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魂谷东南方向, 有一片干枯的河床。
因为河水断流多年,河床土壤已现龟裂之迹,远望过去, 就像一块长在妖谷的疮疤。
此时此刻, 数十修士聚集在河床上,一个血色大阵已在他们脚下画成。
宋湮站在阵中心,并指聚起灵气。
她有点害怕, 可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等她, 她闭上眼,使出灵诀, 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一串血珠子沿着她的掌心滴落, 滴在河床的裂痕中,被大阵引着,一路滑向阵中的一个槽口。
适才七曜门说了,这个阵法叫引妖血阵。
玄门中, 但凡常与妖物打交道的,对这个阵并不陌生。说白了, 引妖血阵就像一张渔网, 每一个修士的灵气,便是渔网上的一个结, 灵气与灵气相连,串成密不透风的网,是故能困住陷入阵中的妖。
之所以要滴血入阵,是因为血气能引来妖物。
引妖血阵是捉拿妖物的绝佳阵法,能以弱制强, 唯有一点不好, 想要阵成, 必须人多,这就跟结网的原理一样,如果网不够大,能网住什么呢?
血珠落位,又一个新的阵槽被点亮,尤峙唤道:“下一个,小松门。”
松柏道人与松根对视一眼,依序上前,学着前面修士的样子,将灵气混入血中,点亮新的阵槽,把血阵进一步扩大。
等到松针、松果也滴了血,大阵已有五十多个槽口,覆盖过小半片河床。
“好了。”尤峙道,语气有些轻慢,“那我启阵了?”
“等等。”言如高打断道。
他看向四周,这个地方给他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伤魂谷虽在痋山之中,与痋山的一日一景、变幻无常不同,这个妖谷是死寂的,黑色妖雾弥漫四野,让人即便身在其中,也瞧不清究竟。
言如高道:“你确定这个大阵引来的是月狐么?”
“不是月狐是什么?”尤峙道,“那月狐的老巢我们都找到了,它就躲在这附近!”
“可是,这地方如此诡异,我担心还有我们没发现的凶妖……”
尤峙一听这话,冷笑出声:“亏你还是猎妖出身,难道不知道妖兽极其在意自己的领地?一块地方,它若占领了,绝不允许附近有与自己同境界的妖兽。”
他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续道:“再说了,即便有第二只凶妖又如何?引妖血阵本就可以以弱胜强,我们这里淬魂修士不少,血阵由我们结成,就算月狐找来同伴,难是难一点,一样可以对付。”
说着,他再不迟疑,张手送出灵气,要把血阵的血气散出去。
这时,一道灵诀打来,隔空截断尤峙的灵气,阵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说话人语气不善,众人循声望去,阿织不知何时到了,正负剑立在人群中,冷目看着尤峙。
她的目光随即移向河床,眉心微微一蹙:“你们想以血阵引妖?”
在场修士中,有不少人认得阿织,见她区区筑基修为,竟然妄自打断旁人施法,心生不满。
“我道是谁,这不是小松门那位临阵脱逃的客卿长老么?怎么,逃到一半发现逃不了了,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阿织没应这话。
附近的修士除了小松门、七曜门,言如高与宋湮,还多了丹霞派等四个门派,有人失踪惨死后,想必七曜门听了言如高的提议,又与一些门派汇合同行。
小松门的人看到阿织,很高兴,尤其松针,不知为何,他觉得阿织虽然修为不高,看到她,他就感到安心,他小声地与她解释:“沐前辈,我们伤魂谷中找到了月狐的巢穴。”
伤魂谷?月狐?
阿织听了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直觉此处太危险,血阵说不好会弄巧成拙。
她一直没有收回灵诀,稀薄的灵气覆盖在阵心,阻止尤峙施法启阵。
两方相持不下,言如高道:“我看这样,再过不久,还有几个门派会赶到谷中,不如等他们到了,将血阵扩大,再启阵擒妖不迟。”
试炼是比试,若要集结众人之力来擒,还怎么分胜负?
这话出,立刻有不少人反对。
然而,或许是尤峙适才“两个凶妖”的说法把不少人吓到了,表态之后,竟是赞成再等一等的修士更多。
少数服从多数,眼见着天色已晚,众门派各自找了一个地方歇息,小松门与言如高、宋湮一起寻了一处稀疏的林子,阿织看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落下一个结界,然后步向一旁的僻静处,唤道:“初初、泯。”
话音落,一只萤虫落地化为人形,初初非常不满:“你干嘛叫他名字?”
魔与妖一样,姓名是非常重要的,主动告诉人自己的名字,便算认主,反之,人若愿意直呼妖或魔的姓名,也算对其的认可。
在此之前,阿织一直称呼泯为魔。
泯受宠若惊,从一团黑雾中迈出来:“姜姑娘,我在。”
“怎么回事?”
阿织这一问语焉不详,但泯知道她想了解什么,立刻答道:“姜姑娘与尊主走了以后,涑东盟会的修士皆认为有修士失踪被害,是月狐所为,决定擒住月狐以报血仇。七曜门的人与五蕴宫走得近,那个叫尤峙的修士说,五蕴宫的宫主弄梅散人给过他一只药囊,药囊的药粉可以隐匿踪迹,以防被月狐发现——他之前以为月狐不厉害,所以没用药粉。
“本来很多修士都不信他,但是这两日间,又有几名修士失踪,与他同行的修士却无一受害。而今这些修士都以他马首是瞻,他们顺着月狐的踪迹,一路寻来伤魂谷,顺利找到月狐巢穴,发现月狐不在,决定以血阵引出妖物。“
泯说完,初初接过他的话道:“这个地方这么古怪,一看就不对劲,还有那个尤什么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有这么好的药粉,怎么不早拿出来?等到同伙死了,才说忘了用,谁信?眼下还要布什么阵,我要拦,魔还不让。”
泯道:“我并非不让,只是这个阵看上去并无蹊跷,我们一魔一妖,轻易露面,这些修士反将我们视为敌物,更会弄巧成拙,我原本打算今夜将此间事端告知尊主与姜姑娘,没想到姜姑娘这就回来了。”
他说着一顿,问,“姜姑娘,尊主呢?”
阿织言简意赅:“他在闭关。”
闭关破分神境,这是奚琴来这里的目的,泯和初初都知道。
阿织还欲往下问,忽听林间,宋湮与松针、松果正在说话,松针、松果刚入道,对妖兽不大了解,宋湮是以耐心与他们讲解道:“一等开灵智,二等会人语,三等化人形,四等摧山石,五等惑人形,六等引风雷。寻常妖兽,皆以这六等划分,到了第六等,就是我们常见的大妖,可以匹敌淬魂期修士。”
“大妖以上呢?”松果问。
宋湮讪讪地道:“大妖以上是凶妖,再往上,我就……不知道了。“
“再往上是天妖。”言如高走过来,接着宋湮的话道,“一只妖从一等修到六等,已经非常困难,不过也有一些罕见的异兽,生来就是大妖,若是能悉心修行,很快就能成为凶妖。这次的月狐难以对付,就在于它是凶妖,可以匹敌出窍期的修士。”
出窍期?
松果和松针听了这话,俱是一颤。
到了这会儿,他们才明白,为何尤峙提起谷中有两只凶妖时,有的修士会露出恐慌的神色,这么高的修为,便是在伴月海都少见,五蕴宫的宫主弄梅散人眼下也只是出窍中期。
言如高见松果松针如斯模样,安慰道:“你们放心,这回我们来了两百多个修士,若能聚集众人,结成血阵,两只凶妖也能勉强对付。”
松果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又好奇道:“那天妖呢?是要分神仙尊才有力一战吗?”
言如高一听这话,笑了:“你们听说过天妖吗?”
松果、松针,还有宋湮一起摇了摇头。
言如高道:“这就是了,妖兽境界之间的差距比修士更大,天妖的境界,相当于修士的玄灵境,这千年来,除了当年的剑尊,只有仙盟的盟主达到这个修为,若天妖现世,便是祸世之灾,所以你们放心,不可能……“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身影忽然步到他跟前。
阿织看着言如高,音线冷得可怕:“你方才说,这次试炼,涑东盟会一共来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