反而没有特别的喜欢吗？她说过她觉得他们都一样令她厌烦，是真的把他们平等看待的吗？
不，自己为什么要思考这些，她说得没有错，自己的时间不该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争强好胜上。再说了，他要的是事业的胜利，他需要更多的资源，也许以后无法摆脱联姻的命运，他也要以此博得更好的筹码。不，一个吻，只是一个吻的话，什么都不会影响的。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吻而变成麻烦？难道因为他曾差点被蒙骗吗？不……那是他犯过最大的蠢，因为渴望过自由，所以轻信于离开中心城或许会开始新的人生。但他从未交付过一颗真心，因为他知道爱情的不可靠，难道她因此觉得他会因被吻而有多余的想法吗？
酒精会影响思考，可他没有饮酒，他只是被饮酒的人影响着。
李默的嘴唇越来越灼热，热得他几l乎觉得难以呼吸。
下一秒，他的唇动了下。
温热的湿润从我的手指上涌来，我惊愕起来，却望见李默的唇张开，连带着我的拇指与唇一并吻住。放在我肩膀的手用力地将我拉近，他扶着我，生涩地吻着我，金色的眼睛里有着一层雾气，桉树的味道全然释放，浓郁得让我失神了片刻。
大哥！够了！有必要为了赢做到这个份上吗！
我为天龙人的斗志感到震撼，同时自省了一下我见到麻烦就绕道的特点。
李默的吻技很烂，但年轻人，有的是冲劲儿。他很努力地持续这个吻，也将我拥得格外紧，几l乎要束缚住我，我一时间有些晕，只能听到顿住的脚步声。
许久，李默才松开我，他冷清的脸上已经晕开了一大片红，眼角湿润地扶着树。我望向他身后，许琉灰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我。
我立刻震撼地道：“许琉灰？”
李默也缓慢转身，故作惊讶。
许琉灰放下了手，缓步朝我们走来，好几l秒才有了笑意。
“你们在干什么？”许琉灰的手握着我的手腕，很用力，却只是望着李默，“刚刚找了你们好一会儿呢？”
李默眉眼中有过一丝惊讶，却笑了下，道：“你刚来？”
许琉灰也笑，“对啊，一来就看见你们在说话。”
他转头看我，“聊什么呢？”
你们都笑是吧， 那我也笑， 我愉快道：“没什么啊，乘凉。”
许琉灰移开了视线，看向李默，眼睛弯了弯，“那走吧，毕竟，我们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李默道：“当然。”
他的金色眼睛凝在我身上，又轻飘飘移开。
我立刻会意，用手扒拉了一下许琉灰的手，道：“别这样。”
许琉灰却握得更紧了，一转身拉着我走，话音轻快，“快去吃饭，我真的好饿，开会好无聊。”
从李默面前路过时，许琉灰回头，话音很轻，“别站着不动啊，你看起来很饿了。”
李默挑起眉头，轻声道：“你说得对。”他捏着指尖的金丝框眼镜，望着我，缓慢戴上了，又道：“走吧。”
当回到图书馆的露台前时，气氛更尴尬了，我察觉到许琉灰脸上的笑就没停，李默也同样。这一顿饭，我几l乎用尽了全力表演什么叫做偏爱，每当许琉灰试图发起攻击时我就转移话题。而每当李默要反击时，我就装傻。
一顿饭下来，许琉灰脸上的笑已经淡了很多，全都转移到了李默身上。
午休即将结束时，李默很轻地睨了一眼我，又望向了许琉灰，道：“我觉得这顿午饭让我了解了她，或许我的确不该再阻拦你们，她很会照顾人。”
我正想起身，却察觉到许琉灰的手从桌底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力道很重，我差点叫出声来，却硬生生忍住了。
许琉灰笑了下，“这是祝福的意思吗？”
他看向我，“你听到了吗？你真的不该妄自菲薄，即便是李默，都觉得我们很适合。今晚你或许应该在教会吃一顿晚饭。”
我：“……啊？等下，这有什么逻辑关系？”
许琉灰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和教会的人认识一下。”
我道：“我们才认识三天。”
“只是熟悉一下，他们对你都很感兴趣呢，也许，他们也会祝福我们。”许琉灰攥着我的手，笑吟吟地看向李默，“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今晚也可以一次吃饭。”
“许琉灰，等下，我们甚至都不是恋爱关系，没必要吧？”不等李默反应，我先炸了，我草什么情况，怎么发展到见家长了。我又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想太多。”
“我只是想让你熟悉一下教会而已，再说了，现在不是，以后也说不定呢。”许琉灰的身体倾斜着，肩膀贴着我的肩膀，靠了过来，眼睛却望向李默，“你觉得呢？”
李默的脸上有了诧异，唇动了下，喉间先溢出声笑。几l秒后，他话音平静，“我觉得考虑这些为时尚早，但没有关系，今晚我的确有空。正好，我也没见识过圣纪佛教会的繁华。”
他望了我一眼，悠然起身，却又堂而皇之地道：“对了，我和她还有未尽之事要聊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许琉灰攥了攥我的手，“当然，我和她以后得时间还有很长，借给你几l分钟当然可以。”
他松开了手，我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圈红痕，却还是连忙跟上了李默的脚步。
草啊，不是说晚上可以走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许琉灰，你怎么也玩这么大？！
我觉得我该收回那一句无聊了，主要没想到这两个比崽子搞这么大的事！
当我和李默走到更深处些的树丛后，我立刻道：“承诺不能不算数吧？你都改了好几l次了。”
“我知道。” 李默像是也有些烦躁，他深深呼了口气，扶着额头几l秒后，他道：“晚上，你表现得生疏一点，我安排一下人接应你。离开时你上我的车，我送你过去。”
我道：“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李默垂眸看我，“我没有那么闲。”
我点头应允，又道：“那钱？”
“钱已经打到你账上了，房子也有你的名字了，你回去就行。”李默道：“我现在比你还希望你能赶紧离开这里。”
他话音说完，转身就走。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露台，许琉灰坐在那里等我，笑眯眯地看着我，“和他到底聊什么去了？”
我道：“一些关于工作报酬之类的，午休要结束了，赶紧回去上课吧。”
“好。”许琉灰站起身，背着单肩包，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他道：“今天中午我看到了，他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道：“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在打我的主意了。”
我挣开他的手，又道：“保持距离，小老师。”
“可我不想。”许琉灰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又过来牵我的手，“也许我确实不该刺激他，可他对我得意的样子，让我觉得很讨厌。”
“不对，还有嘴巴坏，脾气差，又自视甚高。”许琉灰得出结论，最后道：“对了，今晚住在教会吧，教会会为你准备客房的。”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亲了下我的额头，“下午见。”
许琉灰背着书包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心中却有着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脏跳得令我厌烦。
轻风吹过，昏黄的云朵一点点聚拢，使得阳光有了微醺的甜味。时间一点点过去，下午的钟声如约响起，我心情疲惫地开着车将李默和许琉灰送到了教会。
到了教会后，一众教徒将我们引到了餐前自助台前。即便许琉灰说这只是简单的便饭，但很显然，这是一场小型的宴会。除了我和李默外，还有不少学生，餐厅里，不少教会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就有人过来与我攀谈。
看来许琉灰那样说话是为了气李默的，但很显然，李默确实被气到了。他坐在学生当中，一言不发，而许琉灰则笑吟吟地招待着学生们。
晚宴尚未开始，来往的侍应生们送着点心水果，学生们欢声笑语，气氛相对轻松，只可惜我在这帮年轻崽子里待着实在轻松不起来。本来想喝点酒，但那些提供给学生们的大多是度数很低的果酒，我跟喝水一样。
还是喝自己的吧。
我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
好像，在李默那里，我拍了下脑袋，站起身朝着李默走过去。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抬起头望过来，我刚要迈步，许琉灰却不知道从哪走到了我面前。
他握着我的手，道：“我带你，逛一逛教会吧？”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