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不见 作品

第12章 Chapter 12

依然是那个昏暗的诡异的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天花板显示时间的电子屏散发着猩红的光芒。

沈末呼吸断断续续,惊惶地徘徊在这条走廊上寻找出口,周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二手烟味,他呛得直不起身子,直到听见离他最近的病房里传出一阵啜泣。

是一个女人在哭。

沈末后背有些发冷,他僵硬扭过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里面病床上坐着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人。

女人眼尾有颗泪痣,凌乱的长发粘在那张惨白瘦削的脸上,她手里拿着一束纯白的荼蘼花,一边哭一边抚摸着即将枯萎凋零的花瓣。

看到这一幕,沈末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攫住,身体也动弹不得。

女人的哭声没持续多久就停止了,沈末看见她抹了把眼泪,动作缓慢放下花,静默片刻,忽然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沈末瞳孔一缩,听到了女人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沈末昨晚回到家后,躺在床上睡不着,凌晨五点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噩梦不断,不到六点又醒了。

怕再做梦,沈末没有继续睡,他去书房打开电脑,准备看会儿与男性怀孕相关的资料,并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医生。

事已至此,沈末尽管再排斥,也不得不去面对。

没看多久,沈末电脑屏幕右下角开始闪烁,显示收到了一封邮件,现在是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他?

沈末点开了邮箱,看清发件人是谁后,沈末心神猛地一震,盯着那几个字母久久无法回神。

【luna】

这位就是沈末当年在蒙面酒吧认识并一见倾心的人,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

不过可笑的是,沈末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名,luna只是他的邮箱昵称。

沈末对此始终抱有疑问,luna,露娜,这明显是一个外国女人的名字,但他从没问过对方为什么用这个昵称,也不想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没到能打探彼此秘密的地步。

【luna】人在国外,和国内有时差,现在这个时间点联系沈末并不稀奇。

沈末心跳得很快,呼吸变得急促,他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开了邮件。

【luna】:

看你在线,失眠了?要我陪你聊聊天吗^_^

沈末逐字逐句读完,猛然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鼻子止不住地发酸,咬紧了唇肉,冰凉的手指僵在键盘上方,迟迟没动。

他要怎么回复?说自己刚被检查出怀孕了?

在这之前,沈末还幻想过他和【luna】会不会有一天重逢,表达对彼此的思念。

可现在,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羞耻,难堪,不甘,沈末快要被这些情绪淹没。

沈末对待爱情,奉行的是完美主义,希望自己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和另一半相处,而不是如今这具异于常人的身体,着实有失体面。

电脑屏幕冰冷的蓝光将沈末的脸庞照得分外苍白,他眼眶有些湿润。

沈末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回复【luna】。他想让自己再冷静一段时间,给他们的关系重新定位,等理顺了再回复。

沈末关掉电脑,拖着步子去到卫生间,打开灯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浮肿,脸色发白,刘海乱糟糟地耷拉在额前,像是生了场大病,状态很差。

接着他目光向下,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就像做实验,无非是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这两个环节不断地循环着,每天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眼下他的人生不过是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而且解决方案都已经有了,找医生做个手术就行。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很轻松,并准备攻克下一个难题才对。

可事实上,即便过去一整夜,他依然没能从怀孕这件事走出来,并且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luna】邮件的影响,他变得更加烦闷,身体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也许只有尽快把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他才会好受一些。

这想法一出现,沈末心里猝然咯噔一下,丝丝森寒的凉意从脚底涌了上来,令他头皮发麻。

东西?他刚才把肚子里的胎儿称为东西?

镜子里的他脸庞开始扭曲,错位,最终和他母亲的脸无限重合。

他母亲当初就是这么称呼他的,而现在,他又这么称呼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刻,沈末除了终于理解他母亲当年的心境外,也同样惊骇意识到,他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另一个“沈末”。

沈末盯着镜中的自己,心底簌然泛起一股深深的罪恶感,他不敢再看小腹一眼,迅速洗漱完,仓惶逃出了卫生间。

今天周末,虽没有教学工作,沈末还是早早出了门,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怕胡思乱想。

沈末打算去实验室,加快课题进度,早一天结束,就能少和越衡川待一天。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沈末刚下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以及一见他就立马下车的越衡川。

现在才六点,天都还没大亮,越衡川怎么在这儿?彻夜蹲守?

沈末站在原地,冷淡看着向他走近的越衡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越衡川温声问候:“早上好,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了?吃早饭了吗?”

沈末此刻不太想理他,随口嗯了声就绕道走了。

“等一下。”越衡川挽留,并连忙将胳膊探进车窗,从车里取出一个橘黄色的小碎花布包给沈末。

沈末认识这个包,昨天下午的小米粥就装在这里面,当然,还有那几块煎牛排。

现在他还挺感谢那几块牛肉,如果不是它们,他可能直到等肚子大到超出正常范围了,才会重视起来去医院,到那时再检查出怀孕,会更麻烦。

“这个拿着,今天的早餐,”越衡川将小布包递给沈末:“现在你吃普通的饭容易反胃,这是专门搭配的,你尝尝,应该可以缓解一些。”

沈末垂眸瞧着悬空的小布包,没接,沉默两秒后淡淡拒绝:“不用,我会自己找东西吃,还有,”沈末抿了抿唇:“以后少见面吧。”

沈末的心还很乱,实在没精力应付越衡川,而且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越衡川这样会让他产生负担。

沈末以为自己说的话够决绝了,一片好心被嫌弃,正常人肯定会扭头就走。

但没想到,越衡川只是微愣了一瞬,脸上没有丝毫不忿,拉起他的手,坚持把小布包交给他,低声说:“不想见我没关系,饭记得吃。”

说完,越衡川深深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从他面前消失了。

清晨的风很轻,吹过沈末的脸庞时,裹挟着一丝他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清新木质香,手心的小碎花布包还带着越衡川的余温,这丝微弱的温度透过皮肤肌理,一路蔓延到了他心里。

沈末因为这丝微妙的感觉出了会儿神,直到身后响起汽车的引擎声,他才后知后觉想把小布包还给越衡川,但已经来不及了,车已经开走了。

沈末无法,最终只得提着早餐去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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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越衡川把车停到路边,脸色微沉,胳膊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缓慢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这是他在思索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

少顷,他面无表情拨了通电话,对方很久才接。

听筒传出谢直有气无力的骂声:“你他妈这个点打电话催命啊,好不容易周末,让不让人睡……”

越衡川打断他:“起床,去学校实验室,立刻。”

“什么?实验室?实验样本出问题了?仪器被偷了?数据被毁了?”

“不是,去帮我看看沈末吃没吃饭。”

空气静了两秒。

紧接着,谢直发出了崩溃的声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