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有什么好逛的呢?和迷宫一样,总让人疑心会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机关。
我把心里话咽了下去,只是道:“一定要逛吗?”
许琉灰拉着我,笑道:“一定。”
“或者,你也可以不去。”他的下巴扬了起来,垂着视线望我,“然后我也不会松开手,这样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拉拉扯扯了。”
我:“……”
我认命道:“那走吧祖宗。”
许琉灰这才松开手,眼睛弯弯,“教会为了这场小型宴会准备了一天呢,有很多独出心裁的设计。”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可惜视线却越过了我的肩膀。
我猜他大概在对远处的李默进行了一个眼神挑衅,头好疼,真的好疼,我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拉住了许琉灰的胳膊强行将他带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许琉灰。”
李默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想死了,真的想死了。
许琉灰笑逐颜开,伸出另一只手和李默打招呼,“回到教会就忙着跟着教会一起照顾其他同学了,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餐前的甜点有不合胃口的吗?”
李默的视线逡巡向下,又落在我的脸上,最后只是淡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又道:“你们要去哪里?”
“我想带她逛逛教会。”许琉灰说着,肩膀却已经挨着我的肩膀,倚着我,“顺便……商量一下,怎么向教会介绍她。”
我被压得倾斜起来,只是道:“不要这样了,我不会跟你见教会的人的,来也只是为了吃饭。”
许琉灰站直了些,却反手握住我的手,“我们迟早要在一起的。”
我:“……”
说不通啊我草。
李默望着我和许琉灰许久,最终只是微笑道:“很高兴可以看见这样一桩喜事,但我觉得你总要尊重她的意见。”
“我当然会尊重她的意见。”许琉灰垂眸望着我,轻声道:“我知道你感到疑虑,或许觉得我只是年纪尚小,但我从来是认真的。也许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会离开教会,失去教会的倚靠。但我自己也有部分资产,这些资产足以让我们正常生活,我也可以申请奖学金继续上学。”
他的手像是湿漉漉的软体动物,不断在我指间钻动纠缠着我的手指。
许琉灰话音带着笑,黑色的眼睛弯着,“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吧。”
不舒服的感觉不断上涌。
一般人给我开这个条件我会从,但如果是许琉灰,我觉得这个条件里一定会隐藏致命的代价。我的本能让我离他远点,于是我看向李默,朝他伸手,“酒壶。”
李默望着我们在出神,此刻闻言只是挑了下眉头,像是怔了下。
他的金眸也弯了下,轻声道:“扔了,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许琉灰低声道:“什么酒?”
李默插话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回答,你会尊重她的,不是吗?”
我侧头,察觉到许琉灰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唇抿着,眼珠一动不动。他不像是在出神,更像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似的。
“陈之微。” 李默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疑惑看过去,他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我吩咐你的事你怎么还没去?去车上把我外套拿过来,安德森家的人等会儿L会送来准备好的伴手礼,你接应一下。”
我愣了半秒,立刻意识到他的意思,道:“差点忘了。”
我转过身,凝视着许琉灰,一点点将他的手指从手腕上扒开,“我先去忙了。”
“让教会的人去做也可以。”许琉灰的手指像触手似的,迅速缠到我的另一只手上,眼睛凝视着我,话音很低,“你就这么不想陪我吗?”
“像你说的,你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的。”李默的手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身旁,“现在让她忙她的事,有什么不可以吗?”
许琉灰最终松开了手,看着我,又转向李默,很缓慢地笑了下,“好吧,你说得对,不急于一时。真可惜,那看来只能等宴会后,我再带她熟悉下这里了。”
他又看向李默,道:“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心情,陪我在教会走走了。”
“当然,乐意之至。”李默微笑起来,用力将我拉到他身后,松开手推了下我的肩膀,“忙你的。”
我立刻点头,假装匆忙地奔着门外。
受不了这种鬼气氛了,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玩终端,到吃饭的时候再回去,然后吃完断头饭,啊不离别宴后赶紧跑吧!
宴会仍很热闹,不少学生们也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但他们也知道这不是适合打听的事。各种娱乐游戏仍在进行,甜点零食与果酒被侍应生一道道呈上。
许琉灰与李默并肩走了一段路,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到了一片景色颇为优美的园林后,才有人打破这片沉默。
“你和她达成了什么协议?”许琉灰回首,笑吟吟地看着李默,眼珠如琉璃般澄澈,“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觉得,你这样让我有些难过。”
李默扯了下唇,金色的眼睛里有着理所当然的倨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难道是午餐时的事吗?她也只是和我多聊了几句,斟了些饮料,夸赞了几句料理而已。这只是普通的社交,你或许想太多了。”
“李默。”许琉灰向李默倾身,脸上仍是温驯的笑,眼里没有波澜,“一个omega,怎么会这样不成体统,这就是安德森家族的家教吗?教会外的车队和人,是你安排的吧?私奔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
李默的脸色骤然失去血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却昳丽更甚,“你——”
“查她的时候查到的。”许琉灰仍在微笑,手指像是温柔地安抚似的,摸上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推,“我知道你心存感激之心,但,不要混淆那些感情比较好。把你的人手撤了,还有,如果你真的感激她,就不要再纠缠她了。”
李默的身形有些不稳,难看的往事被提起,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你算得上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就让教会的人出面,但你现在,做得到吗?”
他的话充满了讥诮,“或者说,你需要我和教会表达一下,你疑似失职,仅仅一次交换就贞洁不再想要成家生子?当然,八卦媒体可能更喜欢这个话题。”
许琉灰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但很快却道:“没有关系,你完全可以这样做,到时候她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和我在一起,正合我意。”
“许琉灰,不用激怒我。”李默恢复了常色,道:“我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无论怎么样,宴会结束我就送她离开。你有本事,就让教会出面阻拦,或者,再让教会里的人亲自找到她,把她圈禁起来。”
他的眉毛缓慢挑起,手指插入裤袋里,“只可惜,你做不到啊。”
许琉灰闭上眼,脖颈上的青筋痉挛了下,衣袖下,他的指甲再次划破了另一只手的肌肤。他紧紧攥着伤口,强迫自己感觉到痛楚。
即便李默终将面临联姻工具的未来,但他目前所掌握的权势仍非许琉灰所能匹敌的,教会这庞大的怪物,他还要一些时间才能驯服。
他应该先放手的,有趣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也许未来,他会找到更有意思的人。也或许,未来,他也可以把她再找回来。
许琉灰想要平静,可是只有恐慌,失控的感觉令他疼痛。他想要祈祷,想要用血液自证纯洁与虔诚,想要诅咒面前的人打乱他的计划,想要张开嘴唇用獠牙把周遭的一切都咬碎。
血液顺着他的手背滴落。
李默嗅到一点血腥,迅速猜到了他的行为,只是后推了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许琉灰,话音很轻,“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舒服,或许你应该休息下,不要让自己显得这么无能。”
他又笑了下,“教会这么漂亮的风景,不欣赏下么?”
“李默。”许琉灰道:“你在得意什么?”
李默挑起眉,“有么?”
许琉灰道:“你不觉得可悲么?你总是在嘲笑我对陈之微太主动,嘲笑我缠着她不妨,又自鸣得意,觉得你很清醒,和陈之微只是雇佣关系。但那资料再粗略,我也猜得出来,你跑去私奔,差点被人强制标记是不是?”
“你有什么好高傲的啊,起码我喜欢的人可不是那种人。”
他笑起来,眼睛里仍有着温和,可话却淬了毒似的,“李默,其实你长得很漂亮,又是个omega,应该很有优势的啊。可是她对你一点也没有什么优待,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
“你发什么疯!胡言乱语!”李默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他抓住了许琉灰的领口,神情阴冷,“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只为了争取她的青眼?哈?”
“别生气啊,我只是作为朋友,理智分析你为什么不讨人喜欢呀。”许琉灰的笑容越来越大,犹如春风拂面,“因为她见过你差点被标记的样子啊,她介意这件事啊,她介意一个……有过私奔丑闻的omeg——”
李默的瞳孔骤然扩散,手几乎立刻抬起就要朝着许琉灰挥过去,却被许琉灰一把攥住手腕。李默的呼吸急促起来,“杂交的贱种也敢聊丑闻。”
“差点私奔的贱货也可以谈贞洁不是吗?”许琉灰扬起眉毛,眼睛弯弯,“李默,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承认你就是喜欢她呢?你就是竞争不过我,你就是气急败坏,就是无能才决定把她送走呢?承认你对她没有吸引力很难吗?”
“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无关紧要的下等人呢?”李默冷笑起来,胸口的火焰在燃烧,“我没有空听你的胡话,松开手。”
“没有关系,我的确拦不住你,但……”许琉灰笑了下,“我会和她做到最后的。”
“你!”李默几乎怔住,他的内心有了一阵骇然,几乎立刻意识到许琉灰要做什么。他后退半步,无法理解一般,脸上只有愕然与震怒,“你——不可能的,就算你想,她——”
许琉灰松开钳制他的手,打断他,微笑起来,“是你,她才不可能。”
他不再多说,与李默擦肩,翩然离开。
李默再一次感到了巨大的愤怒,怨憎,还有恶心。他扶着胸口,几乎要呕吐出来,酸水在尾部灼烧,一路蔓延。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图书馆里,那只白皙的,按着那名青年的手。许琉灰站在她身前,亲吻她的场景,以及她按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恶心。
反胃。
他或许现在就该告诉她,派人带她走,可是他什么做不到,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李默摘下了眼镜,手指摩挲着它的纹路,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即便,她并不是正派的人。但是,但她,但即便是那种场景,她仍然……不,不,难道真如许琉灰所说?这不公平,无论如何,最起码,他和许琉灰都不会在她眼中有分别!
……可是难道真的没有分别吗?如果没有,她为什么会那样凝视许琉灰,为什么她会亲昵地称他为小老师,为什么呢?
李默几乎觉得有一种热从心脏深处蔓延到四肢,他的头脑眩晕起来。他只是让自己竭力保持平静,回到了宴会上。
晚宴已然开始,觥筹交错,学生们聊的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他一抬头,便很轻易地看见了她的脸,她表情寡淡,并没有什么特殊。
李默的心不知为何平静了些许,可下一刻,他却又看见许琉灰和她搭话。说了什么,她的眉毛扬了下,笑起来,望着许琉灰。他立刻不再看,只是凝视着面前的果酒饮下了,过甜的汁液混杂着聊胜于无的酒精只让他厌烦。
他回想起上午时,那相隔很远,依然能嗅到的浓烈的酒味。
李默摸了摸裤袋,很快摸到了铁制的纹路,又想起来那个同样有着淡淡酒味的吻。纠缠的唇舌,涌入的涎液,体温的纠缠。
他仰起头,扯开了制服领带,又望向她的位置。许琉灰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蹙着眉,却仍然和他一起起身了。这一刻,李默的心彻底下沉。
他仰着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繁复华丽的天花板,圣纪神的面容若隐若现。他摸出了裤袋里的酒壶,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几乎希望自己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然后他就可以迷失在这里。可惜的是,他没有跟丢,他跟在他们很远,却又不那么远的距离,听见他们零碎的话音。
“小老师……”
“干什么……”
李默看见她被他拢住,她在推拒,但很快又被他钳制着,陷入一个个吻里。他们拥吻之时,正在一条悠长的走廊里,壁画与灯光在他们上映出繁华的影,他有一瞬察觉到许琉灰的眼睛看向了他。幽深却又晦暗。
一扇门被打开,她被拉扯着进去,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他。
李默像是俯瞰着另一个少年李默,也俯瞰着她,也听着她的声音。
“我草,有人!”
她的话音化作了悠长的叹息。
李默走近几步,却看见她脸上的红,眼睛里有着湿润的水雾,许琉灰从背后将她全然抱住,手搂着她的腰和更深。他就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他对视,白皙的脸上有着潮红,笑吟吟,“是李默,他要把你带走,让我们分离了。”
她脸上有着慌乱,“我没和他干什么!呃啊——别,我的意思是,啊这,你带我走,我现在就能走,不,不会有——”
李默道:“就算是一天,你也不愿意让我赢到最后,是你违约了。”
她脸上有了震撼,“不是,这个,这——”
李默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却望着许琉灰,“下贱。”
许琉灰笑了下,“怎么办?要不然就承认,承认你作为omega的无能,你是输家,她不喜欢你的事实,然后把她带走。要不然,你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过来,看到这一幕,然后让——”
“闭嘴。”
李默打断了他的话,走到他们身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用力一推,下一秒,她与许琉灰后退了几步,彻底被黑暗的房间所吞噬。
他凝视着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铁制扁酒壶,将为数不多的酒液饮下。在廉价的,近乎能灼伤口腔的难闻酒味中,他嗅到了淡淡的灰烬信息素的味道,酒液从喉咙里划过,像刀子,又像是被扼住脖子似的。
热意顷刻间占领头颅,火焰游走在他的血液里,酒精将他的思考咬碎。他的心中只剩下不甘,沉闷,侵略般的恨,和一种酸涩。她对许琉灰,更特别,可即便差点到这一步时,她仍可以说要离开。那她对他呢?
但很快的,全然的愉悦与昏沉也一起袭来。
李默不屑于争夺一个下等人的青眼,但他觉得,他可以养一个情人。一个供他玩乐的,微不足道的,被他控制的情人。那么,她不能离开这里。
他倾倒完最后一滴酒液,拧开了门,踏入了全然的暗色中。
“咔嚓——”
门锁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