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54章 第 54 章



大陆籍导演直接绕过内地审查,放弃内地片场,直奔海外——这种事不是没有,但大部分导演和演员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明面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难处,也许主创团队会在海外频频得奖风光无限凯旋归来,但后续项目要想在内地立得稳、吃得开,就有些难度了。





一些无形的壁垒将降下,它们透明而坚硬,让你左支右绌、无法对抗、亦无法呐喊。





栗山愿意在艺术人生的末尾碰一碰这样的题材和尺度,一是仗了自己的地位和半生积累,想要硬碰硬,大不了硬着陆,二是都到了尽头边儿上了,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





“十一二年前,你还能跟着《漂花》一起到海外,十一二年后,差不多尺度的电影连立项都吃不准。”栗山掂起青瓷公道杯,脸上笑容未减:“可见诸事要趁早,想做就要做。”





《漂花》拍摄那年,应隐刚满十七岁,扮演一个女高中生。有一次放学,她去同学家里借作业,遇见他做雕塑匠人的养父。同学暗恋她,由这次开始,常邀请她来家里写作业、对答案、讲习互助。





他却不知道,在他家砌着柴窑的小房子中,他的女同学和他盛年但寡言的养父,已由对视到触碰,由触碰至拥吻。





膛灶火红地烧,他们沉默而汗津津,白棉布校服上沾满红泥灰。





这是部复杂而充满尺度的片子,小山村乡民无意识的凝视与恶,跨越年龄的背德之恋,纯洁与引诱,家乡的抱残守缺与外面大千世界的喧哗热闹。





“这里的池塘圆圆方方,外面的河流错综复杂。”





她不想去,他要她去。





那花终究顺着清澈河流漂向大山外,远离了她的柴窑。





这部片里,爱情,道德,善恶,引诱,都显得那么模糊,难以界定。他们台词很少,只有柴窑的火光和纠缠清晰深刻,于是人们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她,只知道她走后,他亲手雕刻的红泥花一朵一朵在河流上沉底。





应隐拍了这部片,成为许多文艺片导演的缪斯,但她后来再没接过同尺度的。她辗转喜剧片、动作片、市井片,少拍尺度戏、裸露戏,花了五年时间,才把“肉.欲”两字从她的标签中摘除。





再接尺度戏,是后来与沈籍的那部《凄美地》。





大上海是黎美坚回不去的黄粱梦,小港岛是黎美坚最后坠落的凄美地,她在这里被心爱的军官亲手杀死,子弹在她胸口开出一朵血玫瑰。





沈籍出不了戏,应隐能理解,死人一了百了,活人苦痛绵长。





“既然在内地连立项都成问题,那么,”应隐沉默很久后问,“您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正在接洽香港和台湾的出品方和国际发行代理,不过坦白讲,进度不算顺利。”栗山坦诚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想指定男女主角。你知道的,三番以外,我可以妥协,但男女主,我只选自己所想。”





栗山是国际名导,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座上宾,商业表现、奖项和口碑没有短板,能演他的主角,是平地飞升。





现如今他难得为一部艺术片求爷爷告奶奶,资本闻着腥味儿,不顺手拿捏一翻,听着都不像姓“资”的。





应隐笑了下:“都知道您拍片爱超支,这片子眼看着很难赚钱,要投资确实需要点魄力。”





她说着话,余光似笑非笑地瞥向庄缇文。





栗山不察,淡然答道:“所以如果今天把你敲定了,我才好继续谈接下来的东西。有你来演,在他们眼里也算是个保障,也省得他们蠢蠢欲动。”





“不试镜了?”应隐莞尔一笑:“您上次说年前试镜的。”





“我确实还邀请了几位女演员,不过你始终是第一人选,你答应,余下的试镜工作也就省了。”栗山悠然地跟她打着太极。





应隐若有所思,轻轻颔首,须臾,眼波和话锋都随之一转:“那么之前那部主旋律片……”





“怎么?”





“我想知道开机时间和排期。”





栗山抬眸瞥她一眼,斟茶的动作也是一顿:“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可以直说。”





“我想要那个女革命者的角色。”





“我说了,你演,对观众的说服成本太高。”





“难道还比不过阮曳在银幕上五官乱飞?”





话一出,余下的人都是轻轻一笑。





栗山对他们闹上热搜的事也有所耳闻,但不甚关心,此刻略笑了一笑,岔道:“你们也算同门,矛盾这么深?”





“哪里,我是对事不对人,实话实说。”





应隐一股子轻描淡写的正经:“她年轻,既然演古偶鲜灵,就该珍惜时间多演,也算造福观众。电影镜头有电影镜头的苛刻,电视里一分的呆,到银幕上就是十分。这么重要的大制作,这么好的班底,不就该尽善尽美?”





栗山哼笑一声,不置可否:“继续。”





“何况她跟宋时璋的关系,全国人民也都知道了。宋时璋是重要出品方,您和导演要看他的面子,大家都明白,但一个重要的革命者角色,让一个花边绯闻闹上热搜的女演员来演,多少有点可惜,我想这一点,上面应该也有意见。”





应隐唇角噙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她此刻面部神情柔和,让栗山以为那转瞬即逝的野心是他的错觉。





娱记什么时候会蹲拍到阮曳宋时璋,并不在应隐的掌控范围内,但既然在卡司官宣前拍到了,那她不顺手利用,都对不起这天时人和。





对面默不作声的沈聆,此刻目光流露出诧异。





她很敏锐。





这片子卡司原定上周官宣,因为阮曳的热搜而暂时搁置。对于她是否适合演这一角色,主创们和出品方们正在研判,宋时璋倒像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要跟谁争一口气似的,咬死了非她不可。





“你的花边也不少。”栗山推道。





“但事实证明,我跟宋时璋的绯闻都是假的,他们才是真的。”应隐轻松一笑。





栗山尚在思考,茶室内安静片刻,应隐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敛了锋芒,变了气质。





“栗老师,您不公平。”





她轻声,恰到好处的些微埋怨。





栗山有些不解,也有些猝不及防。





漂亮女人埋怨起人来,总是招人怜惜的。





他一笑:“我怎么不公平?”





“这部片风险有多大,您一清二楚。您尚且知道给自己找一部主旋律当保障,却不许我找个牢靠的保险。”





“这两部片的制作周期……”栗山原本想反驳,话至中途却断了。





她也没说错。虽然两部片子的制作周期、上映周期是完全错开的,但正因如此,才能当一当示好的橄榄枝。





“你想要的这个角色,戏份压缩在一起,预计要拍一周半。开机一月份。”他云淡风轻起来,公事公办,“你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应隐深吸一口气,笃定地说:“让我来。”





成了。





“那么这部《雪融化是青》……”





“一百万片酬两部,我买一赠一。”她破釜沉舟,掷地有声。





栗山一怔,目光愉悦兼而玩味:“这么讲来,你明年可是要喝西北风了。”





“哪里。”应隐莞尔一笑:“主业不赚副业赚,东边不亮,西边亮。”





·





作为副业、西边、帮她填补亏空的,商邵已经在海边庄园等了她两小时。





他在七点结束了公务,婉拒了一场晚餐和一场沙龙邀约,于七点四十五分抵家,……发现并没有人在等他。





算了,还是有的。商明宝一米六几的个子,跟屁虫一样,要无视也很难。





商明宝跟他一起用晚,喋喋不休了半刻钟,直到商邵放下筷子,叫她一声babe:“要么闭嘴,要么出去。”





商明宝抿一抿筷子尖,眼睛斜他:“我有一个解约消息,你要听吗?五百万。”





她现在学会了坐地起价,因为那一罐水果硬糖般的宝石实在刷新了她的三观。





想她为了五百万欠款撒娇撒痴,买一双几十万的鞋子还得找尽良辰吉日当借口,没想到她大哥为哄女明星笑一笑,几千万的弹珠眼也不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知道她今天解约。”商邵淡定地说。





见他不上钩,明宝摇头晃脑不慌不忙:“那我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一定得听。”





“什么?”





“一千万。”





商邵懒得理她,垂眸叹茶,“出去。”





“八百万。”





商邵波澜不惊,只顾喝他的茶。





“五百万。”商明宝咬牙,气势委顿下来:“不能再少了……”





“八十万。”





“……”





商邵这时候才抬眼看她。





他一手执碟,一手掂杯耳,勾起一侧唇笑了笑,搭着腿的姿态优雅,一股子怡然从容。





“消息过时了,就不值钱了。一分钟,你考虑好。”





商明宝一锤桌子霍然起身:“你!”





商邵略颔首,表示悉听尊便。





明宝好姑娘,能屈能伸,苍蝇小肉也是赚……





“成交。”她嘴巴一瘪,骂道:“臭混蛋。”





康叔在一旁听了全场,忍着笑将八十万从账户上转了出去。





“说吧。”商邵两指点点桌沿,白色衬衣袖口下露出一小截腕骨,蓝宝石手表镜面折射冷光,的确一副难伺候的资本家本色。





“有一部爱情片正在接洽应隐姐,你完咯,要送老婆进组跟别人谈恋爱咯。”商明宝幸灾乐祸。





“别乱叫。”商邵瞥她,提醒她的语气散漫。





“嘁。”明宝嘟囔一声,但也不太敢造次:“消息保真哦,我的眼线无孔不入,这个导演很厉害。”





“那对她来说是好事。”商邵八风不动,垂眸执壶,给自己添一杯茶。





拍一部爱情片而已,babe会认为这种事能让他方寸大乱,果然是细路妹。





“huh。”明宝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睨他:“我说厉害,不是指他成绩厉害,而是他调.教演员的方式厉害。他的上一部爱情电影,还是二三十年前。为了让男女主入戏,他把他们关在一个房间里,让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二十四小时。”





商邵:“……”





“而且他对自己作品要求十分严格,一场吻戏,如果氛围不对,他可以ng二十次,大哥哥,你知道ng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反复亲,反复亲,反复亲,亲二十次。”





商邵:“…………”





“当然啦,因为他是很厉害的导演,所以拍的片子,跟那些爱情轻喜剧也不同,也许尺度会很大,浓度会很高,到时候上映,全世界都会磕他们哦。”





商明宝挑一挑眉:“这些cp粉经久不衰,二十年后,还会为他们意难平,在他们心里,那个男演员才是应隐姐真正爱的人,而她身边站着的,不过是不够爱的将就。”





她说完,商邵面无表情。





瓷壶在大理石桌面落下轻轻一声磕。他动作明明慢条斯理,但莫名让人紧张。





商明宝到底是亲妹妹,有恃无恐。忍着笑,眉飞色舞抿一抿唇。





哼,让你从一千万砍到八十万。臭资本家,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诛心、见血封喉。





她杀完人诛完心,才假惺惺地安抚:“可是这些事,都跟大哥哥你没有关系啦,因为你也就是玩玩女明星,又不打算走很远的。”





商邵却没理会她着一层。





他高大的身躯陷在扶手沙发中,沉默着,手指停在淡蓝青花的壶柄上,若有所思地、缓慢地摩挲着柄尖的雕花鎏金。





“你刚刚说的那两个男女主角……”





过了好半天,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们拍完电影就在一起啦,不过后来又分了,二三十年过去了,还是很多人心目中最般配彼此的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商明宝这一句话倒是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弱。





忽然之间,在沉重迫人的气场中,她不再敢看商邵的眼睛。





商邵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从沙发上起身,抬腕看了一眼表:“快十点了。”





康叔跟上去:“是不是休息?”





“她今晚上要过来的,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商邵伸出手:“手机。”





康叔脸上明显划过意外。





“怎么?”





“她已经在家里了,我看俊仪发的朋友圈,好像在钻研剧本。”





商邵一怔,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我看看。”





康叔点出程俊仪的朋友圈。照片中,应隐裹着毛毯,舒服地陷在书房那张墨绿色雪茄椅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卷册子。黄铜落地灯的光线柔和,点缀出她眸底的星光。





她好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径自回了家,也不问一句他有没有落班,有没有得空。





商邵的呼吸是刻意绵长的,但浸了些烦躁,被他压着。





他先是忆及了在这张椅上对她的第一次亲吻,才对康叔勾勾两指:“给我烟。”





烟衔上唇角,他拨出电话。康叔上前一步,划动火机砂轮,为他拢手点烟。





商邵甚少需要他服侍到这么细致,但他此刻既想抽烟,又想听电话,烦躁欲念都是因她起,一双手竟难顾全。





电话卡响了一阵子才被匆忙接起。





应隐的声线带着鼻音:“商先生?”





她刚又哭过一阵,此刻手心揉着一团纸巾,眼睑红红的。怕他听出异色,才努力装得沉静。





商邵静了静,问她:“怎么不过来?”





“过来……哪里?”应隐有些懵。





“早上不是说,晚上来看rich?”





虽然是他单方面自说自话,但她迷蒙着“嗯”,也算是答应。





应隐想了片刻,隐隐约约牵扯起印象:“rich挺好的,等我有空了再去看它。”





商邵这次更沉默。





“商先生,如果没事的话……”应隐急着想挂电话。





她看了两行剧本,眼泪又盈出来。不能再聊了,会露馅。





“有事。”商邵冷然打断她。





“嗯…?”





“rich可以不看,我呢?你不想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