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陶身上还披着宋时寒的外套。
人在被冻到麻木的时候,其实对寒冷的感知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但矛盾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又促使人本能地向温暖靠拢。
左陶并没有将烟接过,他依旧抱着宋时寒的手腕,然后就着宋时寒的手含着烟。
确实仅仅只是含着烟,他大脑一阵阵的空白,短时间内什么都忘了。
宋时寒垂眸看向半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左陶,就见少年抓着他手腕的手收紧了一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上面凝聚了一片极其微小的水珠。
深夜的风裹挟着烟雨徐徐吹来,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就像是下了一场水雾。雾气和升腾的白烟交缠在一起,衬着气氛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它们在空中轻盈的浮动旋转,在极其空旷的天幕中缠绕出迤逦的弧线。
抽烟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左陶心脏跳动得厉害,远处的行人、道路上行驶的车辆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好像一切都在缓慢的转向静止。
但从耳边吹拂过的风,还有身侧的男人,他们的存在感却又矛盾的被无限放大。
就像是做梦一样。
风中全是宋时寒的气息。
就像是做梦一样,左陶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放在许多年前,能和宋时寒认识已经是他没有办法想象到的事情。但现在他们不光认识了,彼此的生命轨迹在交集中也随之产生了许多故事与回忆。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说,生活中总会毫无预兆地出现一些惊奇的际遇。
就好比现在,他觉得此刻的场景于他而言,有一种偏离现实的梦幻感。
下了雨的天气,昏黄却温暖的路灯,校门口的灌木丛中缀着的浅色野花,这一切放在平时再寻常不过的存在,都是梦幻的来源。
宋时寒见左陶只是把烟含着,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一侧眉梢微微扬起。
随手将左陶头发上的水汽拂掉。
“会抽烟吗?”他问。
左陶怔了一下后:“我……”
抛开一些旖旎的念头,尤其是思绪骤然被打断后,他恍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左陶:“……”
我现在到底在干嘛?
下一秒,内心越发煎熬了起来。他完全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到了这个地步。刚刚在看见宋时寒朝他递来香烟的动作时,他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其他,想都没想的就含上了。
灵魂短暂地战栗一瞬后,仿佛被蛊惑的意识渐渐回笼。
紧接着就是——
我又完蛋了。
老天,我到底在做什么,努力了这么久,为的无非就是守护自己的马甲,然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然而现在,他居然当着宋时寒的面吸烟了。
所以比较乖的小孩会吸烟吗?
在线等急,他的马甲真的不能在破下去了。
左陶张嘴想要说话,但烟却在这会猝不及防地涌进肺腑,他一点防备都没有,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
明明已经有一两年的烟龄了,但他此刻却笨拙的像是一个初学者,连最基本的吸吐都忘记了。他偏过头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里随之漫上了一层雾气。
眼底划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宋时寒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像是并没有在意这一点,随意将只烧了一半的烟递到自己唇边,吸了一口后,站了起身。
左陶光是看他这随意散漫的动作,就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罢工到现在的脑子重新运作了起来,左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后,忽然就有了点灵感,他故作懵懂地问了声:“我……可以学吗?”
说着,目光又落在宋时寒的指间。
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宋时寒却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他。
被他这样的看着,左陶目光不自觉闪躲了一下,他轻轻抓着自己的衣角,却仍然努力保持抬头看向宋时寒的动作。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心底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飘着细雨的夏夜,在氛围上总是会带着一点无法言喻的美好。
宋时寒就站在左陶的身前,他咬着烟蒂,身上的气质依旧介于清冷于淡然之间。半晌,他徐徐吐出一口白烟,目光落在左陶的眉眼。
他笑了一声,白烟与烟雨氤氲着他眉宇间的神情不那么真切。
很快,左陶听见他嗓音浅淡的开口:
“乖小孩也要学坏了吗?”
左陶抿了下嘴唇,在他这声半含揶揄的声音中,耳廓有了逐渐升温的迹象。
“就只是今天,挺想学的。”
他抿唇:“可以吗?”
话落,在等待回应的过程中,左陶握着衣角的手指又紧了紧,连着指腹都泛起了淡淡的白。
宋时寒沉默了一会儿,他叼着烟从口袋拿出烟盒,重新抽出了一根出来。
“不,不用新的!”
心头的紧张还在不断加剧着,左陶有些僵硬地舔了下嘴唇:“不用浪费了。”他说着,视线就落在宋时寒两指间夹着的那根快要烧完的烟上。
然后又飞快地别开脸,不自然地说:“我还是抽这根就好了。”
闻言,宋时寒一侧眉峰微剔,他掸了下烟灰,说:“这根快没了。”
“没关系。”
左陶刚刚目测了一下,应该还能抽两口,但如果再拖下去的话,这最后两口烟很快就要被风给抽没了。
“我就只是试一下,不用去浪费新的了。”
说完,他刚想继续找点合适的理由,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时寒却已经夹着烟递到了他的唇边。
宋时寒立在左陶身前,淡声道:“小口一点,慢慢吸。”
左陶抬眸看他,强忍着加速的心跳,然后配合地小口吸了一下。
只是一口,宋时寒就将手收了回来,然后转移话题:
“就这一口了。”
将快要燃烧到尽头的烟蒂摁灭,宋时寒顺手将快要从左陶肩膀滑下去的外套往上提了提后,又补了句:“要回基地吗?”
左陶已经很满意了,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后,将含着嘴中的烟缓缓往外吐。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口烟雾吐了出去。左陶忽然觉得刚刚所经历的那一切,好像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吸了下鼻子,再次点头答应了一声:“嗯,回基地。”
只是话音才落下,他刚想起身,从大腿到脚踝忽然像是被电打了一下,又酸又麻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糟糕……
蹲坐在地上太长时间了,下半身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宋时寒回头看他。
“可能要等会。”左陶有些难为情:“……我腿麻了。”
偏偏这会雨又下大了一些,不同于刚刚细蒙蒙的烟雨,雨水落在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宋时寒看了一眼天色,默了半秒后,又再次走到左陶身前,然后背过身半蹲下来:“上来。”
左陶眨了下眼睛:“啊?”
宋时寒催促他:“快点,雨马上就要下大了。”顿了下,稍稍回头问了句:“还是说,你还想喝一碗姜哥做的姜汤?”
下一秒,左陶想都没想地就趴在了宋时寒的后背。
姜汤喝不喝都是次要的,
主要是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宋时寒的后背很宽,隔着薄薄的布料,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
左陶忽然想说些什么。
“今天我……”
他双手勾着宋时寒的脖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和对方解释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我和家里闹了点矛盾。”
宋时寒‘嗯’了声:“和苏霸?”
“不是。”左陶连忙否认,才又继续说:“是我爸。”
他歪着脑袋枕着宋时寒的肩膀,声音低了些:“我一直和我爸的关系不太好,每次见面都会吵起来。然后这一次……吵得比较凶。”
“动手了吗?”
想起刚刚找到左陶时的情形,宋时寒脚步顿了一下,问他。
左陶连忙摇头:“没有。”
听出宋时寒声音中很浅很淡的担忧,左陶怔了下,压在心头的话到底还是没忍住。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突兀地忽然开口——
“队长,我和你说个事情吧。”
宋时寒往马路对面走去:“嗯。”
然而左陶却还是纠结了好一会,才重新发出声音:
“其实,我以前不算太乖。”
话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左陶没把话说的太细,断断续续:“但后来,可能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那次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乖的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布偶人,我……”
还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停留,左陶皱了下鼻子,话说的飞快:
“再之后,我上了学,可能是到了青春期吧,我又不是很乖了,有时候也会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
宋时寒听他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说着话,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等他停顿了下来后,他应了一声。
“嗯。”宋时寒单手托着左陶,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车钥匙:“那现在呢?”
“现在……”
左陶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的雨水落下,然后顺着他的侧脸,濡湿了宋时寒的衬衣。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在雨幕中,他看着宋时寒耳后的小痣,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另一个人,我又变乖了。”
他的声音有些轻颤,在空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宋时寒却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他将副驾的车门拉开后,才将左陶放了下来。
一句话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左陶也不敢去看宋时寒,他慢吞吞地爬上副驾驶,然后又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带,心脏跳动的速度却始终降不下来。
额……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吗?
左陶时不时地侧目去看宋时寒,他等了好几秒,可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的迹象。
情绪一点点的下沉。
直到宋时寒将车发动,在车载显示屏上,时间从11:59忽然跳到了00:00。
松开刚系上的安全带,宋时寒想到了什么,跟着倾身变戏法似得从后座拿了一个甜品盒,随后递到左陶的跟前。
左陶愣了愣,一抬眼就迎视上了宋时寒那双含着浅笑的眼睛。
“小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
很小的一个蛋糕,只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上面淋着暖色调的奶油,顶端还有一整颗草莓。
不算精美,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普通了。
但左陶却还是觉得,这是他人生当中,收到过最好最棒的一个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