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与卿 作品
39.暗度陈仓
“孩儿…你一定要找出奸细,咳咳…一定要将他们折磨致死!竟敢重伤本座。”
密不透光的寝殿内,床榻上躺着位孱弱的貌若中年的男人,气息微缓,阖着眼皮。
他的床前则坐着位身着锦服,面容阴柔的男人。
那位坐着的男人面上倏然一笑,恭敬开口:“回父王,儿臣已将叛贼拿下,不知父王要如何折磨?”
“好、好啊!你真不愧是,咳咳,本座最器重之子,将那人带上来吧。”男人略带嘶哑的声音含了些喜色,又像是讶异。
空旷的寝殿里,忽而无声。
“……鹤儿?”床榻上的男人困惑出声。
“啊,忘了跟父王说了…”季长鹤顿了一下,眨了眨眼,“那人不是别人,就在您的眼前。”
床榻上的男人猛然睁眼看向了他,入眼是他长长的睫毛,还有善于闪动的纤柔的眼睑。
他又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正在轩窗前候着的与他长得七分相像的少女,李垂容。
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直直迎上他的视线。
这道目光,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季长鹤,你…你。”男人双眼猩红,急急喘着粗气。
“我精心为您准备的大礼,我的女儿,父王可还满意?”季长鹤轻飘飘开口,言语间满是挑衅,“我倒是忘了,父王现在动不了。”
随着话语,他探出指尖,就这么勾着榻上男人的发丝打转,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下透出惊艳的瓷色。
指骨顿了一下,他的脸上瞬间爆发出诡艳又张狂的笑意,“来,让儿臣扶着您,快看,看呀,那是我的女儿,多么优秀,进族不到一年便能将你重伤,简直比你我还是天生的魔种……”
李垂容抬眼看着面前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并未开口言语,只觉嗓子有些干涩。
这父子俩,真是个顶个的疯批。
最后,季长鹤伸出魔爪将榻上男人的胸口捅了个对穿。
月光为他挥洒了层银辉,他被血溅了一身,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唇,缓缓起身后心情颇好地看向李垂容:
“央央,你可知为父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我们父女终于不用仰人鼻息了,哦不…是我不用了。”
“做父王掌中刃,助您登明堂,乃垂容之幸。”她缓缓俯身而跪,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你确实是为父的一把好刀,生杀予夺,皆在掌中。”
他眉眼弯起,那只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而后笑吟吟开口:“但哪天,这把刀的刃端亮给了不该亮的人呢。”
李垂容神情不改,强装镇定下后背直冒冷汗。
她怎么忘了这狗东西最是多疑,他能干出来的事,自然也能有理由怀疑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瓜田李下,共同筹谋害了魔君。
仅思忖了两秒,李垂容甚至没有犹豫地拔出身侧的佩剑,电光火石间,季长鹤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看着她刺进了自己胸口。
这一剑力度极深,李垂容丝毫没对自己手软,她咳出一大口血后艰难开
两年前,魔域内。
“孩儿…你一定要找出奸细,咳咳…一定要将他们折磨致死!竟敢重伤本座。”
密不透光的寝殿内,床榻上躺着位孱弱的貌若中年的男人,气息微缓,阖着眼皮。
他的床前则坐着位身着锦服,面容阴柔的男人。
那位坐着的男人面上倏然一笑,恭敬开口:“回父王,儿臣已将叛贼拿下,不知父王要如何折磨?”
“好、好啊!你真不愧是,咳咳,本座最器重之子,将那人带上来吧。”男人略带嘶哑的声音含了些喜色,又像是讶异。
空旷的寝殿里,忽而无声。
“……鹤儿?”床榻上的男人困惑出声。
“啊,忘了跟父王说了…”季长鹤顿了一下,眨了眨眼,“那人不是别人,就在您的眼前。”
床榻上的男人猛然睁眼看向了他,入眼是他长长的睫毛,还有善于闪动的纤柔的眼睑。
他又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正在轩窗前候着的与他长得七分相像的少女,李垂容。
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直直迎上他的视线。
这道目光,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季长鹤,你…你。”男人双眼猩红,急急喘着粗气。
“我精心为您准备的大礼,我的女儿,父王可还满意?”季长鹤轻飘飘开口,言语间满是挑衅,“我倒是忘了,父王现在动不了。”
随着话语,他探出指尖,就这么勾着榻上男人的发丝打转,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下透出惊艳的瓷色。
指骨顿了一下,他的脸上瞬间爆发出诡艳又张狂的笑意,“来,让儿臣扶着您,快看,看呀,那是我的女儿,多么优秀,进族不到一年便能将你重伤,简直比你我还是天生的魔种……”
李垂容抬眼看着面前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并未开口言语,只觉嗓子有些干涩。
这父子俩,真是个顶个的疯批。
最后,季长鹤伸出魔爪将榻上男人的胸口捅了个对穿。
月光为他挥洒了层银辉,他被血溅了一身,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唇,缓缓起身后心情颇好地看向李垂容:
“央央,你可知为父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我们父女终于不用仰人鼻息了,哦不…是我不用了。”
“做父王掌中刃,助您登明堂,乃垂容之幸。”她缓缓俯身而跪,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你确实是为父的一把好刀,生杀予夺,皆在掌中。”
他眉眼弯起,那只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而后笑吟吟开口:“但哪天,这把刀的刃端亮给了不该亮的人呢。”
李垂容神情不改,强装镇定下后背直冒冷汗。
她怎么忘了这狗东西最是多疑,他能干出来的事,自然也能有理由怀疑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瓜田李下,共同筹谋害了魔君。
仅思忖了两秒,李垂容甚至没有犹豫地拔出身侧的佩剑,电光火石间,季长鹤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看着她刺进了自己胸口。
这一剑力度极深,李垂容丝毫没对自己手软,她咳出一大口血后艰难开口:“…既是父王疑虑,那我便以死为证,以儆效尤。”
季长鹤默了两秒,旋即放声笑了:“哈哈…古来成大事者,身后皆有善谋之人,为父怎舍得杀你呢?”
许是因为爱笑,他笑起来极是好看,如新雪消融,只是这颊边沾血的笑容落在李垂容眼里不亚于修罗恶鬼。
心尖颤了三颤,她忍着剧痛暗自松了口气,这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意味深长,脸上却还是笑意绵绵:“看来……李仲华还真是给我生了个好女儿。”
“此人与我早已不相干,我的亲人,只有父王一个。”
……
创世神器于百年前一秘境现世,这块令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的肉被当时的剑道魁首所取,百年后魁首陨落,从此被长封在净云宗内。
诚然,那位大能的一身修为在修仙界中占尽翘楚,还有大宗傍身,因此无人敢明上打着神器的主意,却有不少人在暗中窥视着。
直到这一微妙的平衡最终被堕魔的李垂容打破,旋即八方风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垂容本人也很慌,尝试了几次与神器产生感应,都以失败告终。
距离回魔域复命的路程已不到半日,如若不能收为己用,那么她对抗魔君的胜算则又减了几分。
她阖着眼,手上掐着诀试了一遍又一遍,额头沁出冷汗,最后终于能与那颗珠子产生了连结。
株身在被破阵后瞬间映出莹白的光,她见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眼疾手快地咬破了指尖朝上滴了滴血。
她连忙拿起那颗莹珠,眸间盈满惊奇。谁能想到从前看着平平无奇的一颗透明珠子竟能焕发出如此光芒。
不过她也没高兴多久,因为她发现这颗珠子上里外被自己亲妈设了三层结界,她只是堪堪破了外面一层。
李垂容很知足,毕竟这物件分量太重,急不得。思及此,她将珠子施法镶在了剑柄处,而后出了驿站。
站外的一帮魔修见状连忙正襟跪身,为首的黑衣男子抬头看向了她:“圣女,可成?”
“成了。”她看向那人,轻轻启唇道。
这名黑衣部下原是她从魔域里某位领主的手上买下的奴隶,名为谢应,现如今已成一方大树。
她依稀记得初遇他时,她觉得有趣于是便施舍了他几块灵石,而那少年却机灵避过人群,直直朝她身前跪下恭敬垂首道:“求圣女,予我一条出路。”
李垂容知他是个可栋之才,根骨也为上佳,便留他入了魔宫。
“谢应,若最后这一事成,本圣女予你的绝不只是条生路,若败了……”她看向下方恭敬跪着的谢应,好似透过了三年。
“若败,我等当与圣女同赴九幽,绝不言悔。”他声音微沉,铿金霏玉。
天地间忽而一静,耳边只剩细细风声,她不自觉湿了眼眶。
她心道,阿娘,就快了。
一行人花费半日回了魔域,魔君传召,她与身后的谢应交换了下眼神,便只身步入了大殿。
“你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魔宫常年不见天光,位于血海之上,堂内昏暗,琉璃灯盏幽幽而亮,血光映射在男人有些瘦削憔悴的面庞之上。
李垂容并未行礼,视线淡淡望了过去,反而问起了个不相干的事:“这新一批的紫芽春茗,不知父王喝得可好?”
季长鹤松了松眉眼,语气有些讶异:“哦?你竟对本座手上的茶有兴趣,那便赏你罢,全当嘉赏有功之臣。”
李垂容不语,侧手拔出了佩剑,刃端直指他的方向,目的直截了当:“我回来不为别的,只取魔君项上人头。”
男人身形未动,慢慢发出了阵阵笑声:“哈哈…本座早知会有如今这番了,倒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这么沉不住气。”
“你早就忌惮我了,这次将我派去潜宗夺物,其实是希望我能人走茶凉罢。”李垂容眸间一凛,剑刃辉出寒光。
季长鹤一张脸笑得奇怪极了,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你觉得你能杀我?”
“能窃走神器确实在本座的意料之外,但它早被上了重重枷锁,以你如今的修为又能将它发挥几成?”
她目光依然不惧,“打一架便知。”
话落,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而动,瞬息之间便激烈交锋起来,剑光化作漫天残影。
霎那之间一道流光滑过,带着无匹之势横掠而出,直取李垂容的腰际。
面对背后这一阴招,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挥手猛然拍出,顷刻间一道巨大的结阵出现在她的后方。
那结阵灭了他这一击,旋即朝着季长鹤的方向直逼而去,将其打飞数米之远。
她松了松手腕,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并未散去,“父王,你可知你最是钟爱的紫芽春茗里,被我加了噬心蛊啊?”
她款步朝前,每一下落脚都极轻极慢,眼神沉如死水,宛如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女鬼。
“咳…咳咳,李垂容。”他咬牙,“我还是小瞧了你。”
“你一直都在小瞧我,父王。”李垂容平静出声回答道。
她从三年前初入魔域时便开始谋划,笼络实力暗自筹谋;她的修为高强,在魔军中声望颇高;她对自己心狠,为达目的可以玉石俱焚。
如此种种,他需要她为自己做事,但却又极为忌惮她。每每午夜梦回,都怕极了那张与自己长得七分相像的脸,有一天步他后尘弑父上位。
就像养只猛兽,害怕它某天将自己吞噬入腹却还是要留它在身边,又不能打碎它的牙齿,断其四肢,只能每天如履薄冰。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蛰伏蓄势才是上策,静待来日,这是父王你教我的。”
她阖了阖眼,浑身血液都在亢奋、叫嚣,她只得尽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装潢奢靡的宫殿内,他的声音显得空旷:“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证明自己,为你母亲报仇?”
“哈哈哈…你跟为父真是像啊,实在是像,生来便是孽,不掺杂一丝杂质的黑。
你说李仲华若是见你如今模样,该会有多恶心,会不会像当初知晓我身份时的表情一样?”
李垂容不为所动,平静地拿出手帕,擦拭剑身,细密的怖意发散,仿佛她擦的不是剑,是在擦拭着他的白骨。
“承认吧,你降生便是为杀戮、暴戾而存,本质与我又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人人唾弃的魔物?!”
“你的下场,绝不会有我好……”他发出了最后的遗言,倒数完自己的死期,随后被李垂容一剑穿膛。
兀兀穷年,大仇得报。她看着季长鹤面容逐渐扭曲、挣扎着却说不出话的模样,心下畅快无比。
“你给母亲下蛊那天,怕是没想到最后会折在这上头吧。”两行清泪滑下,她却笑了。
少顷,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玉瓷冰凉,她的身形逐渐颤抖,只得攥紧手指,一点点隐入肉中,开始运作灵力镇压这份邪性。
男人彻底没了声息,她哭的越来越大声,几近声嘶力竭。
魔物生来无情,而她体内又是先天魔根,维系情感的唯一执念便是母亲。
她迷茫了下来,在完成这一大事后心中突然卸下了担子,但此后唯余迷茫。就像个初生的孩童一般,我是什么,为何而活,又该如何活。
血液滑落下颌,落了一滴又一滴,李垂容不合时宜的想起闻羡。
往常她开始陷入迷惘,那人总是会带着她去练剑,然后再丢给她一本剑谱,告诉她如若把时间耗费在无用的迷茫里,不如不想,多学几个剑式。
而她也一定会回呛他一句这种安慰方式一点用都没有,不如两串糖葫芦来的实在。
她从前虽没有闻羡的铮铮傲骨,没有崇高的理想,亦没有扶危济困的侠心,她只希望自己所踏下的每一个脚印,千百年后回想起来,无愧于心。
绝不是现在这样,仿佛死物,空留执念为生的傀儡。
她握剑起身,指腹轻轻抚过剑柄处的灵珠,拖着疲惫的身躯踽踽出了这间晦暗的宫殿。
重门大开的那一瞬间,外面传来响彻云霄的一众人声——
“恭迎新任魔君!”
阴沉许久的魔域上空忽而漏下几隙天光,她缓慢抬头,略有晃神。
阿娘,天晴了。
鸟尽弓藏,天下定,我当烹。
她没有将季长鹤埋在魔冢,而是一把灵火将他烧了个干净。
“季长鹤,你放心好了,我会踩着你的尸骨,做个千秋万代的好魔君。”
火光辉映下,李垂容面若寒冰,只余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热温穿过重重躯壳,却再难温暖她。
此后魔域接连七日阴雨,前任魔君堪堪继位三年又继新任魔君,这一消息放出,如石子投湖,掀起阵阵波澜。
局势将有骤变,而将魔域推向风口浪尖的则是净云宗放出“神器被夺”这一消息,夺取神器的人竟是那叛逃的新任魔君,李垂容。
她这些日子并未闲下,偃武修文、将制衡之术、兵者诡道,平定暴乱。羽翼渐丰后,又废了奴隶制度,不许魔修专以害人修行,为平衡压力,撰出专以魔族修炼的秘籍,广为流传。
修仙界本就是不讲道理,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这一规矩她比谁都清楚。
“谢应,我要出域几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照看好魔域。”她理了理衣襟,抓起佩剑便涉阶而下。
谢应始终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犹豫了下后开口:“君上,属下派些兵卒陪您一同前去吧,您一个人……”
李垂容侧眸无奈朝他一笑:“喊他们跟着做什么,平白添麻烦,以我如今实力,若不是大能现世,无人能制衡住我。”
“那您保重,属下定会担行重任。”
她要去的地方乃是凛雪之巅的珈蓝寺,那里住着位与她母亲生前交好的避世大能,如今神器未堪,她想试着求见那位前辈,问可有破解之法。
脚踩积雪,她立在白雪皑皑的山坳中,眼前茫茫一片与天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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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白,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皮肉。
她艰难迈着步子,运作灵力回转体温,只觉得深深浅浅的脚印每一下却是沉重无比。
直到走上山巅,空中忽而下起了雪。
愈下愈急,纷纷扬扬的大雪飘掠而过。
但见远处,一男子身着广袖天水碧罗衣,腰悬玉箫,容颜似画,正静静睇着她立在这雪山之上。
这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纵使她修为高深都没察觉。
世人对珈蓝寺的那位所描述甚少,她只知那人道号“太素”,当今巅峰大能之一,专修道法,终年隐居珈蓝寺,避世不出,好似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若潜心修炼,太素元君日后飞升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出神的功夫,那人启唇悠悠传音:“既已见到想见之人,为何不过来?”
“太素前辈,竟知我来向?”她生怕给这位大能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忙朝他奔去微微欠身。
太素元君淡淡瞥了眼她,少女一双清眸流盼,两颊笑涡在雪间如霞光荡漾,瞧着纯然可人。
人万不可貌相,单看样貌,有谁会知这般清丽的美人竟是魔域的新任君主。
“你是如何破阵的?”
李垂容心底一惊,瞧着太素元君仍是那副朦胧疏离的样子,只是那眼眸中,暗藏凌厉。
“…何阵?前辈不妨说得明白些。”她斟酌了两秒,试探性抛出一问。
“我不想听饰词。”他冷然出声。
李垂容愣了愣,而太素元君显然没了耐心,转身欲在苍茫群山中化为一道虚影,她见状急了,忙忙追出几步。
“晚辈前来求见只为神珠一物,母亲遗留三道结阵,如今魔域不稳而各方波谲,为明哲保全想求前辈指点迷津!”
而那道虚影并未留情,彻底化作虚无后一道声音才随风雪传来:“破阵。”
她当场怔愣:“啊?”
天地寂寥,万物无声,只剩飘扬大雪。
看来他是要她现场破阵,李垂容默了默,仰头环视了圈四周,只见天地一色的白,哪有什么阵法。
此处并未设有结界,显然这阵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但如若她走了,怕是再难堪破命数。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她就不信天道不曾给她留下一线。于是李垂容枯坐了一日又一日,潜心钻研阵法,大雪落在肩头,她好似浑然不觉。
雪山阵内四季不定,时而炙热如三伏,时而凛寒若三九,唯一不变的是她坚持的身形。
在这期间,她的心魔悄然而生,一人面若鬼魅,化作了她父亲模样在其耳边桀桀低语。
“你这魔君坐的还真是威风,比我强上再强。但我其实不懂,不过一群蝼蚁,生而生死而死,所受苦痛皆是命该如此,就连你我也是。”
“你在怜惜他们什么?你生来便是孽种,与我同属一脉,在这危机四伏、人心叵测的魔域,最不该有的便是妇人之仁。
你怎么能同你母亲一般?她可是受天道眷顾、光明伟岸的正统之人,而你呢?”
她眼皮微微动了动,正襟危坐道:“我确实生来无情,可我修的是道。”
“万物既为道所生化孕育,修道者自然要爱物惜命,身居高位者自然要关怀众生,与我是不是魔种无关!”
空中纷飞的雪花倏尔转小,她似是发现了什么,仰头紧紧盯着这些白雪。
此阵看似无迹可寻,没有阵旗,又不好寻出规律找出阵眼。她先前猜测定有阵脚隐埋雪下,但用神识一探再探,依旧一无所获。
她仔细观察着片片雪落,不出多时便堪破了其中规律,无视心魔的魑魅鬼语,专心破阵。
最后一击落下,眼前景色蓦然变幻,空茫一片的白雪中出现了点点春色,她款步走向曲径通幽处,羊肠小道间,阴凉袭人,参木深绿。
她有些被惊到了,如此荒芜的雪山之上,竟还有如此绿意盎然的地方。
寺庙中,早有一人等待多时。那人缓缓起身,长身鹤立,垂眸无情。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沿着蜿蜒路径一步步朝他走来,身姿盈盈一拜:“前辈的阵,垂容破了!”
余光中那道不染纤尘的白衣朝她走近了些,开口清冽:“从前我对你抱有偏见,让你陷阵怀夹带私心惩处。”
太素元君看向她的瞳仁清澈,不辨悲喜:“但你做到了,证明了自己夺这珠子并无欲念,只为苍生。”
李垂容怔了怔,思绪回笼后有些受宠若惊道:“…元君怀有偏见再正常不过,我心无责怪,只是这‘为苍生’三字实属担当不起,晚辈只遵道意。”
话虽如此,但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她怀有这一重物,很难与天下生系抛清关系。
“不必如此唤我,‘前辈’二字即可。”他的眸色沉寂,转身前寺内走去。
“跟上来。”
她赶紧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想不到,仲华糊涂了一世,却生出了个精明女儿。”他兀自出声道。
李垂容闻言后僵了僵身子,她母亲风流肆意一生,除了看男人的眼光留得世人批判,其他样样都是顶好,怕只是在说这一点吧。
要拿这点来说,她兴许也没比母亲好上多少。
想了想,她只能干巴巴开口:“…前辈谬誉了。”
进了最里面的屋舍后,李垂容赶忙将自己的佩剑承了上去,留他一人细细观详。
“前辈怎知这珠子上最外层的阵是我破的?”她不自觉想起二人前些日子初遇时他的第二句话,出声询问。
“因这最外层的一阵,乃是经我之手。”他手中施着诀,语气极淡。
她得知后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这最外层的结阵乃太素元君所为,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但细究起来又十分合情合理。
“你体内的魔根十分强悍,若是专修魔道必是前途无量,你修的却是正道,日日遭其反噬的滋味想必不好受。”
他这一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李垂容只苦笑两下,“入道之时便是如此,苦是苦了点,但我从未言悔。”
太素施诀的动作稍稍一顿,“早前我为你卜过一卦,日后有一凶兆,怕是与这魔骨脱不了干系。”
她没注意到那一“凶兆”,反而注意到那一偏向:“早前?具体是有多早?”
太素元君斜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仲华怀胎之时。”
啊……感情这俩人关系这么好,太素元君竟还为她卜过卦。
空气忽而静了下来,直到他出声打破:“破了。”
“破了?那它现在是…并无禁忌约束了?”李垂容连忙上前查看。
“并不,只破了中间一层,里面那层堪悟不到,怕是只能你自己去摸索。”
望着面前剑柄之上莹润的灵珠,李垂容立即苦下了脸,这太素元君都悟不进的东西,她怎能堪破?
“切莫哀虑,此物为创世神器,仲华设的结阵并不过分,何况以你如今修为,怕是也降不住全盛的它。”见她皱起了脸,他反而端了端长辈架子出声宽慰。
李垂容冲他笑了笑,只觉这冷面前辈却也不似表面上的那般冷情,起码还是真心实意的在帮她。
“前辈,那你方才所说的凶兆一事…可有解法?”
“只能剔骨。”他言简意赅道。
她脸上的笑瞬间僵硬,这跟别无他法有什么区别。
剔骨太过凶险,何况这是她的天生根骨,若成身体残缺,怕是这一辈子修为都止步不前了。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切莫轻贱自己,完事皆有万种可能,生机并不难寻,很多事情看似绝人之路,实则尚有一线。”似是觉察到她心中所想,他轻轻开口道。
他身为长辈,能看到她身上百折不屈的意志,半生波折下,那些妄想打倒她的东西并未得逞,反而使她愈来愈强大。
太素元君不再多言,只留一句“去留不阻,还请自便。”便离开了屋舍。
李垂容尚未回神,待他离去后视线便落到了屋舍的轩窗上,隔着窗纸,依稀可见一片葱葱绿意。
窗的外面,是盎然生机。