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夏的蝉鸣声里掺了点碎光, 刚下过雨,空气沉闷, 天上是钝钝的淡青。
二中教室里的风扇刚投入使用, 吱呀呀转着,鼓足了劲吹,但年久失修的实在过分。
高二(12)班教室里, 班长陈鸣刷刷刷转着风扇按钮,手指间几乎刺啦刺啦转出火星, 老电扇吱扭吱扭跟着动几下,不堪重负,“啪”的停了。
“艹!”陈鸣狠狠踢了一下墙。
这天反常的热,季也趴在桌上睡觉,被热醒了,从课桌上直起身, 抹一下额头上的汗, 不舒服的垂了垂眼睛。
他情绪不高的时候就是这样,眼睛往下看, 有点不爱说话,反应慢半拍, 手腕白的反光, 抵在额头上。
季也缓了好一会, 淡茶色的眼睛怔怔的,像是没有睡醒。
『爹。』有个声音喊他,小心翼翼的。
季也听到, 但无法识别, 懵了一会, 修长的手指按在眼周, 轻轻刮一下,又停住,不确定问:“什么?”
系统凑在光屏后,小心极了,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法:『爸,你现在感觉咋样?』
『……』
『……你是,系统?』十多年没见了,季也顿了顿,才慢慢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他摇摇头,『我没有儿子。』
『哦哦……』系统明白过来,他不爱这种,赶紧补救,『哥,您是我哥行不?我现在已经升级成白银系统啦,可以更好的与您合作啦。』
季也揉一下额头,太久没有见面了,他有些记不清楚以前系统的风格,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没有这么软萌。
不过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季也想了想,轻声问:『系统,我们现在是到新世界了吗?』
『是哒。』系统很乖巧道,『我升级啦,特意抽了一个和您原来世界匹配度高的世界,您看喜欢吗,喜欢的话下回还选我哦。』
『……好,还选你。』感觉到对方的期待,季也温声回道,虽然不太记得系统以前的性格,但季也记得对方帮过自己很多。
『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季也捏一下鼻梁,轻轻揉一下似乎还残留着酸痛的左手,努力压下心中不太适应的感受,询问系统。
乍一离开朝夕相伴的大猫猫,季也能感觉到他的状态并不是表现出的这样平静,但他无法改变,只能觉得有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哦对对对……世界线。』季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很好,习惯了和宿主玩砰后掐腰对骂的系统有点不习惯,还有点隐蔽的感动。
他退回去,光屏上的表情包抖了抖,冒出一串乱码,乱码伸展开,又变成一段小小的文字。
『霍芝沉迷于郁斯羽的英俊迷人,倜傥风流,她在化妆舞会上对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一见钟情,为此不惜放下身段,哪怕是一夜风流。』
『她将心事诉说在日记本中,在少女的羞涩,和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珍贵爱意中,夹了初秋的第一片枫叶。』
『郁斯羽并不认得她,即使他们曾在微凉如水的夜晚中度过了极其惊险而浪漫的一晚,但霍芝并不想这是他们的初遇。』
『她想,她可以更加努力,在学习自己专业的同时,也选修些郁斯羽的课程,或者是在秋天的傍晚,捡到一片最漂亮的枫叶,偷偷夹在图书馆里不小心落下的课本中。』
『霍芝在结束家教工作,告别了上课的小朋友后,回学校的路上被欺负了,是外地的几个小混混,她被拖进巷子里,有好几个。』
『霍芝怀孕了。』
『霍芝休学了。』
『医生说不建议打掉。』
『霍芝疯了。』
『霍芝生下了一个男孩,生的非常漂亮,眉目精致,睫毛很长,和郁斯羽有七八分像。』
『霍芝的父母想要把孩子送人,霍芝拒绝了,父母悄悄把孩子丢到福利院门口,霍芝哭着去找回来,抱着孩子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城市。』
『男孩长大了,霍芝的情绪并不稳定,有时候非常爱他,会叫他宝宝,给他买好吃的蛋糕,有时候极其恨他,掐他的脖子,不断的打他,问他是不是丧门星,为什么要出来。』
『霍芝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经常喝酒,喝醉了之后就打他,男孩偶尔想起幼年时甜软的蛋糕,没有吭声。』
『霍芝喝的醉醺醺的,失去了经济能力,他们的日子越混越差,最终只能住在旧城区的筒子楼。』
『筒子楼里鱼龙混杂,有人想欺负霍芝,男孩学会了打架。』
『这是霍芝最后一次清醒,哭着抱住男孩,喊他宝宝,问他疼不疼。』
『郁淮九岁了,他轻轻抱了抱霍芝,说,妈妈,不疼。』
『郁淮上初中了,身上总是带着伤,他越长越漂亮,精致的不像真人,神情也越来越冷,像小雪人。』
『郁淮不喜欢别人碰他。』
『霍芝生病了。』
『郁淮需要赚钱,赚很多钱。』
『郁淮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他上课总是睡觉,眼角下时常挂着淡淡的青,同学们不太敢接近他,听说他妈妈不好,脏。又听说他和“外面老大”关系很好。』
『老师也很忌讳这样的学生,但郁淮每次考试都能满分,除了作文,他不会写“我爱的人”。』
『郁淮是酒吧和赌场里最年轻的打手,他下手狠,不要命,“老大”挺欣赏他。』
『郁淮高三了。』
『霍芝没有了。』
『郁淮没有参加高考,他干脆住在了赌场,有时候也会帮忙放贷或者要债,后来这部分业务都是他负责。』
『郁淮后来成了南城新的“老大”,令人闻风丧胆。』
『郁淮为非作歹,在外兴风作浪近二十年,死了,享年三十七岁。』
『消息传到二中,梧桐树下,带着眼镜的老教师读着报纸,依稀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最后想起来,摇了摇头,从文件袋里翻出一张试卷。』
『三模的试卷,马上就该高考了,她还记得,那年有个孩子,不爱上课,但很聪明,三模考了高分,只有作文,她给扣了一点。』
『那年作文的题目是“牵着”,大多数学生都写,爸爸牵着我的小手,或者,妈妈牵着我走路,那个孩子写,我走在路上,月亮垂了下来,牵着我,一直走到黑夜里。他说,是我在牵着月亮。』
『那不是一篇常规意义上的好文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印象深刻极了,直到现在还留着这张试卷。』
『老教师把卷子翻过来,看名字,铁钩银划,极锋利的几个字,写着郁淮。』
『老教师想,可惜了,这么耀眼的孩子,如果他顺顺利利,走了正道,参加了高考的话。』
『滴——』
『剧情线加载完毕……地图加载完毕……人物数据加载完毕……任务积分已发放,请宿主及时领取。』
『支线任务已发放(可不做):说服郁淮参加考试。』
并不是顺利的世界线,季也回过神,先是感觉到有点可惜,又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系统……』季也皱眉,点了点光屏上的某一个位置,『支线任务……是因为不可能完成才被筛选出来成为支线吗?』
他记得上个世界好像也是这样。因为太过困难,所以可以不做。
『嗯……?』系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屁股扭了扭,想了想,害羞道,『也不是啦,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虽然没人见过,但你不就成功过么?』
上个世界里最后都那样了,陆之淮都没选择毁世,可见洗白的彻底。
季也不知道这些,想了想,提醒道:『我大概知道了,那我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世界的世界线更完整,只是有关季也的任务,线索变得更少,季也从头听到尾,只听到郁淮孤孤单单的,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
系统道:『你还是季也,是郁淮的高中同学,世界线对你的描述有两句话,你的家境很好,因为家庭原因,转来南城上了半年学。』
『你半年后回去了,没有再出现过。』
『在郁淮的印象里,你是课代表,对他说过一句话:同学,交作业了。因为高中三年里基本没人敢理郁淮,所以他有印象。』
『就这样?』季也懵一下。
『就这样。』系统抖抖身体,其实他也很想给季也提供更加便利的条件,但这不是新手世界了,随着等级的提高,难度也在增大,他只能给季也安排这种多少有一点戏份的小角色。
好在季也并不在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拿起桌上的课本,准备稍微复习一下。
季也从前的成绩还不错,但很多年没有学过了,一时间有点陌生。
季也低头,慢慢的读课本上的古文,理解之后又趁热打铁,做了几道数学题,稍微恢复一点记忆。
教室里在上午自习,没有老师,稍微有些乱。
后桌方茜茜笔断了水,写不出字,左右看看,都在扯淡,她干脆俯身往前,偷偷碰碰季也的后背,想问新同学能不能借她一支笔。
新同学刚转过来,还没人认识,但对于好看的新同学,大家都挺好奇。
方茜茜也很好奇,然后她发现新同学脾气很好,午自习被打扰也没有生气。
方茜茜看他转过头,皮肤很白,眉目清隽,柔软的黑发垂在少年瓷白的皮肤上,往下是淡茶色的漂亮眸子,像琥珀,像糖浆,又像春天。
方茜茜呆一下,然后发现,新同学开口,声音也是好听的。温声问:“这支可以么?”
方茜茜低头,男生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支笔。
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男生张扬不驯,前桌递过来的是一款看起来十分简洁的钢笔,只在尾部镶嵌了一颗透明的碎钻,不突兀,漂亮的像星星。
“好,好的!”方茜茜郑重接过笔,有点移不开眼睛,不是猥琐,也不是垂涎对方美色,只是对好的事物一种本能的追逐。
好在前桌并不介意她的花痴,他正抬着头,看后面的某一个方向,不知道看到什么,有点惊讶的样子。
在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透明的玻璃窗被推开一条缝隙,深蓝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飞起,露出了屋外低垂的杨柳枝。
男生个子高高的,趴桌子上,气压低沉,身上披着件校服,正埋着头睡。
“你看郁神啊。”方茜茜小声嘀咕。
郁淮戾气重,是二中有名的校霸,没人敢惹他。
季也抿唇点了点头。
男生个子高高的,埋在课桌里,需要微屈起腿。
他的睡眠质量似乎不太好,教室里乱哄哄的,他蹙眉,揉了好几下头。
过一会,似乎还是睡不好,他张开手指,抬起手臂,重重往后脑勺上扣。
男生的手指修长,白的像骨瓷,“啪”的一声,另一只手腕搭桌沿上,教室里顿时安静几秒,屈服于男生的戾气。
季也回头,在某个阳光倾斜的空隙里,他看到了男生表情冷淡的半张脸。
有点好看,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