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吃到午餐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肚子彻底饿瘪了, 非常想骂脏话,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怕两点钟的午餐也没了。
沈澹月没有点餐,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冰冷黏稠,在她的脖颈上打转。
比上面的金属项圈还要有存在感。
明琅被他盯得后颈发毛:“你有话要说?”
他却说:“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明琅咕哝一声,低头看了看餐盘里的牛排,她太饿了,特意嘱咐厨师多加黄油和芝士碎,“你也想吃点儿?”
“不用。”
明琅也不想给他吃,用餐叉卷起牛排上烤得焦黄的芝士,一口吞了下去。
这时,沈澹月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不想逃跑么。”
明琅差点被芝士呛到:“……啊?”
“这是购物中心最大的餐厅,人流量极大。”沈澹月平静地陈述,“如果你想要逃跑,可以先讨好我,帮你解开锁链和项圈,然后去厕所,打晕一个人交换身份,趁人多眼杂远走高飞。这个办法虽然缺乏计划性,但以你的身手,并不是行不通。”
明琅:“……你想要我亲你或抱你,直说就行,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说完,她凑过去,噘起油乎乎的嘴唇,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沈澹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唇上全是莹润而清亮的油光。
她吻过来的一瞬间,他像被电了似的,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几乎有些恼羞成怒。
她表现得太冷静,太从容了,好像在公共场合吻他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心理准备,也不需要反复权衡利弊。
他为她的变化感到焦躁不安、几近煎熬时,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口大口地吃煎牛排,还让厨师放了那么多油腻且不健康的芝士碎。
她并非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两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是一切恢复原样。
她继续反抗,继续杀他。
他继续镇压,继续吻她。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比现在这种相处模式,让他感到安全。
现在,他只感到烦躁和……失控。
她逃跑的那一晚,他的确失控了,疯魔了似的说了许多平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但很快,他就会重新夺回控制权,给她戴上锁链和追踪项圈,彻底得到了她。
谁知,她什么也不做,也能让他陷入失控。
沈澹月闭了闭眼。
明琅反常的行径,很可能是一个阴谋,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目的是为了夺回在他那里的控制权。
他不能落入她的陷阱,应该保持理智,静观其变。
明琅饿了一上午,突然吃到这么高热量的食物,胃部一下子绞痛起来。
她立即把锁链的一端,塞到沈澹月的掌心里,痛苦地说:“带我去卫生间。”
沈澹月不允许她独自前往任何地方,即使是卧室里的独立卫生间。
明琅反复催眠了自己很久,才适应了这个变态的要求。
沈澹月却伸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锁链:“自己去。”
明琅蹙起眉毛,看了沈澹月片刻,最后碍于肚子实在疼得厉害,跑了。
沈澹月打开手机,盯着地图上她的坐标信息。
如果她逃跑了,说明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她的种种行径,的确值得他过分关注。
他的空虚、烦躁、恐惧,也是正常现象。
但如果她回来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在为她患得患失。
明琅没有逃跑,她在隔间待了三分钟,又在洗手池待了三十秒钟,顺便花了十秒钟烘干手上的水珠,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的表现甚至称得上“乖巧”。
沈澹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假如她的反抗和顺从,都能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那岂不是代表她可以轻易操纵他的情绪。
而他毫无抵抗之力。
明琅回来时,见沈澹月神色冷沉,有些莫名其妙。她又没逃跑,他生什么气。
她坐下,拿起餐叉,吃下最后一块牛排。
“我吃完了,”她拿餐巾擦了擦嘴角,催促说,“可以回去了。”
沈澹月却冷冷地看着她:“为什么不逃跑。”
“没有必要。”明琅低头喝果汁。
她的脖颈上戴着金属项圈,他也拥有难以想象的能力,可以轻松追踪到她。
在想出万无一失的计划之前,贸然逃跑,只会激怒他,让他更加严厉地看管她。
她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如果我让你逃跑呢?”沈澹月问道。
“……我只会觉得你又犯病了,”明琅闷闷地说,“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她不想跟沈澹月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刚好她上完卫生间,又有点儿饿了,反正沈澹月不打算走,那她就再点两个菜吧。
明琅翻开全息菜单,浏览了起来。
沈澹月伸手,从后面按住她的脖颈。
明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手指太冰冷了,激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并不妨碍她点菜。
她点了一盘咖喱虾,菜单的配图都是动态图片,可以用手指放大图片,仔细观察肉质的纹理。
这道菜看上去肉质鲜嫩,每只虾都有她手掌那么大,再加上浓郁辛辣的咖喱酱料。
明琅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往下一翻,她看到烤得外焦里嫩的战斧牛排,也果断点了一个,又点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甜品。
看在美食的份上,明琅决定暂时不跟沈澹月计较他古怪的言行举止。
沈澹月却取下了她脖颈上的金属项圈。
明琅眨了下眼睫毛, 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 抬眼看向他。
“现在,”沈澹月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逃了。”
“……”明琅盯着他,突然说道,“你手机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沈澹月顿了片刻,把手机递给她。
明琅接过:“谢谢。”她往后一靠,开始打游戏。
这段时间,沈澹月禁止她碰电子设备,没联网也不行。
她简直像戒网瘾的青少年一样痛苦,不管沈澹月在犯什么病,她先打两把游戏过过瘾再说。
沈澹月没有无线耳机,于是,游戏里的音效噼里啪啦回荡在餐厅里。
不少人都在回头看他们。
明琅有些羞愧地调低了音量。
沈澹月冷漠地注视着明琅。
她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公司特工不仅要学会怎么杀人,也要学会怎么入侵身边的网络。
入侵摄像头,修改监控画面,窃取其他公司的机密资料,使某个地区陷入大规模停电……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和特工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甚至不需要太过专业的设备。
只需要手机就可以办到。
沈澹月冷眼旁观明琅的一举一动,等她入侵这家餐厅的网络,制造停电和监控设备故障,然后趁机逃走。
——如果她打算逃走的话,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从手上溜走。
然而,明琅专注又愤怒地打完了两把游戏——两把都输了。最后,她忍不住打开麦克风交流:“为什么不把那把枪给我!我都听到了他的位置!”
对方似乎打字说了一句很不动听的话。
明琅冷笑一声:“因为我在现实中摸过真的,蠢货!”
她退出游戏,把手机丢给沈澹月:“不玩了,队友蠢得我想杀人!”
她怒气冲冲地拿起战斧牛排,一口咬了上去。
沈澹月的头微微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简单检查了一遍。
她没有入侵任何网络设备,似乎真的只打了两把游戏。
难道她向跟她玩游戏的人,传输了什么隐秘的消息?
于是,在明琅大快朵颐的时候,沈澹月开始翻看她的战绩信息。
最早的游戏记录,可以追溯到4月19日,她刚醒来,被误抓进监狱的第二天。
后来,她整天无所事事,只能玩游戏度日。
沈澹月发现,她几乎每一把游戏战绩,都会出现一个ID叫“JiangKou”的人。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一起打十多把游戏,从白天打到晚上。
一开始,明琅总是开局即死,但因为这个游戏细节极其逼真,所有枪械都是按照现实中的枪械一比一还原建模。
所以,哪怕没有恢复记忆,明琅也能根据直觉, 成为全场击杀最多的存在。
随着她段位越来越高, “JiangKou”击杀数逐渐下降,到最后每场几乎只能杀一两个人。
明琅却只跟这个人进入游戏。
沈澹月立即联想到了网恋。
现在是2087年,网恋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普遍。
相较于从前,人们可以在网上做更多事情,不仅可以面对面交流,还可以接吻,甚至利用虚拟形象……苟-合。
他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她却用来跟网恋对象谈情说爱。
如果不是他今天一时兴起,带她出来用餐,可能都不知道她跟一个陌生男子玩了这么久的游戏。
从四月份,一起玩到七月份。
接下来是什么?
在网上买房子,花钱装修买家具,邀请一群陌生网友参加婚礼,然后生一个游戏公司用来骗钱的婴儿建模?
按照游戏公司的套路,想要让游戏里的婴儿顺利长大,必须大把大把地充钱。
接下来,她说不定会跟他借钱,来喂养游戏里跟奸夫生下的孩子。
沈澹月盯着“JiangKou”的资料看了许久,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审问道:“这人是谁?”
明琅啃牛排的时候,抽空一瞥:“网友。游戏玩得差就算了,还爱吹牛逼。我说我摸过真枪,她非说她也摸过。”
她喝了口果汁,愤愤地说:“摸过真枪都玩得那么烂,那她这辈子估计跟射击无缘了!或者等生物科技的AI上线帮她瞄准。”
沈澹月觉得这是借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他玩?”
明琅一脸莫名其妙:“因为我游戏的登陆地点是反公司联盟,只有她愿意跟我玩游戏。否则要么打得还不如她,要么是地痞流氓,一上来就调-情。”
沈澹月倏地攥紧手机,冷淡地说:“我不想听你们的相处细节。”
“……是你一定要问。”明琅再次发出疑问,“你今天到底在犯什么病?”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沈澹月寒声说道,“但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他是你的网恋对象吗?”
明琅:“……………………”
她终于一口果汁尽数喷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