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延 作品

第 76 章 076

翻阅完,覃姿收起手机,目光落在俱乐部门口。

除了上次和迟雾在芝桥湾偶遇,她也有两年没见过迟雾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一九年的夏季,咨询室的休憩处。

天比现在热,八月初,沪市正处于盛夏,能因为气温过高上新闻的一个季节,覃姿刚走过前台,便与坐在冷气口的迟雾碰上。

休憩区四十平米,那个时间段只有迟雾一个人坐在那,穿简单的黑t和牛仔裤,坐在中央空调一侧的沙发,碎发别在耳后,面前摊着本杂志,旁边放了杯青柠汁。

这里每天的客户都很多,各行各业、不同年龄段的人都有,但覃姿见迟雾的第一面,停了足足半分钟,觉得她长得有些像一个故人。

只是这人已经离世有几年了。

“迟雾?”咨询室内,窗帘完全拉上,环境安静舒适,覃姿看着面前预约资料,轻声问。

咨询室费用按照一次一个半小时计算,覃姿作为这家心理咨询室的老板,费用是最高的,而迟雾预约的就是最高的。

“嗯。”迟雾撑着脸点头,细发落在手臂旁。

覃姿看着桌上的饮料杯,问:“青柠汁好喝吗?”

“有点酸。”

“酸,那要不要吃点水果?”覃姿问她,顺手拿过旁边的果盘,温柔笑了下:“挺甜的,刚切,看看喜欢哪种?”

迟雾坐在对面,姿态放松地倚在椅背上,她看了眼果盘,又抬眼看她,很直接:“我不紧张。”

意思不用这么折腾。

不等覃姿开口,迟雾继续:“聊天内容都会保密?”

覃姿停了两秒,观察她,点头:“嗯,这点可以放心。”

这会再想,覃姿见迟雾的第一面也是心疼的,心理咨询室这种地方,没谁会因为日子过得太高兴过来。

迟雾长得漂亮,特别标致的漂亮,覃姿年轻时想要女儿,因为政策没要成,只有个儿子,算是遗憾,之后就格外偏爱这样的小姑娘。

她问:“是有什么困扰吗?”

“嗯,最近睡眠不好。”

......

迟雾预约一周来两次,她心理防线很强,除去简单的咨询师和客户的关系,不太与人做多余交流。

而抛开觉得迟雾和一个故人有些像,覃姿直觉迟雾对她也有比正常客户更多一层的熟知,这种感觉直到第五次咨询结束,陆喻过来接她去餐厅家庭聚餐,迟雾正巧和他在走廊碰上。

咨询室外,陆喻正靠在走廊的另一端,临近玻璃门的位置。

覃姿将迟雾送出门外的时候,陆喻正好倚在那,拎着眼镜,穿白衬衫,头发丝被窗外空调外机的风吹乱,手腕搭在窗沿上夹着支烟,整个人都有些没精神。

听见走廊的脚步声,陆喻偏过头,先是看见了走在前头的迟雾。

他愣了下,随后抬手戴上眼镜。

“小雾?”他看一眼迟雾,又微抬起眼,看向她身后的覃姿。

也就是两秒的时间,看清楚人后,陆喻面无表情地,把手边已经烧了一截烟灰的烟头扔到脚底,抬脚碾灭。

迟雾看他:“嗯。

他打量她一眼,皱下眉,问的直接:“是什么事,怎么来这?

迟雾只说:“最近睡眠不好。”很明显的搪塞借口。

陆喻笑了下:“结束了?”

“嗯。”

见两人寒暄的差不多,覃姿轻声问:“你们俩以前认识?”

陆喻点头。

是傍晚,天边火烧红霞滚成一片。

落日穿透楼宇间照在人身侧,迟雾抬起手,放在眼前虚遮一下,对这个场面丝毫不惊讶,只淡淡地站在那,斜过头看了眼窗外的天。

陆喻说待会是家庭聚餐,他过来接覃姿过去。

迟雾知道陆喻是覃姿儿子这事,手插在衣兜里,点下头,打算直接走。

“等等。”陆喻攥住她的手腕。迟雾停住,回头看他。

“要不要一起吃?”他试着问,举手投足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感。

这是家庭聚餐,不是普通饭局。覃姿在一旁安静观望,不动声色地皱下眉头。

“不了,谢谢。”迟雾嗓音很淡,抽回手腕,说待会还有事。

陆喻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没勉强,点了下头,说以后有机会一起。

迟雾没说话,一直等到人走了,覃姿才收回视线,淡声问:“你爸爸已经到了?”

陆喻:“在路上,他下午开会,刚结束。”

覃姿点头,回咨询室拿上包,跟陆喻一道离开。

上了车,车缓缓驶出停车场,车厢内安静,覃姿坐在副驾驶,思绪万千地用手指摩挲在铂金包的边缘,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

想着刚才陆喻拉住迟雾的动作,她开口:“迟雾,和她长得有点像。”

“嗯,性格也有点像。”陆喻没否认,忍不住勾唇,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路口,车速稍慢下来后,随意说着:“在南城的时候,追过她一段时间,她——”

“陆喻!”出声打断他。

果然是这样。

“你在做什么?”覃姿头皮有些发麻,搁在包上的手微紧。

几乎没人知道,她开这家心理咨询室的初衷就是陆喻,帮了这么多人,却没帮得了他。

“不用担心。”陆喻声音很淡,情绪平稳:“只是试着追她,但她身边有人在。”

“......”

因为这个事,覃姿在下一次见面的聊天中,跟迟雾旁敲侧击地提了他。

迟雾承认:“嗯,他跟我提过,他母亲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

覃姿笑笑,稍安下心:“那我们接着上次的聊?”

她点下头。

在前几次的咨询中,因为心理防线强,覃姿尝试着引导了很多次,才逐渐让迟雾按照她的预设和她沟通。小时候我妈喝醉过一次,讲过她和那个人的事。”咨询室内落针可闻,迟雾仿佛漠不关己地说:“他不是苏省人,但会为了我妈,在新年夜从京北赶到南城,就为了当面说声新年快乐,放一场烟花。也会因为我妈发烧在宿舍睡觉,不放心地在宿舍楼底待一宿。”

迟雾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才明白迟晴为什么当时坚持把她生下来。

“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迟雾抚着臂,自嘲地笑:“谁信这样的人,会一声不吭地把人抛下。”

迟晴也不信,所以把她生下来了。

“但他确实抛下了。”

停了会,迟雾抿唇,慢声说着:“所以我害怕。”

父母辈的感情给她呈现了美好的恋爱关系,同样给她呈现了糟糕的结果。就像是求解一道数学题,已知什么样的数字、什么样的过程,才能解出正确答案,全世界都按照这个规律走。

但她见过一道数字、解题过程明明无误的题,结果依旧出了问题。

过程和答案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关系。就算反反复复站在理智的角度说服自己,但她潜意识里是怕的,怕到控制不住地焦虑、失眠。

覃姿点头,给她递了杯水。

因为人生经历,而对接纳感情关系产生障碍。不是钻牛角尖,不是矫情,甚至心理疾病这一块,给它划分出了一个专业术词,叫做aphobiaforlove,恋爱恐惧症。

资料上有详细的一段介绍:【恋爱恐惧的方式因人而异,根据恋爱进行的阶段范畴,大致分成类,即恋爱前恐惧(拒绝型恋爱恐惧)、恋爱中恐惧(焦虑型恋爱恐惧)及恋爱后恐惧(又称受伤型恋爱恐惧)。

患者本人是明知这些观念和思想是不合理的,也明知与自己的人格不相容,但无论怎么努力与之斗争或加以压制,却还是不能摆脱。患者的痛苦也因此而生。】

覃姿:“我记得你说过,你们之前试着在一起过一次?”

“嗯,这是第二次。”迟雾声音冷清清地回。

这些覃姿之前也了解过一点,知道两人第一次时打算做sexparter,之后因为一些事,那个男孩想更进一步。

“你拒绝了?”覃姿差不多能预料到。

“嗯。”迟雾缓缓呼出一口气,保持着垂眼的姿势,平复了大概大半分钟,才继续:“我们吵架了,闹得很厉害。”

覃姿知道是这男孩想要她,要和她在一起,她得分析迟雾恐惧来源的具体原因,试着问:“那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没怎么看。”迟雾稍稍往后靠,声线很低:“喜欢一个人会贪得无厌。”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愿意跨进恋爱关系,但还是想离他更近一点。其实什么都不做最好,像以前那样最稳妥,但我办不到。”

办不到仅仅是这样的关系,她贪得无厌,打着那道心理防线的擦边球,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一点,而他也是。

不过是贪得无厌的两个人。她只是害怕,但没怪过他。

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身侧地板上,这次快结束时,迟雾撂在桌面的手机响起。

 

她拿起看了眼,左臂肘搭在桌面上捧着脸,垂眼看着通话界面几秒,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接,或者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接,接着抬起眼,和覃姿打了个“嘘”的手势。

迟雾拿着手机,边起身边给手机插上线式耳机,走到咨询室的休息角,在欧式小圆桌前坐下,恢复成刚才在长桌前撑脸的姿势,懒洋洋地看着屏幕,语气轻松。

“嗯,在工作室的休息间。”

“没事干了?这个时候打来。”

“被骂了?”

“那好可怜。”

“不过我觉得叔叔说得挺对。”

“知足吧你,你爸在你身上砸的试错成本比别人一辈子挣得都多,骂你两句怎么了。”

“你可真行,CosmosFirst。”

.......

大概也就五分钟,这通视频通话便结束。

覃姿安安静静地注目对面静坐的女孩:“聊什么了?”

“约了晚上十点视频。”迟雾跟她说着,重新撂下手机,卷翘的睫毛撩起,眼睛很好看:“要打够半个小时。”

“还有kpi吗?”覃姿忍俊不禁,就这么看了她一会,随后认真地给她提出建议,让她试着和男朋友沟通一下。

常规的治疗方法中,家属、伴侣是很重要的角色,更何况他们感情不错,也许能有一个好的协调方法。

“不了。”迟雾拒绝,抬手把搭在开衫领口的耳机线勾到指间,声音依旧淡:“要是哭了怎么办。”

他会心疼,也会内疚。

她不想他知道。

清凉的风从街对角灌过来,覃姿在灯红酒绿的夜幕逐渐收回思绪,想着刚才群消息中郁令说的“有恃无恐”,“十足的安全感”,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的确没什么比有一个这样的恋人,更有效的治疗方法了。

像是良药,他是她的阿普唑仑。

又过了大半分钟,身后酒吧的萨克斯曲目吹出,覃姿终于看见那辆帕拉梅拉从人流略微堵塞的街道开过来,她起身走到路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

陆喻风轻云淡地看着后视镜,打着方向盘,正要掉头的瞬间,俱乐部里的人出来了。

“刺啦——”

急促地刹车让覃姿猝不及防,她皱眉,手猛地撑在车门边缘,剧烈的搡伏使她太阳穴轻微疼痛,整个车身都往前震荡。

俱乐部门口,那辆迈凯伦车前,迟雾像是终于等到被接走的小朋友,正被人牵着,嘴里咬着男孩子来时带的那袋酸奶,看上去用途是给她解酒。

两人走到车前,迟雾坐进副驾驶的前一刻,又被捞过去接了次吻。

......

车内涌起一股潮意,密密麻麻叫人堵得慌。

覃姿难过地阖上眼,靠着椅背,摘了腕表扔进扶手箱,右手两指指腹轻轻按捏太阳穴的位置。

没打扰,没出声。

灯光暗着,车内寂静无声,陆喻坐在那,摘了眼镜,手指勾着镜架搭在方向盘,视线淡淡地落在前方。

迟雾和她只有分像,但当视线模糊时,有七分。

他想她。

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