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白衣鬼影竟是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九婴最恨端木氏族人,绝无可能私下与阿织进行任何交涉。
阿织在诈他——她在九婴最忌讳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尸棺,猜测他与九婴面和心不和,所以才出此言。
然而就是白衣鬼影分心的这一瞬,阿织忽然动了。
她身形快如疾风,掠去尸棺另一头,指尖扣住棺盖,居然想再次揭棺!
白衣鬼影冷笑一声,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夜色在他的指引下收聚化刃,撞在阿织的胸口。
半步玄灵的阿织竟不堪一击,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就在她倒飞出去的一瞬间,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凝出一道风诀,朝白衣鬼影打去。
原来揭棺只是声东击西,这道风诀是冲着鬼影身上的白袍去的。
阿织见过自己的魂,她知道一副魂除了是自己原身的样子,也可以化为其他形态。
正因为此,她才觉得不解,这道鬼影无论在何时出现,身上都罩着一袭白袍,魂既可幻化,何必遮遮掩掩?
他生于千年前,这么久远的岁月过去,世间甚至没人能认出他的原身,谁又能认得他的魂?
还是说,他的魂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织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改了决定,既然棺材揭不了,不如直接看他的魂!
风诀掀开白袍,白衣鬼影惊了一下,倒不是怕,只是没人敢对他这样。
千余年岁月太长,他纵横人间,从无敌手,这张白袍罩在他的身上,早就成了习惯,他已懒得给它设灵障。
所以当阿织的风诀袭来,他竟是没反应过来。
白袍落地,阿织终于看到了白衣鬼影真正的样子。
下一刻,她震惊无比。
在他的眉心处,深深烙着一道印记——这是一道无论他的魂化为何种形态都会存在的神罚之印。
这是……只有端木氏一族才有的罪印!
“你是……你竟是端木氏族人?”
就像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阿织眉心淡金色的罪印同时浮现。
罪印与罪印交相辉映,她与他对面而立。
方至此时,她才注意到白衣鬼影的样貌。
实话实说,他非常俊朗,甚至可以用英气逼人来形容。
但,或许是端木氏族人共同的特点,他们完美无瑕的面容下总是藏着一丝锋芒,就像收入鞘中、敛而不放的剑刃,寒光灼灼,静而孤高,令他们看上去难以亲近。
阿织也好,白衣鬼影也好,都是这样。
被瞧见真容,白衣鬼影非但不生气,反而语气轻松地说:“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所走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这么令人意外,令人……惊喜。”
阿织敏锐地听出他言辞中的熟稔之意:“你认得我?”
他们之间相隔千年,就算是同一族的人,彼此也该是不相识的。
阿织很快猜出问题的根结,她看了守罚阵中,六具玄灵境的尸身一眼,“这些是你从前附身过的人?他们当中,有我认识的?”
白衣鬼影并不回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织,目光里带着审视,等着她继续往下猜。
阿织忽然觉得他此刻的目光非常熟悉。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总是这么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阿织前生接触的人不多,后来受了眼伤,识物不清,遑论记住他人的目光?
所以她
印象中的这个人(<a href=".co)(com), 一定是在她上青荇山之前认识的。</p>
那就是在慕家。
既然是慕家人……忽然,阿织想起来了,她盯着白衣鬼影:“你是慕衿?”
慕衿,上一任族长慕怀之子,与阿织同龄,后来阿织被投下伤魂谷,听说正是因为慕衿得了不治之症,族长于是拿她祭春神,以换慕衿平安。
阿织被投下伤魂谷没两年,慕衿还是病世了,算起来,他岂不正是死于少年时?
阿织对慕衿的印象并不深。小时候,她破罐礼拔得头筹,在族中得了特权,加上天生性情孤僻,族中子弟都不太喜欢她。
有一次,族中的几个少年追在她的身后喊她“哑巴”,慕衿路过,见此情形,忽然施了一个诀,把其中最年长的少年扔入井中。
然后他就抄手等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阿织会怎么做。
那口井中的水是死水,人若落井,极易溺死,何况少年的术法学得稀松平常,根本无法自救。
慕衿满以为阿织会惊惶失措,因为害怕担责任,去请族长尊长来帮忙,又或是憎恶这些平时欺负她的族中子弟,管也不管少年,凭他生死由天。
岂知阿织在井旁默立一瞬,把目光移向少年的两个跟班。
她很快施术,把这两人也投入井中。
原来,其中一个跟班腰间的灵珠有避水之效,阿织把他一同扔进井里,可保三人性命。
但是,保命容易,出井却难。
他们平时总来烦她,让他们在这荒僻的井里泡上两天,受个不大不小的伤,小惩大诫了。
随后她没理慕衿,也没管井中的三人,径自走人了。
……
阿织对上白衣鬼影熟悉的、审视的目光。
时至今日,阿织才知道慕衿从来就不是慕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一道千年前的幽魂附身了。
阿织想到这一点,忽然想通了什么。
既然这里的六具尸身都是鬼影附身过的人,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它们中,奚奉雪、鬼坊主都有相熟之人。
奚奉雪认得的那个,是榆宁晏氏的少主,奚汐的故人晏留。
而鬼坊主的认得的,则是他的至交,八百年前,涑西姬家的少主姬宵。
姬宵、晏留、慕衿……阿织在心中呢喃着他们的名字,三个人的命数如同三道平行的线,同时在阿织的脑海中浮现。
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阿织的脑海中炸开!
她敏锐地发现这三个人的身世何其相近。
他们都是一方世族的少主。
他们的父辈,都曾名震一方——晏留之父弘扬愈术;当年在涑西,姬家的驭兽之术最为高超;而慕家因为神罚之故,虽不曾为外人所知,慕怀的确是几百年来最有威望的一任族长。
还有,他们都逝于英年……
或许因为姬宵、晏留、慕衿三人之间相隔千年,阿织在接触他们、听说他们的事迹时,从未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眼下想想,他们的身世这样相近,根本不是巧合!
她早就知道了啊!鬼坊主早就告诉过她了啊!
什么样的人身世会这样相近?什么样的人会历经相同的命运?!
“不……你不是附身……”
阿织看着白衣鬼影,所说出的每一个字如风送向云山,而真相就如山巅巨石,被狂风催动,摇摇欲坠。
向来只有鬼附身。
魂未成鬼,怎么能够附身呢?
魂要进入一个身躯,或许,从来只有一个办法。
阿织终于说出那个难以置信,却确凿无疑的答案:“你是……养魂?!”
山巅巨石终于落下,四海涌动,月破云出。
腥风散了,大阵之上“罪”字无声,六具无辜丧命的尸身都陷入永恒的沉默。
可这法阵中的六具尸身只是承载了玄灵之魂的宿主,白衣鬼影真正又是谁呢?
其实,从姬宵、晏留、慕衿的宿命,不难推出白衣鬼影当年的经历。
一方少主,父辈名望显著,痛逝于英年。
而千余年前,端木氏族中,符合这样经历的,的确有一个人。
阿织想起在慕氏禁地看到的一句话:
“……纠试剑即成,携子怜授领神命……”
阿织看着白衣鬼影,脱口道出他的名字:“你是……端木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