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香 作品
第96章 蔓延
但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还是极为出乎人意料。
钱副将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摇头:“尚未。随军的大夫里有个资历极老的,说癸酉年绥州曾有过一次洪水,水患过后爆发了时疫,温气疫疠,千户灭门,那一回死了上万人,震动朝野。这一回的病症,同那一年的瘟疫,症状极像。”
绥州大疫,死亡枕藉,十室九空,鼎鼎大名,陆缙自然听过。
如今战乱未平,再加上时疫,本就动荡的西南怕是要沦为人间炼狱了。
陆缙缓缓负手,眉梢冷峭:“有多少人出现症状了,是何表现?”
“前日大约五六个,昨日增了一倍,今日已经有二十多,皆是先干咳,后高热,持续不退,直把人烧的四肢抽搐,昏厥不醒。胡大夫说,这症状看起来比之当年的绥州还要严重。钱副将越说,心里越没底,“恐怕不容乐观。”
“知道了。”陆缙沉声,眉间却微微蹙着,语气低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如今,他们大军压境,只等着天回暖,雪化之后便大举攻山,收拾残局。
“除了营地,别的地方可曾有类似的消息?陆缙抬了下眼。
“现在派人去打听打听,尤其绥州州城和周边几个州。陆缙吩咐。
说完,又补了句:“勿要张扬,以免动摇军心。”
暂时交代完之后,陆缙又道:“你先去外面守着,我换身衣裳,待会儿一起去看看。”
“局势尚不明,您亲自去,恐会有危险,要不”钱副将试图劝谏。
“无妨。”陆缙打断,“事关重大,我亲自过去。”
“是。”钱副将便只好暂且出去,退后时,风拂动帘子,他隐约看到了帘后地上堆着一件鹅黄的裙衫,分明是女子的。
他眼皮跳了下,状似不知地掀了帐子出去。
陆缙摁了下眉心,也快步回了帘后,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一件件穿好。
江晚吟半跪在榻边,替他扣着腰带。
衣服穿好的时候,陆缙握着江晚吟的肩将人放倒,掖好了被角:“你先睡,我去看看。
江晚吟不肯,爬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别闹,外边恐是瘟疫,不可小觑。”
江晚吟却又抱上他手臂:“我知道,所以才要去。”
并未迟疑,她抬眼看向陆缙,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其实,当年,哥哥曾与我说过,他母亲当年便是积劳成疾,死于当时的一场瘟疫,我曾经也亲眼见过那场瘟疫,你让我去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当听到裴絮当年是死于瘟疫时,陆缙一顿,猜疑又加重三分。
但神色仍是没半分松动,只揉揉江晚吟发顶:“知道了,你躺下,瘟疫会传人,此事与你无关。”
江晚吟却摇头:“若真是瘟疫,迟早是免不了的,我远远的看一眼,成吗?”
“不许去。”
陆缙一贯纵着她,这回却无论如何不许,直接吹灭了灯。
“先睡,等我回来。”
江晚吟伸手去拉,却只扯到了一片衣角,眼底落寞,只好又躺下。
前前后后不到一刻钟,此刻,收容伤兵的营帐里已经人心惶惶。
有个本就断了一条腿的士兵不巧也患了疫症,高烧惊厥,骤然猝死过去,死前喷了一大口血,溅的帐子上猩红一片帐内瞬间大乱。
出现症状的士卒,蜷着身子直哆嗦。
尚未出现症状的,发了疯似的挤在帐前,嚷着要出去。
“死人了!”
“我没病,快放我出去!”
“这是瘟疫!”
“退后!”
守在帐子前的士兵大喝,长矛一交错,死死地挡住门。
却反倒激的里面的人反应愈发激烈。
眼看要动起手来时,钱副将陪着一身玄色劲装的陆缙一同到了帐前。
看见骚乱,钱副将立即断喝一声:你们这什么做什么,反了不成?”
几个士卒看见钱副将,又看见陆缙亲自来了,赶紧跪下:“将军,我们不想死!
陆缙扫视一圈,正看见那暴毙的士卒和帐上飞溅的血,面色愈发凝重。
声音却仍是镇定。
他抬手制住如临大敌的守卫,上前一步:“病因仍在查,你们不必忧心,无论是与否,我皆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三月来,这些人跟着陆缙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自然明白他一贯说到做到。
几个人闻言原本躁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只跪地应是。
又走了几个帐子,安抚完患病的士卒,陆缙扫了一眼那病死的人,命人抬起去就地火化。
而后,令人用石灰将帐子彻底消杀一遍,又吩咐周围的营帐撤离,暂时将这群患病之人与普通士卒隔开。
随行的医官一看陆缙利落又直接的做法,便明白他是个有经验的,上前递上了用纱布缝制的面罩。
“将军,据卑职观测,此病大约是经由飞沫相传,需覆面方能隔绝。”
好。陆缙接过后,又令人连夜赶制,分发三军。
军中寻常的补给还算充裕,但布匹并不丰,刚好林氏开的是布行,除了捐赠春衣,又另外送了几十匹纱布来,刚好派上了用场。
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确认是疫症么?”陆缙一贯谨慎。
胡大夫忙拱手:“随行的医官皆是从上京来的,鲜少接触疫病,先前老夫还忧心是否是误诊,但刚刚又找了几个当年经历过绥州大疫的人,他们皆说这病症同当初相像,且这病传人如此之快,多半是差不离了。”
胡大夫一下定论,在场人心底皆是一沉。
果真是瘟疫,西南,怕是要大乱了。
既已基本确证,眼下需尽快溯源,隔断一切。
第一个患上此病的人是谁?是如何患上的,先前他又接触过那些人?
陆缙一件一件的吩咐着,命人去查。
这一查不要紧,没多久,查出来的结果令人大惊失色。
头一个患病的竟是个俘虏,刚十六岁,正巧是从巴山上逃下来的。
胡大夫思忖道:“虽是疫症,但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西南一带毒物最是多,那群人又最是心狠手辣,不分是非,此事会否是红莲教义军故意养出来的,有意在这个时候投毒,阻止咱们攻山?”
“不是无可能。”陆缙淡淡嗯一声。
自从知道了裴絮的死法之后,他便起了猜疑。
于是便命人去问问那第一个发病的人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那士兵还是个少年,烧的浑身虚脱,勉力回想着:“当时捆着我的绳索断了,我一路避着人,从山林里逃了回来。”
“断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绳索刚好断了,刚好一路上都无人撞见,这孩子,分明是故意被放回来的。
恐怕,早在他被放回之前便被人下了毒了。
难怪,如今天已回暖,平南王又被围,裴时序却丝毫没有异动。
他分明是留了后手了。
只是瘟疫一旦蔓延开,危及的可不止是军队,而是整个西南,甚至全天下。
这才刚刚三日,便有人暴毙,此次瘟疫蔓延速度如此之快,发病如此汹涌,比之当年的绥州大疫还要可怖,到时恐会生灵涂炭。
胡大夫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寻常百姓动手啊。”
折腾了半夜,此时,刚刚派去附近州城探听消息的人也收到了信鸽,说是州城内一切如常,并未发现异样。
如此一来,又添一分确证。
陆缙未再犹豫,迅速命人排查军中所有出现症状之人,收容到疠所,与众人隔开。
又当即叫了所有副将和主事的将领到了主帐。
一群人深夜被叫起,眼角还耷拉着。
再一听到瘟疫,瞬间个个绷紧了神,分坐在营帐两侧的圈椅上。
陆缙坐在上首,命胡大夫将刚刚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疯了,这人简直是疯子!赵监军大骂,“他这是要拉全天下陪葬啊!”
几个副将也跟着怒斥。
江晚吟并未睡,当听到外面的动静时,缓缓睁开了眼,亦是没料到裴时序竟已淡漠到如此地步,全然视人命如草芥。
说话间,疠所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排查出上百个出现寒症的人。
且又有一个患了病体弱的士卒生生咳血身亡。
众人闻言愈发沉重。
陆缙点了几位医官出来:“此次的疫症你们可有办法?”
“这疫症来势汹汹,我等医术不精,暂未寻到治法,只按照风寒之症和先前绥州的方子暂时抑制,但此法治标不治本,若是没有解药,恐怕迟早会蔓延开。”
领头的胡大夫面露惭色。
“没有法子?赵监军性急,噌的站了起来,“可如今已经是发病的第三日了,这些人这几日来与军中的将士们一起同吃同住,不知接触了多少人,虽则目前只有二三十人有了症状,但实则患病之人恐怕早已不知凡几。”
“是啊,听闻这疫症又是同绥州当年一样,经由言谈飞沫相传,这可如何防的住?”
“已经得了病又该如何是好?就地焚烧?”
“如今咱们大军有三万之众,光是巴山脚下,便驻扎了五千,军中密集,一旦蔓延开,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正是,我看到时莫说是攻山,只怕倒下的先是咱们了!”
“那你说如何是好,难不成,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要退兵,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我何时说退兵了?”
“你分明是觉着自己年纪大了,染了病第一个要出事,贪生怕死,不肯久留罢了!”
“你”
在场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却互相攻讦,没一个人能拿出办法。
江晚吟站在帘后,心里缓缓冒出一个念头,她掀开帘,透过帘缝看了一眼,却见陆缙神色不变,只端坐着,任凭他们吵闹。
好半晌,众人吵的口干舌燥,天已将明的时候,陆缙捏着杯子,抿了一口,重重放下。
“吵完了?”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都下去。”
陆缙斥道,疲倦地摁摁眉心。
此时,另有一双柔软的手搭到他眉上,缓缓地揉。
“累吗?”
“怎么还不睡?”陆缙按住她的手。
“睡不着。”江晚吟环住他的颈。
陆缙没再说什么,搭在她腰上的手一勾,揽着人坐到他膝上,将塞在江晚吟身底的里衣拉出来,一手掰开她膝弯,细致地擦了擦,确认她身上没残留他的味道。
“天晚了,不便沐浴,今晚先将就着睡。”
说罢,陆缙拍拍她的腰,要将人抱回去。
江晚吟却不肯,她攥住陆缙的手:“我兴许能帮到你。”
“你?”陆缙抬眼。
江晚吟解下了收在荷包里的玉,解释道:“其实不久前,哥哥刚托人给我送过生辰礼。旁人他不在意,倘若我也染上了疫病,他兴许,会拿出药来。”
“我想试一试,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