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十危 作品

第128章 病秧子(08)

 王妄的手工活不是很好, 他的囍字剪得有许多纸屑豁口,破破烂烂的,但他的笑容相当的灿烂, 他高兴得都露出了一口白牙。

 宫里人是不许这么笑的, 刚进来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可能会没规矩地呲着牙笑,但教习嬷嬷会让他们改掉这个在宫里上不了台面的习惯。

 陈幺没见过有人这么笑, 他才知道原来这才是笑。

 长寿也在书房里,他是被王妄叫进来的, 王妄叫他拿来剪刀和红纸,非要剪一个囍字,他再三告诫王妄小主子不会喜欢,但王妄坚持。

 他在陈幺进来的时候就自觉地跪到了地上,低着头畏缩着,小主子从来不喜欢这些没有实用的东西,福寿殿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陈幺这个年纪该有的小玩意。

 福全处理好了王御医的事才过来,他比陈幺晚了两步, 他看见陈幺接过了王妄递给他的囍字, 他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红双喜、红双喜, 这会是福寿殿的另一个小主人吗?

 王妄醒了后没找到陈幺,他让长寿带他找,长寿却死活不愿意,不然这个囍字合该他们一起剪的,不过现在也不晚:“幺幺。”

 他自诩为已经是个大丈夫了,但还是把陈幺当小孩, “这好看吗?”他看着陈幺, 目含期待, 循循善诱, “要不要我教你啊?”

 陈幺还捏着那个囍字,他难得下地走,走得并不快:“不玩。”

 王妄知道自己会遭到拒绝,但他别的没有,就是脸皮厚,他跟在陈幺屁股后面:“一起玩嘛,很好玩的。”

 他们刚走到玉榻前面,长生就又跳了下来,不用想他就知道长生是要抱他媳妇,“曹长生!”

 长生是不想搭理王妄的,但王妄就是能让他忍不住开口:“你不要胡言乱语。”

 他与他姐姐长命都是孤儿,并无姓氏。

 “我胡说什么了,你自己没有媳妇吗?为什么要抱我的媳妇。”王妄把脑袋都昂起来了,发现自己还是没有长生有气势,身高真是男人永远的痛,他偷偷垫脚,“有些人自己不要脸,还装着一副大义凛然、迫不得已的模样,真是面目可憎到让人作呕。”

 “……”

 什么时候他只是伺候主子真的好像夺人之妻了?

 长生觉得自己绝对是被王妄喊曹贼喊的了……王妄怎么可能配得上小主子,他充其量就是个暖床的,他想骂回去,但暗卫的嘴皮子肯定没有一个在乡下混大的人能说,他憋了半天,只得冷冷道,“无耻。”

 王妄哼了声:“曹长生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无耻。”

 长生的眉毛都拧起来了,声音也更冷了:“我不姓曹。”

 “你不姓曹你姓什么。”王妄懒得跟长生多说,他还撸了下袖子,“幺幺是想上去吗?我抱你。”

 陈幺觉得王妄自己爬上去都费劲,他看了眼王妄偷偷地踮起的脚,再次拒绝了王妄:“不用。”不等王妄在说话,“长寿,脚踏。”

 跪着的长寿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奴才这就去。”

 王妄好不容易才击败了竞争对手:“幺幺……”

 陈幺没说话,他就看了眼王妄。

 王妄:“……”

 他知道陈幺已经让步了,自己再闹就是得寸进尺、不懂事了,虽然还是不太甘心,但还是老实了下来,“哦。”

 长寿小跑着抱来了个绣墩充当脚踏,他放下的时候还殷勤的用袖子擦了擦:“殿下,这儿。”

 书桌上摆着的不是书,就几张红纸和许多红纸的碎屑,再有就是把镶金手柄的小剪刀……王妄显然是剪了好些个才剪出来一个完整的囍。

 王妄见陈幺看着他用下的那些废料,有些腼腆地用手拢了下,推到了一边:“我其实也没试几次。”在陈幺面前,他总想表现得成熟稳重、无所不能,但事与愿违,他总看起来蠢蠢的,但他觉得这次肯定能翻盘了……上次没给陈幺念成书,他今天一定能教陈幺剪出个囍字,“我剪一个给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陈幺刚处理过一些事,还要听福全汇报情况,他偏头,精致小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不太高兴,但到底也没拒绝。

 钦天监已经不能为大临所用了,自然就应该除掉,他需要王妄,他得陪着王妄做这些无聊的事。

 王妄不觉得这是无聊的事,他真的高兴又雀跃,他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比他师父叫他练气的时候还认真,约莫两三分钟,他剪了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幺幺,看!”

 简单的人,快乐也简单,他不觉得自己剪的丑,他能剪出来、能把这个给陈幺,他就很高兴,“在我们那儿新婚都要贴这个的。”

 陈幺只是听着,并没有回应。

 王妄也不介意,他媳妇这么漂亮不喜欢说话又怎么了,就是个小哑巴他也愿意!他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囍放一边,盘着腿凑到了陈幺跟前:“我教你?”

 他就象征性地问了下,他把剪刀放陈幺手里,手把手教他,男孩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的,“先这样、再这样,别剪过了……过了,没事,我们再来。”

 剪刀是长寿特意找来的金剪子,好看又贵气,但再漂亮的剪刀也拯救不了手残,尤其是王妄这样还妄图手把手教陈幺的手残。

 折腾了一刻钟,他们终于快完成了。

 王妄剪到最后都不敢喘气了,一直到完成了才敢大喘气,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问长寿:“有浆糊吗?”

 长寿不敢不答:“现在是没……可以现熬。”

 王妄是一点都不客气:“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去吧。”

 长寿并没有直接去,他瞥了眼陈幺的脸色才道:“是。”

 福全在殿门口等着,一直没等到传召,他也不敢进去,见长寿出来连忙往前靠:“长寿,你去哪呢?”

 十一月的天,长寿抹了下汗:“去让厨房熬点浆糊。”

 福全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日子最难的时候,连树皮的都没得吃,他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浆糊还能用来粘对联,他又想起刚看到的那个囍。

 冷汗瞬间就沿着脊背就下来了,他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长寿,我要是不行了,你就看一下家里。”

 宫里就这日子,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长寿一怔,也没说福全胡思乱想:“行。”

 虽然没跟王忘接触多少,但他也知道了点王忘的秉性了,连长生大统领都敢直接呛声、不阴不阳……说好点并不好招惹,说难听点叫睚眦必报。

 都说当娘娘不好当,他们这些小人物更难,说不定哪天闭眼再睁眼就已经被扔到枯井里了。

 两人碰头也就匆匆两句话。

 福全擦了擦手汗,掐着点进去给陈幺送药,进了书房后他并不敢抬头,只是把碗高高举过头顶。

 王妄下榻去端碗:“这么快,天晚了吗?”

 福全告诉自己不要哆嗦:“是到点了。”

 酉时了啊。

 王妄端起碗才发现福全就送来了药:“备点小零嘴来。”他并没有过多责备福全,只是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怎么照顾他的。”

 福全忘了陈幺还能进些其他吃食了,他一心忧虑这王忘这事,到点了就光顾着把药送过来了,他磕头:“奴才……”

 王妄真觉得福全蠢:“还磕什么头,下去拿吧。”

 福全连忙爬起来,小碎步倒退着出去了。

 王妄自己还是个小孩,就不高,他站绣墩上喂陈幺:“喝药了。”

 陈幺已经不愿意再一勺子一勺子喝了,但他又不能主动提出来,他就张嘴长得慢了点,王妄把递出去的勺子又收了回去:“怕苦吗?”

 他也觉得这么喝药很苦,“我不喂你了,你能自己端着碗喝吗?”

 蹲在横梁上的长生神色又冷峻了点,在他心里,陈幺是无比尊贵的人,无论任何事都应该有人伺候,就应该有人伺候,他觉得王妄就是在挑事:“……”

 他印象里的殿下少言寡语、心思难测,高山仰止……忽略掉这些,陈幺还是个小孩,他自己捧起碗喝药还挺可爱的,模样很乖。

 王妄接过空碗放一边:“苦吗?”他知道自己说的废话,但他就是想说,他还给陈幺擦唇角,“好乖。”

 陈幺的睫毛往上点,瞳孔乌亮。

 王妄觉得他媳妇真的好漂亮,也真的好乖,他低头,羞答答道:“我可以亲你吗?”

 睡都睡过了,应该能亲吧。

 陈幺没回,他也没看王妄,他本来是坐着的,然后起身换成了跪坐:“大师傅。”

 王妄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气”,他正要回头。

 “王妄,见过大师傅。”

 王妄一滞,皱了下眉才跳下绣墩,他还昂着头:“见过大师傅。”

 长生和长命也下来了:“见过大师傅。”

 钦天监有数百人,但能被陈幺称为师傅就三位,他们就是站在凡俗顶端的相师,大师傅迈进书房:“臣听闻殿下身体抱恙。”

 大师傅也就三四十岁,眼眸深邃幽亮,两鬓微白,文质彬彬,“特来看望。”

 陈幺垂眼,恭敬道:“大师傅客气了。”

 进来的不只是大师傅,还有提着食盒的福全。

 福全战战兢兢地跟在大师傅后面,完全不敢言语。

 大师傅一眼就看到了王妄,他还走近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王妄头顶:“奇经异脉,命诡通天……殿下,他与臣有缘。”

 “不知殿下可否割爱,让他拜臣为师。”

 王妄汗毛都要炸了,但他动不了,之前跟长生顶多是斗嘴,他现在是真的是愤怒了,哪冒出来的鸟人张嘴就要收他当徒弟。

 陈幺还是没什么表情,他一向没什么表情,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他是九阳之体。”他说话没什么温度,“大师傅可以跟我交换。”

 “交换?”大师傅放开王妄,语气遗憾,“那就没办法了,九阳之体难得……”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殿下近日来可曾见过陛下?”

 见大师傅闭口不提王妄的事,陈幺也没有再谈:“并无。”

 大师傅可能是没想到,重复了声:“并无?”不等陈幺回答,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他也没有隐瞒,而是叹了下气,“臣昨日夜观星象,唯恐乌云压顶……殿下,臣告退。”

 大师傅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他来就是来关心一下陈幺是不是真的身体抱恙。

 王妄才能动,他不满地扭了下脖子:“他是谁,钦天监的?”

 不是说钦天监是狗屁不通的狗屎?

 怎么感觉还挺厉害的。

 陈幺在想大师傅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齐哥,是不是我那皇帝老子出问题了?总不能是以为我吃了点别的,他就要来敲打我吧。”

 系统:“两方面都有。”

 “……”陈幺同情了下陈五幺,“太惨了吧,他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吃点人吃的东西都要被敲打吗?”他其实已经看到福全提的食盒了,顿了下,“那我还能吃吗?”

 系统看出了陈幺的渴望:“吃吧。”

 陈幺放心了,他还笑嘻嘻:“那我吃啦,齐哥,有事你要替我担着哦。”

 虽然他不擅长宫斗,但他有齐哥呢,别看他齐哥有时候蠢萌地跟个智障似的,但非常擅长勾心斗角。

 系统声音沉稳:“行。”

 陈幺不禁想起了含笑半步癫的经典台词:“齐哥,你真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统!”

 王妄见陈幺不仅没回他的话,还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当即紧张地跑了过去:“幺幺?”他是真的担心,“吓着了?”

 幺幺没吓着,幺幺只是在跟他的齐哥在皮而已,陈幺回神:“没。”

 王妄没听:“肯定是吓着了。”他抱了下陈幺,还摸他的脑袋,“没事,别怕,夫君今晚陪你睡。”

 陈幺:“……”

 要不你还是去死好了。

 王妄心大,他又喊福全:“福全,摆饭。”

 福全立马躬身上前,陈幺喝药的点和用膳的点是挨着的,他刚去拿蜜饯的时候就顺便把饭菜也带了过来:“殿下,王御医交代过了,您没什么忌口的,用饭清淡些就好。”

 王妄净过手捏起一颗蜜饯喂给陈幺,跟个小大人似的:“先去一下苦味,不然等会儿吃什么都是苦的。”

 他喂完陈幺自己也吃饭,陈幺吃饭没什么说话的习惯,他也挺安静的。

 一直到福全把食盒收拾下去,王妄都很安静。

 饭后,陈幺照常看书,但他没看一会总觉得有哪不对劲,想了会,他终于想到了:“齐哥,他怎么没拦着我?”

 系统看了眼在一边托着下巴发呆王妄:“他在发呆。”

 “我当然知道他在发呆……”陈幺顿了下,“不会是因为我说要跟大师傅交换九阳之体吧?”

 系统沉吟了下:“有可能。”

 “权宜之计嘛。”

 陈幺翻了一页书,“我总不能在大师傅面前表现得太在乎他,不过他还是个小孩……他不知道我的苦心孤诣,我是理解的。”

 王妄一直安静到洗漱后一起和陈幺躺下。

 虽说是躺下了,但时间还早,只是陈幺的身体不允许他再坐着了,他拿着本书半躺着,侧脸的睫毛尤其的长。

 王妄看了眼陈幺,又看了眼陈幺,好半天才伸手:“晚了,休息吧。”

 陈幺见王妄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你生气了?”

 王妄疑惑嗯了声,他爬了起来:“我生气了吗?什么时候?”

 “刚刚。”

 陈幺对王妄所说的无量山、师父师兄很感兴趣,他不愿意和王妄产生隔阂,他放下书,看向王妄,声音有点软,“你都没和我说话。”

 “没说吗?”王妄想了下,好像是没说,但他觉得一本正经跟他说你都没跟我说话的幺幺好可爱,他也坐起来,他还戳了下陈幺的脸,“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话的啦,我在想事情。”

 跟陈幺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不一样,他的眼睛非常的锐利,很有狼性,叛逆到好像他的脊梁骨都是逆着长的,“我就是觉得我现在没什么用。”

 陈幺不太理解:“嗯?”

 王妄叹气,跟教小孩似的跟陈幺掰扯起来:“你看,我要是十六,我肯定会比长生高,至少也能抱的动你,能好好照顾你。”

 他掰着指头数,“我要是二十四,我相师一道肯定大成,能把你那个大师傅下油锅当油条炸了,但我现在只有八岁……幺幺。”

 “……我好想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