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香 作品
第90章 临别
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稍一放低姿态, 便哄得她从头软到了脚。
她咬着唇, 不知该气他太懂得拿捏他, 还是该气自己太过心软。
只是陆缙也有失手的时候,当日离开后,府里便意外迭起。
裴时序的身份暴露后, 大街小巷皆在窃窃私语。
幸而当初有陆缙强硬阻拦, 是以外界大多人都只当裴时序是国公府远亲。
但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 自己人却是骗不住的。
流言传开后,为防圣人猜疑, 长公主连夜进宫面圣, 将一切解释清楚。
陆骥醒后,也立即进了宫递了请罪折,将外室之事及裴时序的身份一一坦白。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替他南征北战, 立下无数战功的股肱之臣, 魏帝震怒, 一把掀翻了桌案,劈头盖脸将折子砸了陆骥一身。
“你实在太让朕失望!”
陆骥俯首大拜, 以额触地,将一切错失揽下。
“一切皆是臣之过, 是臣对不住公主,也是臣教子不严, 但臣并不知三郎身份, 绝无二心, 还望陛下明鉴。”
“你若是有此心,朕当即便砍了你!”
魏帝怒指,连胡须都气的微微颤着。
然即便怒极,他却深知陆骥不过是愚孝,的确不可能有异心。
可恨,又实在可怜。
此刻西南大乱,正是用人之际,论资历,论对西南局势的熟悉,朝中无人能超陆骥。
魏帝为人兄长,自然恨不得将陆骥大卸八块,但身为君王,却知当前只有他最合适出征。
魏帝连番斥骂,骂的陆骥头也不抬,殿中宫人个个皆是敛声屏气。
之后,他抵拳咳了咳,方收了声音,又看向长公主:“平阳,骂也骂了,罚也罚了,陆骥虽有错,但这些年也只这一桩事对不住你,且不过一个外室,又早已没了,你们已风雨半生,依我看,此事便就此揭过去吧。”
长公主早已料到是劝和不劝分。
这天底下的男子皆是一样,惯会包庇男子。
身份越是高,越是如此。
什么情啊义啊,皆敌不过利。
这便是她迟迟不提的缘由。
沉默许久,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陆骥却先她一步:“此事是臣对不住公主,臣当年求娶时曾当众说过除公主外此生不会再纳旁人,臣终究还是违诺了,伤了公主的心。”
说罢,陆骥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书信,递呈于长公主。
“此为和离书一封,臣只愿公主顺遂舒心,倘若和离能让公主开怀,臣便和离。且这一切皆是由臣而起,臣愿领兵征讨平南王,平定西南,恳请陛下应允。”
陆骥一字一句,字字带了血气,说完大拜伏地,重重叩首。
长公主微微侧目。
魏帝一时也缄默不语。
许久之后,魏帝看向长公主:“平阳,你当真要和离?”
长公主这些日子来清瘦许多,眼底早已不复清明,却前所未有的坚韧。
她看了眼陆骥,许久,还是伸手接过了和离书:“是。”
她两指捏住信封的时候,陆骥倏地握紧不放。
两人对视,一个漠然,一个不舍
看了眼长公主鬓间的白发,陆骥终于还是缓缓松了手。
魏帝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再劝,只让内侍拿了印,重重盖上。
自此,和离方成。
陆骥也定于月底出征西南。
当初,长公主成婚时原是有公主府的,只是与陆骥情深,故而并未居于公主府,反入了国公府。
如今,既已和离,她也该搬出去。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从宫里出来后,刚回府,尚未来得及公布和离之事,卧榻许久的老太太便不行了。
回光返照之时,得知了裴时序的身份,她急促地呼吸,枯瘦的手攥着长公主攥的死紧,眼底泌出混浊的泪,仿佛在悔恨,又像在挽留,口中含糊不清。
“母亲,你想说什么?”陆骥扑过去。
老太太却只张着唇,死死盯着长公主,仿佛在请她宽宥。
长公主原以为自己恨极了这个毁了她半生,害了两代不得安宁的婆母,但此刻看着她枯瘦如柴,深受打击的样子,却只想到了自食其果,默不作声。
老太太迟迟等不到回音,再细瞧,看见了她手中的和离书,一口痰堵在嗓子里,瞪着眼生生断了气。
“母亲!”陆骥伏在榻前,恸哭不已。
长公主却只伸手缓缓阖上了老太太的眼。
人死如灯灭,老太太真的死了,她心底并不觉高兴,也不觉伤悲。
只觉得漠然,还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只是如今陆缙已休妻,二房三房皆是庶子,老太太一死,府里没个操持的,他们父子又都将出征,为了陆缙能安心整军赴任,长公主便暂且按下了和离书,操持起了丧事。
想着陆缙得胜后才公开。
毕竟是老国公夫人,满身诰命,生前繁华,死后亦是享尽哀荣。
丧事办的极为浩大,出殡当日,国公府聚集了大半个上京的显贵。
按理,丧母后,陆骥应当丁忧三年,罢官为母服丧,但墨绖从戎,西南战况吃紧,办完丧事后,陆骥便夺情起复,领兵出征。
陆缙亦是,虽需为祖母服丧一年,但金革之事不避,便以日代月,半月后丧满,以绥州宣抚使加平寇左将军,领三万厢军出征。
战事惶惶,加之丧事繁忙,陆缙忙得不可开交。
江晚吟腿脚不便,加之落了水,需喝补汤和受暖,陆缙也不许她冒着风雪乱跑。
这么一来,除却老太太暴毙当晚,江晚吟抱着陆缙坐了一整夜,这大半月来他们鲜少见面,更不可亲近。
先时说的自然也成了空。
偶尔匆匆擦身而过,陆缙也只能克制地握握江晚吟指尖,或替她紧紧披风,两人于无人处抱紧,简短的温存。
日子一直到了出征的前一日,陆缙丧期满,大军也整顿好,他方空下来。
江晚吟养好伤以后,这一月来也在替陆缙缝制冬衣和护膝,前前后后,不知不觉竟做了十余件。
这一日傍晚又做好一件护膝后,窗外久违地下起了雪。
大雪纷纷,四下皆白,国公府里难得安静下来。
江晚吟领着晴翠带着做好的护膝到前院送给陆缙。
一路上,远远的看着黛瓦被白雪一点点覆盖,她眼底涌上一丝怅然。
从梅雨到凛冬,她来时缠-绵的雨丝化成了雪剑,氤-氲的潮气也变成了肃杀的寒风。
短短半年,物是人非,天翻地覆,她好似跌入了一场极致绚烂的浮华梦。
梦醒后,她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走的走,死的死,分的分,散的散,来来去去,繁花落尽,所有的爱恨纠葛,被茫茫的大雪一覆盖……好似都淡了。
到了前院,江晚吟看着小厮搭着梯子取下檐角的白幔,缓缓收回了眼神。
不巧,她过去的时候,陆缙正在沐浴。
时隔大半月没亲近,一来便恰好碰上这样的时候,倒显得她有些刻意了。
江晚吟搁下东西,赶紧要走,陆缙却叫住了她。
“进来,替我按按。”
声音磁沉,沾着些许疲累。
江晚吟脚步顿时挪不动。
犹豫片刻,还是搁下了东西进去。
虽是隆冬,但退思堂里地龙烧的极热,净室里满是水汽。
陆缙靠在胡桃木的浴桶上,眼微微阖着,双臂随意搭在桶壁,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腰腹往下没去。
江晚吟一掀开帘子,连忙低了头,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陆缙却格外坦然,沉沉地叫了她一声:“怎么不来,脚被黏住了?”
江晚吟微微懊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按哪里?”
“你猜?”陆缙唇角微翘。
江晚吟脸一烫,拔腿便要走,却被陆缙伸出沾水的手一把捞住她的腰。
“我说的是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陆缙从喉间低笑一声。
江晚吟扭头:“没哪里。”
都这么多回了,面皮还是那么薄,陆缙低笑,却也没逼她,拉着她纤细的手搭到肩上,当真有几分疲累:“真的疼,按按。”
江晚吟看见一道被盔甲勒出的红痕,顿时心便软了,五指搭上去,缓缓地揉:“这样成吗?”
“再用点力。”陆缙阖着眼。
江晚吟又加了些力。
“不够。”陆缙仍是不满意。
江晚吟咬着唇,只好又多使了些力气。
陆缙却反问:“没吃饭?”
江晚吟揉了揉发红的手指:“明明是你肩膀太硬……”
她暗自腹诽,也不知陆缙怎么长的,浑身硬邦邦的,按了好一会儿,他没什么反应,她额上反倒出了汗,手指都被硌痛了。
“没用。”陆缙失笑。
他从前总是在榻上这么说她,江晚吟脸一烫,瞬间缩了手,却反被陆缙握住指尖。
“好了,不闹你,替我擦洗擦洗。”
江晚吟不肯,他便攥着她的手不放,僵持了片刻,她到底还是拿起了帕子。
只是擦过每回都险险避过腹下,匆匆擦洗后,她赶紧丢了帕子要走。
陆缙却不许,直接按住她的手没入水中:“没洗干净,谁让你走了?”
江晚吟被他一拉,大半身子险些跌进桶里,赶紧撑在了他肩上。
眼睛却不敢低,只说:“你叫康平他们来,或者叫个女使。”
“什么女使,哪儿还有人?”陆缙看她一眼。
江晚吟回头一看,才发觉不知何时退思堂里已经没人了,甚至连晴翠都不见了。
非但如此,门也贴心地关紧了。
这些刁仆,必是吃准她今晚走不掉了。
江晚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气,微微抿着唇:“今晚公主设了宴呢……”
“母亲会明白的。”
陆缙仍是不放,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她,看的人心惊。
江晚吟顿时更窘,她一探身,一截修长的脖颈正横在陆缙眼前,莹白如玉,陆缙喉结滚了下,伸手缓缓抚上去,声音低下去:“大半月了,腿好了吗?”
江晚吟脖颈一痒,偏开头:“没。”
陆缙微凉的手顺着她颈线往下,滑到了衣领交缝处,本是要直接撕开,闻言克制地停住,生生压下去,声音隐忍:“真没假没?阿吟,我明早便要走了。”
江晚吟瞥了眼他用力到泛白的指骨,到底还是没忍心,轻轻改了口:“好了。”
这一声答应,江晚吟猝不及防直接被拽进了浴桶里,仰跌在他身上。
她赶紧往上攀,湿透的衣服却反在挣扎间往下一拉,正好卡在她腰上,紧紧箍住她双臂。
趁着江晚吟动弹不得,陆缙直接将她反压在浴桶上。
霎时,浴桶里溅出一大滩水花。
江晚吟仰头,手指攥紧了桶沿,脑中却还惦记长公主的家宴,绷的极紧。
果然,没多久,立雪堂便派了人来。
刚进院中,却瞧见康平等人罕见地不在廊下,反倒是晴翠,正在耳房烤火。
周嬷嬷眼皮跳了跳:“江娘子在?”
晴翠点点头。
周嬷嬷看了眼紧闭的门,了然地一笑,很识趣地又折了回去。
江晚吟听见了交谈声,愈发窘迫,想挣扎着往外爬,却反被陆缙又拖回了水里。
呛了好大一口,连头发丝都湿尽。
当她快窒息时,陆缙方抚着她湿透的鬓发疼惜地吻了吻,抱了她出去。
这一路愈发难捱,从净室路过桌子,到了榻上,一路上都蜿蜒着湿透的衣裙拖出的水迹。
江晚吟欲哭无泪,唇角几乎快咬出血,到了今晚她方知道他从前皆是在手下留情。
然无论她如何讨好,眼角都红了,陆缙只一句“受着”,仿佛要把她生生融进骨血里,又好似要在她身上印满他的气味,处处浸透,难舍难分,一直深入骨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