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温度寒冷, 几人临走时匆匆拿了件羽绒服或是大衣套上,里面还是刚才轰趴穿的薄衫。
方俊宁手臂伤口过深,被带去缝合伤口, 杨浩宁坐在车厢最外头,盛薏坐在最里头,距离被几人隔开。迟雾靠在车窗上, 想着刚才詹艾发来的信息,颈旁的发丝落在宽大的羽绒服领口里,人很沉静, 额头有一点擦伤已经被处理好, 手腕被谈屹臣握在手里揉着。
“好点没?”谈屹臣低声问,眼睫低垂, 看手里的纤细的手腕,周身那股气息久久未散,肩身很沉重。
迟雾点头,“嗯”了一声。
警车上的一行人,几乎是沉默了一路。
“盛薏这事是我鬼迷心窍, 对不起。”被寒冷气息笼罩的车厢内,杨浩宁突然开口,垂着脑袋,脸上的伤痕青紫吓人, 眼泪顺着鼻梁缓缓滴落到车厢地面:“我没动迟雾,也拦了。”
高中一块玩过来的交情, 搜肠刮肚, 总共也就找出这么一句话能算作是交代。
车外是黑洞洞的街道,天冻地寒,关门歇业的时间也跟着提前。
邹风靠在车窗上, 手插在口袋里,瞄着靠在角落不肯抬头的人,嗓音很淡:“人还没死,就叫人开始怀念了。”
散了也就才半年时间,半年前还在从早到晚的凑一块排练,一点小事都能拿来侃半天。
一转眼到现在这样的对立局面。
路是自己走的,犯什么错也该自己担着。
杨浩宁抱着头抽泣,左右只剩下“对不起”这三个字。
到了派出所,警察初步给几人做笔录,考虑到受创后可能存在的心理问题,给盛薏和迟雾做笔录的换成女民警,一切结束后,几人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挨个等着家里来捞。
凌晨一点的时候,迟晴和周韵最先赶过来,派出所门口停了几辆黑色商务车,带了律师,**个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派出所,走在前头的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光鲜,气势很足,视线梭巡一圈,才看到角落里的两人。
“还疼不疼?”迟晴走过去捧起迟雾的脸,皱眉看她额头和脖颈上的伤,心疼地看着。
迟雾摇头。
有家里撑着,事情变得好解决,行为人有着手实施犯罪的行为,迟雾是正当防卫,两家态度一致,要方俊宁坐牢。
方俊宁家里人还没到,这边就已经查清楚了,家里干工程的,暴发户,迟雾身上的伤加上在场人证,咬死他是板上钉钉的事。
汇合后没耽误时间,几人到一旁的休息室坐下,这件事过程中谈屹臣有动手,律师详细了解事情经过,确定后续可能需要的辩护方向。
周韵把他的手抬起来看了眼,语气平常:“动手弄的?”
谈屹臣收回手,放进兜里,很淡地“嗯”了一声。
“他人呢?”周韵出声问。
“医院。”
“嗯。”
第二个到的是杨浩宁家里,家里要保人,所幸迟雾这边的事不论是动机还是行为,跟杨浩宁都没直接关系,首要是和盛薏那边调解。
盛薏经纪人是最后赶到的,家里人没来,最终还是决定私了、赔偿。
后面夏思树和邹风家里紧跟着赶到,因为晚辈的交情,在这件事上几家处于同一阵营,互相通了个气,签完字,把人领走。
一晚上的时间,派出所门口停停走走了差不多二十多辆豪车,一事压一事,一势压一势,一整晚不消停。
最后一场是周韵这边对方俊宁父母,迟雾当时正被迟晴带着去做伤情鉴定。
休息室内。
谈屹臣抬眼看着打着绷带进来的方俊宁,眼神冷漠,后背稍往后靠,身上那股要搞他的气势还没消,方俊宁抬头,无意对上视线后又快速收回,心跳声起伏,后背发汗,垂着头跟在父母身后,一言不发。
方俊宁父母的打算也简单,想用赔偿解决。
周韵心平气和地拿过支票扫了眼:“两百万,就打算摆平我儿子未婚妻受的委屈?”
谈屹臣扫她一眼。
“没欺负人。”周韵捋着卷发,抱着臂,腕子上的翡翠手镯顺着往下落:“但我儿子买辆车都是八位数朝上,你这钱拿过来逗我玩呢。”
对面脸色难看:“你儿子也动手了,也要负责任的!”
“两码事,我儿子动手的事还没定性,就算定他责任,我们该赔偿赔偿,不愿意赔偿走诉讼,你那边打算好,我这边律师随时奉陪。”周韵撂下支票:“两个亿也没用,有这钱去请个好点的律师,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儿子少蹲几年。”
......
迟雾回来的时候,盛薏还没走,休息室内还在谈。
迟晴进去,给今晚的事收尾,迟雾顺势坐到盛薏的旁边。
“杨浩宁,他之前追过我,但我的情况你清楚,这次是找我谈杨西语的事,吵了起来,最后就发展成那样。”盛薏跟她解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谢谢,幸好你来了。”
迟雾看她一眼:“没事。”
她轻轻开口:“其实不想就这么算了。”
盛薏抱着温热的水杯,垂着头,手指摩挲在杯壁,声音很低:“但是天亮后,还要回剧组。”
迟雾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只静静坐着。
身不由己,把这件事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没过多久,谈屹臣被周韵领出来,长袖t外面只一件刺绣棒球服,他看了迟雾一眼,摇下头,迟雾没过去。
两人都知道,不论事情怎么处理,最后有没有事,突然沾上这堆事都没法叫人心里舒坦,需要时间缓,迟晴也要带她回去。
讲了两句后,四人一起出派出所的门,一个朝东走,一个朝西走。
晨曦破晓,天是雾蒙蒙灰扑扑的一片。
转身的刹那间,谈屹臣停住脚,手插在兜里,脚步顿住,停了两秒,周韵见他没跟上,回过头看他。
谈屹臣转过去看迟雾,视线里的人影缓慢下到第三个阶梯的时候也停住,似有感应地回过头,和他对上视线,谈屹臣笑了下,朝她张开手。
他什么都懂。
一秒都没犹豫,迟雾回过头迈上阶梯抱住他,环住他的腰,两人身体紧靠住,脸颊蹭上他肩头的衣料,心跳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跳动,呼吸着,心安着。
“是不是舍不得我?”谈屹臣问。
“嗯。”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小声说:“生日还没过。”
“嗯。”谈屹臣松开她,掰过她的脸低头吻上去,而后额头轻碰她的额头,低声开口:“你先回去睡一觉,晚点陪你过生日。”
迟雾抬眼看他,眼眶渐红,经历了一件大事后的恐惧、难受、委屈好像在这即将短暂分别的一瞬间才倾泻而出。
道路过去晚间公交,红绿色的信号屏闪烁,谈屹臣的五指捋在她的发间,鼻尖相抵,安抚她:“回去到我爸那交代一下就行,没事的。”
迟雾难得有些固执,没说话。
片刻后,僵持不下,谈屹臣叹了声气,轻声问:“想跟着?”
迟雾摇了头:“不是。”
她只是这会不想和他分开。
这是他们家家事,谈承肯定要训人,她跟着不合适,况且还有詹艾发来的信息,她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谈屹臣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中门口。
想了会,迟雾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看向他:“晚一点,我去别墅找你?”
“好。”他点头。
两人身后各站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无奈摇头,周韵这才开口:“行了,不要弄得我跟你迟姨要你俩分手一样,回去把事情商量好,好好休息一觉,后面你们爱怎么谈怎么谈,没人管。”
“......”
迟雾这才后知后觉,把人松开,微往后退了一步,耳根微热,谈屹臣就笑。
回去的路上,道路上车流渐多,迟雾视线久久地停在车窗外,迟晴前一晚刚下飞机,又赶来派出所,打着精神扛到现在有些疲惫,还是开口问了问:“暑假在一起的?”
迟雾点头。
“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就记得你们俩那会还在吵架。”迟晴:“今天这么一看,你们感情还挺好的,难舍难分。”
“......”
回到家,和律师交接完事情,迟晴盯着她把消炎药吃下才让她上楼休息。
今天是个阴天,迟雾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轻轻扶着额前的伤,这才有空看手机上的一长串消息,大部分都是不在南城,没能来派对的人发来的生日祝福,捡了几条回复,把李溪藤发来生日祝福后,因为她没及时回应发来的一串问号回复完,迟雾才继续把信息往下翻。
一直翻到詹艾给她发的那两条。
【我想起来在哪看过谈屹臣了,在一中门口。】
【我升高三你升高二,校旁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那次打架事件,有他。】
天灰蒙蒙的,旷寂的冬日没了那缕阳光,窗台的植物都带了股破败凋零的灰白。
迟雾长久地靠在那,出着神,额头和身上依旧痛,只垂目看着手机上的两条信息,一直维持着那一个姿势,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后,又被食指触屏点亮,直到后面电量消耗干净,自动关机的提示跳出来。
迟雾这才终于动了一下,从躺椅上起来,把电源插上,随后拨通第一个电话,打给詹艾。
就当是她自作多情,她直觉这个事或许跟她有关系,她现在要去验证这个事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有时间吗?”迟雾轻声问,嗓音平淡,屈膝坐在电源插头下的地毯上,看着通话电话的秒数往前跳跃。
詹艾那头声音有些吵闹,但离吵闹声源越来越远,像是拿着手机正往外走:“嗯,你那边好点了没?”
“已经没事了。”迟雾回她。
她接着说:“我想具体问问,你昨晚给我发的那两条信息的事。”
“噢,这个啊。”她解释:“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看他眼熟,昨晚看到警车就想起来了,当时那个校外打架的事不是挺大的吗,跟我们学校高二高三的好几个人都有关,现场围着看的人挺多的,来了警车救护车,我和队长喜欢到校外吃,正好看着了,你那个时候还没进队。”
迟雾小声“嗯”了下,沉默了一会才问:“确定是他吗?”
“应该是他,之前也在校旁看过他。”大概是碍着两人现在的关系,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詹艾说话变得吞吐:“就隔着人群见了眼,当时那群人都是被抬上担架的,不过我看见十七中的校服了,半边都沾了血。”
......
这回迟雾停了很久,思绪变得缓慢,喉间微哽,直到抓住话里信息重点,才继续试着问:“之前,也看过他?”
“嗯。”詹艾回话:“高二那段时间遇见的次数比较多,差不多吃五回饭,能遇着两三次,就在学校下午吃饭的那个点,校外人站咱们学校旁挺显眼的,何况他又不属于普通长相,加那个头发颜色比较有记忆点,就记着了。”
“那。”迟雾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细问:“他都在那干什么?”
“不知道诶。”詹艾仔细想了会,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反正就靠在学校东边的巷口,人挺闲的,也不干什么,一般要是来了出校门时就能看到,等我们吃完回去时人就走了。”
听明白整件事,缓慢地过了那些导致她对这事毫不知情的因素,迟雾怔了下。
——以前半年不见,也没见你这样。
——你就知道咱们是半年都没见了?
高中时她也会出校门,一星期一两回的频率,但只往西走,路线很单一,去西边那条街买杯咖啡,顺路在一旁的便利店吃点东西,随后回学校上晚自习。
她往西走,而谈屹臣在东边,在她的身后,于是一次都没遇见过。
一次也没发现过。
【他高中三年都很想你。】
挂断电话,窗外天已经暗下来,细雨开始下,丝丝缕缕拍打着窗落下印迹,在冬夜加上一股湿冷入骨的寒意。
迟雾后背抵靠墙壁,掌心微微出汗,身体因为连轴转的精力耗费有些虚软,沉沉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才紧接着拨出第二个电话。
“嗯,是我,迟雾。”
“校门口来了警车救护车的打架事件,都有谁?”
“我要他号码。”
“谢谢。”
......
在只有混杂着雨丝的路灯、面前的手机屏幕散发出光源的昏暗房间内,一切细微声响都格外清晰,迟雾心跳声响的剧烈,呼吸声停在耳旁,一个人在跌宕起伏的光影中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对面发过来一串号码。
手指停在号码上,停顿半晌,随后按下拨通。
“怎么下来了?”迟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处理事情,见人忽然从楼上下来,站起身轻声问:“休息好了?”
迟雾拿过搭在衣架上的外套往外走,语调有些急:“我去找谈屹臣。”
“外面在下雨。”迟晴提醒:“你拿把伞——”
人没停,也没听,直接出了门,手虚虚搭在额前,闯进光线混乱丝丝细雨的雨幕中。
树延 作品
第58章 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