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陶连衣服也懒得换,直接穿着野火的夏季队服就出门了。
直到已经坐上车往苏月杳家方向去的时候,他心情还是有些烦躁,甚至已经在想不然晚上还是早点回来,明天如果还另有什么安排的话,到时候他再出去。
他是真的不太想见到左智勇。
相信左智勇也不是很想见到他。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太能想明白,他们明明彼此看彼此都不顺眼,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都这样了,却还是要折磨对方,一点意思也没有。
在网约车订单后台看了一眼,上面显示还需要二十分钟才能抵达目的地,左陶刚想闭眼休息会,手机就震了一下。
【国服第一打野:到哪了?】
【暴力桃: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犹豫了两秒,又问了句——
【暴力桃:我爸到了吗?】
【国服第一打野:下高铁了,你小姨父刚开车接去了。】
【暴力桃:好大的排场,都一把岁数了还要让人去接,自己不会打车么/白眼.jpg】
【国服第一打野:趁现在想骂什么就多骂两句,别等会一见面就开始吵,难得小溪跟学校夏令营去了,晚上咱们吃饱喝足后,保持好心情还能打几局游戏。】
【国服第一打野:行了,我就先不跟你说了,还在处理那帝王蟹,复杂的我也做不好,直接清蒸行不行?】
【暴力桃:行哦。其实应该你去接人的,让小姨父做饭,这样我们都能吃的更加快乐。】
【国服第一打野:话虽然是那么说,但问题是我也不太看得惯你爸那样子,我怕他在车上说一些奇怪的话,气血上涌就控制不住踩油门的脚。】
【国服第一打野:没办法了,你爱吃不吃,到了自己开门进来/白眼.jpg】
左陶回了个‘知道了’后,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点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他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呆,微信提示音又响了两声。
定睛一看,就见置顶联系人后面拖着两个红点。
【Fire:你药酒忘带了。】
【Fire:[图片]】
左陶点了进去才能看见照片内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因为拿着东西,手背上隐隐能看见几段鼓起的青筋,紧随其后的才是手中那个装药酒的玻璃瓶。
中午吃完饭后,宋时寒直接在训练室的沙发上给他涂的药。不同于之前的药膏,药酒需要用掌心揉匀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左陶提出要求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偏偏王秋之前还在沙发旁立了一个穿衣镜,透过镜子,他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一切。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忍着加速的心跳回了个消息,才锁上屏幕,左陶就看见了自己通红的脸。
——
苏月杳和林太森所居住的小区位于枫市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开发商直接在最繁华的地段圈了一块地皮,里头建的全是独栋的小别墅。明明被写字楼和大型商场环抱,然而小区却闹中取静、环境优美。四周交流便利,除了房价比较贵之外,没什么毛病。左陶开门进屋的时候特意在玄关的鞋柜边看了一眼,很好,左智勇他们还没到。听见动静,苏月杳也没离开厨房,直接扯着嗓子喊:“左陶,进来洗手端菜上桌。”她一点也没将左陶当外人,接着就继续吩咐:“顺便帮我把这个土豆切一下,最后弄个土豆丝就完事了。”
换上鞋之后,左陶懒洋洋地往厨房进:“早知道还要干活,我就晚点进来了。”
苏月杳平时很少下厨,听了这话,跟着也吐槽了句:“早知道这么麻烦,应该直接从外面订餐回来的。”
左陶总结了一句:“所以今天这顿饭就不该约。”
两人正说着话,没过多长时间,玄关处又传来了声开门的响声。左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厨房透明的推拉门,隐约能看见两道男人的身影。林太森走在前面,正有说有笑地和后边的左智勇聊着天。
说起来,他和左智勇也有快一年没见面了。
其实左陶对左智勇的记忆并不多,从有记忆开始,左智勇就很少回家。有时候即便是回来,但待上没多久,就会和苏月陶吵起来。
无非是观不合的问题,那时候苏月陶还在左智勇的要求下备考公务员考试,平时闲暇之余,唯一的放松就是养养猫种种花,但左智勇认为苏月陶的爱好就是不务正业。
每每碰上这些话题,两人没说几句话就要吵起来。
在他很小时候的观念里,父亲就等于吵架。
见人到了,苏月杳将盛上菜的盘子递给左陶,低着声音:“等会上桌别摆一张臭脸,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听见没?”
闻言,左陶看了眼苏月杳脸上还没散去的嫌弃:“你要不要把脸上的表情收一收,再重新让我不要摆臭脸?”
“……”苏月杳哑了一瞬,才轻咳了一声:“我已经是懂得管理情绪的成年人了,等会肯定能举止得体,倒是你——”
她吐了口气:“算了,我也不要求你什么了,只要尽量别吵架就行。”
左陶烦恼地揉了下额角:“知道了。”
十分钟后,左陶主动和左智勇打了声招呼,四人在饭桌前坐下。
左陶和左智勇没话说,苏月杳也懒得搭理他。
所幸还有个比较健谈的林太森,有他在,一顿饭下来也没怎么冷场。
直到饭吃差不多了后——
“左陶。”
抿了一口酒后,左智勇放下杯子,这才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左陶:“听说你这次高考考了693?”
记着苏月杳饭前的叮嘱,左陶放下手机,点头答应了一声:“嗯。”
大约是被这份成绩取悦到了,左智勇看见左陶这种态度后也难得没说什么,而是淡声继续道:“都已经查到分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左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左智勇:“你……”
见状,林太森连忙在一旁笑着缓解气氛:“姐夫,左陶这孩子还真的是给你争气。不像我们家小溪,他成绩要是能有左陶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左智勇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端起酒杯和林太森碰了下:“小溪年纪还小,现在好好引导的话完全可以。”
顿了下,又看了左陶一眼:“况且左陶这分也不算多好,勉强能上个大学而已。”
说完又看了眼左陶灰粉色的头发:“还有你这个头发,找时间赶紧染回去。”
左陶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已经高中毕业了,你打游戏的事情,我暂时就不说什么了。”
左智勇将筷子放下,见左陶不说话,眉头还微微拧着:“但有一点你给我记着,保守好自己的心,不要被网络上的不良风气给带歪。”
顿了顿,想到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那些言论,左智勇脸色又难看了一点:“还有,平时和你的那些队友少接触一些,也不看看网上一天天都在说什么,尤其是那个叫Fire的,你……”
听见左智勇提起宋时寒的ID,左陶眼底闪过了一丝烦躁,不等他说完,已经开口回应:“你也知道我们是队友,没办法少接触。”
左智勇语气也冷了下来:“那就不要再去了,一天天打游戏能有什么出息?”
他这话一说出来,苏月杳和林太森两个人的脸色都微微的变了。
林太森轻咳了一声,伸手摁住已经要有发作迹象的苏月杳,说:“姐夫,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咱们祖国繁荣昌盛,孩子们未来的就业面也更加广泛了,而且现在电子竞技已经被国家体育总局纳入正式体育项目了,打得好也是为国争光。”
左智勇虽然应了一声,但态度依旧十分明确:“他打不好,学习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听到这里,左陶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忽然说了句:“你知道你脚下踩的这块地,现在多少钱一平了吗?”
左智勇愣了愣,显然没反应过来左陶话里的意思。
左陶翘着嘴唇,紧跟着又替他回答:“十万八,也不是很贵对吧?”他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您这么有出息,在名校也当了这么多年的教授,想必应该能买上好几套了吧?”
林太森:“……”
完了,他仿佛已经看见不久后腥风血雨的场面了。
“左陶!”
果不其然,左智勇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左陶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仿佛已经见惯了这个场面,淡声道:“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A大我是不会去的,游戏我也会继续打下去。”
左陶:“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左智勇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他胸口起伏几下后,伸手指着左陶:“要不是你妈,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你别提我妈!”
心底深处最不能被触碰陡然被触及,左陶方才脸上还能维持的笑容散得差不多,他眉头紧紧拧着,眼神中露出几分冷戾。
左智勇瞳孔微微收缩,大约是被左陶的眼神吓到了,愣了愣后,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左陶,你已经把你妈气死了,怎么,现在是不是还想把我也气死?!”
气氛仿佛彻底凝滞了。
左陶脑袋‘轰’的一声,紧跟着极其久远之外的记忆疯了一般涌上脑海。耳畔似乎传来女人无休止的哭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吼叫——
-左陶,为什么就不能听话呢!
-你就和你爸一样,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妈妈不要你了,妈妈不要你!
雷雨夜中,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左陶喘了口气,他冷冷地看着左智勇:“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左智勇!”
反应过来后,前一秒还想好好说话的苏月杳听到这里,也紧跟着拍桌站了起来,她伸手指了回去:“你要是不想好好吃饭就赶紧离开我家,我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诶陶你去哪?”
她还没说完,就见刚刚还坐在自己身旁的左陶已经低着头往门外走去。
下一刻,防盗门被摔得震天响。
“额……”
林太森头皮发麻,他想说点什么,但半天也组织不出语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中,谁也没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左智勇打破了死寂,他找林太森要了根烟:“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到底还是顾着点大人的面子,他揉了揉额头,勉强对林太森笑了一声:“太森,我刚刚那话不是对你们的,别往心里去。”
林太森摆手。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言,左智勇叹了口气:“只是左陶并不适合这条路,他这性子,除了读书之外,我没法想象他能做什么。”
林太森又和他说了几句,才将人送了出去。
左智勇前脚刚走,苏月杳后脚就跟着就骂了起来,她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他最后装模作样的是在给谁看。”
林太森上去帮她:“姐夫这脾气确实是……”他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而且还是做父亲的,怎么能和孩子这么说话。”
苏月杳张嘴就骂:“他算个狗屁文化人,也不知道A大是怎么想的,什么人都敢招来做教授,也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太森:“我看姐夫和外人说话的都还挺友善的啊,怎么每次和小陶一对上就……”
苏月杳压根不接这话,还在低头拿手机给左陶打电话:“妈的,这死小孩的手机是个摆设吗,打到现在也不知道接一下。”
林太森揉了揉额头:“孩子也长大了,你就让他自己静一静, 没准一会就好了。”
“我不放心。”苏月杳:“你不知道, 左陶十岁的时候这事情就发生过一次……”
话还没说完,她倏地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去翻找联系人列表:“我来给Fire打个电话问问。”
几十秒后,野火电竞俱乐部。
宋时寒洗完澡刚出来,看见苏月杳的来电后,还有些意外地将电话接听:“喂,苏霸?”
苏月杳:“是我,没耽误你休息吧?”
“没有耽误”宋时寒:“有什么事情吗?”
苏月杳应了一声,问:“Fire,左陶回来了吗?”
宋时寒怔了一下,他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这会已经是晚上是十一点了。
“没回来。他不是说今晚在您家吗?”
“本来是这样的,但……”
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苏月杳叹了口气后,才说:“Fire,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吗?”
——
从小区出来后,左陶并没有回基地,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随便找个地方将自己放下来。
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有关于刚刚在饭桌上最后的争吵,也有一些关于过往的回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所小学门口。
晚上的天气不是很好,几阵阴风吹过之后,天上又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雨点。
好烦,才晴没多久,又下雨。
手机还一直震个不停。
他看了眼,有苏月杳打来的,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陌生号码,不用想也知道是左智勇打过来的。
一个也不想接,左陶刚想将手机关机,又是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左陶就要伸手挂断,结果下一秒,在看见来电人的时候,动作生生止住。
那是宋时寒打来的。
反应过来后,手指已经本能摁在了接听键上。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宋时寒的声音:“Pink,你在什么地方?”
好奇怪,宋时寒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左陶心脏莫名就‘咯噔’了一声,像是情绪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人也从木然的状态里,渐渐地抽离了出来。
沉默了一会,左陶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昏黄路灯,然后动作不算轻柔地拍了拍自己的眼睛,哑着声音:“队长,你能不能来接我啊?”
电话那边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你在什么位置?”
左陶下意识回答:“我在小学门口。”
宋时寒很有耐心:“哪个小学?”
左陶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他抬头往四处看了眼,目光落在身后的小门上:“枫市中心小学。”
电话那边传来出门的声音,宋时寒拿上车钥匙,道:“那你在原地等我一会,不要乱跑。”
左陶闷闷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路上车辆并不多,连行人也看不见几个。雨时下时停, 但都是细蒙蒙, 落在身上就像是朦胧的水汽。
宋时寒赶到枫市中心小学的时候,刚想拿出手机问人在哪里,才推开车门下来,一抬眸就看见坐在马路对面的左陶。
左陶本来就比同龄男生要偏瘦一些,这会抱着腿坐在地上,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单薄几分。
他的身后就是一排灌木丛,如果不是发色足够显眼,人几乎要被淹没在其中。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宋时寒快步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了?”
宋时寒屈膝半蹲在左陶身前,平视左陶的目光。
听见宋时寒的声音,左陶动了下嘴唇,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实话,到了这会,左陶忽然有些后悔让宋时寒过来了。
他怎么说呢?
我和我爸吵架了?
我爸说,我妈是被我气死的?
好奇怪。
见左陶没说话,宋时寒也没立刻再问些什么,随手将外套罩在他的身后上,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宋时寒没有安慰照顾小孩的经历,他从口袋拿出一盒烟,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是你小姨给我打的电话。”
他说到这里,又侧目看了左陶一眼,默了半秒:“要是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和我说。”
说不上为什么,因为宋时寒的这番话,他忽然有点鼻酸。
用打火机点燃咬在唇上的烟,宋时寒吸了一口后,才看见左陶的头发上已经落在了一层蒙蒙的水汽。
“冷不冷?”
话才说完,见左陶的视线落在自己刚点燃的香烟上,宋时寒眉梢微动,将烟往左陶跟前递了递:“想要吗?”
望着黑暗中那点橘红色的光,左陶动了下嘴唇:“我……”
“算了,抽烟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等左陶把话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宋时寒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刚想将手移开,只是下一秒,夹烟那只手的手腕忽然被左陶用两只手抱住。
宋时寒有些错愕地抬起眼睛。
也不知道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左陶双手冰凉,眼尾也泛起淡淡的红痕。
“我要。”
左陶声音颤着,然后微微低头——
下一秒,随着距离的拉近,烟草伴随着熟悉的柑橘气味一同涌进了鼻腔。
“我要的。”
他一边说着,闭着眼睛含住了宋时寒刚刚点燃的烟。
入口的一瞬间,
烟蒂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湿润。
是属于宋时寒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